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是什么大老板,不过是一吹就倒的小公司。」
「是怎样的公司?」
「金属加工业啦,做螺丝和螺帽的。」
「有几名员工?」
「不算我老婆,共五人。」
「你一肩扛起五个人宝贵的人生,很了不起。」
总编闻言又笑,此次显然是哑然失笑。「这是在干嘛?」
「纯粹是在向各位发问。总编,方便请教你一样的问题吗?」
「我不要钱。」
「嗳,别这么冲。」
老人从容不迫地笑道,神情十分放松。我冒出一个突兀的想像,为了不请自来的那个意象,独自陷入混乱。行骏在夜晚道路上的公车忽然故障,进退不得,司机离开去求助。在困境解决前,留下的我们束手无策,只能焦躁地等待。于是,一名人生历练丰富的长者,主动打开话匣子,安抚众人。我们围坐在地,陪着他闲聊,愈聊愈起劲。连认为那种闲聊没意义的乖僻乘客,也逐渐受老人巧妙的话术吸引——
「那换个设定。我像这样恐吓各位,给大家添了麻烦是事实,之后会送上赔偿金。说是慰问金也行,总之是想补偿各位实际蒙受的损害,将我的歉意转换成金钱支付。那么,你们会想要多少?」
首先,田中决定要一亿圆。老人回答:「考量到我的财务状况,一人以一亿圆为限。其实还能勉强多拿出一些,不过一亿圆是个不错的整数吧。」
前野和坂本愣在当场。
「老爷爷…」
「是富翁吗?」
听见两个年纪足以当孙子的年轻人发出惊呼,老人开心得笑容满面。
「没错,我是有钱人。」
「那为什么 」
前野激动得探出身体,老人的枪立刻逼近。前野顿时犹如遭泼水的狗,簌簌发抖。
「抱歉,请不要乱动。」
盘据在我脑中的突兀想像瞬间破灭。我们是人质,随时可能遭到射杀,这是公车劫持事件。
「不好意思,我希望尽量与大家轻松相处,但要是你们轻举妄动,我也不得不防备。」
对不起,前野的屁股往后挪,低声嗫嚅。她的背紧靠着坂本的肩膀。
「好,我懂了,这是场游戏吧?这样想就行了。」
坂本点点头,莫名用力地说着,上下挥动胶带捆住的双手。
「我们在玩游戏打发时间,是大富翁游戏。老爷爷知道吗?」
「以前有这样的纸上游戏哪。」
「老爷爷果然是以前的人,现在都变成电脑游戏了。玩家可经营铁路公司,在各地铺设铁路增加收益,或收购土地盖车站和购物中心,最富有的就是赢家。」
「相当有趣的游戏呢。」
老人似乎真的知道那款游戏,并非随口附和。
「那么,坂本先生,你想在这场游戏中达成什么目标?」
「我嘛,呃,首先…」
我想环游世界,坂本答道。
「不是克难的背包客,而是吃好睡好的旅行。因为世上还是有危险的地方,得做好相应的准备。」
「好的,好的。」
「你觉得这要花多少钱呢?」
坂本问前野。她尚未自惊吓中恢复,一个劲地摇头。
「除非想搭伊莉莎白女王二号,否则一千万圆就足够吧?」这是我们总编的建议。虽然眼角仍带着嘲讽,但多少已有参与对话的意愿。
「要是想参观荒僻到不行的世界遗产,就另当别论。」
「一千万圆吗?」
「没办法全程坐头等舱就是。」
「不要紧,就这么决定。」坂本开朗笑着,忽然露出被扎一下般的表情。「可是,总觉得不能这样。」
「为什么?」老人柔声问。
「那是天上掉下来的一千万圆吧?我不能一个人花掉。」
「哦?」
「如果有一千万圆,就能提前付完爸妈的房贷…」
