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我有个问题。」
总编稍微提高嗓门,仍是一副要求解释帐单的语气。
「这是抢劫吗?你想要钱吗?」
一样是十足园田瑛子式的单刀直入。要不是被迫摆出投降姿势,我真想捣住双眼。
最起码一名乘客和我有同感。穿黄T恤的青年难以置信似地瞪大眼,回望总编。
老人很快出声:「那位先生,请不要动。」
T恤青年停住半转的身躯,依旧圆睁着眼。
「这不是抢劫,太太。」老人仍恭敬回答,且嗓音年轻嘹亮,与外貌格格不入。好似枯萎的老人体内藏了个正値壮年的商场战士。
「我不是太太。」
「总编,请适可而止。」
我忍不住插话。老人举着枪,又露出微笑。
「你们不是夫妇,而是上司和部下呢。是出版社的人吗?」
总编噘着嘴不回答,老人也不强求。
「那么,进入下一个阶段吧。各位是不是都带着手机?不好意思,请暂时交给我保管。」
老人往右移动半步,望向白上衣女孩。「从你开始,慢慢拿出手机,然后让我看一下。」
「手可以动吗?」
「可以。不过,」老人亲切提醒,「如果你有什么多余的举动,后座穿黄T恤的先生就会死。」
遭指名的年轻人吓一跳,白上衣女孩望向他。
「不只是小姐,我也要警告大家。想趁我不注意时动手脚,这位先生的黄T恤便会染上别的颜色。」
「知、知道了。」
遭指名的年轻人不是对老人,而是对我们说。他的头和脖子都没动,只有牙齿喀喀打颤。
「各位也请不要动。」
「好啦,不动就是了。」马球衫男人的粗野话声隐含些许危险的怒气。「喂,你快拿出来啊。」
在马球衫男人的催促下,白上衣女孩往膝上的包包翻找。由于惊慌失措,她迟迟找不到。
「这、这是我的手机。」
她抓起珍珠粉红色的手机,准备递给老人。
「请放在地上。」
她弯身把手机放在地上。老人的抢没随着她移动,定定瞄准黄T恤青年。
「接下来,把手机慢慢推到我这边。」
女孩遵从指示。珍珠粉红手机在地上滑行五十公分,停在老人的鞋尖前。那是一双没有光泽的黑皮鞋。
「谢谢。」
老人笑道,枪口不动,脚飞快一扫,把手机踢向角落。手机发出刺耳的声响,掉落在前门的阶梯下。
「换你,请把手机拿出来给我瞧瞧。」老人对马球衫男人发话,并将枪口瞄准女孩。「要是其他人乱动,这位小姐的身上就会发生悲剧。」
马球衫男人从后裤袋掏出手机,举到面前。
「请站起来,再蹲下把手机放在地上。」
听从指示的马球衫男人呼吸粗重,连我都听得见。是体型较大,一动就容易喘吗?还是,既愤怒又紧张,随时会发飙?
「将手机滑到我脚边。」
马球衫男人没听从指示,把手机往地上一甩,直接丢进前方阶梯底下,传来巨大的声响。
白上衣女孩双手交握在后脑杓,浑身不住颤抖。
「这样就行了吧?」
马球衫男人蹲在地上,抬眼龇牙咧嘴问道。
「可以,省掉我的麻烦。请回座。」
老人的话声依旧温和,白上衣女孩不禁松口气。由于离老人最近,她受到不小的惊吓。
「下一个是你。」
老人望向黄T恤青年,枪口依然对准白上衣女孩。
青年点点头,掀起T恤,拍打牛仔裤口袋,却遍寻不着手机。
「咦?咦?」
白上衣女孩的双肘微微摇晃。
「对、对不起,我找不到手机。」
青年慌得像身上着火,正努力拍灭。
老人冷静地问:「是不是掉在座位上?」
青年摸索座位,T恤领口渐渐渗进冷汗的颜色。
「找到了!」
他用力过猛,抓到的手机滑出,飞向左边空位。
「不要动。」老人制止青年,对我前方的妇人说:「不好意思,太太——我能称呼你为太太吗?」
淡紫发色的时髦妇人微微敛起下巴,没有反应。
「你的头发真漂亮。」老人对她笑。
「啊,我吗?」
妇人反应不过来,但老人并不焦急。他的笑容和蔼,耐性十足。
「能不能麻烦你捡起他的手机,走下阶梯?」
在枪口的威胁下,侧身望向妇人的白上衣女孩脸颊濡湿,显然在哭泣。
「小姐,请不要哭。」持枪老人劝道。「只要大家听从指示,就不会发生任何需要哭泣的伤心事或可怕的事,我保证。」
「对、对不起。」
白上衣女孩的鼻音很重。她垂下目光,浑身颤抖,不停点着头,呼吸十分紊乱。
「我、我很胆小,对不起,对不起。」
紫发妇人拿着黄T恤青年的手机,杵在中央阶梯边缘。
「拿过去就行了吧?」
妇人相当从容。她冷静到近乎异常,我不禁怀疑她是不是没搞懂发生什么事。会不会是状况过于匪夷所思,她还不明白自身的处境?
