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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之介闻的那道菜状似年糕或汤圆,做成圆形,淋着黑得发亮的酱汁,乍看之下很像造型优雅的红豆年糕。阿铃也凑近鼻子哼哼地闻着,却闻到一股跟红豆馅完全不同的腥味。
“这是……”
“看起来不怎么好吃。”阿铃不禁脱口而出,不过说得很小声,“阿爸大概还在试做吧。”
玄之介已经在闻第二道菜了,这道一眼就能看出是烤星鳗,但是仿佛能在舌尖融化的星鳗皮竟被剥去了一半。阿铃在高田屋时,七兵卫经常带她去品尝美食,以阿铃这年龄的孩子来说,她对吃食算是很讲究。她觉得很奇怿。烤星鳗的皮又香又好吃,为什么要特地剥掉呢?再加上星鳗皮本来就薄,一旦剥掉鱼肉就会松开,卖相不好。这条星鳗应该是花了很多钱买来——想到这里,阿铃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对了,玄之介大人,阿爸说过总算得到了在河道捕鱼的批准。”
这是昨晚的事。很晚才上床的双亲,睡前聊了一会儿铺子的事,被阿铃听到了。话题不外是该如何省钱,阿铃假寐偷听也听得很不是滋味。不过当阿爸提到河道的鳗鱼和泥鳅时,声音特别开朗,阿铃听了也很高兴。“说批准应该也是私下批准的吧。”玄之介闻着其他盘子,说,“大概是向捕吏行贿,请对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嗯,好像是这样。”阿铃踮着脚探看玄之介手中的盘子,问,“那是什么?”
“你认为呢?”
像是果冻,上头淋上淡白色的酱汁,只是果冻并非平日看惯的半透明状,而是有黑斑花纹。
“味道可能很不错,不过……”
“好像蛙卵啊。”阿铃说。玄之介皱着眉头说:“我也这么认为,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你真是不孝。”
“可是……”阿铃就是这么想的嘛,有什么办法?
玄之介环视了工作台上的盘子,叹道:“黑白料理毕竟不容易。无论什么山珍海味,保持食材本色就很美,现在却要特地去掉本来的美感做成黑白料理。”
“是吗——”阿铃川右手食指蘸了一下蛙卵上的白色酱汁,舔了舔。呃,很辣。
“哎呀,阿铃你不可以这样啊。”
阿铃遭到大声斥骂,跳了起来。她的指头还塞在嘴巴里,根本无从辩解。
阿藤大姨先是板着脸瞪了阿铃一眼,又马上转回笑脸。她利落地走近炉灶,看来是要换茶水。
“那是太一郎先生还在试做的料理,不好吃吧?”
阿铃老实点头,说:“白色的东西是什么?有点辣。”
“里面加了山葵,为了让颜色变白,又加了白芝麻。”
“这个有斑纹的果冻呢?”
“那也加了芝麻,其实很香的。”
玄之介已消失无踪,阿藤突然出现大概吓到他了,厨房里只剩阿铃和阿藤。
“大姨,阿律和修太在哪里?”
父母不过暂时离开,厨房里就变得空无一人,实在很奇怪。
阿藤沉下圆脸,一辈子也没剃过的粗眉①歪斜得不像话。
①江户时代的已婚妇女必须剃眉毛,一次也没剃过的话,就表示终生未嫁。
“他们两个回高田屋了。”
“回去了……”
“是呀,阿律胆子很小,被幽灵吓得要死,常喊着要辞职。修太也是,明明还年轻,竟然说在这里工作会被坏东西附身,真是一点志气都没有。”
阿藤用力将铁壶搁回炉灶,水滴了下来,炭火发出呻吟般咻咻作响。
“我去汲水给铁壶添水。”阿铃乖顺地说,“大姨,我在这里守着,免得猫来偷吃。客人还要待上一段时间吧?”
阿藤恢复心情笑着说:“阿铃真是乖孩子,不过没关系,太一郎先生和多惠马上就回厨房了。”
“客人要回去了?”
“不是,好像还有事。我现在要带他们参观房子。”
阿铃瞪大双眼问:“在屋内四处看吗?”
“是啊,说是要找出积存邪气的地方,再祛除邪气。说是在丑寅(东北方)方向。”
“那个人,真的是白子屋的阿静小姐吗?”
正把茶具搁在托盘上的阿藤停下动作,撅着嘴告诫说:“不能称人家是‘那个人’。”
“对不起,可是她真的是白子屋的小姐吗?真的是本人吗?”
