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好老旧,它已没有力量。真正的核心果然是那座仓库。

“这里不是庭院。”

曼珠沙华养生的的这一带,看似与宅邸的庭院相通,其实不然。四周没围上树篱,且除了曼珠沙华外,并无其他花木。

听阿近这么说,藤兵卫频频点头,然后指着前方道:“您瞧,”庭院一隅,枝头挂着深紫长袖和服的梅树下,佇立着刚才见到的那对男女,阿彩与市太郎。两人都望着梅树根部。

阿近走出曼珠沙华丛,朝两人走近。滕卫兵紧跟在她身后。

石仓屋老板的女儿阿彩注视着阿近,率先嫣然一笑。

“多年来,一直打不破。”

阿近对阿彩看得入迷,一时不懂这话的含意。哇,好美的姑娘。阿福的称赞一点也没加油添醋,阿彩和挂在梅枝上的长袖和服一样,彷如上天精雕细琢之作,完美无瑕。

紧依在姐姐身边的市太郎,好比搭配长袖和服的腰带,是个与阿彩极为登对的美男子,之前光听阿福描述,阿近总觉得难以理解,姐弟间会产生男女之情,相互爱慕吗?如今心中的疑问已逐渐解开。

两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旦相遇,便永不分离。那是必然的结果。

“哦,破了吗?”

藤兵卫以褒奖的口吻柔声道。阿近这才将视线从阿彩和市太郎身上,移向两人注视的物品。

梅树底下有把碎裂的铜镜。原本就算长满铁锈、镜面因年代久远而模糊,也不可能毁损的东西,现下彻底粉碎。

“阿吉也已离开镜子……”

她应该在某个地方。市太郎俊秀的双眸,凝望着宅邸的方向。

“明明是我犯下的过错,却没办法亲自解放阿吉。非但如此,我和姐姐还被自己的过错束缚到动弹不得。”

不能见任何人,话语无法传达,再怎么懊悔也得不到谅解。

“托您的福,我们终于能走出这面镜子。”

“还有爹娘,”阿彩接着道。

“石仓屋的每个人吗?”

“似的。”阿彩开心地眯起眼睛。“终于能和大家见面。”

谢谢您,姐弟俩向阿近深深一鞠躬。

阿近忽然想起婶婶阿民的话。“您可还记得忠心耿耿的伙计宗助先生?”

或许是感到惊讶,阿彩花瓣般的柔唇微张。市太郎转头望向姐姐。

“宗助也在这里吗?”

“应该在,我去找他。你们两位去找寻令尊令堂吧。”

接着阿近一口气把话说完。“不过,阿福小姐不在这里。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阿彩愉快地笑着,犹如盛开的红梅花瓣随风飞散。

“我知道,这是当然。阿福长大了对吧?”

多亏阿近小姐,我才得以看见阿福成长的模样。

她的表情和话声溢满幸福,极尽开朗。阿近一度紧绷的心绪,顿时烟消雾散。

藤兵卫再度催促,阿近牵着他的手踏进宅邸。一起找出大家吧,我要彻底搜寻,让大伙团聚。

“那样就能合力将仓库里的东西带出来。”

藤兵卫的语气充满自信。握着藤兵卫的手,阿近感觉得出这确实不是虚张声势,或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一踏上走廊,宅邸某处随即传来呼唤阿贵的苍老声音。

“是清六先生!”

阿近与藤兵卫急忙赶向声源。清六打开某房间的衣柜门,上身钻进里头。这大概是伙计住的房间,模样简朴,衣柜却大的几乎占去整面墙壁。

“奇怪……她刚才明明跑进这里。”

清六喃喃自语地爬出衣柜。他一见阿近便猛然大叫,

“这位小姐!”

他突然飞扑过来,差点撞倒阿近。藤兵卫笑着挡在两人中间。

“清六先生,请冷静点。”

清六这位老先生不愧是极具耐心的专业锁匠,眼手动作十分利落。他问藤兵卫“你是谁”,藤兵卫还没回答,他已陷入沉思。

“不……总觉得认识你们。这就怪了,分明不是我的客户,却不知为什么很眼熟。”

藤兵卫轻拍清六的手肘,安抚般地莞尔一笑。

“我们会认识彼此,都是托这位阿近小姐的福。”

对阿近而言,两人皆是奇异百物语里的角色,而今已成为亡灵。阿近做梦似的看着藤兵卫与清六的邂逅,不过,现下可不是站在这儿惊奇连连的时候。

“阿贵小姐刚刚在这里吗?”

