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面试的时候,由社长筛选吗?好比觉得这个人没问题、这家伙做不来之类。」
虽然不太庄重,但想像起来满好笑的,足立噗哧一笑。我也跟着笑。
「从那之后,我就没办法踏进水族馆。」
水族馆不是都有动物表演吗?他继续道。
「像是海狮或海豚的表演。看到那些表演,我就受不了。」
我觉得自己和它们一样。
「训练师会拿着食物在它们面前引诱,加以调教吧?就跟那时候的我一样。」
足立急忙摇头,仿佛要打消这句话。
「这样说对训练师太失礼,而且其实也不一样。比起我,能逗观众开心的海狮和海豚高级得多。」
我替他斟满啤酒。
「那时候我什么都没在想,满脑子都是赚钱,过正常的生活。」
「你认为高越先生和社长在想什么?」
足立则生眯起眼。
不知道,他摇摇头。
「高越对他太太——井村小姐的父母自杀的事…」
「嗯,高越先生知道。所以,他告诉井村小姐,我会替你拿回父母亏损的部分。」
「但挖角我的时候,高越还没认识井村小姐。」
笑眯眯的老板,送来热腾腾的炒饭。蒸气另一头,足立则生遥望着远方。
「他可能什么都没在想,也可能想很多我根本猜不到的事。」
肯定是其中一边,他说。
「没有中间。不是空白,就是塡得满满的。要不然没办法像那样骗人,我是这么认为。」
换个说法,是不是「没有自我」和「只有自我」?
「高越碰到我,甚至吓得脸色大变。他非常害怕,但现在还是一样从事类似的诈骗工作。」
高越有在做坏事的自觉,却没反省。之所以害怕,是因足立则生很愤怒,对他纠缠不休。是因用过即丢、垃圾般的「演员」,竟以一个人的身分出现在他面前。
「我实在不懂。我气到不行,却完全不懂他。」
我们吃着热呼呼的炒饭。过去的话题到此为止,我们谈起足立则生的未来。他想上函授高中,取得高中同等学力。
「下次休假,夫人和司先生要带我去给北见先生扫墓。」
「也请替我祭拜一下。」
我会的——他回答,看着我的眼神明亮。「杉村先生是中规中矩的上班族,却是十分奇特的人。」
「哪里奇特?」
「你对我这种人很友善。在公司,你是不是不太容易升迁?」
「确实是升迁无望。」
「但是,杉村先生是北见先生的朋友。」
嗯、嗯,足立则生兀自点头,一脸满足。
「跟北见先生合得来的人,就得是杉村先生这样的人。欸,你干脆别当上班族,继承北见先生的工作就好。」
以前也有个可爱的女高中生这么说:你怎么不像北见先生一样,当个私家侦探?
「我倒觉得自己不适合当私家侦探,就像我不适合当诈欺师一样。」
「没那回事,你满有胆识。」
我甚至不晓得自己的胆长在身上哪个地方。
「嗳,好吧。人生不知道会在哪里怎么变化,也许杉村先生那稳健经营的公司哪天会倒闭,到时请考虑一下私家侦探这个选项。」
足立则生敞开心房笑道,看起来十分幸福。如果私家侦探是能时常见证人生这种场面的职业,就太美好了。没有井村绘里子,也没有高越胜巳那种例子,只见证这种场面。
「杉村先生,来为北见先生干一杯吧。」
我们啤酒杯互碰,发出「锵」一声。

岳父在十一月底回国,比预定晚两天。
「父亲在那边身体有些不适。」
岳父开完高峰会后,又是拜访定居在那里的老友,又是访问以前就感兴趣的企业,精力旺盛地排许多行程,所以疲倦一下爆发。
「听说回国后,慎重起见,要住院检査。我想带桃子去成田机场接父亲。」
「这样不错,岳父也会开心。」
「其实我希望你一起来…」菜穗子欲言又止,困窘地苦笑。「但三田的姨妈和栗本的伯父也要去接机,你应该不太想见到他们吧?」
全是今多家的亲戚。
如同妻子察觉的,我不太会应付这些人。奇妙的是,对大舅子他们这些今多家中心成员,我从未感到隔阂,却与这些外围的人处不来。
——来历不明的野小子。