“是啊,不然还会是谁?”
阿铃借用玄之介的话,说:“这么做不是很狡猾?要是阿陆小姐知道了,难道不会生气吗?”
阿藤莫名其妙地问:“浅田屋为什么会生气?”
阿铃说明:“在决定菜单之前,比赛的日期还没办法决定不是吗?现在只排定在这个月举行,双方还没决定日期,阿静小姐先来探路实在不好。”
阿藤用指头搔着发髻,她似乎没想到这个问题。
“可是,那该怎么办呢?难道要对她说你这样做太狡猾,赶他们走?”
“可是……”
“万一惹恼了白子屋,他们取消比赛,到时该怎么办?这么一来船屋就会失去两组客人。阿铃还是个孩子可能不懂,对眼前的船屋来说,他们可是非常重要的客人。要是惹火了他们,船屋大概就经营不下去了。我们不能莽撞行事。还是阿铃有更好的法子?说来给大姨听听。”
阿藤很少这样执拗地斥责阿铃,形势急转直下,阿铃垂着头盯着工作台上的菜盘。那些颜色晦暗的菜肴看上去就跟阿铃一样垂头丧气。
“小孩子不用担心太多。”阿藤说完,似乎想要弥补自己过于严厉的口气,摸着阿铃的头说,“懂吗?乖,小心不要打搅客人。太一郎先生回厨房后也许会做饭团给你,你肚子饿了吧?”
阿藤自顾自说完,走了出去。阿铃感觉像是捧着对方强塞过来的行李,呆立在原地,愈想愈生气,却毫无办法。
爱你又想你今晚没出息见了又只会说些无聊话——
第12章
太一郎和多惠并没有像阿藤说的立刻回到厨房。阿铃坐在厨房角落的空桶上,百无聊赖地晃着双脚,听到门口传来弹拨三弦琴的乐声和歌声,阿铃抬起头。
——这声音是……?
是阿蜜。阿铃急忙走出厨房,环视四周,娇艳的歌声顺着走廊传来。唱歌的人像是喃喃自语般柔声唱着,但是一字一句都清晰可闻。
阿蜜斜坐在后门的地板边缘上,风姿绰约地抱着三弦琴,脸贴着琴颈,正在弹三弦。
阿藤刚刚点燃的蜡烛不知何时熄灭了,黑暗在户外静谧地降临,一点一滴地渗进屋内,天花板和墙壁的界线渐渐模糊不清。只有阿蜜白皙的脖子、手背和指尖隐约发出亮光,像一朵在黑暗中盛开的葫芦花。
“哎,乖孩子来了。”
阿蜜察觉到阿铃的动静,停下弹琴的手,转头对阿铃微笑。琴声停止后,阿铃感到一阵冷风拂过脸颊。
“你好一阵子没出现了。”阿铃说。
她有些顾忌地挨近距阿蜜二尺远的墙边。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出于害羞和紧张。阿蜜实在太美了。
阿蜜轻启红唇呵呵笑道:“我总是随心所欲。”
“铮——”她弹了一下三弦。
“再说,你也没有对着镜子呼唤我不是吗?阿玄对你很温柔,你似乎心满意足了?”
阿铃知道自己现在满脸通红。
“哎呀,好可爱,乖孩子像喝醉酒了呢。”阿蜜愉快地笑
着又斜倚着三弦琴颈。
早已死心了死心什么呢死心我永远永远不死心——
握着象牙拨子的柔软手指白得宛如不合季节的雪。阿铃着迷地望着阿蜜,陶醉在她的歌声里。
阿蜜唱罢一段,换一只手握着拨子,手指像梳发一样在发髻间游走,那动作和阿藤刚刚在厨房做的一样,但是阿蜜行云流水般灵巧的手指、高举手肘时的优雅以及袖口露出的手臂光润的肌肤,跟阿藤比起来仿佛是迥然不同的生物。
——不,不是生物。
阿铃虽然看呆了,还是赶忙自我更正。
——阿蜜可是幽灵,也难怪美得不像阳世里的人。
“哎,乖孩子。”阿蜜换了坐姿面向阿铃,说,“听说你打算化解蓬发的怨念?”
阿铃如梦初醒般浑身颤了一下。她说不出话,双眼迷蒙地望着阿蜜。阿蜜把三弦搁在一旁,往前挪动膝盖,伸手摸着阿铃的脸颊。
“这地方黏着东西……是饭粒?”