清六板着脸,转头望向衣柜。

“我发现她从前面跑过,所以出声叫唤,但她还是跑走了。我明明一直喊着“我是清六爷爷”啊。”

“请继续找。找到后请告诉她,我们要一起离开,然后带她到庭院去。”

“有办法离开吗?”问完,清六侧着头。“说到离开……我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阿近小姐是发起人。这是我们举办的一场类似进香团的活动,仅只这么一次。”藤兵卫答道。没错,进香团。他似乎很中意这种说法,又重复一次,阿近进香团。

“要去伊势神宫参拜是把?”

清六的口吻相当悠哉,像是尚未察觉自己已不在人世。

“是啊,不错吧?”藤兵卫展露笑颜。“总之,清六先生,请找出阿贵小姐,我们也会帮忙。”

三人叫唤着阿贵的名字巡过每个房间,最后抵达厨房。配合宅邸的格局,厨房也颇为宽敞。两座炉灶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常春藤从烟囱爬进厨房,垂落地面。

尘埃密布的碗盘散落在地。后门旁有三个大小足以双手环抱的水瓶,其中一个破裂、一个翻倒、一个瓶口缺损出现裂缝。

前方有名女子蹲着哭泣。另一名身穿条纹和服、绑着束衣带,有点年纪的男子,弯身靠向女子,不断轻抚她的背。

“宗助先生。”阿近唤道。

男女一同抬起头。那名涕泪纵横的女子,果真如阿福所言地相貌平凡。

“您是阿吉小姐吧?”

宗助的骨架比阿近想象中粗大,体格精壮。不过,一看手便知道他从事织细的裁缝工作。

“少奶奶不认识我,我不晓得该怎么办……”

宗助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阿近孩子般地跺下土间。

“但宗助先生认得阿吉小姐对吧?”

即便已不在人世,这名忠心不二的伙计仍挂心着石仓屋。

“没错。可是,您和这位先生又是打哪儿来的?”

宗助口气相当谦逊,似乎一眼便看出藤兵卫的身份绝非工匠或伙计。

“您慢慢就会明白。”藤兵卫客气地回应。“石仓屋的少奶奶,不,阿吉小姐,请别再哭泣。这位小姐知道您为何伤心,所以不需要再流泪了。”

就算是丑女阿吉,啜泣时仍有娇柔的一面。尽管其貌不扬,长相却十分讨喜,想必她确实曾为石仓屋带来开朗的气氛。

“很害怕吧?”

阿近没想太多,自然地搂住阿吉。阿吉哭着倚在她身上。

“您一定感到孤单又可怕,不过一切都已结束。”

“我……我……”

“真的已经彻底结束,您就尽情地哭吧,哭完就好了。”

藤兵卫态度温和地说服阿吉。

“我也和您一样,因此感同深受。这位阿近小姐很清楚您的遭遇,当有人愿意倾听并试着理解我们的伤悲,我们便能放下心中的大石。”

您真的很令人同情,藤兵卫低声道。“但并非有人心怀怨恨而致您于死地。我不会强迫您要原谅,不过,还是请您宽恕这一切吧。”

应该可以吧?

“就从现在起,行吗?”

阿吉眨眨眼,泪水滑落。她眼神迷蒙的望向藤兵卫与阿近。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马上就能离开,我们一起走吧。阿吉小姐,您不是孤单一人。”

宗助使劲点头。“我会陪在少奶奶身边。”

看着他那真挚的侧脸,阿近不由自主双手合什。婶婶说的没错,像他这样的伙计,一定要好好珍惜。

阿近正觉得走廊前方的另一处场所,似乎响着孩童凌乱的脚步声时,旋即传来男孩活泼的呼喊。

“哥哥当鬼,来抓我啊!”

紧接着,“春吉,别跑!”的年长叱呵声传来。

“咦?”藤兵卫抬起头,“看来,清六先生比我们先找到阿贵小姐的亲人了。”

阿近一惊,阿吉或许是染上这份情绪,紧依着她。

“那些孩子是什么人?”

