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逃!”门要关了!

这一瞬间,两只手伸手进仓库牢牢按住那即将关闭的大门。

“阿近小姐。”

是清六和藤兵卫的呼喊。

“我们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来,快出来吧。”

阿贵叫了声“清六爷爷”,冲向大门。没有重量的松太郎,由少女拉着衣袖轻飘飘地往外跑。

两人冲出门外时,阿近重新坐好。为了不输给这剧烈的摇晃,她双手扶着地面,朗声说道:

“请冷静,我不会逃走。”

她盯着松太郎坐过的箱子,也就是吸引阿贵的那只涂漆箱子。箱子高兴地手舞足蹈,整座仓库为之撼动。

“喜欢玩捉迷藏是吧,看来您就躲在那里。”

阿近踩稳脚步,勉强站起身,接着走近箱子,伸手搭在盖子上。

箱子十分老旧,看得出做工相当惊喜,但两侧所绘的家纹已剥落殆尽。不,或许是遭刻意刮除。

“终于能当面听您说话,我要打开喽。”

阿近毫不迟疑地掀开盖子,箱子出奇沉重,在仓库的剧烈摇晃下倾斜,钝声倒地。

地鸣和震动陡然止歇。

阿近胸口豁然舒畅,喉咙的疼痛也逐渐消失。

但,箱内空无一物,仅单单飘散着旧布与尘埃的熏味。

扑了个空。

“什么也没有。”阿近开口说道。“这就是您吗?”

这便是您的故事?仓库内静悄无声。

藤兵卫曾说,“小姐,请以对待我们的方式,来对待这座宅邸的主人。”

阿近望着空空如也的箱底思索。

据说这座仓库曾是库房。原本屋主的武家血脉断了香火,宅邸易主,却仍陆续有人被关进仓库,最后再也没人居住。

那么,这里应当封藏着无数悲伤和痛苦。阿近以“您”称呼的宅邸主人,可能不只一人,而她该聆听的故事亦不止一则。

然而,这诡异的箱子竟是空的。

为什么?箱内应该有堆积如山的故事、尘封多年的思念才对啊。

此时,某个冰冷滑溜的东西潜入阿近心中。

真想躲进箱里,盖上箱盖。带着过去的酸楚、伤痛、摆脱不了的懊悔,和我的身体一起隐没。

没错,阿近得以此清偿她的罪过。

只要进到箱里,便可轻松偿还一切。比遁入空门还容易,省时间也省麻烦。

就这样走进箱子吧。

“阿近小姐!”

“小姐!”

阿近猛然回神,眨眨眼,移开搭在箱上的手。那是藤兵卫和松太郎的叫声。

她一阵战栗,低头望向那只空箱。刚才脑中的念头是怎么回事?这座仓库、这座宅邸在诱惑阿近,令她难以抗拒。

一旦进入箱内,阿近便成为这里的主人。因为箱子是空的,宅邸才想得到阿近。

阿近蹙起眉头思忖:

——躲在仓库里的,并不是什么厉害角色。

藤兵卫不是这样说过吗?

——它早已忘记自己的名字,甚至不具亡灵的形体,只是一团凝聚不散的怨念。

而箱里是空的。

仿佛得到上天的启示,阿近幡然醒悟。没错,是空的。尽管如此,这却是宅邸主人的故事。

“一切都是很久以前的事。”

阿近轻轻加上节拍,哼唱般自然低语,接着缓缓环视仓库。

“虽然一再反复发生,但都已过去。”

宅邸内的时间看来宛如暂停一般,那不过是外表的假象。时间分秒流逝,谁都无法从中跳脱。

“悲伤、痛苦、怨恨、愤怒都会超越时间而存留,然而……”

怀抱这些阴暗年头的人们,不久便会遭到遗忘,故事也一个个逐渐被淡忘,所以它是空的。

这座宅邸主人的真面目是虚无,于是不断寻求合适的住户,吞入腹中。

这就是宅邸所能倾诉的故事。

“遭到遗忘很难过吧,被渐渐忘却很伤心吧。”

阿近内心豁然开朗,眼中泛着澄净的泪水。

“别再沉溺在悲伤里了,让我们迈出全新的一步。”

不论哪些往事会被遗忘,或仅剩多少回忆,都要实现宅邸主人绝不会消失的“愿望”。

“您也想离开这里吧?”

仔细想想,这是多么简单的答案。这就是阿近该问宅邸的话。

“您一直被关在这里,当然很想到外头去吧?”