「请先走下阶梯。太太,留意脚步。」
紫发妇人毫不犹豫地行动。坐的时候没发现,但她似乎不良于行。她右手握着手机,左手紧抓椅背。只有两阶,她却侧身慢呑呑往下走。
「接着,请把手机滑到我脚边。」
妇人小心翼翼蹲下,要弯膝似乎很吃力。
「…好。」
回话的同时,手机从她手中滑出去,力道意外地大。与其说是滑,更像低空横越,落地反弹后,还翻滚几圈。
「谢谢。」
老人把那支手机也踢下前门阶梯,露出微笑。
「不好意思,要请太太交出手机。能否麻烦你重复刚刚的动作?」
妇人又默默翻找自己的包包。
妇人迟缓地执行老人的指令,若非在这种情形下,恐怕会教人感到不耐烦。原以为再来就是我或总编,不料,老人继续道:
「太太,请接过那两名上班族的手机,做同样的动作。」
我递出手机,看着手机被踢下去,轮到总编。
单调的行为不断重复。女孩停止掉泪,紊乱的呼吸也恢复正常。没有人慌张或激动。
倘若冷静观察眼前的局面,仔细评估,应该会觉得是个好机会吧。可趁老人不注意抢走手枪,或扑倒他。事后回想,我也这么认为。
但是,所有乘客都双手交握在后脑杓,愣愣坐着,漫不经心看着手机滑过或滚过地板,落下阶梯。我的脑海也没有浮现勇敢下决断的念头。
我依旧有种事不关己的感觉。即使手持真枪,对方不过是孱弱的老人,而且只身一人。不必勉强做什么,事情也会自然解决吧。自然?在如此不自然的状况下,有何自然可言?
所有乘客的手机,总算都消失在前方阶梯下。
老人慰问紫发妇人:「太太,谢谢你。膝盖想必痛得很难受吧。」
「我是关节炎啊。」妇人应道。那语气仿佛身在医院的候诊室,恰巧相邻而坐的老人搭讪「你哪里不舒服」,她才开口回答。果然还是不太对劲。
「那么,司机小姐。」老人重新转向女驾驶,枪口也对准她。「不好意思,请打开前门。」
司机似乎有些犹豫,瞬间沉默,接着车门开启。
「各位,请不要动。」
老人后退靠近车门,走下一阶,把手机逐一踢出门外。「啊。」有人小声惊呼。黄T恤青年看到自己手机被踢落,不禁脱口而出。
紫发妇人拿着黄T恤青年的手机,杵在中央阶梯边缘。
「不好意思,这是为了预防万一。事后还是能拿回来,请忍耐一下。」老人微笑道。
虽然笑着向青年解释,但老人的视线和枪口都没离开司机。
我的脑中浮现自己跑过通道,扑向老人,抓着他和他持有的枪,一同滚出车外的情景。感觉只要动手就办得到,易如反掌。
「好,这样就行了。请关门。」
老人回到原位,车门关上,我的幻想随之结束。
「司机小姐姓柴野吧?」
车内有驾驶员的名牌。
「柴野小姐,麻烦继续往前开。应该不必我提醒,请慢慢发车。」
突然发车吧——我暗自低喃。让公车猛烈摇晃,让那个老先生跌倒。
「不用管她的手机吗?」还以为是谁,原来是马球衫男人粗声发问。「司机也有手机,不必没收吗?」
「没关系,谢谢你的提醒。」
老人笑吟吟地回答。公车引擎发动,车体震动。
此时,我发现经过泷泽桥一带通往车站唯一的路,即将进入凿开的山路。当然,沿途都是柏油路,说是山路,也不是多险峻的地方。若是平常,想必会毫不在意地通过。
然而,现在不一样。这个路段具有重大意义。老人是深思熟虑后,才掏出手枪,迫使公车停在刚刚的地点。
接下来,道路将往右呈L字弯曲。假如突然发车,公车会直接撞上山路旁的水泥墙。
公车缓缓驶出,我的脑袋也开始运转。不是幻想成为动作片巨星,而是要掌握眼前的状况。
这名老人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不能因为外表和动作孱弱就小看他。
让公车停在无法突然发动的地点,并且在没收所有乘客的手机、必须指派谁协助时,挑选无法灵活行动的妇人。
