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 作者:宫部美雪

宫部美雪日本著名作家,连续9年当选“日本最受欢迎女作家”,被读者和媒体公认最有资格继承吉川英治,松本清张和司马辽太郎的衣钵,被称为“日本文学史上的奇迹”、“平成国民作家”、“松本清张的女儿”。创作涉措广泛,现代推理小说、奇幻小说和古代小说均信手拈来。1987年出道以来,已有50余部作品出版,多部作品常年高居畅销书榜。几乎囊括日本文学界所有大奖:《魔术的耳语》(第2届日本推理悬疑小说大奖)、《龙眠》(第45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火车》(第6届山本周五郎奖)、《理由》(第120届直木奖)、《勇者物语》(同名电影获日本“奥斯卡”动画大奖)、《模仿犯》(第5届司马辽太郎奖、第52届艺术选奖文部科学大臣奖等6项大奖)。
作为代表作主—,《火车》使宫部美雪从日本走向世界,在全球读者心中享有崇高的地位。《火车》具有浓郁的社会派色彩和典型的“宫部风情”,十无声处温婉从容地铺陈出一个曲折震撼的当代悲凉故事:栗坂的未婚妻彰子突然失踪,音信杳然。随着调查深入,警察发现彰子竟似是“主动”失踪,而且,失踪背后大有隐情,重重玄机令人寒由心生,悲凉的真相令人无限惆怅…

【火车】《观无量寿经》云:人以恶应堕恶道,
命欲终时,地狱众火具至,必有火车来迎。

 

“火车”。佛家用语,拉载生前为恶的亡灵驶往地狱的烈火之车。

停职期间的警察本间受侄子的委托,帮忙寻找他突然杳无踪迹的未婚妻彰子。本间循着彰子的过往,逐渐发现这名神秘女子失踪的背后暗含无限隐情,她似乎一边在亡命奔逃,一边又时欲登上那辆凄凉的命运之车。
望着无边的黑暗,本间不由寒从心声:谁在追赶她?谁是“火车”上的魔鬼?她究竟在那里?随着调查深入,悲凉骇人的真相缓缓展开…


