祐司一边缓缓接近建筑物一边思索。到头来,原来是这么回事。什么可怜孝,根本是胡扯。猛藏只是害怕孝被逮,接受精神鉴定,被人发现他的异常,自己身为医生会颜面尽失罢了……就算在这儿杀了孝,他也毫无意见。不,说不定他还会帮忙掘墓掩埋秘密呢。
三枝率先迈步,背靠着墙,开始爬楼梯。缓缓地,一级又一级,悄悄滑步贴到门边后,对着祐司轻轻摇头。
“从窗户进去吧。”
祐司站在楼梯下,无法动弹。激烈的紧张与混乱令他开始头痛。笼罩别墅的阴影纹风不动,周遭的森林沙沙作响,那个声音和祐司体内血液沸腾的声音产生共鸣。
要杀他吗?杀得了吗?
闭上眼,他告诉自己照三枝的话去做吧,这样最好,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猛藏袒护孝至今,接下来到底打什么主意?难道要让他接受整形手术,等到友爱医院某个跟孝同龄、无亲无故的病患一死,就利用那个病患的户籍,把他打造成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然后让他回归社会……
这点小事对猛藏来说,应该轻而易举吧。在潟户,他就等于是土皇帝。唯一差点形成强烈反对势力的这个别墅区相关人士,早已随着幸山庄命案一起葬送。
或者,他会软禁孝一辈子,把他绑在自己手边,做个毫不浪漫的现代铁面人①。
玻璃破裂的尖锐声音响起,祐司这才回过神。
“喂,你还好吧?”三枝喊道,祐司茫然仰望他。
“我发现好东西了。”三枝压低声音。
“接住!”
话音方落,某个形似短棒的东西已经飞来。他伸手一接,是手电筒。
“小心一点。”三枝扔下这句话,就握着手枪消失了。这次,传来玻璃破裂掉落的声音。
把手电筒的开关一开,顿时溢出强得出乎意料的光芒。他轻轻谨慎地照亮大门四周。
一页记忆飘然滑落,掉落在心灵的阅览台上。
(今天是平安夜。)
他记得和明惠两人曾经站在这里。
手电筒的光照亮了竖立在矮门内侧,形似长方形鱼板的木信箱,信箱侧边排列着同样是手工雕刻的三个漂亮汉字。
祐司把它们念出来:“幸山庄。”
终于回来了。①法国作家大仲马的名作《三个火枪手》三部曲中提到,铁面人是路易十四的孪生兄弟,为防继位问题,终生遭到监禁,且被迫戴上铁面具避人耳目。
49
义夫静静发动汽车,离开友爱医院。在俯瞰街景的山路半途停车,催促榊医生下车。悦子趁着两人背过身去,在车中替小操脱下湿透的睡衣,换上她带来的衣物。
“我的衣服可能嫌大,你先将就一下,好吗?”
小操穿上干燥的衬衫和裙子,用毛巾擦拭头发。然后,仿佛想起什么,用力抱紧悦子。
“谢谢。”
松开悦子后,这次轮到由佳里冲上前。哭得像个孩子的反而是小操,由佳里抚摸着她的头。
义夫回来后,慈祥地拍拍小操的肩膀,钻进驾驶座。榊医生一边打开副驾驶座的门,一边也露出微笑。
“我不知道你冒的是怎样的风险,但那个计划最后究竟是成功还是失败,就算在东京,应该也会知道吧?”
对于义夫的问题,榊医生点点头。
“我现在只能祈祷,计划顺利成功。”
悦子虽有几分顾忌,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对于潟户友爱医院来说,你等于是叛徒吗?”
医生苦笑。
“是啊,算是反叛军的一员吧。”
“那种医院,趁早叛变最好,这样才符合正义。”
“真有那么糟吗?”
