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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田总编酸溜溜地丢下一句「是是是,女婿大人真难为」,没再多说。她应该察觉我在两周期限内的真正任务,却没流露一丝不安或讶异。我松口气,却也颇失望。昨晚和妻子谈过后,我忽然想到:如果说出这个特别命令,总编会不会要求——为了我要求一起调査?
「今早我也有件事要宣布。」
总编草草结束我的话题,望着间野和野本弟说。
「今天工联会送来调査报告。」
间野明显一阵惊慌。
「是报告吗?不是裁定或处分书?」
野本弟反问,总编冷笑道:
「那份报告的末尾,附有职场环境改善建议。」
「呃,建议吗?那井手先生不会受到处分吗?」
「相对地,杉村先生被控滥用职权一事,也不会受到追究。」
是各打五十大板,园田总编解释。
「总编,你用那种条件进行交易吗?」
「喂,注意你的措词。工联不是警察,也不是法院,不能轻易说什么处分的。这样不是很好?反正井手先生会离开这里。」
她没回答是否做过交易。
「井手先生会被派去哪里?」
「跟打工小弟无缘的地方,他要去社长室。」
「那不是升迁吗?」野本弟相当生气。
「社长室这个头衔很方便,不管是真正优秀战力的员工,还是不属于战力、却不知如何处置的员工,都能安上。」
但还是能满足井手的自尊心吧。即使只需成天看财经报纸和杂志,写下没人会受理的报告,坐在位置上也不会接到半通电话的闲差。
「这样我就满意了。毕竟间野小姐被调走,我会很头大。」
「谢谢总编。」间野表情僵硬地行礼。「可是,没有滥用职权的杉村先生等于是被冤枉,这——」
「无所谓,反正相关人士都知道事实。」
「是吗?」野本弟望向我。
「大家都知道啊,这个人才没胆滥用什么职权。」
「没错,我没那个狗胆。」我缩缩肩。
「上班族社会,我实在没办法欣赏。」
大人真是肮脏。听野本弟这么说,我们扑哧一笑。
「这不是什么好笑的事啊。」野本弟纳闷道。
「那你就永远像个孩子,纯洁自由地活着吧。」
总编说要去采访,一下就不见人影。我准备外出,边安慰两人:「别放在心上,我觉得是不错的解决方法。」
间野的眼神暗沉,野本弟颇生气。
「井手先生应该好好向间野小姐道歉。」
「为此又要与他有所牵扯,间野小姐不会觉得更讨厌吗?」
「啊…也对。」
间野客气地点点头,回道:
「对杉村先生很过意不去,但如果能不要再见到井手先生,我会比较轻松。而且,工联的委员都仔细胎听我的说词。」
她原来相当不安,怕对方不会正视她的问题。
「虽然轮不到我自夸,不过我们的工联满公平的。」
「调到社长室后,井手先生会若无其事地回来上班吗?」
「应该会隔段时间吧?毕竟有医生的诊断书。」
「社长是杉村先生的大舅子吧?能不能利用这层关系,给他点教训?」
「那才是肮脏的大人干的事。」
我笑着说,野本弟羞愧不已。我拍拍他的背道:
「那我出门了。」
我快步走到户外。手机算准时机般响起,是田中打来的。
「早——」
「后来怎么样?有没有查到什么?」
昨天刚决定要调査,而且现在才早上不到十点。
「我准备去找那三个人。」
「你没报警吧?」
「昨天不是说好了吗?我不会擅自乱来的。」
「就在刚才,大概三十分钟前吧,警车鸣着警笛朝『克拉斯海风安养院』开去。」
过没多久,又有一辆警车开过去。
「可能出什么状况,但没必要慌张吧?如果是为了钱的事,警方不会去『克拉斯海风安养院』,而是直接来找我们。」
也对——我听见田中的鼻息。「昨天晚上我睡不着,忍不住胡思乱想。我该不会得被害妄想
症?」
被害妄想应该不是用来形容这种状态,但我能理解他的心情。
「我也想了很多。不过,与其胡乱揣测,不如实际进行调查。田中先生请照平常那样生活吧。」
知道啦,田中意外顺从地挂断电话。
※
前野似乎具备出色的视觉性记忆。她把暮木老人指名的三个人全名,以汉字完整记下。
第一个人是「葛原旻」,第二个是「高东宪子」,第三个是「中藤史惠」。葛原住在埼玉县埼玉市西区,高东住在杉并区高圆寺北,中藤住在足立区绫濑。传送手机备忘资料过来时,芽衣补充:
——我在打高东的住址时,暮木老爷爷停顿一下,似乎想不太起来房号。
确实,三人之中,唯独高东的住址有房号。是五〇六。其余两人大概是住透天厝。
依高圆寺、绫濑、埼玉市的顺序找人,应该会较有效率。我前往东京车站,搭上中央线的快速列车。
任职于童书出版社时,我经常拜访高圆寺。交情不错的插画家住在这里,他告诉我不少藏身住宅区巷弄的精致小餐馆,和气氛迷人的酒吧。与菜穗子结婚后,我几乎没再来过,所以十分怀念。这是个年轻人很多、充满次文化气息的有趣小鎭,菜穗子可能会觉得有点吵闹,但是不是该带她来看看?