他们露骨地用这种眼神看我,甚至对我的寒暄问候视而不见。之前几次在家族聚会上,他们冰冷的眼神弄得我手足无措,大舅子和嫂嫂看不过去,替我解围,所以应该不是我单方面的被害妄想。
「嗯,谢谢。」
但妻子也一样,至少她与三田的姨妈关系不算良好。三田的姨妈是岳父亡妻的妹妹,对于岳父的私生女菜穗子,心存不少怨慰。而她又毫不隐瞒那种怨慰,说好听是坦率,说难听是傲慢。
「我没事。桃子出生后,姨妈的态度也软化许多。」
「秘书室的人会跟你一起去吧?」
「嗯,所以我不用做什么,只要跟桃子一起挥挥手,笑着说『欢迎爷爷回来』就行。」
在岳父心中,这是最好的特效药。
「呃,关于辞呈…」还有特别命令的事,妻子有些难以启齿。「是不是能暂缓,等父亲不必担心身体状况再提?你要离开公司,对父亲应该也是个打击。」
「我明白。等你觉得时机恰当,方便告诉我吗?」
「我会负起责任通知您。」
妻子打趣似地敬礼。
这个星期,会长身体不适的消息也在公司内部掀起相当大的波澜。集团广报室里,野本弟非常担心,惹来园田总编一顿骂。
「你未免太不知斤两。哪轮得到你这种小虾米担心?」
「我很清楚自己是小虾米,还是会担心,会不知如何是好啊。会长就是这么重要的人物。」
「杉村先生和夫人一定也十分忧虑吧。」间野关切道。
「会长跟我们这种凡夫俗子等级不同。他会健康欠佳,也是在美国跑太多行程的缘故。稍微休息一阵子,马上就会好起来。」
森信宏也亲自打电话来。不是打给总编,而是找我。
「听到消息我真是吓一跳。我想问你应该能得知更清楚的情况。」
森先生没透露在哪里得知消息,我也没问。这表示他在公司内部依然保有自己的人脉。
「抱歉,让您担心。据说是感到心悸、胸闷,但在饭店休息一晚就恢复。」
「在美国没看医生吗?」
「似乎没有。」
「会长是去西雅图吧?」
「目前在纽约。」
「他还是一样精力旺盛。」森先生的话声总算稍稍放松。「得要他考虑一下自身的年龄,这也是为了菜穗子。」
「我也有同感。」
「耗费你们许多工夫,不过我的书顺利完成。你听园田小姐提过吗?」
「是的。您看过封面打样和装订样本吗?」
「看过了,感觉像成为大作家,挺不赖。」
森先生的语气一下恭敬一下随性,是他与我的距离感的缘故。可说是反映出我微妙的立场。
我略微犹豫,忍不住问:「夫人的情况还好吗?」
「噢,让你担心了。」
她的病情稳定。
「只是,她一直想回家。我会和主治医师讨论,要是情况好,会暂时让她回家。」
「森先生也请保重身体。」
「谢谢。」
我们互相道别,刚要结束通话,森先生像突然想起般问道:
「杉村,你那里一切都好吧?」
「是的。」
「菜穗子也都好吧?」
「托您的福,她很好。」
是嘛、是嘛,森先生重复两次。'
「变成现在这样,我才体会到老婆的好,忍不住想对年轻夫妻说教。你们要和睦相处,珍惜彼此啊。」
「我会铭记在心。」
虽然不是什么不自然的对话,却教人耿耿于怀。
我一如往常在「睡莲」吃午餐时,发现一则周刊报导。
〈诈骗行销的黑暗 受害者血淋淋的斗争 下一个被部下控告的就是你?〉
内容是日商新天地协会的前会员,对邀请他入会的前会员——公司的上司提出民事诉讼,要求赔偿。如果是自救会内部的事,我应该早有耳闻,所以报导中的前会员,原告和被告都没加入自救会吧。
原告是三十五岁的上班族,被告是原告所属部署的次长。这起案例不同的地方,在于两人有职场间的上下关系,原告主张他与其说是被邀请入会,实质上根本是被迫入会。此外,日商被查获后,原告想要将一连串的事实向公司高层控诉,被告却打压原告,想要逼原告辞职。
身陷诈骗行销,甚至延伸为滥用职权。这确实悲惨,我忍不住叹气。
但用完午饭,外出去拿某个连载企画的稿子时,发生一件事,彻底驱离这点小忧郁。
