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阿近向她道歉。“让阿岛姐难堪了,可是,我一时找不到其他的比喻方法。”

非但如此,愈听她这样描述,愈觉得用这样的比喻来形容松太郎与丸千的关系非常贴切。

“松太郎先生一直待在家中。阿岛姐刚才也提过,旅馆有许多琐碎的工作,能增添一名男丁当帮手,便谢天谢地。松太郎先生是很重要的人力。”

他跟伙计一样勤奋做事,大家待他犹如家人。长大后,松太郎也很安于这种不好也不坏的生活。

“松太郎先生来到家里五、六年后,连需要用到手指活儿也能灵巧处理,只要没人提起,根本不会发现他手指的缺陷。家母替他缝制特别的手套,在断指的部位塞进棉花,他平时都会戴着。”

旅馆的工作一有空闲,松太郎经常动手用木片制作花、鸟之类的小木雕玩具。阿近也收过不少,都装饰在房内。丸千也常拿来当礼物,送给有小孩的熟客,大伙儿都很高兴。

“驿站许多工匠颇为赏识松太郎先生的才能,都主动问他要不要到店里工作。同时也劝他,不想一辈子待在丸千吃闲饭的话,便要拥有足以自立的一技之长。”

但每次丸千都拒绝这样的邀约,并告诉他们,就算松太郎看起来有意愿也不行,他就像喜一的弟弟,我的儿子。

“令尊想必是把他当亲人看。”

“嗯,但继承人是我大哥,说松太郎先生像儿子是好听,不过换个看法,那根本是要他老死在这儿。松太郎先生工作卖力,我父母相当倚赖他,舍不得放手。”

一个不必支薪的伙计。松太郎接着努力工作,来报答他们的救命之恩。

“这是他本人期望的吧?”

“使我们擅自这么认为。”

然而,如今回头仔细思考发生过的每件事,便可发现每当那些上门的邀约告吹,松太郎似乎都显得有些沮丧。

“那时我什么也没察觉,只晓得要是少了松太郎先生,我会感到寂寞与诸多不便。”

这不能算是站在松太郎的立场替他设想未来。

“我们曾有一次重新检讨这般自私行为的机会。”

那是松太郎在丸千生活的第八年发生的事。当初那名发现松太郎而来店里求救的商人,暌违多年后,再度造访丸千。

“自从他收养松太郎先生不成后,便没在丸千露面过,真的是许久未见了。”

那名商人见到长大成人的松太郎,不禁眼中泛泪,无比欣喜。松太郎想起他,也高兴地说:“终于能好好向您道谢。”

“商人住了两晚,准备离去前,”阿近继续道,“他表示有件事想跟我父母商量。”

“对方想带松太郎先生去江户。这回不是要收养他为养子,而是要代为照顾他。不管是培养他成为独当一面的商人,或让他去学习一技之长,我都已安排妥当,请让松太郎到江户去吧。”

阿近的双亲始终不肯点头。商人于是步步紧逼,展开谈判。

——由于丸千不辞辛劳地抚育与温情照顾,才有今日的松太郎,这点我也很清楚。但继续这样下去,这孩子太可怜了。往后的人生,他都得背负无法偿还的恩情。

“爹娘听了勃然大怒。”

我们没有用恩情束缚松太郎的意思。倘若他想到江户去,我们随时都会高高兴兴地送他出门,但请不要多管闲事。

——就算松太郎有此意愿也说不出口,所以我才来拜托你们。

商人磕头请求,最后仍遭到驱赶,此后便不曾出现在丸千。

“那个经商的大叔旁观者清,想必已看出我们的心态才如此央求,我们却把他赶出门。”

当时喜一“真是不死心哪”地说那名商人的坏话,连阿近也跟大人一鼻孔出气,以忿恨不平口吻附和:“娘,刚才真该撒盐去去秽气。”

丸千和松太郎又回复原本的生活。关于商人的事,松太郎什么话也没讲。他心里在想起什么,有何感受,丸千众人完全不懂——或许该说,无人有意去体察。

一个犹如儿子般可靠的伙计。

“后来大哥开始放荡,爹娘为他忙的团团转,要不是有松太郎先生在,丸千恐怕无法维持。他几乎一肩扛下丸千的一切事务。”