一抵达目的地,我就从悠闲的思绪回到现实。
那是一栋红砖色七层公寓,取名「高圆寺北宫殿社区」,约莫有五十户。管理员室再过去是一大片集合式信箱。
五〇六室的名牌是「角田」。与周围的名牌相比,显然比较新。
——要查出一个人的住民登录地挺容易,但那个人不一定住在登录的地方吧?
暮木老人这么说过。要找出那三个人见上一面,住址果然仅仅是线索之一。
我折回管理员室。玻璃门另一头坐着穿工作服的五旬男性,正伏案塡写某些文件。
「不好意思。」
我出声,他立刻起身来到窗口,鼻粱上挂着老花眼镜。
「不好意思,我来找五〇六室的高东女士。」
汉字写成「高东」,但不是读作「takato」,而是「koto」,颇为特别。
「Koto女士搬走喽。」管理员回答。
果然…
「这样啊,我都不知道。是最近刚搬走的吗?」
「好像是上个月吧。」
上个月?那么,发生公车劫持事件时,还有那之后,她仍住在这里吗?
「你是高东女士的朋友?」
「是的,由于工作关系,家父曾受高东女士照顾。我说要到东京出差,家父便吩咐我来问候她一声。」
我在话中暗示并非直接认识高东女士,也不是东京人。我不确定这个烟雾弹对管理员有没有效。
「原来她搬走了啊,我爸居然不晓得。」
我喃喃自语,管理员表情不变,默默抬起鼻梁上的老花眼镜。
「目前住在五〇六号室的角田,会不会是高东女士的朋友?」
「应该不是吧。」
「那么,你知道高东女士搬去哪里吗?」
「不,这个…」管理员稍稍结巴,「我不能随便透露住户隐私。」
管理员打量着我。
「令尊大概很快就会收到她的搬家通知。」
「了解。不好意思,打扰了。」
我颔首致意,离开管理员室。刚要走出去,发现玄关大厅墙上有个公布栏,用五颜六色的磁铁贴着几张公告。
我在「管委会通告」、「消防检査通知」等公告中,注意到一张「棉被清洗九折优惠中」的传单。店名为「小熊洗衣山本店」,注记「亲自送来,点数加倍送」,等于是有到府收件和送件服务。我迅速抄下店家住址,步出玄关大厅。
循着门牌找到目的地,那是位于两个街区外,面对大马路的大型洗衣店。「小熊洗衣」是连锁店名,「山本」似乎是分店名。招牌上画着可爱的熊图案,店铺外观以向日葵般的黄色统一。
自动门打开,穿着约莫是制服、胸前有小熊刺绣章黄色外衣的男子,朝气十足地大喊「欢迎光临」。他体格结实,染褐发,戴着单边耳环,长相有点像外国人。柜台上堆满衣物。
「不好意思,我想请教一下…」
我受家父之托,到「高圆寺北宫殿社区」拜访高东女士,但她已搬家——我搬出同一套谎言。
「没见到人,我这趟差事未免办得太不牢靠。所以我四处打听,看看有没有人知道她搬去哪里。」
年约三十的店员,将还在分类的衣物挂在手臂上,听着佯装困窘的我的说词。
「我们也不知道。」
他冷漠地回答,继续分类。衬衫有好几件。
「这样啊,果然不会知道呢。」
我搔搔头,店员表情一动。他瞳眸颜色很淡。
「做我们这种生意的,就算是客人,随着搬家交情也就结束。」
「也是。听说高东女士是上个月搬走的。」
「这样吗?」
店员边工作,状似在寻思。我从他的表现,感觉到异于管理员的反应,或者说蛛丝马迹。是过去经验累积的直觉发动了吗?