总编忍俊不禁,「只是个游戏,提这未免太无聊。」
「话是没错啦…」
坂本抬起被捆住的双手想搔头,当然搔不到,但我很明白他的心情。
「我爸有三十五年的房贷要付,连一半都没还完。付到一半,利息调升,加班费却遭删减,导致年收减少,而且房子的资产价値,有等于没有嘛。」
「你真为父母着想。」
听到老人的话,坂本一阵害臊。即使在昏黄的灯光下,青年毫无掩饰的羞赧依然耀眼。
「我早做好心理准备,爸妈会骂我白白浪费入学金和学费,可是他们都没生气。」
「他们非常珍惜你啊。」
「明明是这么没用的儿子?」
坂本低喃,以手背抹抹人中处。
「他们告诉我,找到人生目标为止,慢慢思考。其实家里根本没那种闲钱。」
「是啊。说什么不缺钱,是你的一厢情愿。」
总编严厉地下定论,转向老人。「尽管是巴掌大的二房二厅小公寓,我也有房贷。若能一分不少,把房贷全砸在银行负责人脸上,想必非常痛快。」
老人感到有趣似地挑眉。在近处一看,混杂的白毛隐隐反光。
「你办贷款时,发生不愉快的状况吗?」
「看我是单身女子,银行人员简直像把我当成吹进店里的超商垃圾袋。」
「银行的家伙都是那副德行。」田中帮腔。「明明不是他们的钱,却爱狐假虎威。」
「这样吧,」老人的目光扫过我们,「我支付坂本先生和总编的剩余房贷,外加一千万圆。房贷的部分就当赔偿金,一千万圆代表我的歉意。」
「我只有一亿噢…」
田中噘起嘴,我忍不住笑出来。前野也噗哧一笑。
「合计是多少钱?」
总编当场回答:「三千五百万圆。」
坂本歪着脑袋思索,「我爸的房贷,详细金额我不是很清楚…」
「大概就行啦。」总编说。
「加上一千万圆,大概也是三千五百万圆吧…」
「前野小姐呢?」
对上老人的视线,前野又反射性微微缩肩,但脸上的笑意未退。
「我…如果有学费,帮助会很大。」
「学费?」老人的眼神益发亲切。「这样啊,你也是学生。」
「还不是,我在存学费。」
「你想学什么?」
前野害臊地垂下目光回答,可惜太小声听不见。
「嗯?不好意思,请再说一次。」
「——我想当patissier。」
老人讶异地望向总编,她随即解释:「就是甜点师傅,现在流行这么称呼。」
然后,总编久违地流露「大姐头园田瑛子」的眼神。「这是时下年轻女孩最向往的职业呢。」
「大姐头园田瑛子」的眼力,乃是经年在今多财团中淬链而来,单纯的前野两三下就被击倒。
「我、我是真心想——」
「非常辛苦喔。那个业界保留着类似师徒制的金字塔阶级,出师前不会被当成人看待,可不像连续剧演的那么光鲜亮丽。」
前野不禁缩起身子,坂本立刻声援:
「可是,她很了不起,有向往的目标,并为此工作,哪像我…」
总编打断他的话,「光学校毕业是不够的,厨师得四处修行。」
「真是吹毛求疵啊。她对年轻女孩都是这种态度吗?」
坂本把矛头转向我。我来不及开口,总编就抛出一句:「这叫实际,代表我是成熟的大人。」
微笑聆听的老人,忽然看向公车后方。这一瞬间,我也察觉情况有变。
「抱歉,打断你们愉快的交谈,但现实似乎已迫近眼前。」
老人低语。众人回头望去,只见旋转警示灯的红光照进车内。
紧急救援车辆的旋转灯,具有让现实往负面变质的压倒性力量。绝大多数的情况下,仅仅是旋转发光,便能撩拨人们内心的不安。比方,深夜返家途中,在附近看到旋转的红光,谁都会暗想:哪里出事?家里不要紧吧?