脸上似乎黏着吃食。阿铃又羞得满脸通红,反倒因此回过神来。
“我刚才在厨房。”
“偷吃东西?”阿蜜毫无责备之意,只觉得好笑地说,“是啊,已经到了肚子饿的时刻吧。”
阿铃在阿蜜身边蹲下,闻到阿蜜身上的香味。
高田屋后面有一块地,种着很多紫丁香,阿铃很喜欢那儿,每次经过时总会用力吸着花香。
阿蜜让她想起那时的事。
“你认为我办不到吗?”
“是说让我们升天吗?”阿蜜反问,温柔地俯视阿铃说,“不是,也许你办得到,因为你是个乖孩子。”
她不是认真的,可能只是安慰,不,也许是取笑我——阿铃这么认为,默不做声地垂下头。
“我是真心这么认为。”阿蜜像是读出阿铃的心思,又说,“孩子的心就像刚换过榻榻米又没有家具的崭新房间,东西可以爱怎么放就怎么放,打开窗户的话,太阳照得进来,因为没有其他的阻碍物。”
是吗?可是我也有很多坏念头的——阿铃在心里这么说。
“那是当然的啊,不过孩子不像大人那样心思复杂,想些不必要的事,这正是孩子的优点。”
阿蜜说的话有点难懂,坏事跟不必要的事有什么不同?
楼梯那边传来脚步声和人声,逐渐接近,大概是客人要回去了。阿铃站起身挨近墙边。
“阿静小姐,谢谢你特地来这一趟。”
太一郎和多惠在楼梯底下恭敬地行礼,身穿白衣的漂亮女孩抬起下巴接受行礼。
“这样一来你们就可以安心了。”女孩的声音格外尖锐,“我已经完全祛除这儿的邪气,你们可以安心了。总之在驱灵比赛之前不会再发生意外了。”
阿藤边笑边用恭维的口气说:“可是祛除干净了,不就没有必要再举办驱灵比赛吗?”
女孩怒气冲冲地扬起双眉说:“不能想得这么简单。今天只是祛除房子里的邪气而已。真要镇住邪气,程序必须更周密。”
阿藤丧气地缩着肩膀赔罪:“对不起,失礼了。”
“你看,”阿蜜用修长的食指指着一行人说,“那些全是想着不必要的事的大人。”
“阿蜜……”
“那女孩是谁呢?”
“是白子屋的阿静小姐。”
阿铃说完,阿蜜优雅地歪着头。
“真的吗?”她用指尖拢起垂落的头发,“也许是黄昏时分来访的恐怖妖怪呢……”
阿静突然造访和“驱邪”一事,并没有浇熄船屋众人对“驱灵比赛”宴席的热情。
翌日天一亮,太一郎和多惠就进厨房埋头苦干,阿铃吃完早餐,二目桥的岛次也来了,再加上阿藤,厨房里热闹得很。
今天是个完美的五月晴天,天气很好。风吹过船屋的走廊、榻榻米房、柱子和横梁,清爽宜人。地板干燥光滑,光着脚踩在上头很舒服,也不会留下脚印。
在这么舒服宜人的日子,就算听了可怕的兴愿寺住持犯下的恶行——即使对方比手画脚叙述生动——应该也不至于吓得逃走。再说大人们都在忙,偷偷跑到外面大概也没人会察觉。
阿铃下定决心,好,今天就到外头打听有关兴愿寺的传闻以及从前的闹鬼事件。
她打算先找上房东孙兵卫。
阿铃没见过房东,七兵卫爷爷说他是一个八十出头、耳背得很厉害,身体很硬朗的老爷爷。上次幽灵闹事之后,七兵卫爷爷想去找他理论,因为房东明知闹鬼,却故意隐瞒,大家都上了他的当。可是房东动作很快,不知逃去哪里了,一直不在家。
等骚动告一段落之后,房东若无其事地回来,遇见阿爸时,支支吾吾地避谈闹鬼一事,还向阿爸说:听说发生了怪事,不过搬家得花很多钱,不如请人来驱邪,店继续开下去吧。竟然说得出这种话,实在是只老狸猫。
他都活到了八十岁,一定听说过兴愿寺的事,问他最快。问题是,如果单刀直入地问,老狸猫肯定不说。他要是肯说,一开始就会有所表示。
到底该怎么做呢?阿铃绞尽脑汁。这可是个大难题,毕竟连阿爸阿母都上了他的当,租下了这栋鬼屋;孙兵卫想必不好对付。
阿铃反复思量,才想到可以利用私塾一事。