那篇连载的撰稿人是集团企业的干部,公司位在幡谷。公司大楼旁有座铁丝网包围的露天停车场,在零星停放的汽车中,只有一辆自行车。那是散发出红色光泽的越野自行车,用牢固的铁链锁在围栏上。
看到的瞬间,我脑中的记忆复苏。我看过像那样放置的儿童自行车。我从被囚禁的公车里呆呆看着——
不,不对。
自行车后方有一辆紧贴着围栏放的大型箱形车。这个相关位置-恐怕也是唤起回震原因之一。
我确实看过那样一辆自行车,同时心想,如果能骑着远走高飞就好了,但那并不是在公车劫持事件中。因为那时候暮木老人指示柴野司机,把公车的车门紧贴着围墙停下。
我僵立在人行道正中央。若非后方自行车按铃,我一定还杵在那里吧。
究竟怎么会发生这种记忆错乱?难怪我说出自行车的事时,岳父会面露诧异。要是看过案发当时的公车影像或照片,马上就会知道我说的不可能是事实。
我上下班时不坐公车。为了长篇访谈而定期造访「森阁下」以前,在进行其他采访时,也没有机会搭乘公车。最近我也未曾进行巴士之旅。我完全不明白自己是将其他什么状况与公车劫持事件混在一起。
内心一团乱,如烈火灼烧般难受。我无法忍受自己的记忆不可靠。我气自己怎么没能更早发现。
我把这件事告诉妻子,她显得比我惊讶。那反应强烈得超乎我的预期。
「値得这么吃惊吗?」
「因为这一点都不像你啊。」
「也是。」
「那时事件刚发生,你果然还处在混乱中吧。」
「不,和岳父说话时,我已完全平复。」
「或许只是你这么觉得,其实自己并不明白。」
跟心理创伤一样——妻子解释。
这个星期,日商新天地协会的前会员又有人自杀。报纸上只用小篇幅报导,但自救会的网站做出详细的报导。过世的是六十八岁的退休男子,他把绝大部分的退休金拿去投资日商,导致与家人的关系恶化。慎重起见,我翻阅名单,发现这名男子并非尊荣会员,会员资历也很浅。
是牺牲者。或者高越胜巳会说「是被骗的人自己活该」吗?播磨屋夫妇会说「世上才没那么美的事,真是太傻了」吗?
到了月底,岳父回国的时间愈来愈近。另一方面,桃子的床边故事时间,《哈比人历险记》迎向终点。今多嘉亲与比尔博都结束在异乡的冒险,踏上归途。
「爸爸,听说后面的《魔戒》拍成电影,是真的吗?」
桃子是在学校听朋友说的。
「嗯,是三部曲,很长的一部电影。」
「桃桃好想看。」
哄女儿睡觉后,我把这段对话告诉妻子,她严肃地考虑起来。
「我比较想让桃子先看小说,在脑中建立起自己的意象,再看电影。」
「我很清楚您这位书虫的想法,太太。」
「不过,那部电影是杰作。问题在于过长,三部曲加起来有十个小时吧?」
「有那么长吗?」
「细节我也忘了 」
「看来我们先恢复一下记忆比较好。」
如此这般,隔天的午休,我经过「睡莲」前面,踏进距离最近的一家大型电器行。我搭电扶梯要去DVD卖场时,胸前口袋的手机响起,是前野打来的。
「不好意思,突然打给你。现在方便讲电话吗?」
「我换一下地方,等我五秒。」
楼梯间的平台比较安静。
「怎么?」
前野会突然打电话来,相当稀罕。
「其实,我们好像找到了。」
找到「京SUPER」。
前野与坂本在进行地毯式搜索时,不论战果如何,两名年轻人都结识许多人。其中也有年纪与两人相仿,与他们成为好友的人,就是透过这样的交友途径找到的。
「现在不叫那个店名,是以前叫做『京』的小超市,如今已变成超商!」
靠近栃木县与群马县境的县道旁,有个地方叫「畑中前原」。
「就是那里的超商。现在是连锁店,叫『畑中前原县道二号店』,不过以俞就是『京SUPER』。」
芽衣真的快「冲过头」般滔滔不绝,我打断她:「请等一下,你的朋友是怎么査到这件事?」
「也不到调査那么夸张,是朋友在部落格PO上我们在找『京SUPER』的事,然后有知道『京SUPER』的人在上面留言。」
「芽衣,你怎么跟那个朋友说『京SUPER』的?」
