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嘛……起先或许会有诸多犹豫。”
不过,报酬有一百两,这也是故事中最诡异之处。
阿贵突然低头望着双手。
“家父打一开始便有此意。”
那神秘门锁引发的怪事,只有辰二郎亲身经历过,而他的兴致也最高昂。
“那是一百两的威力。”阿贵接着说。“一年,只要能忍过一年,就有一百两入袋。大家都能过更好的日子。”
最重要的是,辰二郎夫妇便能拥有梦寐以求的店面。
“家母当场反对。”
阿三劝丈夫:“当家的,关键在于那一百两的分量。那不是我们眼中的一百两,而是对方眼中的一百两啊。”
“这话是说,那同时也是对方对我们一家大小的性命所开的价。”
从清六和他孙子的遭遇来看,那宅邸里一定有什么会危害居住者的东西。那掌柜心知肚明,才开出一百两的价钱。
“一旦住进那里,肯定会发生恐怖的事。对方想必是看我们可怜,才给我一百两,反正在他们眼中也不算什么大钱。或者,一百两虽贵,但对方宁可花钱找人当替死鬼。不管怎样,你都得想清楚,家母如此告诫。”
阿近由衷佩服。“令堂真是个聪明人。”
阿贵优雅地低头行礼。
“不过小姐,女人——特别是妻子的智慧,根本派不上用场,因为是要加以活动或抹杀,全得看丈夫是否贤明。”
辰二郎不懂阿三的含意。一百两左瞧右瞧都是一百俩,分量岂会不同?难道阿三不想要这一百两?
“刚才我冒昧问过小姐,也谈到普通人听见一百两会不会惊讶的事,原因便在此。”
这对夫妇当中,真正的商人是阿三吗辰二郎从头到尾都只是名工匠。真正的商人进行交易时,会先摸清对方的意图才展开谈判。至于自身有何想法、能获得多少利益,反倒是其次,然而辰二郎不懂这个权衡之理。
“我父母讨论再三,始终没有交集。家母不由得焦急起来,便要家父去探望师父,顺便问他对此事有何看法。”
辰二郎挨了妻子一顿骂,意兴阑珊地出门。那是清六烧毁那把门锁四天后的事。
清六的右手几乎已完全消肿,他越后屋的外孙也已退烧,奇迹似的恢复原本的活蹦乱跳。辰二郎放下心中大石,这才敢和师父谈论此事。
清六没给辰二郎好脸色,直斥他荒唐。
“劝也没用,我看你早准备好要这么做。”
清六明白多说无益,叹口气道:“不过,孩子我替你照料,不能一起搬进那里。”
“内心深感不安的家父,立刻答应这项提议,而后奔往安藤坂那座宅邸。”
当天只有掌柜留守,女侍都不见踪影。掌柜似乎无事可做,闲得发慌。
宅邸看起来并无任何古怪之处,不过辰二郎那天并未靠近仓库。这座像空屋般,给人荒凉凄清之感的宅邸和走廊,劝擦拭得一尘不染,遮雨门皆大大敞开,四处洒落出动和煦的阳光。
辰二郎告诉掌柜,只有我们夫妇进住,掌柜闻言微蹙眉头,面带不悦。
“当初可不是这样说的。”
辰二郎大感困惑,因这名不知是管家还是掌柜的男子,不像是个冷酷坏心的人。事实上,他先前将门锁交给辰二郎时,还忠告他别让老婆孩子靠近那把锁。然而,如今辰二郎提议要孩子远离这座内幕重重的宅邸时,他却一脸愁容,极力反对。
“请带上孩子,否则无法支付你一百两。”
此时辰二郎也不禁心生疑窦,于是他一五一十道出清六与其外孙的遭遇,并质问对方:这和之前谈的不同,这座宅邸究竟有何隐情?
掌柜回答,什么问题也没有。
“真正作祟的是那把锁,宅邸和仓库都很正常。既然门锁已烧毁,此处便不存在任何古怪之物。”
那么,为何不惜花费百两,请辰二郎一家住一年?