然而,极为罕见例子中,同样的旋转灯也可能安抚人心,即现实处境先陷入负面状况。
这样稀罕的事态,两年前我才经历过。虽然与现况差异颇大,但发现旋转灯顿时松口气的心情,并未改变。
「终于登场。」
慢呑呑的——田中骂道,在场无人附和。
「是警车。」坂本呢喃,面向老人。「老爷爷,警察来了。」
由于公车外出现新的光源,三晃化学废厂草率装设在围墙上的灯泡,似乎从「光明」降格为令人沮丧的昏暗。在这当中,坂本勉强挤出开朗的笑容。
「现在还不算太迟,别再继续下去,当成一场玩笑吧。」
老人没搭腔,望向车尾的窗户道:
「警车停下了。」
旋转灯不再靠近,停在公车斜后方——距离多远?坐在地板上无法估量。
「前野小姐,不好意思,请你到后面车窗露个脸。」
「可是…」她嗫嚅着,寻求坂本的意见。
「没关系,去吧。我想想,你就向警方挥手,然后比个叉。」
不要让对方以为在开玩笑,老人温柔提醒。
前野缓缓起身,走向后方。我们注视着她跪在座椅上,朝外挥舞双手,然后交叉。
前野大动作比手画脚,出声呼救。
「所以…公车遭到劫持,我们…被抓起来当人质!」
她右手比出手枪的形状,抵住太阳穴。
「对方似乎不懂。」
老人悠哉评论,不知为何对我笑道:「杉村先生,你觉得该怎么办?」
「乡下警察太钝啦。」田中益发气愤地啐道。「打开窗户,我来大声嚷嚷。」
「窗户是封住的。」
「驾驶座右边的窗户应该能开,我亲眼看过。」
「不准开窗。」
语气和表情都没变化,但那一瞬间,老人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刻薄之色。不是黄色灯泡,也不是旋转灯光线的缘故。
「不如打电话出去?」我建议道。
「打一一〇吗?」老人状似意外地眨眨眼。
「打到哪里都行,让外面的人听到可证实现况的说法。」
「真是麻烦。」
强烈的白光透进来,停在后方的警车调成远光灯,约莫是想观察公车上的情况。
「哎,讨厌啦!」前野仿佛觉得刺眼,抬手掩面,恼怒地叫嚷,接着回过头道:「司机小姐在警车上努力说明,但警方似乎不相信。」
柴野司机在场吗?那么…我暗暗想着,像是算准时机,她的手机响起。
「来电铃声挺可爱。」
老人微笑道。柴野的手机来电铃声我也有印象,想必是女儿「佳美」喜欢的歌曲吧。她的年纪可能和我家的桃子差不多。
老人左手拿起手机。通知来电的小灯,每次闪烁就会变化颜色。注视片刻,他把手机贴近我的右耳。
「杉村先生,麻烦你接听。」
老人按下通话键,铃声停止,传来「喂?喂?」的男声。
枪再度瞄准我的眼鼻。
「喂喂?喂喂?」
众人的视线顿时集中在我身上。
「——喂。」
我出声回应。总编叹口气,闭上眼。前野转身贴在窗上,窥望外面。
「抱歉,你是哪位?」手机彼端的男声问。讽刺的是,对方的语气就像碰上前往派出所问路的民众,而不是面对遭遇抢劫或窃盗,冲进来求救的民众,总之是悠哉到家。
「我是这辆公车的乘客。」我答道,老人点点头。
「哦,有位小姐自称是这辆公车的司机,她说…」
「她说的是真的,一名乘客持枪挟持我们。」
手机彼端一阵沉默,八成是惊讶到说不出话。拜托,振作点好吗?我真想骂人。
「请他找能处理这种事的人过来。」老人低语。
我忠实地传话:「歹徒要求找能处理这种事的人过来。歹徒在车内已开过枪,幸好还没有人受伤。」
我讲到一半,老人拿远手机,直接切断。
「谢谢你。」
嘴上道谢,但他眼底残余的笑意消失。
「你很冷静,我能仰仗你,同伴和各位人质也能仰仗你。」
「什么意思?」
老人把手机搁在投币箱上,低语:「你巧妙传达出劫持公车的是乘客之一的讯息。你是情急中想到的吗?」
我没考虑得那么远。
「我不是刻意这样说…」
「提及我开过枪是多余的,但你也告知无人受伤,就当扯平吧。日本警察对类似案件慎重过头,经常遭媒体谴责过于软弱,可是一但有人受伤,便会失去冷静,立即采取强硬手段。我希望他们深思熟虑再行动,否则我会非常伤脑筋。」
「警车离开了。」前野贴在后车窗上高喊:「在倒车…啊,又停下来。」
「不必理会警车。前野小姐,请回座。」
「不用盯着警车吗?」