她像孩子般踮起脚尖转了一圈,甩动衣袖呼唤:

“来,和我一起出去。”

她毅然挺直腰杆,朝大门走去。箱盖就这么敞开着,阿近轻快地避开倒塌的抽屉,面带微笑步步前行。

“外面很明亮喔,大家都在等您。”

阿近碰触门板,大门便自动向外开启。

阿近跨过门槛。

藤兵卫、辰二郎、清六、松太郎全都在场。一看到阿近,他们自然地以藤兵卫为首,排成一列。

“啊,小姐。”藤兵卫像见到什么怀念的事物般,脸上带着笑容。

“请继续走,别回头。它就跟在您身后。”

宅邸主人追随着阿近。

“我们一起去那里吧。”藤兵卫朝阿近背后扬声道。“到曼珠沙华盛开的地方。”

女人和孩子聚在曼珠沙华的花丛间。他们见阿近伴随着藤兵卫的叮咛走来,也排成一列,迎接尾随阿近的东西。

松太郎不发一语地站在阿近身旁。阿近执起他的手微笑,又说了一次对不起。

“倘若一切能重来,不论要付出什么代价,我们都愿意。”

松太郎只是一味的摇头。

“我只是个惹人厌的人,当初就不该出生在这世上。”

“在山路上抛弃我的,是我爹。”

明明该感到很诧异,阿近的内心却十分平静。

“这话我实在对丸千的人说不出口,总觉得一旦吐露真相,大家就会舍弃我。连亲爹都舍弃的孩子,别人不可能怜惜。”

所以我不敢说,那成了我的怪癖,我最害怕的事。

“我没打算伤害别人,直到今天,我还是不懂自己为何会那样做。”

难以压抑的混乱情感,在那一刹那,将松太郎变成一个残酷的凶手。

“小姐对我那么好,我却……”

够了,别再说了。阿近紧紧握住他的手,代替千言万语。

他们来到曼珠沙华的花丛前。在鲜红花朵包围下,阿彩与市太郎美丽的面容浮现在陶醉的神情。

不光是他俩,大伙都被跟在阿近背后的东西所吸引。

“小姐。”

藤兵卫突然停步,轻拉阿近的袖口。

“您到这里就行了,请走到阿贵身边。”

阿近顺着藤兵卫的目光望向前方。只见阿贵环抱枝头挂着华丽长袖和服的松树,孤零零地站在树下。

09

少女阿贵漆黑的眼眨也不眨,静静注视着曼珠沙华花丛间的人们。因为那里有他的父母、兄弟、姐妹,和清六爷爷。

“阿近小姐。”

藤兵卫沉稳地叫唤愣在原地的阿近。

“与阿贵比肩前,您绝不能回头。来,直接走过去吧。”

很简单,您只要看着阿贵,走到她身边就行了。

阿近和阿贵所在的松树距离约十步,看得见阿贵垂落前额的凌乱刘海,及她那织细手臂紧紧抱住树干,像要将自己绑在树上的模样。阿近脚尖颤抖着迈出步伐。

阿近与阿贵已踏不进那鲜红的花丛,既无法回头,也不能与众人同行。

才没那回事。

那并非耳朵所能听见的声音,而是直抵内心的意念。一直冰冷却强而有力的手,毫无踌躇地揪住阿近的心。

你也来吧。

阿近一个踉跄,停下脚步。

转过头,看我这边。

那冰冷却强而有力的手抓住阿近双肩,强行要她转头。

阿近全身紧绷,握紧拳头欲加以抵抗,双脚使劲踩着地面。

“大姐姐。”少女阿贵畏怯声调的呼唤声传来。阿贵是的视线越过阿近的肩膀,望着空中的一点。

“那是什么?’

起初只是轻声低语,但阿贵不断重复地问,音调愈来愈高亢,最后成了尖叫。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阿贵的哀呜撕裂束缚阿近的东西,将其吹散四处。阿近急奔向前,几乎是飞扑般地冲向阿贵,一把抱起她。接着,为了看清阿贵所见之物,阿近旋即转身。