“这是要确认是否真的没问题,为谨慎起见,才付你们工钱。一百两应该不算少。”
无所谓,假如你不能接受,我就另外找人。男子的语气,仿佛拿着一百两在辰二郎的鼻尖摇晃。
辰二郎终于上钩。当人们仅觉得“这提案不错”时,还有转换的可能,一旦心生“再不把握、机会马上会飞走”的想法,缓冲的空间便随之消散。
辰二郎意志坚决地返回长屋。
“家母万分沮丧。只不过,家父已为一百两蒙蔽双眼,非要一家大小都搬进安藤坂的宅邸不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最后,辰二郎一家迅速打包行李,前往安藤坂的宅邸。
“全家老小挤在人力车上,路途非常漫长。”
说到此处,阿贵缓缓叹口气,轻皱眉头,但并未浮现令阿近全身紧绷的神色,所以阿近没有“不知接下来会有什么可怕的事等着他们”的联想。
阿近心头微讶,于是开口询问。出声,是为了帮助思考。
“辰二郎先生当初造访安藤坂宅邸时,那女侍不是提到“锁匠受召唤而来”吗?”
阿贵颔首,眯起眼睛。
“那掌柜还责怪她失言。”
“是不想让人知道吧。”
正因如此,显而易见地,关键可能就在这里。
“那把古怪的锁,原本设在仓库门上。”
仓库里存放着华丽衣服。
“话说回来,没有钥匙的门锁,为什么是开着的?掌柜他们究竟如何解锁?”
那门锁并无损坏。
“我不知道,家父大概也没从掌柜口中得到答案。假如问出个蛛丝马迹,应该会告诉我们才对。”
阿近点点头,接着问:“那把门锁不会是自己打开的吧?”而后喃喃道:“暂且不谈背后的隐情,那门锁该不会是看准时候,或兴之所至,就会自行开启吧?”
阿贵眼睛眯得更细,很感兴趣地半身倾向阿近。
“不过,居住在宅邸的人可愉快不起来。他们想尽早恢复原状,也就是牢牢锁上门,所以才情辰二郎先生重打钥匙。”
“真是如此,“锁匠手召唤而来”这话不是很怪吗?要是“叫来锁匠”倒还能理解。”
比起反驳,阿贵的质疑更像是催促阿近深谈下去。在她的鼓励下,阿近继续道:
“当然,掌柜他们应该也很想请锁匠过来,只是在此之前,辰二郎先生却主动上门。若称这是“受召唤而来”,只有一种含意。”
是门锁唤来锁匠。
“为什么呢?”犹如鼓舞阿近般,阿贵提出疑问。
“门锁不是凭自身意愿打开的吗?既然这样,门锁应该不希望别人违背它的意志强行上锁,那又为何要呼唤锁匠重打钥匙?”
“可是,终究没能打出钥匙。”
清六但是碰触,手便受伤肿胀。他认为那把锁摸着湿湿滑滑,很不舒服。
“抱歉,我的推论确实不合逻辑。”
阿近转为沉默,努力地思索,和刚才阿贵一样微微皱起眉头。
不久,她猛然抬头。“清六先生烧毁那把锁后,仓库可有受影响?那名不知是管家还是掌柜的男子,没有请辰二郎先生另外加装门锁吗?”不知为何,阿贵露出满意的笑容,差点没笑出声。
“他确实没这般要求。”辰二郎全家住在宅邸的那年,仓库从未上锁。
“掌柜告诉我们不上锁也没关系。”
始终挂意那座仓库的阿三,率先前往一探究竟。她发现仓库没上锁,便对掌柜说,这样未免过于大意。因为里头满是价值不斐的衣物。
“掌柜却表示不需要门锁,放着就行。”
那天是阿三和孩子与掌柜实初次见面。他外表没特别之处,像随处可见的店家伙计,也感觉不出丝毫心术不正或是态度冷漠。
“尽管如此,住进宅邸后,我们仍尝试过许多次。”
辰二郎想替仓库上锁。毕竟他从事这行,门锁要做多少就有多少,且已准备妥当。
阿贵面带苦笑,摇着头道:“但完全行不通,不管用什么门锁都锁不住。”
我就说吧,这时候或许不该有这种态度,阿近仍暗暗心喜,不自觉地提高音调。
“答案这不明摆着!”
阿贵略略侧头问:“这样便解释得通吗?”
“是的。仓库维持开着的状态,是因唯一锁得住它的门锁已烧毁。”
那把“作祟”的可疑木锁,就期盼着此种结果。
“而唯有锁消失才是最好的方法,于是锁召唤锁匠,危害碰触自己的人。”
讲得更清楚一点,掌柜和女侍都深知这事,所以女侍不小心说漏嘴“锁匠受召唤而来”,掌柜才会忠告辰二郎“别让老婆孩子靠近锁”。要是让脆弱的女人和幼童受害,掌柜于心不忍。
“那么,这幢宅邸从以前就重复发生同样的事?”
