一直到了大厦门口,却只觉得越来越难受,脑袋是又晕又疼,步子也踩得轻飘飘的,几只虾能吃成这样,姜莞尔也够佩服自己的了。进了办公室收拾没几下就先趴在了桌子上,头碰到手臂才感觉脸上烧的滚烫。
女人就这么静静呆了一会儿,越来越确定自己是发烧了,而且烧的度数还不低。搬东西回去是不大现实了,身上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意识随着温度的上升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恍惚中她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姜莞尔姜莞尔姜莞尔…”试探的声音先是很低,后来提高了声调变得有些焦躁。那语气拨的她心里麻麻的,不自觉的就想回应他,想告诉他“我没事”让他放心。
偏偏嘴不是自己的,想张也张不开。一张脸像是钉在了桌子上,怎么都抬不起来。
姜莞尔终于放弃了。恍惚中好像来人抱起了她,柔软的怀抱带来淡淡的干爽,很舒服很安心。她像个猫似的朝里蹭了蹭,蜷成个舒服的姿势,在灼人的温度里睡了过去或者是晕厥了过去。
她是在浓浓的消毒水味里醒过来的。第一个反应是,这是在医院,第二个反应是手上凉凉的挂着点滴,第三个反应是谁送她过来?她怎么会在这里?
抗生素对姜莞尔总是药到病除,手肘支起身子的时候,明显感觉浑身上下都轻松了许多。病房空着三张床,唯有她占了靠窗的一张。天几乎全黑了,室内的光线又不好,她也是适应了许久,才看清楚窗户边上站了个人,听到她窸窣的响动,方缓缓转过身来。
仲流年背对着窗外流水一样亮起的霓虹,脸上的表情也是明明暗暗的捉摸不透。唯有一双眼睛,像是夜空里落下来的两颗星,那里面的光,她看得分明。
他就这么看着她,他站着她坐着。姜莞尔想,若不是在病房里,他兴许会点上一支烟,伴着他一点点的消耗沉默。
说起来,她好像常常看到他抽烟。究竟是他吸的太凶,还是她的出现每每总搅得他心烦?她承认他修长的手指配上袅袅升腾的烟雾,的确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却又止不住的担心他的身体。
仲流年轻吸了一口气,双手插进大衣口袋,里面的西服仍然是酒宴上穿的那套:“烧成这样了,还去公司干嘛?”
“我…”姜莞尔愣了愣,一抿嘴,实话实说道,“收拾我的东西。”
他一动不动的站了半晌,突然走到她床边一点犹豫也没有的坐了下来。姜莞尔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不自觉的想往后撤身子,才发现窄窄一张床,她退无可退。
仿佛没察觉她的不安,仲流年轻轻拂过女人右手的手背。透明的皮肤上,鼓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包来。怪她血管太细了,护士第一针没有找对地方,他看着那迅速红肿起来的一块皱起眉头,她却仍然睡的无知无觉。
“要跟他回法国吗?”他抽回手来指尖交叠放在膝畔,看着她,语气波澜不惊到自己也有点儿吃惊。
姜莞尔不知道怎么回答。
其实她连要不要走,都没有拿下注意。既然不顾一切的回来了,她本是打算孤注一掷,本是告诉自己再难也要坚持下去的。若是就这么又一次落荒而逃了,也许就真鼓不起勇气回头,彻底同这城市道永别了。
“不能留下吗。”把她的沉默当做是默认了,仲流年苦笑一下,声音小的像自言自语。姜莞尔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瞪着眼睛端详他表情,却是越看越迷惑。
“什么意思?你让我留在南枫?”
“不是。”他摇摇头,靠着床立起身来,弯下上半身一点点向她的头逼近。姜莞尔以为来的是个吻,浑身的细胞从里到外都竖了起来。索性他只是拿额头贴上了她的,低哑着声音道,
“不错,烧退了。”
“姜莞尔…”
“啊?”她小声回应,吐气吸气都是短促的,使劲朝后缩着脖子。
“我让你留下,留在我身边。”他的气息也是清清淡淡,压低的嗓音有一点沙哑,“我们重新开始,你说好不好?”
姜莞尔终于不用再控制呼吸了,因为它已经识相的自动停工。女人眼睛睁得比铃铛还大,两手不自觉收起拳头,就觉得左边硬生生的刺痛了一下。
“哎呦。”她低呼。仲流年忙抽回了身子,目光投向她的左手:“怎么了?”