她以不知是站在哪一方的语气,提出不知是站在哪一方的疑问。本人似乎没意识到这番发言有多怪。
老人忍俊不禁,提醒道:「别忘记你是人质。」
「倒车?王八蛋,那些税金小偷在干嘛!」
田中气愤不已。前野小心翼翼地经过他旁边,深怕碰到他蜷缩的庞大身躯。
「别这么不耐烦。」
老人出声安抚。田中愤怒的脸庞歪曲,猛然滑下阶梯。
「老先生,你在悠哉个什么劲?你是认真的吗?」
大喊的同时,他跌坐在地板上,发出「咚」的巨响,吓得前野瞪大眼。
「我是认真的。托杉村先生的福,警方应该也会认真看待,嗳,暂时观望一下吧。正好,田中先生,请过来,我去坐阶梯。」
老人把手机放入斜背的包包,轻扶以臀部移动的田中,在他先前占据的位置坐下。在这短暂的期间,枪口离开我们,但隔着一段距离,加上胶带捆住手脚,我和坂本无法即时行动。田中有机会用身体撞击老人,可惜不能期待现在的他。
「你说是认真的,所以刚刚的话也没骗人?」田中脑袋里净想着钱。「虽然搞不清状况,但你在这场騒动中达成目的,就会给我一亿圆吧?」
「一定。」老人回答。
「不要这样。」
园田总编出声。她的膝盖塞在被胶带捆住的双手形成的圈子间,坐成小小一团。以女性来说,她的个子不算娇小,或许是姿势的缘故,看起来像是缩水。
「不要再谈钱了。」
话声也有些缩水。令人惊讶的是,话声中带着哭音。
加加减减,我已在这个人底下工作十年。对于总满不在乎地道出辛酸或嘲讽、鲜少给予称赞,但几乎不曾错误评价别人的园田瑛子,我自以为认识颇深。然而,我的自信逐渐动摇。从刚才起,她先是面对枪口也不以为意地呛辣发言,又突然怯懦地缩成一团,板起脸毫无反应,种种表现令人眼花缭乱。若她这时哭出来,我一定会慌了手脚。
「喂,」坂本抬头,「听到没?外头闹哄哄的。」
我没看表,不晓得实际上花了多久时间,感觉顶多三十分钟。一回神,警方的装甲车已包围公车。
车门那一侧贴近水泥墙,等于遭三方夹击的状态。迎面而来的装甲车坐着也看得见,但无法确认旁边和后方的情况。在老人的指示下,前野观察窗外回报给我们。
她莫名其妙的感想逗笑了老人。
「来这么多护送车干嘛?要载我们吗?」
坂本替愉快地咯咯笑的老人指正她:「不是护送车,是装甲车。」
「那是载囚犯的车子吧?窗户有很吓人的铁丝网。」
「装甲车也一样。为了保护车里的警官,才制造得那么坚固。」
数不清的警车赶抵现场。警示灯照得我头昏眼花,生平第一次知道,原来光线也会像噪音一样「吵」。
附近住家也有所变化。原本黑暗的窗灯火通明,人声嘈杂。远方传来扩音器的声音,约莫是警方在广播。
三十分钟之间,柴野司机的手机响起好几次,老人却完全无视,仿佛在等待周围安静下来。
装甲车就定位,警车不再移动后,手机又响起。老人开口道:
「前野小姐,我想请杉村先生坐到驾驶座,麻烦你帮忙他。」
前野眨着眼,望向空荡荡的驾驶座。「要让杉村先生开车吗?」
「你是个好心肠的女孩,就是冒失了点。」
老人温柔地责备,前野缩起脖子说:「对不起。」
站起身并不困难,但要爬上驾驶座的窄梯不容易。毕竟小学运动会的家长比赛项目不包括袋鼠跳,我跌跌撞撞,额头碰到驾驶座后方的隔板,眼冒金星。
「杉村先生,辛苦了。」
坐在中央阶梯的老人稍稍提高嗓门。
「驾驶座的操作盘上有照明开关吧?请打开车头灯,按两下喇叭后,再熄灯。」
「老先生,那是什么信号?外头有你的同伙吗?」
恍若沉浸在一亿圆幻想中的田中,久违地重返现实。当下,我也浮现相同的疑问,焦急思考着
怎样才能不必听从老人的指示,或至少稍稍拖延时间。
不料,老人回答:「我没有同伙。这是…唔,算是谈判开始的信号吧。」
「谈判开始?」
「对,我想拜托警察做些事。」
手机再度响起。
「杉村先生,请按我的指示行动。」
我的位置离老人最远,一旦有什么状况,可躲在驾驶座的隔板底下。其他人质则是直接暴露在危险中。
警方要攻坚,只能使用紧急逃生门。老人应该也想到这一点,却满不在乎地坐在阶梯上,背对紧急逃生门。
老人说过,他年事已高,只要大家来真的,便能轻易制服他,但难保不会有运气不好的人挨子弹。对象换成警察也一样,一旦进行攻坚,老人会开枪射击。至少他曾表示有此打算。