亡灵推开曼珠沙华花丛缓缓走着,渐行渐远。

一行人排成宽阔的队伍,石仓屋的阿吉与宗助走在前头。忠心的伙计总助搀扶着阿吉,逐渐融入包围宅邸和庭院的迷雾,不久便消失无踪。

队伍中央是辰二郎夫妇与清六,孩子们手牵手走在两人之间。三个孩子里,只有天真的春吉边走边回头,有时还差点停下脚步,清六则不断在背后催促着。

春吉张着小嘴似乎说了些什么,也许是在叫唤“阿贵姐”,但听不清楚。

石仓屋仆人跟在后头。阿彩的背影很美,她走在父母中间,微微低头的后颈白皙如雪。曼珠沙华的红花中,仿佛只有那儿微微发光。

与双亲和姐姐保持一小段距离,市太郎独自行走。不晓得他有没有注意到身后之物,或许就算察觉了也不会在意。他的侧脸无不安详,静静望着走在前方的姐姐婀娜的背影。

走在市太郎身后之物……

阿近不知道用“走”来形容是否恰当。说是漂浮,似乎又不太对。它只是存在于那里,和亡灵一起行经盛开的曼珠沙华花丛朝远方的浓雾前进。

那东西发出淡淡金光,身形远比人高大,且有头、肩膀、双手、双脚,具有人形。在阿近看得膛目结舌之际,它变换形体,化为极小的黑影纷纷散落,藏匿在鲜红花间。

阿近定睛凝视,下个瞬间,那东西化为翻飞的白衣腾空扬起,掩蔽走在前方的众人。阿近眨眨眼,它又变回淡淡的人影。

人影中陆续映照出张张脸孔,快的令人眼花缭乱。原以为是女子,却是小孩;以为是小孩,却是老太婆;以为是巨大的骷髅,却是女子飘扬的黑发。

那不是一个人,而是尘封的思想集合物。没有形体,只有意念。

你也来吧。

阿近深吸口气,重新搂紧怀中的阿贵,接着将呼气化为声音,做出回答。

“我不去”

这时,淡薄人影散乱得失去形体,慢慢膨胀变大,恢复原来的摸样,发出一声轻笑。

不,那是哭声也说不定。

藤兵卫与松太郎并肩而立,望向阿近。藤兵卫一见阿近,旋即露出笑脸。松太郎就像随风飘扬般,身体缓缓摇动。

藤兵卫低头致意,松太郎也躬身行礼,接着便转身迈步离去,不再多看阿近一眼。两人跟在那远远鼓起、四处流动,忽而扭曲忽而恢复形体的稀薄人影后头。或许该说,他们催促着它往前。

就此走出宅邸——

曼珠沙华花田自眼前开始褪色,仿佛紧迫在藤兵卫与松太郎身后,他俩走过之处花草纷纷枯萎。不,是逐渐消失。而后,在形影渐淡的织细花茎间,阿近看见听过的故事中,最后一名人物的脸。

那不是藤兵卫的大哥吗?他正随着红花消逝。

“啊,哥。”

藤兵卫脚步未歇,柔声叫唤。

“我还以为你跑哪儿去了。”

那是最后的话声,花田里的人们及走出仓库的宅邸主人,都随曼珠沙华花田消失无踪。

阿近耳边传来少女的啜泣声。阿贵下巴抵在阿近肩上,环抱着她嘤嘤哭泣。

“那是什么?”

阿贵抽抽噎噎地反复说着。“它把大家都带走了,我又一个人被留在这里。只留我孤零零一个人。”

“才不是呢。”阿近温柔地轻抚她的黑发说道。“不是它将大家带走,是大家带走它。”

“它是谁?”

“这座宅邸的主人”

阿近放下阿贵后,拿出怀纸擦拭她哭湿的脸。阿贵泉涌而出的温热泪水,濡湿阿近的手指。

“虽然是主人,但待在这里已无事可做,只好离开。可是它没办法自己离开,大家便与它同行。”

“为什么我不能去?”

阿贵颤抖着发问,不等阿近回答,便梗咽地继续道。“爹不准我过去、不能跟他们走,还说只有我可以留下来。为何爹要这么说?”

阿近顿感眼眶发热。“因为这样才对啊。”

阿贵摇摇晃晃地转身面向曼珠沙华的花田。

“我很喜欢它。”

它很美。

“爹娘、哥哥、姐姐,还有春吉,当初大家都这么觉得,不过它和我感情最好,我最喜欢它了。”

在那里,阿贵指着仓库。“不知何时起,爹老做些奇怪的举动,甚至在庭院挖洞,娘则不时哭泣。哥哥姐姐会突然大叫大开,讨爹娘的骂。我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这里原本一直很安静,我们也过得很快乐,而它总是那么漂亮。”

可是,刚才不一样。

“阿贵,之前和你见面时,它都穿着外出服,刚刚欲是一身便服,所以看起来不大相同。”

不过,身穿便服的才是真正的它哦。

“来,我们也会去吧。”

“回哪?”