[火车]
冒着火的车子,
用来载生前做过恶事的亡灵
前往地狱。

第一章


电车离开绫濑车站时才开始下的雨,半是冰冻的寒雨。怪不得一早起来左膝盖就疼得难受。
本间俊介走到第一节车厢中间,右手抓着扶手,左手撑着收起来的雨伞,站在靠门的位置上。尖锐的伞头抵着地板,权充拐杖。他眺望着车窗外。
平常日子的下午三点,常磐线的车厢内很空,若想坐下,空位倒是很多。只有两个穿制服的高中女生,一个抱着大皮包打瞌睡的中年妇女,还有一个年轻人站在距离驾驶室最近的门旁,两只耳朵里塞着耳机,身体随着耳机流泻出来的音乐旋律摆动——车厢里人少到可以仔细观察每一个人的表情。其实没必要坚持站着不坐。
实际上,坐下来也会舒服许多。本间上午离开家门,接受了整套物理治疗,然后又绕到搜查科看了看。一路上没有叫出租车,完全靠走路和搭电车,实在很累了,整个背硬邦邦的,像是架了片铁板似的。
搜查科里,同事们都出外勤去了,只剩下组长一个人留守。看见本间来,他就像是看见死人复活一样,欢迎的态度显得很夸张,之后便陷入沉默,随即催促他早点回去。自从去年底出院以来,今天是本间第二次到办公室露面。一想到上一次不知是哪里借来的胆闹出的骚动,他现在还是感觉不太舒服。工作和公平的竞技运动不同,因为犯规而下场时,并不是换了选手便了事,而是整个游戏规则都改了,再也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应该还不至于搞到这步田地。本间第一次觉得后悔,当初要是不停职就好了。
大概就是因为那样,明明没有人看着自己,却为了那股又臭又硬的牛脾气,坚持在这车厢里站着不坐。不对,就是因为没有人看着自己,因为不必担心有人会上前安慰自己:这阵子也不好受吧。
想到这里,本间猛然想起一个人——他过去在少年科时曾经辅导过的一个少女惯偷,一个说话有语病、偷窃技术不错的女孩。如果不是被同伙告密,她应该不会失手被捉。专门针对年轻人喜欢的高级名牌下手的她,却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穿上偷来的衣服,也从不随手拿了就卖掉变现。她这么做倒不是因为害怕露出马脚,而是习惯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关门上锁,不让任何人看见,独自站在大穿衣镜前,一件又一件换穿新衣自我展示,想着如何搭配,不只是服装,连手表、饰品也在考虑之列,然后摆出时装杂志上的模特儿姿势。她只是在穿衣镜前自我陶醉,因为在那里不必担心有人会说那些衣服她穿着不合适。至于出门时,她总是穿着露出膝盖的牛仔裤。
只有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她才敢展现自我——她应该是觉得自己哪里不如人才会有那种举动。不知道那女孩如今身在何方,这已经是将近二十年前的往事了。或许现在她已为人母,有着跟她当年一样年纪的女儿了。她大概已经忘记了那个对着沉默不语的她拼命说教、言辞却上句不接下句的菜鸟刑警。
本间陷入沉思之际,车外依然下着雨。看来雨势不会更大,但洒落在电车门上的偌大雨滴却显得十分冰冷。连车窗外奔流而过的街景,也像是缩着脖子躲在低垂的乌云下忍受寒冷。
有趣的是,一旦下雪,肮脏的街景一如蒙上一片白色的棉花,反而给人温暖的感受。从前千鹤子曾经笑话他有这种感觉,说只有没见识过真正下雪之恐怖的关东人才会这样。可那就是本间的感觉。直到现在,只要积雪到一定程度,他还是有那种感觉。
到达龟有车站时,上来了几名乘客。四五名结伴同行的中年妇女挤在本间旁边,打算走过去。为避免与她们碰撞,本间稍微挪动了一下身体。这只不过是个小动作,用来代替拐杖的雨伞多受了点力,好让左腿不必承受太多的体重,本间却不自觉地哼了一声。正在聊天的高中女生们偷偷瞄了他一眼。她们或许在想,那位大叔真是奇怪。
车子经过中川时,可以看见左手边三菱造纸工厂涂成红白两色的高耸烟囱冒出笔直的白烟。烟囱吐露工厂的呼吸,随着季节和气温的不同,也跟人的呼吸一样有着颜色的变化。本间想,搞不好这雨夹雪会变成飘雪。
在金町车站下车时,又是一番辛苦。亲身体会他才深深觉得,公共交通工具不应该只设计“博爱座”,而应该为老年人、残障者特制专用的车厢才对。这么一来,上下车的时候他们可以不必担心跟其他乘客碰撞。这种车厢的开关门速度也要慢一点,让乘客不必慌张。
过于逞强的报应是当他走下车站的阶梯时,感觉像是受了一场严刑拷打。看来,从车站到家里这一段路得搭出租车了。真是太可笑了,可本间连自嘲的心情都没有。因为一分心,他站在被雨水淋湿的站前广场时,雨伞差点失手滑落。