可能性不高的「或许会挨子弹」的恐惧、讨论赔偿的金额、老人怎么看都与凶暴案件格格不入的孱弱外表、稳重温和的对话,我们不知不觉被逐步笼络。这样的经验是第一次,无从比较,但即使参照小说情节,人质不是应该陷于更深的恐惧和紧张感吗?歹徒的情绪会更激动,或更频繁地出言恐吓吧?以目前的处境来看,「笼络」绝非不适切的形容。短短一个钟头的发展,总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在这节骨眼,若想打破现状——
虽然没有大型车辆驾照,但我晓得怎么操纵巴士。堵在前方的是装甲车,突然暴冲撞上去也不要紧吧。
「杉村先生。」
老人呼唤我。探出驾驶座,回望公车内部,只见老人露出一贯的笑容。他脚边浑浊的黄光中,浮现坂本、前野、田中和总编苍白的脸庞。
「快点执行他的指令。」总编小声催促,低下头。
我打亮车头灯,举起被胶带捆住的手腕,往方向盘中央敲两下。骤响的喇叭声戏剧效果十足,公车周围一阵哗然,如涟漪般扩散,仿佛能传达到广播车四处奔走的远方人家。
我熄掉车头灯。
「谢谢。你果然是冷静的人,任何时候都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老人看穿我的想法。
手机铃声停歇,随即又响起。
「杉村先生,你下得来吗?」
听到老人的话,前野起身走近驾驶座。我以眼神制止她,问道:
「我不能待在这里吗?可以告诉你外头的情况。」
装甲车和警车后方,制服警察忙碌穿梭。不是平常看惯的巡警,而是出现在电影和电视剧中的全黑或深蓝特殊部队制服。依稀听见厚重的靴底踩过遍布空地的沙碟声响,难不成是我的幻觉?
「那是机动队吗?还是在这种情况下出动的SAT【注:Special Assault Team的缩写,日本警察厅的特种部队,主要负责人质劫持、恐怖攻击等案件】部队?来了很多人。」
我望着外面,以大家听得到的音量报告。老人格外开心般加深笑意,仿佛要让其他人质看见。
「直接问吧。」老人总算掏出手机,「喂?」
他应一声后,聆听对方的话,偶尔回答「是」。这段期间,他仍举着枪,直盯着人质。
讲手机时,由于集中注意力,视线与身体会自然转移,所以会发生在月台通话,被电车撞到之类难以置信的事故,但老人并未如此。
在众人的目光下拨打或接听手机,他丝毫不以为意,注意力也没分散。除了他,我只晓得一个这样的人,就是我的岳父,今多财团的领袖今多嘉亲。
「我懂了。那么,我先挂掉手机。我会跟大家商量,然后…嗯,请十分钟后再打来。」
老人彬彬有礼地结束通话,把手机放在膝盖上。
「对方是隶属县警特务课的山藤警部。」
虽然决定要设法抵抗,不能继续被老人牵着鼻子走,听到他天真无邪的口气—仿佛在安抚、鼓励我们的温暖话语,我又萌生立场顚倒的错觉。
在场所有人,包括老人在内的六人,被卷入糟糕的状态,但这并非其中的谁导致。于是,我们互相鼓励,想办法脱离困境。外界终于伸出援手,只差一步,大伙一起加油吧!身为队长的老人,正在激励我们——
「山藤警部的职务,就叫谈判专家吗?啊,不是公证机关的公证人【注:在日语中,谈判员与公证人的发音相同】…」
「讨价还价的谈判,对吧?」坂本回话。「这我也晓得。」
「哦,你晓得吗?」
「我在电影中看过。反倒是老爷爷提及的公证机关,我第一次听到。」
「这样啊,那种地方和现在的你无缘。」
「少罗哩八嗉的。」田中厉声道。「小子,别多嘴。老先生,警察说什么?」
「他问劫持公车的是不是我,我回答『是』。」
连坐在驾驶座的我,都能感受到田中焦急得体温和血压飙高。
「老先生,别闹了。你的脑袋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如果想确认我是否神志清醒,我很清醒。」老人笑道。
「你有目的吧?快告诉警察,叫他们去做啦,我不想奉陪了。」
「不愿意奉陪到最后,我就不能支付你一亿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