“大小姐。”阿岛一副疲惫的模样,频频眨眼,向阿近唤道。

“您的话我懂。松太郎这个人感念丸千的恩情,拼命地工作,或许分量愈来愈不重要,但杀人凶手就是杀人凶手,没任何借口。”

阿近承受着阿岛的目光,沉默半响。最残酷的那句话她一直留着没说,告诉阿岛前,得更坚定内心才行。

“我十四岁那年,就是第一次与良助先生谈及婚事时……”

喜一率先反对这么婚事。而在良助的“波之家方面,由于我们拒绝得合情合理,令对方颜面尽失,他们背地里也放了不少坏话。”

——现在就鸡蛋里挑骨头地回绝婚事,阿近一定嫁不出去。到时候就算她终日以泪洗面,整个驿站也没人会理她。

“家里的人听到这样的坏话,都替我讲话。爹娘和喜一大哥,不论在伙计面前,还是与街坊邻居聊天,总是以嬉笑怒骂的口吻宣传此事。”

哼,谁稀罕来着。只要让阿近和松太郎成婚不就行了。

04

“这当然不是真心话。”阿近避开阿岛的目光继续道,“就算真那么想,也不会说出口。我爹娘、大哥,还有伙计都一样。”

可是,当时却忍不住脱口而出。因为急欲一吐为快,挫挫“波之家”的锐气,如此心里便舒畅许多。

“不过,大小姐其实很喜欢松太郎先生吧?”

那不就是淡淡的恋情吗?大人有何心思另当别论,难道阿近小姐不曾梦想嫁给松太郎?

这虽是对阿近的提问,却隐含有同情松太郎的意味。阿岛其实没有这个意思,听来反倒格外令人心痛,阿近一时答不出话。

她润润嘴唇,以另一种方式回答。

“松太郎先生毕竟是外人。”

尽管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感受到如家人般的亲近感,他仍旧不算亲人。当中有条分界线。

“而且他不是普通的外人。不仅来路不明,还曾有段悲惨的遭遇,是个遭舍弃的孤儿。不知带着何种孽缘,也不晓得这孽缘何时会出现。”

所以这分界线无法消除。

那是大人的想法,也可说是收养这名来路不明的孩子,所衍生的“恩人”心态。

“为向波之家还以颜色,丸千利用了松太郎先生。没错,就是这么回事。”

波之家听闻此事后,难免会想:

——丸千竟然认为那个遭恶意遗弃的松太郎,比我家的浪荡子良助好?

于是心里更不是滋味。而丸千有顺势搬出东太郎,向驿站的街坊邻居宣扬阿近与松太郎是一对。

“至今我仍记得很清楚,娘会拉着爹的衣袖低劝‘老爷,你也该适可而止’。”

——别四处散步这种违心之言。要个波之家颜色看,这样已足够,松太郎太可怜了。

这番话表示内心相当明白,打一开始丈夫便无意把阿近嫁给松太郎。

“我爹听完后笑了。”

——什么嘛。松太郎不会当真的。他懂得分寸。

——那你更不该说这么做,我心里可是歉疚得很。

当时母亲的神情满是愧疚与担忧。

阿岛眼神黯淡,倾身向前。

“松太郎这个人怎么想?与大小姐的婚事,他当真吗?”

“因为他是个懂分寸的人,话还没听完便神情慌张地直呼太离谱,此事万万不可,在下愧不敢当,吓得满头大汗。”

然而,他愈推拒,阿近的父亲和哥哥喜一愈坚持。你顾忌什么,只要和阿近结婚,成为丸千家真正的一份子不就得了?

“回想起来,爹和大哥简直是互相煽风点火。”

两人不是在嘲笑松太郎,话虽然说的露骨,其实没把松太郎放在眼里。波之家想将自家的放荡浪子强塞给阿近,丸千只要搬出松太郎,便可给对方难堪。由于此举既有趣又痛快,两人一时过于投入。

“大哥最先对这门婚事有意见,点燃导火线的也是他。所以更是热衷,丝毫没有劝家父的意思。”

真要找个喜一这么做的原因,应该是小时候良助会一再欺负松太郎,如今拿两人相比,让良助在驿站内颜面尽失很是畅快。松太郎也很高兴吧——喜一心想。

他没恶意,也未将此事当真。

喜一深信松太郎不会放在心上,因为他欠丸千一份情。

“而在这样的局面下,我啊……”阿近势必得回答阿岛刚才的疑问。“一直当个乖孩子。”