「我随便编了个故事,说小时候旅行经过那家店,十分怀念之类的,然后感叹不晓得那家店现还在不在。我也强调记忆模糊,不确定地点。」
于是,好心人提供情报。留言者表示,那家「京SUPER」已变成超商。
「『京SUPER』变成现在的超商,是四、五年前的事。杉村先生,我有点吓到。」
为了让说词更逼真,前野记忆中的那家店有卖烤芋头、熟食是店家自己做的,看起来很美味,并且有温柔的大婶在顾店等等,她加油添醋,没想到——
「这些真的都有,留言者说『京SUPER』以前真的是那样一家店!」
「前野,你冷静一点。」
不管是烤芋头或熟食,只要是贴近当地生活的小商店,都可能贩卖。
「况且还不确定。」
「不,确定了,绝对就是那家店。杉村先生,刚才我打电话去店里问过。」
是一名男子接的电话。
「我问那里以前是『京SUPER』吗?对方回答『是』。我不晓得接下来该问什么,结结巴巴,没想到——」
对方主动问:「你是我妈的朋友吗?」
那我请她接电话,对方说。
「我听到男子喊『妈,你的电话』。」
然后,接电话的人,嗓音就像在前野编出的故事中登场的温柔大婶。
不好意思,突然打电话过去,前野先道歉。
「然后…没办法,我向对方解释,其实我接到一包宅配,上面的托运单受理店写着『京SUPER』。由于一些缘故,无论如何都得找到寄件人。杉村先生也知道吧?我很容易紧张,又冒失,总之一个人讲个不停。我强调一直在找,都找不到,费尽千辛万苦什么的,一开口就不晓得怎么停下,不小心都说出来。」
接电话的女人默默听着,完全没打断,也没反问。等前野解释完毕,再也无话可说时——
「对方冒出一句『对不起』。」
电话另一头的温柔大婶向前野道歉。
「她说,请不要找寄件人,直接收下包裹,拜托。」
然后逃也似地挂断电话。
「这下就确定没错了吧?」
不光是找到「京SUPER」而已,前野还找到那些包裹的寄件人,是嗓音温柔的大婶。
「我们立刻去见她。」
「现在吗?」
「我一个人也行。」
「我随时都可以,小启也说要去。杉村先生还有工作吧?」
「我会请假。你和坂本和好没?他现在情绪稳定吗?」
「依刚刚交谈的感觉,满稳定的。」
我用力阖上手机。

租车驾骏座上的坂本,脸色比上次聚会讨论时好,胡须也剃干净。不过眼睛充血,似乎睡眠不足。
「芽衣提到的那个大婶,就是受暮木老爷爷所托,寄钱给我们的人?」
可能是感冒,坂本话声沙哑。
「然后,大婶从自己开的超商把东西寄出去吧。但是,托运单上写的是以前的店名,不是现在的超商名。」
只有我一个人太笨吗?坂本有点乖僻地说。
「这未免太莫名其妙。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且,如果自己的店也做宅配业务,全部一起寄出不是比较省事,何必分成那么多地方?」
车内后照镜,倒映出后座的前野不安的表情。
「直接问本人是最快的,不过,我猜一定是她和暮木老人约定,要从不同地方寄出。」
为防止有人循线追査。
「但是,寄件人没遵守这个约定。她没把每一个包裹都从不同地方寄出去,而且七件里有两件是从自己的店寄出。可能是太忙碌,或认为不必那么严格遵守。」
不过,从自己店里寄出的两件,托运单还是不敢写上现在的店铺名称,而是用旧的店名。如果收货时被宅配公司的人员发现,只要借口说不小心就行。如果没被发现,便会直接寄送出去。宅配公司在管理货物时,重要的不是手写资讯,而是能用电脑查询的号码。
「我觉得只是心情的问题。」
「也是。」
坂本对着前方龟速行驶的小轿车蹙眉,性急地应道:
「何况,她未免太瞧不起人了吧?动这种手脚,如果我们通报警察,东西是从哪里寄来,一査便知。」
「她是赌我们不会报警吧。」
嗓音温柔的大婶,是暮木老人的遗嘱执行人。他们是什么关系?是什么关系,才会愿意帮这种忙?