小操看着由佳里说:“我怕由佳里你会做噩梦,所以现在不能说。其实就连我……我怕我自己都会做噩梦。”
悦子再次怵然一惊。
“看起来倒是挺气派的医院……”
榊医生脸朝着前方,用平板的声音低语:“我等于是当了强盗的女婿。”
悦子正想问这句谜一样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一辆车身偏低的汽车忽然从前面半路杀出,差点擦撞到车头。义夫立刻踩刹车,对方的车连速度也没放慢便绝尘而去。
是朝着海边的别墅区方向。
“那是……”
榊医生目送着远去的车低声说。他还没说完,小操已抢先大声说:“那是村下先生的车!”
“村下?”
“就是我的小舅子一树。”医生用僵硬的声音回答。
“他来做什么?”
“那个人跑来也在你们的计划之中吗?”
医生立刻摇头。
“不,他应该在东京才对。”
他语尾嘶哑。即使是悦子,也看得出医生心生动摇。
“说不定只是来看看情况的……以他的个性,这很有可能,不过……万一他掌握了什么,发现了我们的计划……”
医生一边反复喃喃自语,一边迫不及待地想下车。义夫断然说道:“抓紧扶手,我们要去追那辆车。”
“可是……”
“听见没,悦子,小操也是。”
“好。”小操抢先回答,然后牢牢握紧悦子的手。
义夫轻快地回转车轮,尾随一树追去。
“小操,你认识那个叫一树的人吧?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在摇晃的车中,小操垂下眼。
“真行寺小姐,你知道了多少?”
悦子简洁地把目前为止调查到的事情交代一遍。其间义夫放慢车速,关掉车灯,缓缓跟踪,好让一树的车保持在视线内。
听完悦子的话,小操慢慢开口。
“我——跟踪真行寺小姐的情人——就是那个跟踪真行寺小姐的人,起先到了榊诊所,后来又去了‘黑豹’酒吧。安藤陪我一起——他叫我别再跟了,我本来放弃了,可还是很好奇,和安藤分手后就又跑回‘黑豹’。”
那是七月十四日晚上的事。
“第二次造访时,那个跛脚的人已经不见了,只剩下据说是‘黑豹’店长的男人。他醉得很厉害,但是很亲切——那人就是村下一树。”
小操若无其事地问起跛脚男人的事,一树把男人的名字告诉她,说那人明天傍晚还会来。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如果有兴趣,就来看看,我介绍三枝给你认识。”
聊着聊着,忽然又进来一个客人,是个年轻女人,浓妆艳抹,明明应该没醉,脚步却有点跌跌撞撞。
“这样太轻了,没意思。”女人一开口就对一树这么说,似乎完全不在意小操。
一树嬉皮笑脸地看着小操,视线回到女人身上:“因为这是Levell嘛,一下就退了。”
“我浑身无力。”
“到里面休息吧。”
小操又涌起另一股好奇,问:“Level1是什么?”
一树笑着回答:“是一种超好玩、超刺激的游戏……”
这句话奇妙地吸引着小操。
小操照一树的吩咐,在翌日星期天提早结束工作,来到“黑豹”。由于时值傍晚,店关着。她有点不安地在外面徘徊,这时正好三枝来了。
“他进入店里——大概一个小时就出来了。我又再次跟踪他,半路上他只带着纳闷的表情回过一次头,但幸好我隐藏得很好。”
“三枝先生去了哪里?”
“新宿的百货公司楼顶,也没有跟什么人约好见面,只是站着发呆。”
小操鼓起勇气接近他。可是,这个尝试并不成功,他根本没理小操就走了。
“我又继续跟上去,可是跟丢了。于是,第二天……”
这次她等到晚上,又去了“黑豹”。
“我知道这样很蠢,可我就是无法释怀。一想到那人跟真行寺小姐到底有什么关系,是不是想对真行寺小姐做什么举动……我就好担心。”
“小傻瓜。”悦子说,但她很能理解小操的心情,也很高兴。
那晚,店里又只有一树一个人。即使没有这方面经验,小操也知道这家店和一般酒吧不同,似乎根本不想做生意。当老板的一树总是一个人喝得醉醺醺,旁边连一个女人也没有。
“一树拿出可乐给我——我们稍微聊了一下。他说:‘三枝今晚不会来,跟我出去玩吧。’我听了很害怕,就逃走了。”
后来她好一阵子都没再接近“黑豹”。
“我尽量试着去忘记,可就是没用。即使打电话给真行寺小姐,腹部深处似乎也积压着什么……让我分心。所以,我又去了‘黑豹’。”
悦子打断小操的话:“那是七月二十日的事吗?”