“没错。”
在辰二郎之前“受召唤而来”的锁匠,虽遭遇门锁带来的灾祸,心知此乃不祥之物,却没破坏门锁。辰二郎的情况也相同,真正动手销毁的是他师傅清六。由于清六经验老道、眼力过人,马上看出这门锁不该留在世上,尽管是客人委托保管的东西,他仍能痛下决心,认定其非烧毁不可。
“真正的魔头并非那把诡异的门锁,而是仓库。门锁希望遭毁损的方法不够正确,其实是仓库欲破坏门锁。这推论并没错吧?”
一阵掌声令专注说明的阿近猛然回神,原来是阿贵在拍手。
“小姐的头脑真好。”
阿贵眼中流露出赞赏,阿近不禁脸泛红霞。
“抱歉,一时多说不该说的话。”阿近伏地道歉。
“哪里。正因为小姐是这样的人,三岛屋老板才会请您担任百物语的聆听者。”
一切如小姐所料——阿贵应着又叹口气,望向远方。
“搬入那座宅邸后,掌柜每半个月会来看我们一次。遇上这种时候,由于脑中尽是不明白的事而不满的我,敌不过好奇心,总会多方向他刺探。他往往只透露些许内情,但有时候也会告诉我原因。”
是啊,所以他不算坏人。阿贵怀念地说道。
“将他的话拼凑起来,大致就像小姐刚才推测的那样。”
掌柜提过,仓库的门锁经常自动脱落,似乎当仓库的力量胜过关住它的门锁时,便会发生这种情况。
“至于何时会发生,宅邸里的人也不清楚,所以他们住得战战兢兢。”
不过总在他们惶然不安地观望时,不知不觉间门锁又自动锁上。至少在清六烧毁门锁前,相同的事不断上演。
“那你们进住后,宅邸内有什么异状吗?”
不论真实面目为何,门锁封在仓库内的东西已获得自由,而辰二郎一家却被丢进里头。
这时,阿贵突然凝视着阿近,阿近也像与心上人对眼般,回望阿贵。
阿贵忍不住如小姑娘似地噗嗤一笑。
“到最后……”她单手频频挥动说道。“什么事也没发生。是啊,什么事也没有。”
05
阿贵还记得搬进安藤坂宅邸后,看见初雪的日子。虽然雪下不到半个时辰,且只是掺在雨中落下的白色碎片,但母亲一注意到这天气,随即在日历上做记号。
这是阿贵一家与掌柜的约定:住到明年冬天小雪飘降,也就是明年此刻。换言之,期限是从现在算起的一年。
当时他们已离开小舟町的长屋半个月,早完全习惯宅邸里的生活。
然而什么事也没发生,没有怪声,也没有可疑的人影,静得出奇。
不过,迁居后辰二郎整整五天未外出,第六天上工后也早早返回家中,得知老婆孩子都平安无事,第七天起才同先前在长屋般全力投入生意。家中无人责怪他。
宽敞的宅邸里,房间多得数不清,但连厨房在内,阿贵一家使用的只有三处。半数以上的房间,只有一开始在掌柜的带领下逛过一遍,之后便未曾踏入,遮雨窗也始终紧闭。掌柜对此从不置喙。
“你们尽管使用中意的房间,其余的搁着就好。”
阿三生性爱干净,她担心这样对宅邸会有不良的影响。
“最起码每三天让房间通通风吧?”