从出租车停靠站到他位于水元公园南面的国民住宅的家,大约有五分钟车程。经过引水道旁的钓鱼池时,不经意间,他看见居然有人在这么冷的天穿着防寒衣物和背心撑着钓竿垂钓,他猛然间觉得自己变老了。
搭电梯来到三楼,本间立刻看见位于走廊东侧的家门打开着,小智就站在门边。他大概在上面早瞧见了出租车抵达。
“怎么这么慢?”小智边说边向前靠近,并伸出手要帮忙。
本间却说:“没事。”儿子才十岁,要靠他搀扶着走路,本间还嫌他太小。若不小心摔倒了,恐怕两人都会受伤。但小智还是张开双手,慢慢地跟在一旁守护着,摆出一副爸爸一旦脚下趔趄,他立刻能扶住的姿势。
井坂恒男代替小智帮他抵住了门。想到所有人都跑出来迎接,奉间不禁苦笑。
“累了吧?”井坂说,“突然下起雨来,正担心着你。怎么也不撑个伞呢?”
“因为伞破了洞。”本间一边拄着雨伞走进家门,一边回答,“破伞,只能拿来代替拐杖用。”
“哈哈!”
头发花白、身材矮胖、穿起围裙还颇合适的井坂来到奉间身边,把自己的肩膀借他一用。
“买根拐杖又太浪费,马上就用不到了。”
“说得也是。”
三室两厅,都是男人住的屋子里飘着一股不太协调的甜味。大概是井坂做了甜酒的缘故。去换衣服之前,本间双手撑在墙壁上,安心地呼了一口气,回头问小智:“家里有没有什么事?”
这是他们家里常见的对话。从一结婚起,每次本间从外面打电话回家,或是因为值夜班,连续好几个晚上深夜才回家,好不容易跟千鹤子见上面时,他总是会这么问。三年前千鹤子过世了,剩他和小智两个,所以现在换成他问小智同样的话了。意思是,今天家里有没有什么特殊情况?
回答总是千篇一律:“没什么呀。”
今天却不一样:“有。”
听到回答,本间条件反射性地看着井坂而不是小孩,但回答的依然是小智:“今天有人打电话来,是栗坂哥哥。”
栗坂哥哥?本间一时之间不知道小智说的是谁,小智见状便补充说明:“就是在银行上班的那个人呀。”
栗坂家是亡妻千鹤子那边的亲戚。本间好不容易才将人名和长相联系起来。“我想起来了,是和也?”
“没错,就是长得很高的那个人。”
“你的记性真好,光听声音就立刻知道是谁了吗?”
小智摇摇头:“我一边假装知道一边赶紧想。”
井坂听了大笑。
“电话是什么时候打来的?”
“一个小时前。”
“他说有什么事吗?”
“他说不能对我说,还问爸爸晚上在不在家。他说有重要的事,晚上会来。”
“今天?”
“嗯。”
“会是什么事?”
井坂在一旁侧着头说:“我虽然没有听见他说什么,但感觉好像有什么急事。”
小智闻言点头说:“电话说到一半时,大概是电话卡用完了,电话断了。后来他又打来一次,说话的速度很快。”
“嗯…这倒是奇怪了。不过也没办法,既然说要来,我们就等他来了再说吧。”
本间换好衣服回到厨房时,正好看见小智捧着餐盘,上面有两个冒着热气的杯子。小智小心翼翼地挪着脚步,看见本间,不等问话便先行回答:“我要去小胜家。”
奉间心想没关系,但还是问了一声:“那孩子也喝甜酒吗?”
“他说他没喝过。”
小胜是小智住在五楼的同班同学,父母都忙于工作,经常得一个人看家。
“不要洒在电梯间里,不好清理。”
“我知道。”
因为小智不在家,拉着椅子坐下时,本间可以毫无顾忌地皱着眉头。井坂在他面前放下一个杯子,关心地说:“你不要太勉强自己了。”
“都怪物理治疗师老是勉强我做高难度动作。”
“有那么严格吗?”
“或许该称呼他们是专业的虐待狂。”
井坂的一张圆脸也笑开了。“你就当作凡事都得学个经验吧。”他的笑脸映照在擦得干净明亮的餐桌上。他是居家型的男人,餐桌上留下一丝餐具的痕迹,或是染上了泼洒出的咖啡污渍,都会让他觉得是一种亵渎。
“我准备了三人份的晚餐。”井坂说,他厚实的手掌包裹着茶杯。
“真是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哪里,准备两人份和三人份根本没什么差别。倒是栗坂先生,
就是你说的和也,他是你们家亲戚吧?”
“该怎么称呼才好呢,他是我太太堂兄的儿子。”
“难怪小智会叫他哥哥。”
“这样省得麻烦嘛。我们之间本来就不是往来得很密切。”
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非得他亲自上门不可?
“我和他也好几年没见面了。”
“夫人的葬礼他也没有来吗?”
“嗯,当时他没有出席。他们家和千鹤子本该很亲近。”
本间转过头看着放在客厅隔壁六叠(suya:一叠即指一张榻榻米的面积,约合1.62平方米。)工大和室里的小型佛龛。当他看着佛龛时,总觉得上面千鹤子的黑框照片也在看着他。这当然是他的心理作用,但遗照中的千鹤子看起来的确也像是在侧着头思忖:究竟是什么事呢?
“嘿,下雪了。”井坂看着窗外喃喃低语。