起初,听到父亲和大哥那意想不到的提议,阿近颇为吃惊。她正值对婚事敏感的年纪,只要有人讲到这方面的话题,她便羞得转身跑开,或者别开脸。但初长成的小姑娘,有时难免也会仗着傲气,顺着父亲和大哥的话说——就是啊,松太郎先生比良助先生温柔,我也认为松太郎先生比较好。

这时候,阿近总像小兔子一样,全身轻颤,两颊发烫。没错,

没错,我喜欢松太郎。阿近心中,确实有着十四岁小姑娘的真情。

“所以,偷听到爹娘谈那件事时,我真的很诧异,不禁困惑,这是怎么回事?于是我悄悄地找家母商量。”

母亲当然训了阿近一头,接着安抚似地告诉她,要拥有一个家,不如你想的那般简单,双方必须门当户对,也得考量世人的目光。

——松太郎是外人。

原来大人是这么想的,阿近在惊讶中学得此事。

她并未反抗。很不巧,阿近与父母和大哥之间的内心隔阂,并未远到足以针锋相对。

没错,她是个乖孩子。

阿近还不是成熟的女人,不至于执着在喜欢松太郎的念头上。

没错,她只是个孩子。

“之后,我极力佯装不知情。家母和我同是女人,彼此有所默契。”

有些玩笑无伤大雅,有些则万万开不得。有的能当真,有的不可。若无法看穿这一点,就算不上是大人。

换言之,我嫁给松太郎的事,只是个玩笑。

“松太郎先生看来没什么变化,始终都称呼我为‘大小姐’。”

直到两人最后一次交谈为止。

“半年前,谈定与良助先生的婚事时,我感到非常幸福。”

那天,就在红轮西坠的时刻,良助突然造访丸千,说他昨天有事到江户一趟,买了些礼物要送给阿近。

“这是江户一家有名的梳妆铺所买的腰带饰品,在年轻女孩间十分流行。”

那饰品极为细致优美,以淡樱色的贝壳制成,层层相叠,构成花的图案。

“传言戴在身上便能得到幸福。我甚至觉得,再更幸福的话,反而会不知如何是好。”

两人站在丸千的后院。虽名为庭院,景色却毫无情调,只是一处用来砍柴或晒东西的地方。

暗红色的夕阳斜光射入眼中,阿近微感刺眼。良助先生面带潮红,阿近猜那不是害羞,而是夕照的缘故,没想到他突然冒出一句:

——阿近,你不要脸红嘛。

阿近闻言,这会儿真的染上绯红,娇羞地低下头。

那想必是幕让人不由自主泛起微笑的可爱景象。不过才半年前,而今却离阿近如此遥远,感觉就像别人发生的事,所以心中浮现的情景,显得这般温柔美好。一对准备成亲的年轻男女,仿佛在办家家酒,连两人交谈的一字一句,都清楚浮现耳畔。良助因害羞而变得沙哑的话声传来:

——喜欢吗?天还没亮我就到店门前排队,好不容易才买到的。

阿近悄声回了句“谢谢”。

此时,松太郎正好出现在旅馆通往后院的门。

尚未到点灯的时刻,但照不到夕阳的后门内侧相当昏暗。旅馆内外的亮度截然不同。松太郎宛如由阴处渗透而出,缓缓来到极融化的夕阳底下,好似黑暗形成的一道人形。

也许是这个缘故,最先发现的良助大吃一惊。阿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松太郎,也吓得差点跳起来。那一刹那,与未婚夫私会遭人撞见的羞愧,令阿近一颗心噗通直跳。

“看着松太郎先生的表情,一种异样的感觉令我的心头一震。”

松太郎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可怕。

——其实我也明白,不该在这种地方和两位打招呼,但我正巧路过,看见大小姐和良助先生在这里。

“事后听说,松太郎先生是来拿木柴。”

接着,他望了彼此依偎的良助与阿近一眼。

良助和松太郎自这次的婚事谈定后,一直没机会互相正式问候。仔细想想,倘若丸千的人真将松太郎当家人看待,这样未免太奇怪。身为阿近的未婚夫,良助于礼该向松太郎问候一声,而松太郎也理应接受介绍才是。如今回过头来看,当初此事敷衍带过,正显示松太郎立场的尴尬。

——我这么说。或许算是越俎代庖,但我一直很想好好向您道谢。恭喜您。

松太郎双手待在膝上,再度行礼。

——良助先生,大小姐就请您多多关照了。

站在阿近身旁的良助,一听到这这句话,便将阿近藏在身后,像要保护她似地向前跨出一步。

肌肤传来良助的怒意。良助生气的模样。阿近小时候见过不少次。

——什么?你有胆再说一遍!