“家里。”阿近朝阿贵伸手。“有人等着你和我回去呢。”

阿近朗声说道,嫣然一笑,但环视四周后,突然感到一阵寒意袭来。

宅子和庭院内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动静,一切是如此空虚。不仅平静无风,装饰在树枝上的奢华和服及衣带,亦无数褪色,黯淡无光。

出口在什么地方?

“我们到庭院另一头看看吧。”

阿近朝阿贵微微一笑,就要迈开脚步时,前方数步之遥突然出现一名男子。不知他从哪冒出的,之前是躲在树后,还是蹲在草木就间?不,不对,到处都感觉不到他的气息。想是点不着的灯火忽地燃气,照亮男子的身影,挡住两人的去路。

此人年纪与藤兵卫相仿,装扮也十分相似。样素的条纹和服罩上短外挂,头顶着漂亮的月代,还看差点误认为藤兵卫。

只是,他打着赤脚,没穿白布裤或袜子。

阿近倒抽一口冷气。

男子似乎已发现阿近察觉此事,嘴角泛起浅笑。

“要回去了吗?”

这话仿佛也是直抵心中,而非透过耳朵。不是源自男子所在之处,而是由不知名的方向,直接传至阿近耳畔。

“这里又会变得空荡荡。”

他是这座宅子的管家。以一百引诱辰二郎,留阿贵在此看家的那名男子。

“你是谁?”阿近问,同时迅速向前跨一步,挡住阿贵前面。

男子笑道。“你大可不必这么提放,我已用不着那孩子。”

阿贵从背后紧抓着阿近,阿近牢牢握住她的手。

“你是什么人?”

这个嘛……男子的视线在空中游移。他轻轻挪动双脚,只见嶙峋、模样怪异的苍白脚趾,滑行在庭院的黄土上。

“我有各种名字,这样比较方便。”

不管是对我,或称呼我的人—男子说。

“不过,我就告诉你一件事吧。”

男子紧盯阿近,好似要一口咬下她的双眼般,陡然迈身向前。

“我是个是商人,买东西给想买的顾客,而谁拥有我想卖的物品,我就向他拆摘。没错,这就是商人。”

阿近毫不畏惧地回望男子。诡异的是,当她定睛一看,男子却突然消失,恍若眼前瞬间空无一人。但一眨眼男子便又出现,下次眨眼则再度消失。

“和你叔叔一样。”

男子接着说。“如同三岛屋老板在连接越川与丸角两家名店的路上找客人,我也在连接两地的路上招呼客人。

“哪两地?”

彼岸和现地,男子回答。“也可说是那个世界和这个世界。”

到处都需要我这种商人,且到处也都有客人。

“你为什么知道三岛屋的事?”

男子一脸意外。“这是当然的啊,小姐的一切我全知道。会到这儿的人,我不可能不晓得他们的事。做生意就得弄清楚自己的商品,这点很重要。”

他明确说出“商品”二字。

阿近明明站在原地没动,却觉得遭男子逼得节节倒退。

“请让开,我们要回去。”

“你认得路吗?一个不留神,可是会迷失方向的。”

迷路就糟了。男子以喉音说道,再度呵呵笑。他眼睛凝定不动,两颊依旧平坦,只动动嘴巴,不露齿。

“我原本很仰赖小姐,但还是失算。你比想象中无情。”

无情?阿近没发怒,反倒困惑地皱起眉,像被人施以莫名其妙的咒语。

“你刚才说我什么?”

“实际上就是这样啊,你总站在坏人那边。无辜殒命的石仓屋阿吉和宗助,你完全没瞧在眼里,对藤兵卫的大哥也是。你真正关心的都是杀人犯,或造成别人不幸的坏家伙。你袒护他们,认为他们都有不得已的苦衷。”

没这回事,阿近从未以这种偏颇的心态聆听那些故事。

“因为你和他们是同路人。”

阿近双膝颤抖。男子说的不对,尽管如此,阿近内心却有个声音低语:他的话也没错。

“藤兵卫、阿彩、市太郎、铁五郎、阿金,全部都是。甚至连辰二郎,也是个杀害老婆孩子,将他们埋尸此地的男人。”

“那是你教唆他的吧!”

阿近不禁脱口呐喊,那也是充满恐惧的呐喊。这名男子在说些什么?

“我可是什么也没做。”

男子的口吻依旧,仿佛愉快的要哼起歌般,视线在空中打转。他深受这座宅邸和庭院,深爱这里的景致。

“我不过是为那些想来这座美丽宅邸的人带路罢了。”

大姐姐,阿贵轻声叫唤阿近。“我讨厌这个人,我们快走。”

阿近搂着阿贵的肩膀转身离开,男子的话声旋即尾随而来。

“良助先生的事,你一点都不在乎吗?”