 


第二章


栗坂和也到达时已近九点。
雪一直下着。马路上、屋顶上已经积了约五厘米厚。暮色低垂的时候刮起了北风,隔着窗户玻璃可以看见,被隔绝在外的寒气中飘着无数白色斜线。
晚上六点过后,本间就开始猜和也今晚不会来了,因为在那之后他没有来电话联系。根据电视新闻和迟到的晚报社会版报道,交通运输恐怕会受到大雪的影响。当看见七点的NHK新闻报道外围的山手线和中央线、总武线都停了,本间想他应该是没办法来了。
和也家在西船桥。本间很久以前曾经去过一次,记忆十分模糊了,印象中从车站还得坐二十分钟以上的公交车才能到。在这种天气,又是晚上,还要绕远路到位于靠近堉玉县的葛饰区这附近,然后再搭车回家,想想都觉得辛苦。就算是好天气,光是换乘和等车,少说也要花上一个半小时。
不过反过来说,如果和也今晚不辞辛劳地前来拜访,不就证明了他所谓的“急事”的确非同小可?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和小智吃完晚餐后,奉间刚这么想着,门铃响了。
和也的脸庞比记忆中要瘦许多。
冬天时,人会显得矮小些,因为天气冷,人会自然地缩起脖子。但脸形是会改变的。和也的脸颊憔悴消瘦应该不是下雪和寒冷所致。看来不好的预感成真了。
听到和也表示己用过晚饭,小智便为本间与和也冲了咖啡,自己则赶紧去洗澡。未经许可不准加入大人的谈话,这是本间家的规矩,小智早就铭记在心。加上他跟和也本也不是很亲密,现在只是因为称呼方便才叫一声哥哥。小智二十岁以后,还会不会这么叫人就很难说了。
面对面站在狭小的客厅里,本间不得不惊讶于青年身材的高大。本间也属于身材魁梧的人,但和也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
“你多大了?”看着脱下外套、准备坐下的和也,本间问。
“二十九。”青年微笑着回答,“大概和本间先生有七年没见了。自从上次收到千鹤子姑妈送来祝贺我工作的礼物之后就没再见过。”哦,有这回事?本间茫然地想起,当时千鹤子还在为该送给在银行上班的人什么礼物好而烦恼呢,听到本间建议说送红包,还笑骂他无趣。
“现在还在神田分行做事吗?”
和也任职的银行名字已不记得了,是第一劝业还是三和呢?不过本间印象中和也刚开始被分配的单位应该是神田分行。
“早就调单位了。神田、押上,现在是在四谷分行。今年大概又要变动了。”
“真是辛苦。”
“没办法,金融机构就是这样,早就有心理准备了。我本来就不讨厌在外面跑业务,觉得这工作很适合自己,也就不觉得苦了。”
跑业务,就是拜访客户?本间一副明白的神态,点头称是,他还是找不到机会问是在哪家银行工作。
“本间先生您不也是经常调动单位吗?啊,糟了。”青年端正的脸忽然蒙上一层阴影。
本间想,好戏准备正式揭幕了吧。
“我还没向您表达悼念之意呢。”
已经过了三年,果然是“还没”致意。
和也低头凝视着胸口那条看起来像是手工织成的进口领带,低声说:“千鹤子姑妈的事真是太遗憾了。我没办法参加她的守灵和葬礼,实在对不起。”
“唉,毕竟也不是什么喜事。若是喜事,就希望大家都能来。”
“姑妈一向都小心驾驶,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
“马路上总是有别人。就算我们什么都没做,也有可能被撞上。”
和也一睑愧疚地急忙起身,道:“对了,能不能让我先上个香?这事应该先做才对。”
可在佛龛前双手合十拜祭后,他便不再提起车祸的事。是因为顾虑到本间的心情,还是担心自己的问题,虽不可知,但对本间而言这样反而更好。
“今天来是…”看见和也在椅子上坐好后,本间开门见山地问,
“说有要事找我,是什么事呢?这种天还专程跑来,想来应该不是普通小事。我就直接问了。”
和也的视线又低垂下去,嘴角抖动了一下。看起来就像是硬生生吞回说到一半的话语,那话语像是生物一样,只留下一根尾巴在嘴边跳动。好不容易,他低着头开口了:“我一直没办法下决心,才会拖到今天。”