良助扯着嗓子喊道。松太郎抬起脸,阴沉紧绷的脸庞陡然浮现其他神色。一是惊讶,另一种不知怎么形容才好,虽不是愤怒,但他似乎早等着良助出现这样的反应。

那是有所觉悟的神情,他已料到结果会是如此。

良助气的横眉瞪目,往松太郎逼近一步。

你这家伙有什么资格叫我好好关照阿近。别说是越俎代庖,这根本就是厚颜无耻。你算阿近的什么人啊?

别这样,阿近拉住良助的衣袖。可是良助看也不看阿近一眼,只狠狠瞪着松太郎,仿佛要用双眼喷出火焰活活烧死他。

真的很对不起,松太郎低头道歉,腰弯到都快站不稳了。仍维持这姿势道:

——不过,我是真心希望您能让小姐幸福。丸千众人的恩惠,我一辈子也报答不了,所以我才想向您祝贺一声。

这句话深深刺进阿近内心。松太郎还选择这样的措辞想传达些什么,阿近十分清楚。

——松太郎先生,够了,您不必道歉。良助先生也别生气。

阿近紧抓良助的手臂,想将他拉开松太郎身边,不料他竟甩开阿近的手。

——阿近,你别管,在一旁看着。

简直跟小时候一个样。一脸认真地想爬到顶的良助,与人门嘴绝不服输的良助,打架非得打赢才肯罢手的良助。

——就是对他太好,这家伙才会这么嚣张。丸千的叔叔、婶婶和喜一兄也真奇怪,竟然养这样一头野狗和阿近同住一个屋檐下,我可是一直很不安呢。这家伙的本性如此恶劣,偏偏大家都被他骗得团团转。

接着,良助像真的要驱赶野狗般,当着松太郎的面发出“去、去”的嘘声。

——阿近成为我的妻子后,喜一哥便是我的大舅子,丸千和波之家合二为一、联手经营,生意蒸蒸日上,早晚将成为驿站首屈一指的旅馆。到时候可就没你的容身之地,因为今后我会好好地监视你。

——你不过是只碰巧找到人赏饭吃的野狗,竟敢得寸进尺地赖着不走,也不嫌丑。

——你对我和阿近讲这种话有何居心?马上给我滚!快收拾行李滚蛋!

松太郎挺起身,任意良助出言辱骂,他只是屹立原地,愕然失色。另一方面,良助则乘势把他骂的狗血淋头,不但一一细数过往发生的事,还说叔叔、婶婶及喜一兄,其实都这样讲你,只有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发现,你这种人是大家的累赘。

松太郎半张着嘴注视着良助,接着目光突然移向阿近。两人眼神交会。

阿近急忙别开脸。

良助见状更是激动。猛然扑向前,一把揪住松太郎的衣襟。

——混账,你刚才看了阿近一眼对吧?竟然用那恶心的眼神看阿近!你心里想什么,我早看透了。敢暗自迷恋阿近,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好不好!

良助大吼一声“以后不准你再看阿近”,便痛殴起松太郎扎实地挨了一拳,跌倒在地。良助伸脚就往他踢去。

——你还一度以为能娶到阿近,想得真美。现在知道了吧,活该!

这么一来,阿近也终于明白。一旦恍然大悟,她心头瞬间冻结。

良助心中一直有疙瘩,难以释怀。先前提亲时,丸千家的人四处对外放话,使他颜面尽失,他是又恨又气。不仅如此,小时候他还和喜一为松太郎争吵而绝交,最欣赏的大哥喜一也被松太郎抢走。

如今重新夺回这两人,站在睥睨松太郎的立场,良助打算将多年来累积在心中的忿懑一次宣泄个够。别这样!别这样!阿近使劲呐喊,拉着良助的衣袖,全力阻止他踢向松太郎。松太郎则听任他踹打辱骂,脸上沾满尘土,苍白的脸颊流下一道血痕。

但良助仍不愿停手,他大吼着,向阿近道歉!请多多关照是什么意思!龌龊!你当自己是阿近的什么人啊?