“是接下来那周的星期五,所以我想应该是吧……”
一树似乎正等着小操,立刻表示欢迎,然后说那晚三枝会过来商量事情。
三枝几乎直到半夜才来。一看到小操,就怀疑地皱起眉头,然后说:“这位小姐好像在哪儿见过。”
小操似乎难以启齿,频频舔着嘴唇,低着头,看着膝盖。
“我——实在忍不住,就通通说出来了。我说:‘喂,你到底是真行寺小姐的什么人?我一直在跟踪你。’结果,那个三枝先生听了很生气,把我臭骂一顿。”
一直静静听着的榊医生这时忽然插嘴:“那是因为他不希望把你牵扯进来。”
小操点点头,却还是没抬起脸。
“那个三枝先生发起脾气真的好恐怖。他说自己是真行寺小姐的朋友,不是可疑人物。还说我既没资格跟踪他,也不配质问他,叫我快滚。”
“结果呢?”
“说完他就大步走进店的后方。我当场掉下眼泪,夺门而出。一树追上来,好言安慰我,还温柔地说:‘为了表示歉意,我不但要请你吃东西,还要带你去一个很好玩的地方。”
小操在震惊之下过于亢奋,根本没听清一树的话。等她回过神时,已经跟一树面对面地坐在附近类似酒吧或饭店的地方了。
“他说:‘看起来你好像不太想回家。’于是我……现在回想起来实在很可笑,我竟然跟他说了一大堆。我说自己是个怎样没用的人,还说这下子要是那个三枝向真行寺小姐告状,真行寺小姐也不理我,那我又会变得孤零零的了。结果,一树向我保证,说我用不着担心,他一定会帮我想办法。”
悦子又问道:“你被他灌了酒?”
小操点头。悦子也跟着点点头,决定开始好好磨尖爪子,等着和村下一树碰面。居然心怀不轨地灌小女孩喝酒,这种人太烂了。
车速几乎是龟步。四周一片漆黑,不时传来树叶哗哗作响的声音。远远的前方可以看到村下一树的车灯。
小操似乎决定趁着还有勇气全部坦白,越说越急:“结果……他就说……”
(哎,我看你啊,好像还不明白自己的价值。)
(我最讨厌自己了。)
(可是,其实你很想喜欢自己吧?)
然后,一树是这么说的——
(怎样?要不要玩寻找自己的游戏?很好玩哟。要不要试试,看你能不能喜欢上重新发现的自己?)
小操抬起眼。
“他说,那是‘Level某某’的游戏。”
“于是你就去玩了?”
小操咬着唇点头。
“对不起。”
“用不着道歉,你等于是被骗的嘛。”
一直沉默的由佳里这时拉拉悦子的衣袖。
“哎,那个Level某某是怎样的游戏?”