“放心,他们一点都不可怕。”

清六中气十足地喊着“喂,要捣乱的话,到庭院去。”这名老锁匠与牵肠挂肚的爱徒一家重逢,仿佛瞬间年轻不少。

阿近搂着阿吉,望向藤兵卫。“辰二郎先生他们也亡故了?”

不是只有被宅邸吞噬,囚禁在宅邸内吗?

“很遗憾,”藤兵卫应道,“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

“不过,听说宅邸的灰烬中只找到清六先生一人,没发现其他遗骸。”

人类并非单由灵魂构成,一定会有躯壳,亦即身体。既然如此,辰二郎夫妇即阿贵手足的身体应该存在某处。

回答阿近的疑问前,藤兵卫客气地向宗助请托道:

“宗助先生,阿吉小姐麻烦您照顾一下。请带她到庭院开满曼珠沙华的地方稍事歇息。”

我明白了。宗主一口答应。阿吉乖乖跟着他走,在他的护送下前往庭院。

藤兵卫转身面向阿近,“找着清六先生的遗骸后,可有彻底检查宅邸的残迹?”

阿近展开思索,试着回想清太郎告诉她的事。

“据说随即便收拾干净,如今那里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地。”

藤兵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想必是没人想深入调查吧,否则应该会有遗骸或白骨才对。或许是埋在土中。”

“不过,若真是这样,阿贵小姐不可能没察觉啊。”

“阿贵小姐一无所知,因为她根本没注意到。这不正是这座宅邸蒙骗阿贵小姐的证据?”

阿近感到背后涌上一股寒意,忍不住缩起身子。

“大家都是怎么死的?”

藤兵卫冷静的口吻没变,眼底却浮现悲痛之色。

“大概没发生什么可怕的事,辰二郎先生他们或许是陆续走进仓库里,沉浸在宅邸编织的梦幻中,静静地流失生命。”

阿贵之所以保住一命,是由于清六闯入时,她还保有躯体。

——不行!还没轮到我!

这样便能解释阿贵被救出时为何如此喊叫。

阿近体内燃起一股从未曾有过的情感。那是愤怒,她感到怒火中烧。

“太过分了。”

“不但惨无人道,而且卑鄙。”

“没错,这宅邸的主人就是这样。”

藤兵卫指的是躲在仓库里的那个东西。

阿近握紧拳头,站直身体。“我得将松太郎先生带离那里。藤兵卫先生,您没说错,并非打败这座宅邸不可。”

可是,要怎么做?

阿近那迷惘不安的神情,藤兵卫全瞧在眼里。

“该怎么做,阿近小姐早就知道了。”

“我?”

“是的,一点都不难。”只要像之前阿近在“黑白之间”所做的那样就行。

藤兵卫坚定而温柔的说,“请您以对待我们的方式,来对待这座宅邸的主人。”

松太郎和阿贵站在仓库敞开的大门前。松太郎站在阿贵身后,双手搭在她织细的肩膀上。

少女阿贵极力想摆出轻蔑的眼神,但阿近看得出她目光飘忽闪烁,早已失去冷静。

因为庭院里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亡魂全聚集在曼珠沙华的花丛间。阿贵的兄弟姐妹似乎玩的不够尽兴,频频想钻出花田,辰二郎拦下他们。

阿吉挨着宗助,阿彩与市太郎站在稍远处低着头,不让阿吉看见。在这两组人中间,有对夫妇以背挡着儿女,像在向媳妇赔罪般垂首伫立,那肯定是石仓屋的铁五郎和阿金。

大家全凑齐了,阿金向众人点头。

“阿贵姐。”

年纪最小的弟弟春吉,叫唤仓库前的阿贵。

“姐,你也过来这边嘛。”

一听到这句话,松太郎表情骤变,他板起面孔,不悦地皱眉,随即扳转少女阿贵的身躯,将她推进仓库。

“进去吧,乖。”

阿贵略显蹒跚,留恋地望着春吉。这时,松太郎使劲一推,阿贵一阵踉跄,消失在仓库内。

接着,松太郎也跨过门槛。就在那一刹那,他挑衅般的犀利眼神射向阿近。

你敢过来吗?