“没事,不小心动着针了。”姜莞尔咬咬牙,只觉得刚才短短两句对话像一场一千年前的梦,随着他体温的远离迅速消散殆尽。
“快打完了,我叫护士来拔针吧。”他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就要朝门外走,却被她低低的唤住。
“你都要结婚的人了,还这么问。不是在说笑话么?”
她没有看他,偏头望向窗外,露出鸡心领下一截细白的脖颈来。仲流年停了脚步,转过头静静的望回来,表情淡然的的应道,
“我要送你回家,你觉得我是在演戏;我要和你重新开始,你觉得我是在说笑。姜莞尔,我仲流年在你眼中,怎么变成如此不堪的小人了?你以为我是活的太悠闲了,所以每天来找你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做些不知所谓的事?”
姜莞尔被他问得说不出话来,脸依旧歪着,不能看他的表情:“你和她要结婚了,我亲耳听到…”
“姜莞尔,你看着我。”
她不动。窗户外面正对着一张达芙妮的广告牌子,SHE里那三个永远长不大的女人笑的桃花梨花杏花都堆在脸上。她们多大了?似是从她还是个学生起,就是这么一副小姑娘的样子,从来不曾老过。
“姜莞尔,你看着我。”仲流年重复了一遍,语气反倒比刚才平心静气了一些。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姜莞尔叹口气,缓缓转过头来和他对视。
是谁说笑容能传染?那么三张大大的笑脸,也不能让她挑起千钧重的嘴角来。
“莞尔,做个选择题吧。”他沉沉望向她的脸上,突然绽开了让她不明就里的笑意,那笑里一层一层的裹着魅惑,仿佛是来自若干年前阳光普照的那个讲台,仿佛时间一直就没有走过,“你嫁我,我就不娶别人。”
你嫁我,我就不娶别人。
你若不嫁我,那么我娶谁,也都再没分别。
“你不用急着回答,回去的路上慢慢考虑。我先去叫护士来把针拔了。”他转身转的从容,很好的掩盖了心里的不安,却听到她的声音清冷冷的从后面传了过来,“不用了,不需要考虑。”
“仲流年,你这是向我求婚,还是威胁?”她突然坐直了身子,三两下撕开手背上固定的胶布,针抽出来的瞬间吸了一口凉气,“还是你觉得借给我钱用,就可以拿我当样东西,放在手心里头这么耍?”
“你不是说没有爱就没有恨?若是真的不恨,为什么还要这要变着法的折磨我,让我生不如死?”
仲流年定定的站着,没有回头,勉强撑出来的一个笑倏地褪色成苍白。
姜莞尔蹬上鞋站了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说的波澜不惊:“你有事情就去忙吧,我打车回去就行。”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故作镇定,她擦着他的肘弯,就要出去。
男人一把拉住经过身边的女人。衣服套的匆忙,袖口还皱巴巴的外翻着,她无暇留心,他也顾不上去注意。
原本想问的问题,到了嘴边突然觉得没有意义了。一句话也不说,仲流年就这么拽着她,任她怎么甩手也不放开。姜莞尔是打定了主意不回头的,咬着嘴唇倔强的朝门口扭着脸,眼眶里打转的东西一滴一滴都咽回了肚里。
可最后还是她认输了。松开牙齿溢出一声类似抽咽的响动来,因为短,他听得不真切。男人手上的力气加紧了一分,依旧同她无声的拉锯战。那架势,仿佛要这么拉扯一辈子。
“流年…”姜莞尔软软的叫了一声,像是初生的猫仔儿第一声呜鸣,
“你借我的钱,我马上就可以还给你,咱们就不要这么不清不楚的纠缠下去了。你有你的未来,我也有我的,你放了我,也是放了你自己。我是真的很累了,很累了,你就别再执着于过去的事了,好吗?”
“我求你…”
他拽着她的手突然有些不稳,晃了晃。姜莞尔以为是松开了,试探着抽出来,才发现阻力还在。
心里那一块不明不白的角落,想让他放手,又不想。究竟在期待什么,她自己也弄不清楚。
“你的未来,是他么?”这一句,仲流年居然也是笑着说的,笑成什么样子,只有他自己清楚,“那时是他,现在是他,自始至终都是他么?”
那,姜莞尔,我在你生命中究竟算个什么东西?