还有现在,将枪口逼近开车的司机太阳穴。
「请不要做多余的动作。」
公车完全弯过L字转角。
「柴野小姐,请开往三晃化学。」老人的话声相当沉稳,「你知道在哪里吧?三晃化学的工厂。距离关厂已过两年,一直维持原状是没人要买吗?」
连目的地都决定好了,老人显然早有计划。这不是临时起意的行动。
「三晃化学我知道,可是开不过去。公车没办法穿过工厂前面那条三岔路的高架桥底下。」
柴野司机甜美的嗓音有些沙哑。
「有小路吧?绕个一圈,开到通行门。以前的员工停车场,如今应该是空地。」
好的,柴野驾驶员回答。
就像计程车司机与乘客的对话。双方十分熟悉当地环境,包括三晃化学的位置、工厂关闭现已无人、有通往工厂的小路,皆是司机与老人心照不宣的事实。
「各位,请保持安静。」
老人的视线和枪口对着柴野司机,在摇晃的车内踏稳双脚站立。
「维持这样的姿势,忍耐一下。」
「喂,老先生。」马球衫男人不耐烦地开口,手跟着就要放下。「你的目的是什么?」
「不好意思,请把手举起来。」
马球衫男人故意大叹一口气,双手重新交握在后脑杓。
「好啦,可是…」
「关于我的目的,之后会慢慢说明。眼下各位只要记住,要是有任何小动作,柴野小姐的身上就会发生惨剧。」
「——向司机开枪会出车祸。」
T恤青年语带抗议。他非常听话,双手牢牢交扣在头顶。
「那就伤脑筋了。」老人一本正经地说,「所以请别让我开枪。」
公车以就算出车祸,感觉也不会多严重的速度驶离常规路线,进入平日只会一瞥而过、穿越农田的单线道。
「老爷爷,你是认真的吗?」
老人不答,T恤青年也就闭上嘴巴,没继续追问。
车子沿路前进,没多久前方出现一团暗淡的建筑物,挂着印有「合成化学肥料 三晃化学有限公司」字样的老旧看板。那是板岩屋顶的建筑物,管线复杂交错,烟囱生锈,窗玻璃模糊。
对向没有来车。周围住家透出点点灯光,却不见半个人影,甚至没有自行车通过。
瞬间,老人的视线离开柴野司机,瞄向左腕的手表。
「请开快一些,我想在这班公车预定抵达终点的时刻前,去到三晃化学。」
柴野司机没搭腔,但公车确实加速了。我侧目观察总编的表情,跟刚刚反驳「我不是太太」时一样臭着脸。比起害怕哭泣,不悦的反应更符合她的个性。
三晃化学的废工厂仍处处亮着灯。围绕整片土地的灰泥墙上,铁柱等间隔突出,上头设有灯具。铁柱之间架设铁丝网,防止外人侵入。厂内也有几处夜间照明,还有醒目的绿色紧急出口指示灯。
「这是哪里?」马球衫男人语带怒气,「倒闭了吗?真恐怖。」
柴野司机似乎确实熟悉这个地方,毫不犹豫开往昔日的员工停车场。而我之所以知道,是看见倾斜的指示板。
「三晃化学员工专用停车场 外车勿入 违者报警处理」
白底红漆字的看板饱经风吹雨打,早已褪色。
「——是员工宿舍。」
一脸不快的总编打开紧闭的嘴巴低喃。从前的停车场,如今成为空地的右方,矗立着一栋四层大楼,不见一丝灯光。灰泥墙的灯幽幽照亮大楼外观,只能看出上面有成排窗户。
「你怎么知道?」我小声问。
「有看板,现在好像没人住了。」
公司和工厂关闭,员工全部离开,现下想必已成为老鼠窝。
我微微转头,确认窗外的景象。公车后方,隔着道路,疑似透着灯光的住家窗户并排在遥远的彼端。凭着对灯光的感觉,那也许是公寓。希望居民够机灵,注意到「海风线」的黄色公车怎么会在这种时间开进废工厂的停车场。
除此以外,周遭不是单纯的夜色,便是稻田或农地,净是不可能关心这辆公车的黑暗。
传来轮胎辗上沙砾的声响,公车像在弹跳般摇摇晃晃。
「请尽量靠着围墙停车。」
老人指示,柴野司机抓着方向盘反问:
「要朝哪边?」
「让前门那一侧与围墙平行。」老人说着,露出微笑。「以你的驾驶技术,没问题吧?」