阿近接下他的目光,站起身。好,我去。

“藤兵卫先生。”

“我呆在这里。”藤兵卫紧紧握了下阿近的手,而后轻轻放开。“和大家一起等您。”

阿近应声“是”便转身走向仓库,庭院里金光闪闪,挂满树上的衣裳像在拍手叫好般舞动飘扬。

阿近一脚踏进仓库。

淡淡阳光下,尘埃飞扬。里头意外狭窄,一来是有座通往二楼的大楼梯,二来是嵌在墙上的桐木衣橱及层层堆叠的木箱占去不少空间。再加上为了晒衣服,橱柜的抽屉多半都拉出来聚在地上。

阿近毫不畏怯,但仍蹑手蹑脚穿越其间。

蒙上一层白灰的黑地板,留有孩童赤脚走过的痕迹。

阿贵站在尽头处,背倚墙面,瞪视着阿近。

松太郎也在,那里有个漂亮的黑漆箱子,只要用木棒穿过环扣便可扛在肩上,送太郎就坐在箱子上。

阿近向两人弯腰行礼,接着端正跪坐、双手伏地,再度低头致意。

“我是神田三岛町提袋店三岛屋的人,名叫阿近。”

她双手撑地抬起脸,定睛望着松太郎,松太郎面无表情,兀自沉默。

少女阿贵圆睁着眼,刚才那憎恶的目光仿佛根本不存在,现下,这孩子对当前的情况只感到惊讶。

阿近继续道:“我奉叔父三岛屋店主伊兵卫之命,担任奇异百物语的聆听者。今日秉此意旨,特来聆听贵宝地秘藏之奇谈,愿闻其详。”

接着,阿近仪态庄严的微微一笑。

“要说故事给我听的,是哪一位呢?”

08

阿近话声一落,沉默再度弥漫在空气中,如水般冰冷安静。阿近甚至能感受到双肩承受的那股压力。

松太郎将沉默加诸在她身上。

“如果是我的故事,小姐您早就知道,用不着我再多说。”

刚踏进这座宅邸,第一次与松太郎碰面时,他的声音和模样确实令阿近心生怀念。因为就连填补断指的手套也一如往昔。

但仓库里的松太郎有些不同。

刚才的话声是怎么回事?松太郎的嗓音没这么沙哑,虽然那是他的声音没错……

再来则是松太郎的表情。他个性温和,常是一副难以捉摸的神色,无法清楚分辨喜怒哀乐。若说这就是面无表情,此刻的他便是如此,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阿近注视着松太郎,松太郎也回望她。她没移开视线,缓缓开口道:

“可是,关于你的故事,我所理解的与你深埋心中的部分,想必有差异。正因存在分歧,才会酿成那起惨祸。”

惨剧。松太郎模仿阿近的口吻复述,嘲讽似地轻笑几声。

“是吗?不过,您忘了关键的一点,那件事并非自然发生,而是我造成的。”

不是你一个人引发的,大家都难辞其咎。阿近原想这么说,但她强忍下来。我只负责聆听,讲故事的是松太郎。

阿近噤口不语,静静等候。漂浮空中的闪亮尘埃,不知何时才会落定。这真的是尘埃吗?也许是这屋子主人内心的碎片吧。

“您很恨我吧?”松太郎低声道,那声音听在阿近耳中无比怪异。

松太郎的话声掺杂着其他东西。

“我再问您,请回答吧,小姐。您应该非常恨我才对。”

阿近双目圆睁,愣在原地。刚才松太郎转动眼瞳,那并非他的眼瞳。

是别人的声音,别人的眼瞳。

阿近不禁出声:“请问您是什么人?”

松太郎应道:“您在开什么玩笑……”

“我重问一次,您是谁?您躲在松太郎先生体内对吧?”

原本定睛注视着两人交谈的阿贵,忍不住浑身颤抖。阿近看向阿贵,嫣然一笑。

“一点都不可怕,你放心。”

阿贵慌忙地来回望着阿近与松太郎,背靠着墙壁蹲下,缩起手脚。

“请回复我的问题,然后离开他的身体。”

阿近伏地行礼,抬起头时——

松太郎身子突然倾斜,在空中一阵摇晃后,无声地从箱上跌落。彷如一块被风吹落的布,松太郎轻轻倒地。

阿近一个箭步冲上前抱起他,大吃一惊,。他完全没有重量,肩膀和手臂冰冷,头部颓然倚在阿近胸前。明明能触碰到他,却感受不到重量。

“小、小姐,真对不起。”

松太郎想从阿近身上移开,手脚却不听使唤,宛如一尊失去操偶师的人偶。至此,阿近终于确定,潜入松太郎身躯的,便是召唤他到此地的东西。

“我怎会被唤来这地方?我对小姐做了什么?”