「我爸一定会很失望。他膝盖不好,几乎无法外出,跟高东女士也很久没碰面。」
衣物分类完毕,轮廓深邃的店员以除尘掸清理着柜台,抬起眼道:
「不好意思,我们不清楚。」
「这样啊,打扰了。」
我穿过自动门来到马路上。我慢慢走着,在稍前方的电线杆旁回头一看,发现店员从柜台探出上半身望着我。不只他,还有另一名女同事,不然就是他太太吧。穿一样的制服,凑在一起交头接耳。我一回头,两人的脑袋立刻缩回去。
果然有鬼。不光是「不能透露住户隐私」,而是另有原因。
我继续四处打转,找到有宅配服务的超市,和像是当地老字号的酒行。超市什么都没问到,但酒行有反应。看店的老妇人对我(胡扯)的说词毫不理会,劈头就问:
「你是哪里的记者?」
老妇人一头白发染成淡紫色,穿着花纹鲜艳的毛衣,脸上的妆很浓。
「记者?」
「你是周刊杂志的记者吧?」
「呃…这是什么意思?」我装傻道。
满脸皱纹的老妇人鼻头挤出更多皱纹。她在笑我。
「放过她吧。」
高东太太很可怜,她说。
「高东女士发生什么会被记者采访的事吗?」
老妇人的小眼睛发亮,「怎会没有?别再騒扰她了吧。」
「不,我真的不晓得是怎么回事。父亲什么都没告诉我。」
和刚才的管理员一样,老妇人上下打量我。如果管理员的眼神是X光,那么老妇人就是CT或MRI。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那表情像在表示「听你胡扯」。「放过她吧。」老妇人嘴角抽动,其实她想说得要命。
「发生什么状况吗?」
我一问,老妇人便转向我。她坐在旋转椅上。
「上个月——那时是九月,算是上上个月。千叶的哪里不是发生过一个神经病老头劫持公车的案件吗?」
对啊,我倾身向前。
「高东太太似乎参了一脚。警察找上门,媒体记者也来一大堆。」
「原来出过这种事啊。」
我演技很差,但这名老妇人的CT或MRI,也许是想要忽略上头的阴影就能忽略的机型。
「后来高东太太就搬家了。她说要去跟女儿住,可是不知出什么问题,拖了很久。」
公车劫持事件发生时,高东宪子住在「高圆寺北宫殿社区」的五〇六室,有警察和媒体找上门。约一个月后,她便搬家去投靠女儿。
暮木老人说要「找出」那三个人,至少高东宪子没必要特地去找。那他为何要举出高东宪子的名字?