本间沉默地搅动咖啡。从浴室那边传来防水收音机的声音。这孩子洗澡时还要听音乐的习惯,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之后和也不再说话。总不能两个人永远沉默,于是本间问:“你说的决心,是下决心来找我?”
和也点点头,总算仰起了睑。“我担心这拜托会很唐突失礼,所以犹豫不决。只是本间先生是这方面的专家,平常工作繁忙,刚好听我妈说您现在停职…”
本间不禁皱起了眉头。想要拜托停职中的刑警(因为是那方面的专家)帮忙,可想而知都是些什么事情了。“是跟黑道搞上了,还是朋友交给你保管的东西是赃物?或是说发现自己遗失的车子被人换了车牌变卖了?是这类事情吗?”
“不,不是。”
“那是怎么一回事?”
和也吞了一下口水,答道:“我订婚了。”
他的表情太过认真,本间不敢笑出来。“那该恭喜你喽。”
“可是一点都不值得恭喜。”和也表情严肃地继续说,“因为我的未婚妻不见了,我想找人也是本间先生的工作之一,您知道怎么找。比起我独自手足无措地乱找,奉间先生必能很快找到。所以我来拜托您帮我找她。”
看着和也趴在桌子上几乎是哀求的姿势,本间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他沉吟着将视线移向窗外。大雪依然下着。
“不知道前后发生了什么情况——”奉间才说到这里,和也猛然插话说:“我会好好说明。”
本间举起手制止:“等一下,先听我把话说完。”
“是。”和也重新坐好,态度依然十分严肃认真。
“你的未婚妻不见了,换句话说,失踪了?”
“是。”
“你希望把她找出来。”
“是。”
“就算是我,也不能随随便便答应你这种事。这一点你也应该很清楚吧?”
和也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停住了,只是紧闭着嘴点了点头。
“你先把事情经过对我说清楚,好吗?我并不是答应你帮忙找人,而是觉得这件事非比寻常,不能漠不关心。这样你懂吗?”
看起来和也应该也是想找个人倾诉,他毫不迟疑地点头。
“那么在说之前,不好意思,你能不能打开那个小抽屉拿出纸和笔给我?没错…就是那个,谢谢。”本间借用小智的计算纸当作笔记本。圆珠笔上印有文具店的名字。
“呃…该从哪里说起呢?”好笑的是,本间一准备聆听,和也反而不知如何说起,显得有些为难。
“那就由我来发问好了。她叫什么名字?”
和也松了一口气,答道:“关根彰子。”
本间递出圆珠笔,请他写下汉字。“年龄?”
“二十八岁。”
“你们是因同事关系而恋爱的?”
“不,她是我客户的员工,不,应该说之前是。失踪后,公司那边也等于辞职了。”
“什么公司?”
“今井事务机公司,是批发收款机的,最近也开始提供办公用品的租赁服务。他们公司只有两名员工,规模很小。”
“她曾经是那里的员工喽?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和也思索了一下,说:“嗯…前年,平成二年吧。十月份左右,不,九月长假之前,那是我们第一次约会。”
本间记下“一九九O年九月”。自从改了年号,他便试着学习改用公历。
现在是一九九二年一月二十日,那么他们已经认识一年零四个月。不过像这样就订婚,应该不算太快,还算是标准的恋爱时间。
“你们订婚了?”
“是的,在去年圣诞夜。”和也不禁露出了微笑,毕竟那是个浪漫的举动。
“举行正式的纳聘仪式了吗?”
和也结结巴巴地说:“没,不过我们交换了戒指。”
本间抓着笔,抬头看着他。
和也迟缓地点点头。
“你的父母还是她的?”没有。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约定“因为父母反对吗?”
“是我父母。彰子几乎是孤家寡人一个。”
“哦。”才二十八岁,倒是少见。
“她是独生女。小学的时候父亲就过世了,好像是因为生病。大概是因为回忆起来太难过,她没有跟我说过详情。两年前她的母亲也过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