他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松太郎已死,眼前的他只是意念化成的形体,但他的话还是令阿近不知所措,。面对他颤抖的眼神,阿近不禁感到羞愧。他的悲戚,透过轻盈空虚的身体传来。

“这不是你的错。”

阿近喊道,把脸埋进松太郎肩膀。

“不是你的错,对不起、对不起,你不知道我多么想向你道歉。”

松太郎全身像波浪起伏般颤动,

“小姐想向我道歉?”

为什么?为什么?他眼中满是疑问,两人目光交会。

阿近只是深深颔首,才想说些什么时,泪水比言语早一步夺眶而出。不行,我不能在这里哭泣。

“我杀了良助先生,杀了小姐爱慕的人,您却要向我道歉?”

“不只是我,哥哥也想向你道歉。他还说,松太郎会这么想不开,全是我们的傲慢与自私所造成。”

之前瘫坐在一旁的少女阿贵,此刻微微挪动臀部想远离两人。阿近并未察觉阿贵正逐渐靠近松太郎原先坐的那箱子。

箱子吸引着阿贵,不知何时,阿贵的双瞳潜藏一道银光。

少女伸手想触碰箱子。

这一刹那,仿佛要阻止少女似的,仓库外传来孩子的喧闹声。

“阿贵!”

“阿贵姐!”

阿贵弹开似的收手,一时力道过猛,在地上打了个滚。搀扶着彼此的阿近与松太郎惊愕地回头。

“阿贵姐,出来啦。我不会再胡乱恶作剧。你快出来吧。”

那不是幺弟春吉的声音吗?温暖的呼唤声带给阿近力量,令她一反先前的不安。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不让那孩子发出悲伤的声音。

“阿贵。”

阿近凝视着阿贵,撑住松太郎说道。

“你们一起离开,现在就走。阿贵,麻烦你照顾这个大哥哥,你办得到吧?带大哥哥去庭院,大家都在那里等你!”

“等我?”

阿贵躺在地上低语,接着转为强而有力的询问:

“是爹娘吗?”

“没错,还有你的哥哥姐姐,和春吉小弟。大家都想见你。”

“阿贵——”外头又传来一阵呼唤。你听,阿近露出灿烂的笑容。

“去吧,快离开这里!”

阿贵兔子般一跃而起,使劲拉起松太郎的手。阿近温柔地推着松太郎……

这时,阿近突然被往回拉。松太郎恢复力气,冰冷的手臂蠕动着抓住阿近,环住她得脖子。

“别说的那么好听,你这水性杨花的女人。”

松太郎的骂声沙哑浑浊。他紧紧勒住阿近的颈项,阿近发不出声,就快喘不过气。

“净说些违心之论诓我,想得美!我绝不会再上当!”

阿近用力挣扎,死命想以指头抓开松太郎的手,却起不了作用。她脑中一片空白,几欲昏厥……

“不要!”

仓库里响起阿贵的尖叫。不要、不要、不要。她大喊着扑向松太郎,猛地乱撞乱踢。

“不可以!我讨厌这样。住手、住手,我叫你住手!”

阿贵露出两排小牙,倏地咬住松太郎的上臂。松太郎惨叫一声,撞开阿近。阿近倒卧在地,一阵狂咳。

“小、小姐。”

松太郎骤然回神,再度瘫坐原地。阿贵挂着泪珠扯他的衣袖。

“我们到外边去,快走。

这时,趴在地上的阿近感觉到一股震动。”

沙沙沙沙——

仓库嘎吱作响地摇晃起来,层层堆叠的木箱和衣柜抽屉咔哒咔哒地在地上滑行。阿近撑起身,墙壁的灰泥碎片掉落她脸上。

整座建筑由地基开始摇晃。当中晃得最厉害的便是那只箱子,箱角跳舞般地依序腾空跃起,看上去就像是箱子的鸣动引发这场震荡。

箱里的东西,就是这座仓库的核心吗?

脑中灵光一闪,阿近不禁心跳加速。然而,余光瞥见的景象却令她血液冻结。仓库出口的双开门像在扇风似的左右摇摆,眼开就要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