没问出口,是实在无心力再问了。姜莞尔只觉得腕上的力道一下子加重,压力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几乎要弄断她的骨头。可就那么一瞬之后,他突然的松了手,干干脆脆,一点留恋儿也没有。
“好。”他抽回手来,摊开在眼前,五指一根一根紧紧攒在在手心里,“那就如你所愿。姜莞尔,我放了你。”
姜莞尔的心,也就一下子掏空了,彻彻底底,一点儿剩下也没有。
Chapter 7 勇气
冬天渐渐走深了,风大的邪乎,三天两头四到五级,让人连出门的勇气都没有。姜莞尔索性就蜗居在家里头,每天煮一锅胡萝卜冬瓜之类的清汤,一点一点养着感冒。托打针的福,烧是退了,鼻涕却还是止不住的流,浩浩荡荡一个礼拜,才算是彻底好了。
虽然打算辞职了,但耽搁来耽搁去,辞呈一直都没交。姜莞尔内心挣扎了半天,终于还是在养病第二天给刘芝言挂了个电话,请假。 女人却说她的病假有人给请好了,十天。
十天啊,生个孩子都够了,何况只是小感冒。姜莞尔唯有极力夸大了自己的症状,越描述越向肺炎、肺结核发展。刘芝言很夸张的大呼小叫了一番,期期艾艾的叫她好生养病,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返的诀别之感。
姜莞尔汗颜,心里安慰自己:总比被她抓住猫腻胡乱八卦来的强。
但是在一小时又三十分钟的通话时间里,刘芝言还是没有让她那努力传播真相的嘴巴歇下来。把两天里头公司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新闻,认真的数落了个遍。
自然漏不掉仲流年和南昕那段。
“据说南大小姐她爸爸当众逼婚啦,昨天还见他俩一块早退了来这,估计是去挑婚纱挑场子了。据说南千金的行头,从上到下都是从法国名师那定做的。结婚吗…就是年底的事儿,到时候摆了桌子,不知轮不轮的上咱们劳动人民。”
“莞尔,你穿婚纱保准特好看。你结婚的时候可一定不能漏了请我,新郎绝不能低于王力宏的标准。…恩,王力宏远了点,挑个近的,你就照咱仲经理的标准找吧。哎,不是说你俩从前是同学吗,怎么就没发展出点暧昧关系来呢?俊男美女,多登对啊…”
刘芝言越说越来劲,滔滔不绝大有发表社论的意思。这边的姜莞尔却是越听越胆战心惊,剧烈的咳嗽了几嗓子虚弱道:
“芝言,我的吃药时间好像到了…”
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姜莞尔就没怎么出门。房东见她病成这个样子,也不好提搬出去的事情,就又宽限了半个月的时间。只是有一回问她:
“姜小姐啊,我看最近晚上老有辆车停在下头,样子很气派,不知道是不是找你的。”
姜莞尔疑惑的摇摇头,正午刚过的时候果然听到引擎声音,就跑到窗户边朝外面望。正看见安宸打开车门走了下来,心有灵犀似的仰起头,盈盈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安宸来过三回,全是带的各种吃食,生的熟的好几袋子。看着她脸色一次比一次见好了,男人站在狭促的屋子里头,抱着胳膊打趣:“我看你这不是养病,是冬眠呢。”
她一边吃他带来的外卖,一边鼓着腮帮子咕哝道:“是啊是啊,没有你,我连冬眠都不踏实。”他笑的更开心,孩子似的眼里头一闪一闪,紧挨着她坐在床上:“慢点吃,饕餮成这样,不知道的以为你是失恋了呢。躲在屋里头睡了吃吃了睡的,也不见长肉,不知道都跑哪去了。”
手里的筷子短促的顿了一下,姜莞尔拿起纸巾抹抹嘴巴,朝他砸吧两下,“原来狗熊们一到冬天就躲进洞里,都是因为遭受了感情挫折啊。”
原来她姜莞尔活了二十几年,最后也就落得跟狗熊一个下场啊。
“吃完了?”安宸看看她碗里,恩,果不其然,一干二净。摸摸女人随意扎起的长发,这么大个人了,梳起马尾巴来,还像个孩子似的,“吃完了跟我去个地方吧,今天天气这么好,别再这么霉在家里头了。”
“去哪?”她端起碗筷来丢进水池里,一边潦草的刷着,一边转过头问他。难得有个晴天,感冒又好的干净了,的确没什么理由继续憋在这指甲盖大小的屋子里。
这个城市,也许是看一眼少一眼了。
“好地方,到了你就知道了。”安宸神秘的挑挑嘴角,看着她满脸疑惑的样子,笑意倒是一点都不掩饰。
车开到一半她就恍然大悟了,捏着安宸的胳膊,大眼睛瞪得溜圆,又是吃惊又是欣喜:“你上次说回家…咱们真的要回家?可是我听小姨说,那片地不是改做商业用地了么?”