掌柜闻言笑道:“你担心的话就这么办。可是,接下来的季节若随意打开遮雨窗和拉门,会冷得教人吃不消,等天气晴朗时再做吧。”
他的口吻相当亲切。
要说神秘,当属这名掌柜的态度最为神秘,在宅邸生活了不短的时日仍无法解开这个谜。他拿着一百两在阿贵父母面前晃荡,令两人不知如何是好,还威胁不带孩子一起入住,先前的约定便不算数,教人头疼不已。可是阿贵一家进住后,他却高兴地迎接,周到地带大伙参观,告诉他们只管尽情使用,不仅没显露半点担心或害怕,也没满意地笑着说“你们来得真是时候”。讲得更白些,他丝毫未有将灾难推给辰二郎家中老小,就此松口气的感觉。
更重要的是,掌柜没禁止阿贵等人接近那间仓库。
“屋里每一处都能随意进出,只是有些地方你们或许会觉得可怕。”
他仅如此吩咐。不论怎么追问,得到的都是相同回答:你们可以尽情运用这屋子,没任何限制。
掌柜每回来探望阿贵一家,一定是过午,且都会带甜点给孩子当礼物,然后向阿三叨扰一杯茶,聊上一个时辰。他总会询问,有没有缺什么东西?有没有哪里不一样?孩子可好?负责接待的阿三也渐渐与他熟稔起来,甚至会和他闲话家常。正确来说,是只能和他这样闲聊。
这座安藤坂的宅邸,之后什么事也没发生,所以三个月后,除终日待在土间(注:日式房子入门处,没有铺木板的黄土地,称之为土间)一隅公房里的蓑吉外,他底下的弟妹,包括阿贵,都毫无忌惮地在屋里东奔西跑,四处游玩。尽管起初老是心惊胆颤,但因毫无异状,于是他们很快便适应了。不,倒不如说,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三名孩童逐渐觉得,位于安藤坂的这座来历不清、屋主不明的宅邸十分适合居住。
宽敞、暖和又美观,这住处简直无从挑剔,更远非先前那挤在巷弄中,狭小、松垮且老会渗风的四张半榻榻米长屋空间所能相比。
不久,孩子们也踏进仓库,阿密和阿贵姐妹俩偷偷取出华丽衣服披在肩上。当然,阿三发现(大多是春吉告密)后,狠狠教训了她们一顿。
就这样,寒冬过去,新年到来。入春后,庭院里梅花飘香,樱花灿放。紧接着梅雨纷至,偶尔放晴的日子蝉声震耳,盛夏的艳阳与浓密的暗影,清楚区分出宅邸内外。
夏蝉寿终落地,传来秋虫的鸣唱,不久,庭院的树木开始落叶。每到季节更替的时刻,阿贵便会重新发觉这座宅邸之美,就像更衣般转换不同的风情,教人百看不厌,如痴如醉。
安藤坂的宅邸,从阿贵一家迁入起便不见荒废。尽管只住过长屋,不懂如何维护,也不懂得如何使用这样的豪宅,但资他们住进,就没半点荒芜的迹象。
阿贵突然兴起一个念头:这屋子该不会有生命吧?我们虽然什么也没做,房屋却会自行更衣、化妆帮发髻,总是打扮得漂漂亮亮……
为何联想到“化妆”?屋子明明没有男女之分啊。
不,这屋子是女人。因为仓库里收藏那么多华服,且屋内总弥漫一股香甜气味,犹如衣服上的熏香。
没错,就像仓库里的衣裳。
由在日历上做记号的那天起,恰好度过三百六十天时,冻结的阴霾天空飘下片片雪花。阿贵在庭院收集烧柴用的枯枝,一见白雪飘降,便自然地涌出泪水。
与这座宅邸道别的日子终于来临。她捧着枯枝,温暖的脸颊迎向飘雪,在雪中伫立良久。
隔天傍晚,仿佛是看准辰二郎出外做生意返回的时间,掌柜上门通知:约定的一年已过,可以搬出宅邸。
“非常感谢,你们帮了大忙。”
掌柜首次向他们深深鞠躬,那一幕阿贵至今仍历历在目。
“就是这么个故事。”阿贵在胸前轻轻合掌,嫣然一笑。
阿近望着阿贵的笑脸,茫然地坐在原地。她紧盯着阿贵,几乎快将阿贵的面孔看出洞。即使重新正视阿贵,对方依旧保持明艳的微笑,微噘紧闭的双唇,似乎无意多说。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阿近才略带失望地问。“您的故事到此结束吗?”
“是的。”阿贵没半点愧疚之色。
“可是……当初您说这是关于鬼屋的故事。”
“没错,我是说过。”
阿贵神色泰然,眼底流露些许兴味,难不成在嘲笑阿近?