悦子也很想知道,这正是她最想问的,她默默凝视小操。
小操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那个啊……要使用药物……一树说,一点也不危险……”
“是啊,是啊,我想也是。”
小操的泪水夺眶而出。
“在短时间内,那种药物会令人失去记忆。”
悦子不禁闭上眼。
“然后,我就到处玩。脑袋好像变成一张白纸,每到一个地方,就对见到的人报上胡诌的名字和职业……可是,药效一旦退了,就会渐渐想起原来的自己。药效发作期间,真正的过去其实还是会一点一点地冒出来。我就把这些点点滴滴汇集起来,和虚构的自己比较、串联——最后,等到药效完全消失,又恢复正常时,就会有一种找到迷路的自己的感觉。一树就是这么说的。”
七月二十日晚上,小操开始进入Level3。过了深夜,“黑豹”已经没人后就偷偷跑回去,接受注射。
“你别生气哦。其实,我玩得很开心。因为有一树陪我,所以一点也不怕。不过,中途忽然开始不舒服,一树说,可能是因为喝了酒的关系……后来他就把我带回店里了。真可惜,那样真的很好玩。我还不想立刻回家,就跑去找桃子,我还记得她露出奇怪的表情,还问我是不是嗑药了。”仿佛是要鼓励自己,小操吐了一口大气,“后来我又跟一树见过很多次。我很喜欢那种丧失记忆的游戏,有一种得救的感觉。我向来很讨厌自己,超级讨厌。可是,即使想改变自己,也改变不了。唯有不愉快的回忆,老是记得特别清楚。”
“其实大家都一样,小操。”悦子安静地说。
“可是我……”小操用手蒙着脸,“自从惹火那个三枝后,即使打电话给真行寺小姐,也只觉得痛苦,根本谈不下去。我以为真行寺小姐一定已经从三枝先生那边听说了我跟踪你的朋友三枝先生,还说话得罪他的事情了。只不过,碍于工作,才勉强忍耐继续跟我说话。”
所以,电话才会越变越短。
“于是我就拜托一树。”
(哎,我想变成另一个人。你帮我消除记忆,让我永远变不回来。)
一树连忙回答这是不可能的。可是,小操还是不放弃。
“结果那个人就说:‘如果到了Level7,就再也不用回来了。’于是,他答应我,下次帮我这样做。”
而那就是小操离家的八月八日发生的事。日记上写的“会回不来”就是这个缘故。
“可是,就结果看来,你还是好好地变回了小操吧?”悦子说。
小操点点头。榊医生也补充道:“光靠一树一个人,根本无法让她到达Level7。他就算可以打针,也无法做ES。”
“ES?”
医生黯然微笑。
“就是电疗,说出来很恐怖。”
小操说:“等我清醒后,责备一树骗人,他说:‘如果真的到了Level7,唯一的下场就是变成废人。’”
“一点也没错。”医生点点头,然后转向悦子,略显疲惫地垂落肩膀,说,“小操会落到那种下场,归根结底都是一树害的。我们……基于某种目的,把大量的药物,以及做ES用的器材都搬进他的店里。没想到他竟然擅自把那种药品拿出来做这么危险的游戏。”
“你说的那种药……注射以后就会消失记忆吗?”
“只是暂时封锁。那是一种叫帕基辛顿的合成荷尔蒙——也有副作用。如果大量注射,正如一树所说,会变成废人,是很可怕的药物。小操,你手臂的麻痹好了吗?”
小操惊讶地看着左臂。
“我都忘了。”
“那,就表示已经好多了。”
虽然时过境迁,但悦子现在反而更害怕了,小操当时是站在怎样的危险深渊啊。
“小操会卷入我们的计划,是因为八月十一日晚上她和一树一起回到‘黑豹’,她来的时机非常不巧。而我发现一树擅自给他人注射药物,也大为震惊……”
这时,义夫举起一只手制止大家。
“前面的车停了。”
50
祐司终于跨步迈出,踩上台阶。
门旁阳台上的落地窗是开着的。三枝大概是用枪柄击破玻璃吧,锁头旁边开了一个破碎的洞。
屋内名副其实一片黑暗,笼罩在宁静中。祐司谨慎地拿起手电筒,照亮室内。
这应该是客厅吧,可以看到罩着碎花椅套的沙发和椭圆形桌子,比想象的还整齐。后面似乎是厨房,水槽边缘反射着手电筒的黄色光芒。
跨过门槛,祐司踏入室内。
微微有种异味。这大概就是死亡的气味吧,他想。是鲜血腐败后的臭味吗?
案发后,自己和明惠想必无法整理或卖掉这里吧,一切似乎仍然保持原状。地毯上一定还留着血迹,墙壁、天花板和家具上也都有被狙杀的家人留下的痕迹……
在黑暗的室内,记忆如洪水涛涛涌来。在这里看到的、经历的,墙边的尸体、破碎的花瓶、散落一地的玫瑰花和四处喷溅的鲜血,还有……还有……
(堆在沙发上,吸饱鲜血的椅垫上——图腾。)
身旁发出声响,祐司像发条人偶般僵硬地转头,是三枝。
“抱歉,是我,你没事吧?”