阿近一个踉跄,停下脚步。阿贵拼命拉着她的手,“走啦,我们快走!”

“良助先生遭人活活打死,真是不值。你只想着要原谅松太郎,把良助先生的怨恨和悲戚摆在一旁。你难道不觉得心痛吗?”

想必是不觉得,男子继续道。

“不原谅松太郎,便无法原谅自己。你只为自己着想。”

对不起。不,够了!

——我究竟心归何方?

“你便是这么活着,今后也会如此活下去吧。恩,没关系,多亏有你这种人,我的生意才做的成。”

什么生意?阿近咬紧牙,强忍着颤抖问。

男子没答话。隔了一会儿,他那讨好般的温柔语调在阿近耳畔响起。

“阿近小姐,看来我们还有机会相见。没错,应该会时常见面。你的故事尚未完结,我和你的生意今后可有的谈呢。”

我非常期待,衷心期待。

“那么,得先让你离开这里才行,真的不需要带路吗?”

听到这副戏谑的口吻,阿近差点不顾后果的转身,抡拳打那名男子,此时,一个柔软的小东西滚落脚边。

那是一颗橘子。

“是橘子。”阿贵也惊讶地瞪大双眼。

一颗橘子落地后,下颗橘子随即滚过来,停在离第一颗橘子稍远的地方。紧接着滚来的第三颗,在更远处停住。

阿近拾起脚旁的橘子,感到一股微温,像是刚刚有人握在手中。

她想起阿彩与市太郎参加风箱祭时,那颗橘子的故事。两人虽违背伦常,但一起温热手中橘子时的情感,却是真实无伪的。那份温热无罪。

这颗橘子是回忆的结晶,而这股温热,是内心的温热。

阿近朝第二颗橘子走去时,又滚来许多橘子,一颗颗陆续停止,往前排成一列。可爱的圆形小点连在一起,形成一道指标。

为我担心、不断呼唤着我的人们,滚来这些橘子。

“我们走吧!”

阿近对阿贵微微一笑,牢握她的手向前奔去。沿着橘子形成的道路,跟着橘子跑。;两人跨过的橘子,快乐的弹跳而起。

“保重。”

由逐渐远离的宅邸传来那名管家没有高低起伏的话声,虽然沙哑清细,几乎快听不见,却一直紧追在后。为了甩开它,阿近放声叫唤。

“哥!清太郎先生!”

形同姐妹的阿近与阿贵,手牵着手不停奔跑。两人身后的安藤坂宅邸幻象,随着一声鸣响,从底座崩坏。梁柱断裂、墙壁倒塌,自崩塌处一一化为尘土。无数和服及腰带从庭院树丛间飞向空中,原以为会洒出一片缤纷色彩,最后却是灰飞湮灭。

宽广的庭院在宁静中缓缓倾斜,带着那座始终保持原形的仓库,滑入吞没整座宅邸的虚空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原处已不见管家的身影。

阿近与阿贵都没回头确认。不就,前方炫目的光芒中传来呼唤两人的声音。

神田三岛町的三岛屋坐落于名店越川与丸角之间,是近年颇受好评的提袋店。

这阵子,三岛屋做起草鞋鞋带的生意。此为与堀江町的草鞋店越后屋合作推出的一项尝试,其新颖的设计马上蔚为话题,对流行及稀奇珍品趋之若鹜的江户雅士,每天都上门光顾,店头总是热闹非凡。

另外,三岛屋的熟人间还流传着,店主伊兵卫会四处收集百物语。特别的事,每次仅邀请一人,没有点蜡烛,吹蜡烛这种老旧的安排,说故事的人白天来访,讲完就离开。(注:以前在说百物语时,会点一百根蜡烛,每说完一个恐怖的故事,就吹熄一根蜡烛。)

而这奇异百物语的聆听者,则是店主的漂亮侄女。

听说越后屋的少爷希望能娶她入门,但真假不明。

以前一度传闻,越后屋的某人也是百物语叙述者之一,至今真相仍无从得知。不过,越后屋有个名叫阿贵的女子,多年缠身的怪病最近突然不药而愈,且与三岛屋店主的侄女情同姐妹,这倒是千真万确。

此事似乎与三岛屋的百物语有关。三岛屋暗中收集百物语,究竟有何用意?知道个中原委的,只有心底藏着故事的三岛屋访客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