「要紧贴围墙吗?」
「尽量贴近。」
老人的意图非常明显,要利用三晃化学的灰泥墙堵住公车的出入口。
司机把握并排停车的要领,倒打方向盘,稍微往前,再倒打方向盘,于是公车侧腹逐渐逼近灰泥墙。
「停。」
随着前门那一侧的窗子贴近暗淡的灰泥墙,公车停下。
「请熄火,谢谢。」
老人的语气轻松,就像在感谢对方帮忙换零钱,但听起来是出自真心。
「后座的各位。」
老人的枪指着柴野司机,呼唤紫发妇人、T恤青年、总编和我。
「请坐到前面的空位。我站着就行,不必顾虑我。」
不晓得老人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T恤青年率先行动,坐到白上衣女孩的后方。我催促总编,于是总编邀紫发妇人一起过去。
紫发妇人又艰难地走下阶梯,坐到马球衫男人前方。总编则坐在T恤青年后方。
左方最前面,最靠近老人的位置空着,我一开始便打算坐在那里。走过去的途中,老人一直盯着我。瞄准柴野司机的枪口不知何时会转向我,虽然一路提防,但枪口并未移动。
「座位很窄,真抱歉。」老人出声。
公车前半部座位的间距不太一样。由于收纳机械的部分突出,最前排左边的座位狭窄。而为了方便坐轮椅或推婴儿车的乘客将座位收起,挪出空间,右边较宽阔。
「很像车掌会说的话。」
我反射性应道,并非刻意鼓起勇气而为。
老人也没有特别的情绪,自然回答:「是啊,把我当成与众不同的车掌就行。」
「听你在胡扯。」
马球衫男人不屑道。这回手没放下,但表情明显改变。他相当愤怒,也瞧不起老人。
「我不晓得这是在搞什么鬼,可是也想想莫名其妙被扯进来的我们好吗?老头,你是不是脑袋有病?快结束这场闹剧!」
「那就结束吧。」
话声刚落,枪口便移向马球衫男人。我后颈的寒毛直竖。和最初射击天花板时一样,老人毫不眨眼地随意扣下扳机。我目睹他手指使劲的瞬间。
马球衫男子也看见了,感觉到了,脸色骤变。我仿佛听见他血液倒流的声响。
我不禁闭上双眼。
不管回想多少次,我都感到窝囊无比。我能够做的,还是只有闭眼而已。
枪声响起。这次也是「砰!」的干燥声响,听起来十分清脆,似乎毫无害处。
一团东西倏然飞散,是座位靠背里的坟充物。子弹射进后方空出的双人座椅背。
我睁开眼,马球衫男人也恰恰张开眼。
众人僵在原地,没有动弹。唯独紫发妇人缓缓眨着眼。
「喂,」妇人流露严厉的目光,对老人开口:「拿着那种东西乱挥,不是很危险吗?」
她对状况的认识似乎慢了一拍。但能在这种时候表达不满,远远比我有勇气。
「太太,」我尽可能平静地安抚,「老先生不是在开玩笑,所以…」
妇人看也不看我,笔直注视老人。
「我在诊所见过你好几次,认得你的脸。我挺擅长记住别人的长相。」
老人骨节分明的手紧握着枪,聆听妇人的话。枪口依然瞄准马球衫男人。
「你身体出了问题吧?即使罹患重病,也不能自暴自弃啊。最近不管是药物或手术,真的都非常进步。许多两、三年前治不好的病,如今已能完全治愈。像我母亲,不只一次差点没命,但都被医生从鬼门关救回,所以你可别自暴自弃。」
老人回视妇人,瘦削的脸颊线条放松,眼神变得柔和。
「太太,谢谢忠告。」
你真是个好人,他说。
「柴野小姐。」
突然遭到点名,司机吓一跳。
「是。」
「离开驾驶座,我要请你下公车。」
马球衫男人缩着脖子僵在原地,只转动眼珠望向柴野司机。
老人打算放走驾驶员。他劫持公车,不是为了去哪里,此处就是终点站。
「请你到后面,打开紧急逃生门。」
车门另一侧,也就是总编前不久坐的那一侧窗户,便是紧急逃生门。遇到紧急状况,可抬起座垫,操作底下的杆子打开逃生门。