祐司一下子无法出声,只能点点头。
“孝在哪里?”
三枝仰望楼上。
“在二楼,睡得正熟呢。”
祐司回看三枝。彼此手中的手电筒灯光照亮墙壁,借着那淡淡的反射,可以看见彼此的脸。
这张脸看起来真恐怖,他想。理应看惯的三枝,现在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陌生,变成在声色场所碰到时一定会回避视线的那种危险表情。
“走吧,”他低声说,“还是趁早了事Ⅱ巴。”
三枝说完转身大步跨出。厨房和客厅之间有扇门,现在是全开,前方是楼梯。
三枝虽然跛着右脚,步伐看起来却比祐司还稳健。
楼梯踩起来没有嘎吱作响,这栋别墅还很新,祐司想。这里的屋主在崭新的屋内惨遭杀害——甚至来不及定居。说不定还残留着油漆味。也还没完全干燥,可是屋主们却已遇害,只剩下这栋空荡荡、像僵尸一样的房子……
三枝在距离楼梯最远的门前驻足。那扇门只开了几厘米。三枝默默无言,以下巴略微一指,催促祐司。
打开房门,轻轻举起手电筒一照,可以看到床脚。再举高一点,是蓬松的白色棉被。然后,看到了手。
祐司深深吸气。
他晃动手电筒。看到了肩膀、下巴,然后是脸。是个年轻男人,没错。可是,看起来不像孝。是因为太暗了吗?
不,不对。这个男人的脸——伤痕累累。
祐司一转头,三枝用平板的声调说:“看样子,好像已经做过整形手术了。”
床上的男人似乎在呢喃着什么,翻身说着梦话。
祐司垂下手电筒。这时,三枝从他手中抢过手电筒。取而代之递给
他的,是那把手枪。
“仔细想想,还真讽刺。”他耳语说道,“这还是猛藏准备的手枪呢。”
祐司接过手枪,就跟在新开桥皇宫的房间初次拿起这玩意儿时一样,
那种窒息的感觉又回来了。
“缩紧下巴。”三枝说。
“我做不到。”
“没什么做不到的。”
祐司摇头。
“不行,这是杀人。”
“你的父母都被杀了。”
“叫警察……”
“那是浪费时间。”
三枝的声音毫无起伏,几乎不带一丝感情。
“交给警察又能怎样?猛藏不是说过了吗?那只等于是亲手为孝献上逃生之路。”
祐司勉强挤出声音:“这是杀人。”
“不是,是复仇。”
握枪的右手怎么都抬不起来。他无法对一个睡觉的人开枪。
“你自己不动手,谁都不会采取行动。”
三枝的声音听起来好遥远。
“遇害的人,一定死不瞑目。”
这句话令祐司抬起脸。
三枝缓缓点头看着他。
“我帮你照明,你就瞄准胸口。”三枝低声耳语,“打左胸,心脏那边。这样就算歪了一点,也会死于流血过多。打脑袋就很难了,因为骨头出乎意外的坚固。”
再一次,为了作最后抵抗,祐司摇摇头。
“我打不中。”
“会打中的。举起手腕,缩紧下巴。”
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丧失自我意志,仿佛变成了机器。
“用双手稳住枪,因为会有后坐力。”
他照着三枝的话去做。
“两脚张开与肩同宽,手腕向前伸直。”
他照着做了。
床上的男人发出叹气般的声音。这是安详睡眠的表征,活着的表征。
“扳机要用右手食指扣,指头放上去。”
他照着做,汗水使他几乎握不稳枪。
“慢慢勾指头,憋到最后一瞬间再扣扳机。如果一下子就开枪,很容易射歪。”
祐司闭上眼点点头。
“我来发号施令。”
三枝说着,关上手电筒,稍微抿紧嘴。过了一会儿,用判若两人的僵硬声音喊道:“孝。”
床上的男人没动静。
“孝,起床了。”
手臂动了,拉紧棉被。
“孝,快起来。”
三枝拉高了音调。
一阵窸窣的摩擦声后,一个从未听过的声音在黑暗中低语:“嗯……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