说来伤心,阿铃在新家还没交到朋友。搬家以来一直忙着自己和家里的事,几乎没机会交朋友。她觉得这一个半月来以来,似乎交了许多朋友、认识了很多人,可是仔细想想,这些朋友都是幽灵啊,想到这连阿铃自己都忍俊不禁。
住在高田屋宿舍时,周遭有好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总是玩在一起,阿园和小丸也时常来玩,自己身旁都是熟人。学写字时也一样,就在宿舍内召集孩子,由年长的孩子指导年幼的孩子,大人闲暇时也会客串老师,大家开开心心地练字。
船屋的事定下来时,阿母有些过意不去,对阿铃说:“阿铃,对不起,搬到深川以后你会孤零零一个人,可是只要到私塾上课,马上可以交到朋友。阿母去问房东,帮你找家好私塾。找个曾在武家大人宅邸学过礼仪、有教养的女老师来教你。”
然而多惠至今仍未去找私塾,接二连三的意外使她完全忘了这回事。阿铃也无意为了这件事责怪阿母。
现在想想这样也好,正好能配合阿铃的计划。她打算去拜访房东,找他商量该去哪家私塾上课。
孙兵卫再怎么狡猾,也不至于不帮年幼的阿铃找私塾吧,不然还算什么房东呢?无论如何都要请他帮忙。
要是房东愿意介绍私塾,阿铃再装作快哭出来的模样,就算是老狸猫,看到小孩子在自己眼前哭也会很伤脑筋吧,不然就真的大哭给他看。老狸猫要是问阿铃为什么哭,阿铃就说:
——大家都说我家有鬼,这种坏名声害我交不到朋友。我很想到私塾上课,不过去了不知道大家会不会欺负我,想到这我就很伤心。
就像个小孩子抽抽搭搭地这么哭着说。等老狸猫慌了阵脚,再乘胜追击,说:
——我也看到幽灵了,但不知道它们是谁,晚上总是怕得睡不着。
这时要哭得更厉害,这样老狸猫会更手足无措吧。
——房东先生,您住在这儿很久了吧?如果您知道什么事,求您告诉我。那些幽灵是谁?他们从哪里来?这样下去我会怕得连饭也吃不下。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请您告诉我。
怎么样,是不是个好主意?阿铃向玄之介说出这计划时,玄之介扬起眉毛说:
“阿铃,你知道这方法叫什么吗?这就叫眼泪战术。”
玄之介摸着下巴慨然兴叹:“每个女人天生就是眼泪战术的高手。在男人眼里看来,这种做法跟直接问差不多,不过应该行得通。大抵说来,女人的眼泪可以融化一切。”
因此阿铃现在兴致勃勃,充满信心。虽然至今不曾假哭,但是只要有心一定办得到。一定要成功才行。
阿铃知道孙兵卫的住处。听说他就住在海边大工町的最南边,只要说要找一家屋顶木板参差不齐、造型像座灯的房子,就找得到。阿铃精神抖擞地出发,这是她第一次仔细打量海边大工町的各栋大杂院,小铺子摆出的商品,蔬菜铺前看似好吃的青菜和茄子;又看到木桶铺前面有个直径约阿铃双手张开那般大的木桶,里面有各色金鱼在游泳。在一个名字很稀罕、叫“安惠”的大杂院门口,她听到了夫妇吵架的争执声,路过的人都在看笑话;还看到不知谁家晒在二楼的凉被随风吹到太平水桶上。街上发生的各种趣事让阿铃又惊又喜,走着走着就来到了房东家。眼前的确实是栋座灯造型的老房子,用不着确认屋顶的状况,屋檐下就挂着一盏白灯笼,正面写着平假名“房东孙兵卫”几个黑字,写着汉字的那一面则朝屋内挂。由此可见孙兵卫掌管的房客普遍都是不识汉字的低下阶层。阿铃还看不懂灯笼上全部的汉字,她只是猜想那可能是房东的名字。
阿铃伸直背脊,盯着灯笼内侧,突然有人唤她:
“喂,你!”
出声的似乎是个声音尖锐的男孩。阿铃转向对方之前,那声音又继续说:“你在这里做什么?阿梅。”
——阿梅?