——拜托,别再打了!

由于阿近的悲鸣,良助这才停止动粗。他气喘吁吁地噘起嘴,往倒在地上、蜷缩着身子的松太郎背后吐口唾沫。

——看在阿近的面子上,这次饶了你。你真该侥幸。

他搁下这句话后,便搂着阿近的肩绕过后院,转身走向大门。

就在这时。

——大小姐,您也一样吗?

松太郎趴在地上低语,一阵嘶哑从阿近脚底攀爬而来。

——阿近小姐,您也是这样看我的吗?

良助和阿近僵立当场。阿近是因为恐慌,良助则是愤怒的缘故。

——真的吗?

松太郎那热切懂得目光、悲痛的问话,令良助的耐性瞬间土崩瓦解。他火冒三丈地朝松太郎飞扑而去,之前默默承受他拳打脚踢的松太郎也猛然站起身,两人扭打成一团。阿近不断尖叫,希望有人来劝架。两人对等打起架来,即使松太郎先前遭狠狠修理过一顿,实力还是很在良助之上,良助根本不是对手。他错愕不已,更加失去理智,一味地挥拳向松太郎。

——我要宰了你这只野狗!我要亲手杀了你!

“都怪当时挑错地方。”

阿岛哑然失身,缩着身子呆坐原地,整个人看起来足足小上一圈。阿近缓缓继续道:

“一把砍柴用的刀放在身边。”

率先抓起柴刀挥砍的是良助。松太郎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并利落抢下。推倒良助。

松太郎颤抖着喘息时,阿近将一切全瞧在眼里。

松太郎盯着手中的柴刀,望向倒卧在他脚下的良助,由良助的表情看出那句“我要杀了你”,并非只是恐吓。

接着,松太郎目光移向阿近。阿近腿一软,坐到在地,但仍不住后退,想要逃离。她记得自己还说过“救命”。

松太郎眼中带泪。阿近看见他重新紧握刀柄,看见他泛白的指节。

“松太郎先生当着我的面,将良助先生活活砍死。”

他不断挥舞着刀,砍得血花四溅、浑身是血。就算火速赶来的喜一和伙计从身后架住他并抢下柴刀,他仍不断蹬地,想冲向前殴打良助。

——良助,振作一点!阿近、阿近,你没事吧?

趁喜一愣住的刹那,松太郎推开他,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身,往外冲去。他穿过那些想抓住他的伙计。扒开人群。

奔过阿近身旁时,他双目紧盯阿近。那一刻,他甚至停下脚步。众人仿佛看傻了眼,跟着无法动弹。就在那一瞬间,他对阿近下了诅咒:

——要是忘了我,我绝不饶你!

松太郎逃逸无踪,隔天一早,有人找到他的尸骸。他从当初被驿站众人救起的那座悬崖跳下,胫骨断折身亡。

松太郎死后仍双目圆睁。

魔镜

01

阿近道出潜藏心中的过往,度过难得的休假,隔天起又恢复为原本的女侍阿近。

向阿岛坦言一切后,阿近并未因此变得轻松。假如只是这么点程度的重担,应该早就能卸下。

不过,能让阿岛明白这件事,阿近心里舒畅许多。

——虽然我们不能打听,但小姐似乎有段令人同情的过去。

阿岛大概不会再如此看待阿近。阿近也有错,正因她自己清楚这点,才会有眼前的遭遇。阿近不值得同情。

真正值得体恤、安慰、联系、难过的那两个人,都已躺进墓穴。存活下来的阿近,便成为罪人。

当时,松太郎为何没拿杀死良助的那把柴刀砍向阿近?他明明该这么做,为何留阿近一命,逃离丸千后才自尽?

阿近曾多次自问。如今,她终于找到答案。借由向阿岛吐露实情,事发至今一直埋藏心中的凌乱思绪,总算获得整顿。

松太郎认为,留阿近一命是最适合的惩罚,若要说为什么,只因阿近向他求饶

——救命。

听着阿近那任性肤浅的恳求,松太郎当下有如大梦初醒。

我竟倾心于这种女人。这种抱着恶作剧和幼稚的心态,为我喜欢她而感到欣喜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