虽然曾在各地搭乘公营公车,幸运的是还没碰上得操作紧急杆的情况,不过我晓得装设在何处。大部分的公车都设在相同的位置,贴有相同的操作说明书。
柴野司机不肯起身,对着老人的侧脸说:
「抱歉,我不能离开这辆公车。」
她的话声颤抖,嗓音依旧甜美。
「在目前的状况下,我不能抛弃乘客,独自离开。」
老人以眼角余光观察她的神情。只要有意,从老人的站位随时都能射击她或马球衫男人。驼着背、穿着松垮的西装,就这样开枪。
「那是公司的规定吗?如果违反,你会被开除?」
「不是那种问题。身为驾驶员,我有责任。」她紧抿嘴唇,下定决心般继续道:「我会打开紧急逃生门,请放乘客离开。我当人质就够了吧?」
「就、就是啊。」
马球衫男人仿佛抓住救命稻草,拼命附和。他冒着冷汗,眼珠骨碌碌转个不停。
「真是个好主意,不如就这么办?老先生,人质太多,你也不好掌控吧?」
老人迅速掠过我和紫发妇人面前,逼近马球衫男人,左手抓住他的胳臂,右手持枪抵住他的下巴,像要卡进松弛的赘肉般用力压上去。
「柴野小姐,请打开紧急逃生门。」
马球衫男人顿时瑟缩,眼珠上翻,想逃离枪口似地伸长脖子。
「麻烦动作快一点。」
「司机小姐。」黄T恤青年出声:「现在听从吩咐比较好,请打开紧急逃生门。」
他前面的女孩也点点头。
「这样才对。」老人毫无笑意,紧挨马球衫男人说:「他很聪明。柴野小姐,你错了。判断什么足够,什么不够的,是我而不是你。」
柴野司机的嘴唇发颤。
「好啦,请站起来。啊,在那之前,你的手机在哪里?」
「在座垫底下的置物盒。」
「请拿出来,慢慢的。」
柴野司机弯身打开置物盒,取出银色手机。
「请放在投币箱上,接着起身离开驾驶座。」
她站起来,抬起分隔的横杆,走下高出一阶的驾驶座。
「各位,请保持安静,不要动。」
老人盯着司机,枪口压进马球衫男人的颈间,淡淡道:
「像我这样的老头子,要是大家合力抵抗,我肯定不堪一击。不过,枪真的颇方便。在我遭到制服前,只要把握〇·一秒的空档,就能扣下板机。然后,这位先生就会死掉。即使没当场毙命,下场恐怕也挺凄惨。这位先生运气不好,我真的十分同情他,非常同情。各位想必也有同感吧?」
「我们明白。」T恤青年回答,「没人会干傻事。」
坐在他前方的白上衣女孩,纤细的喉咙发出咕噜一声,咽下口水。
「对了,柴野小姐,请把那边的零钱带走,应该会派上用场。」
投币箱旁,夹着回数票和一日券的袋子里,装有几张千圆钞票。
司机默默听从指示,把千圆钞票塞入胸前口袋,穿过通道走到后头。
要操作杆子必须蹲下,司机顿时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但老人没有一丝惊慌。
随着「喀哒」一声,最后方的右侧窗框移动。接着,柴野司机从椅背另一头直起身。
「打开了。」
她张开双手,举到眼前。从我的位置,看不见紧急逃生门是否真的开启。依稀流进些许户外的空气,或许是我的错觉。
持抢的老人对面前的紫发妇人亲切笑道:
「太太,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妇人蹙起眉,身子后缩。
「你是个好人,就当是纪念今天,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快、快告诉他!」脖子受到压迫,马球衫男人的话声闷在喉中。「快点告诉他,拜托!」
「——我姓迫田。」
「那么,迫田太太,请你也离开公车。别忘记随身物品,你的波士顿包放在后座吧?」
「我能带走吗?」
「可以。柴野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