阿铃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感到莫名其妙。声音的主人比阿铃高一个头,瘦得像竹竿似的。男孩右手握着长柄扫帚,挺直背脊站着,扬起嘴角坏心眼地笑着。那男孩明明面向阿铃却没看着她,他望着阿铃的左肩后方,仿佛在呼唤躲在该处的人。
阿铃还没开口,他又尖声问道:“是你带阿梅来的?”
这回他问的是阿铃。那双不怀好意的白眼打量着阿铃。阿铃看清他的脸后才发现,那男孩不是在笑,他的嘴角有个扭曲的伤疤,因此嘴巴也歪了,看起来像在笑。
“哩是谁?”阿铃吓了一跳,舌头转不过来,“找伙做什么?”
男孩这回真的笑了。他大笑说:“你是白痴吗?”
阿铃觉得脸颊发烫,情不自禁地握紧双拳。但是男孩根本没看阿铃的手,他又望向阿铃肩膀后方,把扫帚扛在肩上。
“怎么,要回去了?”他像在叫住离去的人,“阿梅,你不是有事来找我吗?”
阿铃突然被雷击中头顶似的恍然大悟。她迅速转过头去,脖子差点就抽筋了,她看到被风鼓起的红衣袖子飘然拐过眼前毗邻的两家铺子之中的青菜铺。不,红衣袖子不是被风鼓起,而是像融入风中般逐渐消失。
这小子叫的阿梅是我知道的那个扮鬼脸的阿梅。
那孩子直到刚才都一直附在我身上,跟着我到这儿来。
发现这点,阿铃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房东孙兵卫不仅早年丧妻,两个儿子也比他先走一步,现在孑然一身。
这十年来,都是由地主托他掌管的这栋大杂院里的主妇们每月轮番照料独身的他。不过孙兵卫虽然耳背,身体素来健壮,精力充沛,大部分的事都可以自己料理。因此主妇们只需要帮忙做饭就行了。
抱着瘫软在屋檐下的阿铃进屋的,正是这个月当班的主妇。她亲切地看顾阿铃,名字叫阿松,身材虽然不算高大,却孔武有力,只用一双手就轻易地抱起阿铃。她给阿铃水喝,抚摩着阿铃的背部,温柔地招呼她,还频频斥骂那男孩。看来她似乎误会是男孩恶作剧才把阿铃吓到腿软。
阿铃好不容易才开口说话,她向阿松道谢,并结结巴巴地说明男孩没有对她做什么。奇怪的是,白白挨骂的男孩一直扛着扫帚站在屋檐下,一句辩解也没有,也没回话,只是斜睨着阿铃和阿松。
“乖僻胜真的没做什么吗?”阿松说话的速度很快,“你不用客气,老实说没关系。你没事了吗?”
膝盖已经不再颤抖,也不再头昏眼花,阿铃深深吸了一口气,回答:“是的,已经没事了。真的,他没有对我恶作剧。”
屋檐下的男孩“呸”了一声,把扫帚扛到另一个肩头走开了。阿松对着那瘦削的背影大声斥责:“好好扫地!不要以为房东不在就偷懒!”
那声音大得阿铃耳鼓震动不已,她从来没有被这么大声责骂过。
“他是这大杂院的孩子吗?”阿铃问。
阿松像在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皱着眉头说:“是的。”
“他很爱恶作剧吗?”
“他才没那么可爱呢。你还要喝水吗?”
“不用了,谢谢。我已经完全好了,谢谢。”
阿松像是很赞赏阿铃的回答,缩回下巴笑着说:“你很有礼貌呢,叫什么名字?”
“铃。”
“阿铃啊。”阿松睁大双眼说,“哎呀,你是那家料理铺的孩子?阿爸是太一郎先生,阿母是多惠老板娘吧?”
阿铃吓了一跳,对方竟连阿爸阿母的名字都知道。
“是,是的,我家就是船屋。”
阿松心神不宁地转动眼珠,她的心里想必相当不安。只是她大概以为孩子看不出来,挤出微笑说:“那是家很体面的料理铺呢。虽然我们这种穷人终生无缘光临,不过这么棒的铺子就在附近,我们也沾了光呢。”
既然她连阿铃一家人的名字都知道,当然不可能没听说船屋有幽灵作祟的事,看来阿松不过是在说些女人常会说的客套话。阿松自己若是回到十二岁,站在阿铃的立场,恐怕也会一眼看穿这样的谎言。难道她忘了这个年纪的少女心思有多敏感吗?
“可是,阿铃,你来这里做什么呢?”
由于阿铃没回应她的应酬话,阿松又恢复利落的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