男人点点头,瞅瞅后视镜里那张蓦地容光焕发了的小脸,心里面全化成软软的一片:“是拆了一些没错。不过那块儿的房产都是我小叔在炒,我就走了个后门,叫他留下两套房子来,等我和我爸妈回来养老。”
说什么养老,其实安宸的父母早就没有了回国的打算。至于他自己,大陆两头飘来飘去的,也犯不着留空房子积灰生尘。
只是这两间房子,不仅仅就是两间房子那么简单。一扇门,一页窗,一块墙,一方天,再破再旧空了再久,门与门之间的距离却不曾变过,是他俩手牵着手丈量过的长度。
车还没停稳,姜莞尔的手就摸在了门把上,第一时间跳了下去。小跑的步子走得近了,却反而慢了下来。女人停在原地,茫然的看着高楼林立之间那两幢二层小楼。回过头,望着渐渐走近的安宸,连着脸上的笑一点点清晰起来。
“怎么了?别跟我说你不认识了。”男人在姜莞尔身边站定了,微低了脑袋冲她笑。突然轻轻握上姜莞尔的手,一边牵着她走,一边慢慢解释着:
“屋里头都没什么家具了,不过每个月会请人来打扫一次卫生,所以还不至于脏到进不去的程度。其实呢,一开始时是连们也不锁的,后来不知怎么的住进去一帮流浪汉,弄得乌烟瘴气。最后就只得在院门口加了个电子锁,算是防君子不防小人吧。” 安宸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张磁卡来,冲着黑色的大铁门一刷,那么门就自个儿打开了。姜莞尔这才发现,两幢房子都被黑色的栅栏围了个严实,葱绿的树隔绝了外头新起的屋宇,有点世外桃源的意思。
她几乎是蹑手蹑脚走近了自己旧时的家,走近了自己儿时所有星点甜蜜的回忆。她走过那条蹒跚着步伐奔跑过的青石径,踏上那阶曽铺过龙凤呈祥地毯的石阶,手在触感冰凉的门把上停了停,轻叹一口气,终于轻轻转动,推门而入。
一层的光线很暗,曾经的麻布床帘被换成了开合的百叶,把阳光尽数挡在了外头。姜莞尔的眼神在客厅南头的墙壁处停了片刻,搁置过皮质沙 发的角落已然空空如也
若干年前,她和母亲坐在那张没有温度的沙发上,相拥而泣。那时的她,见到了母亲的脆弱,亦见到了自己的绝决。那时的她,做出了一个痛彻心扉的决定,从此人生截然不同。
女人踏上盘旋的楼梯,每一声鞋底敲击地板的声音,都击打着心底莫名涌起的的情愫。右手边第一间,是她的房间。
屋子的采光很好,无论冬天夏天,总可以享受暖洋洋的照射。浮沉在阳光里头无处遁形,她环视空荡荡的屋子,唯有旧到不成样的地板,还是她离开时的那套。
通往窗台的门居然是开着的,姜莞尔正自纳闷,目光突然又被墙根处一片小片字迹吸引。女人蹲下身子仔细端详,指间拂过的瞬间,嘴角已然翘了起来。
潦草的笔迹赫然写着:XX年9月18日,今天是安宸哥哥走的日子。哼,等着瞧,我要一年不和你说话。
下面是煞有介事的倒计,365、364、363…一丝不苟的数着,却只到353便停了。
曾经她每晚都要钻下写字台来,把对抛下她跑去法国的他的怨气,都狠狠的刻在数字里。
可是某一天,当安宸第四次给她家拨来国际长途的时候。母亲掐腰站在门口,一边用手挥舞着话筒,一边示威似的抿着笑问她:
“你到底接是不接?”