她确实在嘲笑我。阿近不高兴地想着,仿佛听见自己柳眉直竖的窸窣声。
“无论如何,您未免太过分了。虽然我只是个小姑娘,既没做生意的才干,也没处世的智慧,但我是代替三岛屋主人伊兵卫坐在这里。要戏弄我是您的自由,然而您若瞧不起三岛屋,我绝不会默不作声。”
她气势十足地抬起头,望着对方的双眸,毫不客气地直言道。可是,阿贵完全不为所动,反倒笑得更柔和。
“小姐,您真的很聪明。”阿贵就像配合某段甜美曲调吟唱般低语。
这种客套话听了便有气,根本是在挖苦我。阿近一阵恼怒,益发讲不出话,心头怒火不断闷烧。
“哎,阿近小姐。”
阿贵初次叫唤阿近的名字。
“您在这个家里,总觉得抬不起头对吧?”
她突然转移话题是何用意?
“不管待您多好,这儿毕竟是叔叔婶婶的家。更何况您背负着痛苦的过去,不愿忆起,却始终忘不了。”
这下阿近真的无言以对。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刚才她说什么?
阿贵移膝凑向双目圆睁的阿近,像轻抚阿近般的上下打量她,并低声道:“您年纪轻轻,却有如此令人同情的遭遇。不过,任凭您再后悔,人死终究不能复生。事情一旦发生,便永远无法消失。因此,您能打消出家为尼的念头,是最好不过,否则太糟蹋自己了。”
阿近感到头晕目眩,胃中一阵翻搅,差点喘不过气。阿贵在说些什么?为何她知道我的过去?
“为、为什么……”
阿近喘息似的问道,阿贵又往她靠近些,单手抬起,姿态优雅地伸抵向阿近唇间。
“您不必多说,别露出那么畏惧的表情。”
阿贵维持同样的姿势,瞄向两旁,察看有无其他人在场,然后才接着道。“您的遭遇,我全明白。不是从三岛屋老板那里听来的,但我就是知道,因为我一直在找寻像您这样的人。”
阿近望着阿贵细长乌黑的眼眸,仿佛被她给迷住似的,无法动弹。两人无比贴近,甚至感觉得到彼此的气息。阿贵那魅惑的眼神深入阿近心底,看透她的一切。
连阿近灵魂的模样,内心伤痕的深浅,都一览无遗。
“安藤坂的宅邸还在。”阿贵说。“仓库里有许多适合您的衣服,而且您和那屋子十分相配,想必那美丽的庭院也会中意您,阿近小姐。”
一起来吧。
阿贵在她耳边低语,宛如男女情话般轻柔。
“和我一块儿在那宅邸里生活,什么也不用怕。我不是都告诉您了?那确实是幢鬼屋,但没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只是对于远离俗世者,人们读习惯以鬼怪称呼罢了……”
阿近哑声问“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去……
“哎呀,这还不简单。”阿贵大笑,“阿近小姐应该不需要一百两,可是您想获得心灵的平静,对吧?”
只要来安藤坂的宅邸,就能得到……阿贵如此低喃时,走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小姐!阿近小姐!”
是八十助的叫声。纸门霍然开启,开门的力道之猛,几欲将纸门弹回。紧接着,两名男子飞扑似的冲进黑白之间。
其中一人确实是八十助,另一人身穿色调简朴的衣服,脚踩纯白布袜,是名个头矮小的年轻人,不知是商人还是伙计,阿近从未见过。
那名年轻人张嘴发出无声的惊呼,一辆错愕,朝阿近身旁的阿贵喊道:“阿贵姐!”
阿近像被弹开似的,转头望向阿贵。阿贵仍坐在一旁,保持着美艳的笑容,方才抵在阿近唇前的手指依旧竖立不动。
“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年轻人奔向前环抱住阿贵,阿贵顿时全身瘫软。她双目紧闭,双手垂落榻榻米上,似乎已昏厥过去。
八十助快不走向阿近。这生性严谨的掌柜,不敢对边碰触阿近,只见他跳舞般地手忙脚乱挥动双手,讲起话来结结巴巴。
“小、小姐,您没事吧?”
阿近诧异地望着八十助惨白的脸,一时说不出话。直到阿近主动抓住八十助的手臂,他才停止舞动,稳稳撑住阿近,并拖着阿近远离年轻人和阿贵。
那年轻人抱着阿贵,看向两人。阿近几乎没多想,便整理衣襟,重新端正坐好。
“您是三岛屋老板的千金吧,真是非常抱歉。”
年轻人干脆地说道。虽然语调略微激动,眼神却相当沉稳,口吻也很客气。他有一对浓眉大眼,五官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