答案十分简单。暮木老人希望他们受到公审,想透过警方和媒体的「权力」,把他们拖到公共场域示众。
我再度感受到暮木老人的恶意与愤怒。
——因为他们有罪。
「可是,她跟劫持公车的老人究竟有何关系?」
看着我的蹩脚戏,老妇人嗤之以鼻。
「谁晓得?去问你爸啊。」
「家父一无所知。原来有警察找上门啊,真可怕。媒体一直纠缠不休吗?」
「大概闹了一个星期。因为劫持犯的老头死掉,想从别地方采访到消息吧,可是高东太太东逃西躲。」
「东逃西躲?」
「那个人满有钱,约莫是去住饭店之类的吧。」老妇人眼底冒出恶意的光芒。「你爸也被她骗过?」
背部一阵寒颤,我默默隐藏。
「被骗…?」
「你真的不知道?」
那我也不说了,老妇人又旋转椅子,面向一旁,但嘴角还在抽动。
我决定暂时撤退。先去找其他两人,隔段时间再来吧。那样对这名老妇人也比较有效果。
「打扰了,谢谢。」
离开店里时,我眼角余光扫到老妇人期待落空的表情。下次上门,她应该不会再卖关子,会一五一十全告诉我吧。
窜过背脊的恶寒,在走向车站的途中迟迟没消失。很有钱、被她骗,这些字眼在耳朵深处回响。
绫濑地区的中藤史惠,「原本」住在老旧的灰泥二层楼住宅。她也搬家了。
门牌列出五口之家的成员名字,是小孩的字迹,以黑色麦克笔写的,姓氏是「田中」。狭小的停车场内,停着附辅助轮的小自行车,及附儿童座的淑女车。
我按下门铃,随即听到女人应声。
「不好意思,我来找住在这里的中藤女士。」
约莫是身为这个家的主妇和母亲,她机敏地回答:
「中藤女士是我们的房东,她不住这里。」
「这样啊。现在这里是田中家吗?」
「是的,我们去年底搬过来。你找房东有事吗?」
「她是我父亲的老友。」
我搬出同一套说词,她回答:
「我们不晓得房东的住址,可能要去问房仲。」
她告诉我,房仲公司在站前圆环的大楼一楼。
「谢谢。」
不好继续打扰看似忙录的田中家主妇,我折回站前。
踏进房仲公司,一名穿西装的年轻男职员招呼我。他请我坐下,毕恭毕敬地询问来意。
「不好意思,我们不能透露顾客的个资。」
同为社会人士、有常识的大人,你明白吧?他露出这样的神情。我苦笑着点点头。
「也是。我不抱希望地来问问看,果然行不通。」
「令尊没收到中藤女士的搬家通知吗?」
「不清楚,毕竟家父年事已高,或许收到却忘了。」
我没在绫濑四处问话,直接前往埼玉市西区。中藤史惠在去年底搬家,暮木老人知道吗?他是何时调查中藤史惠的住民登录?
从心理上来看,不太可能在劫持公车前几个月就调査。假设是一个月前,中藤史惠已搬家八月。这表示当时她还未申请变更住民登录。
搬家后不尽快重新进行住民登录,生活上会有诸多不便。若中藤史惠有学龄的孩子,上学会有问题;若她的岁数可领年金,不办理住址变更就领不到钱。不过,只要提出迁居申请,一年内邮件会直接转送到新地址。
可是,这未免太不自然。搬了家,住民登录仍留在旧地,不是个性粗枝大叶,就是生病或年纪太大无法亲自办手续,又或者——
不想被知道搬去哪里?
也就是在躲避什么人。
上个月搬家,和女儿同住的高东宪子,住民登录可能依然留在「高圆寺北宫殿社区」。
要确定这一点并不难。但是,在公所服务窗口虚构身分,满不在乎地撒谎骗到住民卡,和编造说词哄骗做生意的店员或不会再次见面的好心主妇,程度相差许多。何况,我想快点知道第三人的葛原旻是不是也搬家,又是什么时候搬的。
在高圆寺和绫濑,我拜访的那一带大部分都是住宅,但各处夹杂着店铺和小工厂、作业所。不过,笔记上的埼玉市西区,应属纯粹的住宅区。
找到葛原家的门牌。那是一楝雅致的透天厝,农舍风格的大屋顶格外醒目。
门牌也十分讲究。以五颜六色的小陶砖组合而成的牌子上,拼贴着树脂制的英文字母,显示「KUZUHARA」(葛原),底下则是更小一号的文字「MAKOTO」、「KANAE」和「ARISA」。
最下面一行是空的。制作这个门牌时,似乎共有四个家人的名字。而第四人的名字被拿下,依稀留有一点痕迹。
那会不会是「AKIRA」(旻)?