问到第三遍,她已然倒戈。蒙着脑袋的枕头往身侧一丢,女生翻身下床便抢过了话筒。
“莞尔,姜莞尔?”回忆中,她听到安宸在唤她,一时竟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姜莞尔愣了愣,突然明白,三步并作两步奔到了阳台。
正对面,是安宸家二楼的阳台。
曾经安宸与她一样,也是住在面南的房间里,享受一年四季和煦的日光。可没住多久,男生便搬到了北向阴冷的客房。
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做,不过为了能离她近一点。
两户的阳台,探出去,围栏与围栏之间仅仅一步之遥。有时他会踩在上头,纵身一跃,便跳进了姜莞尔的屋子。莞尔同母亲冷战,赌气不下楼吃饭的时候,他就是用这个法子,给她送来了各种各样的吃食。
小时候她只觉得好玩,甚至会拍着手小声称赞:“安宸哥哥好帅。”
可渐渐大了,她开始胆战心惊,甚至捂住眼,不敢看男生爬上栏杆。心心念念间,怕他会有一分一毫的闪失。
于是安宸不再上演动作戏码,有什么东西,直接轻手轻脚扔进她怀里。
而有什么话,她偏偏也不肯同他直接说。写在白纸上,折成飞机,神秘兮兮的一只一只丢给他。他从不笑她幼稚,她掷过来的每一句话,他都仔细的收在抽屉里,原封不动。
折飞机的法子,还是安宸手把手教给她。再轻再薄的纸叠出来,也能飞出去好几米去。
此刻的安宸,正垂着头,全神贯注的折叠一只铜版广告纸。每一个步骤,每一处纹路,都是她所熟悉。
“安宸?”姜莞尔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句。
对面的男人完成了手工,抬起头来,温暖的笑容如昨。
简简单单的,他应了一句:“恩。”男人话音刚落,右手已然举起在脸侧,轻轻一送。纸飞机在半空中划出虹般的弧线,左摇右晃,飘飘荡荡。
是她的错觉吗?为什么当飞机跃入阳光的刹那,闪烁出璀璨的光,耀的她无法正视。
姜莞尔条件反射的伸出双手,牢牢的把小东西包在手里。
下一秒,安宸已经随着飞机朝她“落”了下来。女人短促的“啊”了一声,向后退出一步,他稳了身子,伸出手去抓住她小臂,才叫莞尔不至于失去平衡坐在地上。
记忆里最后一次他的纵身一跃,已然是十六七年前。那时她从指缝里,自男生渗出细汗的脑门,看到微微弯起的笑眼,然后撅起嘴巴说:
“喂…以后别这样了,我害怕。”
而此时的她,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沉吟了半晌,女人突然“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声音越笑越大,越笑越无所顾忌。捂着肚子,她缓缓的蹲下了,肩膀却还因大笑而颤抖个不停。
一分钟以后,安宸拍拍她的头发,试探着问:“笑完没?”
头埋在膝盖里,姜莞尔点点头。然而立起身子的瞬间,嘴角仍旧狠狠的抿着。
“那么好笑吗?”他偏了脑袋,故意做出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女人摇摇头,又点点头,进而望进他眼里低声回道:
“我只是…很开心。谢谢你。”
“要谢我,待会儿也不迟。”他笑,神色竟略有些紧张,“莞尔,我有话要同你说。”
“恩?”姜莞尔仰起脑袋,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却看到安宸的视线落在她手里的纸飞机上。她当下会意,举起飞机来有些好奇又有些不解,轻轻撑开机翼,指甲盖大的银色东西便滑了下来。
姜莞尔伸手去接,冰凉的触感正落进掌心里,展开来一看,笑容霎时间都凝固在了脸上。
是一枚戒指。镶的钻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微微泛着蓝色。配着那细长流畅的银环,将将恰到好处。
原来那刹那耀眼的光,并不是她的错觉。
“莞尔。”恍惚中,她听到安宸叫她,熟悉的声音在那一刻竟有些不真实。
姜莞尔茫然的抬起头。
“莞尔,嫁给我吧。”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来,每个音节每次律动,都是从心底里做出的承诺,“我一定会让你幸福。让你每天都像刚才那样,可以肆无忌惮,无忧无虑的笑。没有烦恼,只是开心。”
她无言以对。
向她求婚的这个人,也许是剩在这世界上,陪她最久,最懂她,也是最爱她的一个人。他从来不曾提高了嗓门与她说话,不曾忤逆过她任何任性的要求。他甚至从未对她说出过一个“不”字,从未朝她哪怕是皱一皱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