「会是怎样的人呢?」
「我猜是老爷爷的妻子。」前野推测。
「怎么可能?不可能啦。」坂本当下否定。「老爷爷在东京的公寓独居。」
「所以是分手的妻子。」
很久以前分手的——前野的话声变小。
「但是,暮木老爷爷对她还有感情,想在离开世上前,把重要的事托付给她,顺便向她道别。难道没有这种可能吗?」
「要看是怎么分手的吧。」
坂本相当冷淡。以为态度比上次好一些,也只有一开始,他依旧有点自暴自弃。
看他情状这么严重,与其说是觉得不舒服,我忍不住筑起戒心。除了这件事以外,坂本是不是碰上别的麻烦?
「从芽衣和对方讲电话的样子,对方似乎完全没想到,我们会像这样找出她。」
「是啊,比警察找上门更意想不到吧。」前野瞪大眼。「所以,杉村先生才说要立刻去见她吧?大婶可能会逃走吗?」
「不,她不会逃走吧。」
「那是更糟糕的事?难不成会自杀——」
说到一半,前野慌张捣住嘴巴。
「别想得那么恐怖。」我朝后照镜笑道。「但是,对方一定很不安。如果我们找上门,她也许会很害怕。所以,我们要尽量温和有礼貌地沟通。」
我祈祷坂本能收起不悦的情绪,他却毫无反应。
目标店铺面对双线道的县道,夹在竖着「大好评热销中」看板的新建案与杂木林之间。那是一栋平房组合屋,屋顶上立着加盟连锁超商的标志——小小的红色时钟塔。经过店旁小径往上爬,后方小丘上露出好几栋漂亮的住宅屋顶。
专用停车场在店铺对面。时间将近五点,外头天色已暗。店铺内外都亮起灯,可看见玻璃墙另一头的商品架及收银台。
一名褐发年轻女子在对面左边的飮料冷藏柜补充商品。收银台旁坐着一名六旬妇人,视线朝下。两人都穿淡蓝制服外套。
店内没客人,行车也稀稀疏疏。
坂本把车钥匙揣进口袋下车,我回头看他:
「不好意思,你可以等一下吗?」
可能是察觉我的意图,前野也向他点头。「我和杉村先生先过去。」
坂本退后,望向只有两个女人的店内说:
「那我在车里等。」
分隔店铺与停车场的县道,有装设按钮式交通灯的斑马线。前野规矩地按下按钮,在等待号志转绿的期间,搓着双手说:「好冷。」她的呼吸是白色的。
原本是小超市的这家超商的土地,与周围的住宅土地是怎样的权利关系?我总会介意一些小地方。
行人通行灯变绿,前野和我穿过斑马线。店里,褐发女店员俐落地继续作业。收银台的老妇人一动也不动,像在打睦睡。
前野开门,清脆的铃声响起。欢迎光临,褐发女店员手不停歇地招呼。
收银台的老妇人鼻梁上戴着老花眼镜,在塡写帐册之类的东西。那几乎可算是银发的美丽白发,剪成时髦的短发造型,脸上略施脂粉。她也抬头,刚要说「欢迎光临」,随即打消念头。嘴角微微痉挛。明明我们一句话都没讲,什么都还没做,看起来应该像一对普通客人,怎么会认出来?
前野主动打招呼,走近收银台。只有短短几步,她却右手右脚一起伸出,动作古怪。
我在原地颔首致意,收银台老妇人摘下老花眼镜。
「呃…中午过后,我打过电话。」
前野的话声细如耳语,歉疚地垮着肩膀。冲过头的芽衣就快哭出来。
我默默再次向老妇人行礼。
「加奈。」老妇人呼唤褐发女店员。「我出门一下,收银台麻烦你顾着。」
「好。」
「加奈」应声,穿过飮料箱旁边,探头望向这里。她对我微笑,顺便对前野点点头,以询问的眼神看着老妇人。
老妇人十分平静。
「他们是东京来的客人,以前关照过爷爷的朋友的家人。」
「这样啊。」
「真的好久不见。」
「请里面坐。」
「不用、不用。」
老妇人急忙打断,小心翼翼从柜台里站起。她稍微往旁边挪动,拿起靠放的拐杖,将重心压上去,一步一步慢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