我按下门铃,等待片刻,又慢慢按了三次,没有任何回应。
望向齐整划一的街道,贯穿住宅之间的单线马路不见半个人影。我压抑内心的焦急,在周围闲晃。绕一圈再回来,仍没有变化。绕两圈再回来,与葛原家间隔两户的住家大门打开,一个年纪和园田总编差不多、穿衣风格也很相近的女子,推着自行车走出来。
我快步走近,出声说「不好意思」。对方的长相与园田总编截然不同,仔细一看,穿着也比园田御用的民族风衣物高好几个等级。
「我来拜访葛原家的旻先生,但他似乎不在,门牌上也没有旻先生的名字,不晓得是不是找错地方。」
是家父托我来的——对于我这番编造的说词,女子修整得很漂亮的眉毛,及眼影浓重的双眸都文风不动。
「葛原家的祖父已过世。」她回答。
或许我由衷感到惊讶,女子的表情出现涟漪。
「大概是今年二月。」
「这样啊…是生病吗?」
对方顿时瞪大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那不是打量的视线,带有一丝同情。
「你不知道吗?」
我胸口一阵騒动,女子压低声音:
「好像是自杀。」
※
返回高圆寺途中,我在东京车站吃迟来的午餐,然后前往糕饼铺买饼干礼盒。一路上,牵自行车的民族风美女简略告知的事实,不断在我脑中重播。
——家里的人私下办葬礼。
但葛原旻自杀一事,仍传入左邻右舍耳里。
——他过世的时候,不只是救护车,警车也来了,闹得满大。我们家不太和邻居打交道,很担心出什么事。
刚刚来的时候完全没留意,不过老妇人所在的传统酒行叫「播磨屋」。上头是沉重的屋瓦,屋檐下挂着印有店号的木制招牌。
顾店的从老妇人变成老人。老人的头光秃秃,戴着看起来很沉的玳瑁眼镜,在柜台里读报。
「不好意思。」
老人转动凳子面向我。「你好,欢迎光临。」
「我上午造访过一次…」
啊,来了、来了——里头传来兴奋的话声。那名老妇人拨开蓝染门帘,花纹毛衣上套着围裙登场。
善于刺探的她,随即注意到我手上的糕点纸袋。
「如果你一来就这么做,搞不好骗得过我。」
没错。如果我是为自己捏造的理由,来拜访父亲旧友的正常人,至少该提个伴手礼袋。
「孩子的爸,这个人来找高东太太。」
老妇人对老人说。玳瑁眼镜厚厚的镜片底下,老人的双眸顿时睁大。
「你是自救会的人?」
两人应该是夫妇吧。妻子问「你是记者吗」,丈夫则问「你是自救会的人吗」。
「不,我没加入自救会。不过,如同太太的猜测,跟高东女士有过一些纠纷。」
不是我本人,是家父——我补上一句,老人说「啊,那太可怜了」。
「不要太责备你父亲。老人家就是会忍不住听信那种话,也不是贪心啦。」
只是想尽量不给孩子添麻烦啊,老人加重语气。
「我倒不这么认为。」
老妇人语带冷笑,但接过我递出的礼盒,就搬出凳子请我坐。不是旋转椅,而是有红色塑胶套、脚椅有些摇晃的凳子。我坐下来。
「两位在这里做生意很久了吗?」
老人折起报纸,老妇人从柜台下方取出香薛和烟灰缸。
「很久啦。从我父母那一代开始,已将近七十年。」
「那两位对这一带无所不知喽?」
「高东太太的公寓有很多我们的客人。」老妇人点燃HIGHLIGHT牌香烟。
「可是,她诈骗的事,不是我从客人那里听来的。高东太太也常上门推销一些有的没的。」
我统统都拒绝了——老妇人毫不留情面。
「她气得跳脚,说再也不跟我们买东西。求我卖给她,我还不卖哩。」
丈夫安抚火冒三丈的妻子:「这样会害血压上升,高东太太也没恶意啊。」
播磨屋双人队,看来妻子负责「攻」,丈夫负责「守」。从店内琳琅满目的酒瓶、壮观的红酒架,及写满送货预定的月历来看,他们在过去的人生中想必是攻无不克的无敌搭档。
播磨屋夫摘下眼镜望着我,问道:
「你父亲被推销什么?」
我早预料会碰到这个问题,马上回答:
「家父不肯透露,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会员资格之类的。」
我觉得这是个安全的谎言,但播磨屋妻立刻应道:
「是协会要在冲绳盖的渡假饭店吧?她也通知过我们,说是协会规模最大的计划案。」
「协会?」
「日商新天地协会,不是吗?」
「啊,没错。果然一样。」
日商新天地协会啊,我暗记在心。
「当初,高东太太是不是来推销净水器?」
「对。她来过好多次,非常难缠。最后来推销的,是那间渡假饭店的会员资格。」
所以她有恶意好吗?播磨屋妻捻熄烟。她抽得快烧到滤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