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支吾一会儿,「关于园田小姐停职的理由,杉村先生有没有听说什么?」
我不禁愣住,「没有。」
「因为很突然,她甚至没向编辑部的各位说一声,你不觉得奇怪吗?」
确实事有蹊跷,但那是与暮木老人的真实身分有关的谜团,和公司完全无关。
「由于刚碰上那种事,我并不觉得奇怪。」
「这样啊…」他的银框眼镜又稍稍滑落。
「我和园田总编透过工作,建立起一定的信赖关系。但这次的事件,纯属飞来横祸,园田小姐一定受到极大的创伤。我不晓得PTSD确切的症状,但如果本人能向不是医生也不是谘询师的我,清楚说明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就没必要停职?」
正因有说不出的苦,才非求助医生不可吧。公车遭到劫持时,一开始园田总编用她一贯的风格对抗老人,却渐渐失去心灵的平衡,我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她没办法向我坦承自身的状态。她非常好强,应该会觉得没面子,又感到窝囊吧。
兼田委员苦着脸点点头,又忽然抬起眼,低声强调:「抱歉,这件事请不要外传。」
我故意夸张地瞪大眼,回望他的银框眼镜。「什么事?」
「由于被卷入某起事件,留下心理创伤,园田小姐以前也像这样停职过。」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他说。
「园田小姐进公司第七年,约莫是二十八、九岁。」
园田瑛子是大学毕业后进公司,今年五十二岁。「大概二十五年前吗?那真的很久了。」
「是的,算是陈年往事。」兼田委员依然苦着脸。「好像是当时的女员工研修发生状况。」
他不了解细节,也没査到纪录。
「我只是听到一些传闻而已。」
「传闻的出处,是工联的伙伴吗?」
兼田委员没有心虚的样子。「是的,对方是和园田小姐同梯的女职员。顺带一提,园田小姐那一梯的女员工,只剩她一个人,其他全部离职。而告诉我这件事的人,当时不在现场,不清楚详情。」
据兼田委员说,由于那起「事件」,园田瑛子才会在今多财团总公司的员工中,受到另眼相待。
「原来园田瑛子跟我一样,是『特别』的。」我语带挖苦。
「不是那种意思。」兼田委员一本正经。「不过,园田小姐被卷入的那起事件,情节似乎非常严重。传闻会长——当时还是社长,亲自出马收拾善后。」
我顿时忘记冷嘲热讽,打从心底吃惊。
「从此以后,同梯的员工之间有个默契:园田小姐是特别的,所以——集团广报室设立十年以上?」
「十四年了。」
「那名女员工说,园田小姐会被拔擢为总编,也是会长特别关照。」
我模糊地想着,「园田瑛子是今多嘉亲会长情妇」这个根深柢固的流言,也就是误会的源头,是否在于此处?
我直视兼田委员,开口道:
「或许不该问工会委员这种问题,不过,无论曾发生什么事,一个大企业的领袖,会关照一名基层员工长达二十五年吗?」
兼田委员扬起嘴角,眼镜几乎滑落,他用手指推回去。「也对。只是,换成我们的会长倒是不无可能。这是否不像工会委员该说的话?」
我也跟着笑起来。比起假装愤世嫉俗,这样轻松许多。
「抱歉,提出奇怪的问题。」
我这人就爱八卦新闻,兼田委员继续道。
「若要让我辩解,工联的干部平均年龄偏低,而且异动频繁,大多不清楚以前的事情。所以,从我们这一代开始,积极想留下个案研究。重新检视过往的纠纷案例,也是此项工作的一部分。」
但是,不晓得园田瑛子究竟碰到什么事。
「只知道确实出过状况,给人一种禁忌的印象,或是说遭到封印、冻结。」
那是岳父收拾善后,下令隐蔽的禁忌。
「正因如此,我担心园田小姐这次的停职,和过去的事件有关。毕竟其他人质都没大碍——像杉村先生,不也看起来好端端的?」
兼田委员摘下眼镜,拿口袋巾擦拭镜片。
「以我的立场,是可以问问会长。不过,要以园田小姐的意愿为优先吧?我无法插手,刺探她不希望别人重新挖开的旧伤。」
「当然。要是有冒犯之处,我道歉。」
听到对方坦白的道歉,我不禁望向指尖,搔搔鼻梁。
「唔…如你所说,这次总编的停职非常突然。坦白讲,对于她迟迟没有任何解释,我并未感到疑惑或不安,但还是颇为担心。」
兼田委员捏着口袋巾,点点头。
「她很早就被释放,而且直到攻坚前都和我在一起的人质,至今皆无明显的后遗症。为何只有园田小姐出现异常?若说有什么不明白,就是这一点。不过,别嫌我罗嗦,这终究是心理问题。」
我是在说服自己,别做多余的揣测。
二十五年前,园田瑛子曾遭受冲击性的心理创伤,公车劫持事件勾起回忆。果真如此,就能够解释她与暮木老人对峙时的情绪变化。假使问题不在公车劫持事件,而是过去的心理创伤,当下那种不像她的混乱反应,也就不难理解。还有,她与老人那段神秘的对话:
「我知道你这种人。」
「你一定有过非常痛苦的回忆吧。」
「痛苦的回忆」若指的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件,一切都说得通。
不过,追究往事又能怎样?北见夫人不是说,公车劫持事件已落幕。把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清瘦老人,是个身无分文的孤单老人,而他早不在人世。事到如今,执著于他的真实身分有何意义?
「或许你知道,两年前集团广报室曾碰上麻烦。」
「杉村先生个人也历经可怕的遭遇。」
「幸好众人平安无事,而我因此习惯面对事件,才能继续活蹦乱跳。或许是我神经太大条吧。」
我轻轻笑道。
「园田小姐恐怕亦是劳心过度。不是为了二十五年前的往事,而是两年前和这次的事件接连发生,才会一时撑不住。」
兼田委员重新戴好眼镜,点点头。「是啊,确实还有两年前的事件。看来我做出错误的臆测。」
不过,两年前那一次,园田瑛子并未申请停职,反倒是为了做好总编的职务,坚强地振作起来。实际上,她也一直干劲十足地工作。
「那么,要个别询问编辑部成员时,我会再联络。」兼田委员站起。
我们在友好的气氛中道别。我不停告诉自己,别再想了。


6

「是谁帮我整理办公桌?」
这是集团广报室室长兼集团宣传杂志《蓝天》总编园田瑛子,回归后的第一句话。
她穿着我们熟悉的、不像上班族的民族风衣裳,今天在色彩上也格外用心。虽然瘦了些,但面色红润,举止灵敏有朝气。
我不禁放下心。「我们两个一起整理的。」悄悄举手的间野和野本弟也面露笑容。
「这样啊。没丢掉重要的东西吧?」
「我们什么都没丢,只是把桌上堆的杂物整个移到纸箱,放进会议室的寄物柜。」
解释之后,野本弟小声补一句:「因为根本看不出哪些是重要的东西。」
总编的回归,不需要讲究排场的仪式或招呼,仅仅确定今后的行程,决定工作顺序。由于先前接下整理森信宏的长篇访谈、编辑出书的重大任务,她询问:
「我休息的时候,企画中止了吗?」
「对,是森先生的要求。」
我们在拜访他的归途遇上公车劫持事件,园田瑛子甚至停职休养,森先生难过不已,要求等她回归职场后,再继续进行企画。
「真是教人困扰的好意,还以为早就弄完。我可不想再去听那种老头子吹嘘往事。」
刻薄的言词证明她已完全恢复,但森先生的访谈姑且不论,不想再前往「海星房总别墅区」应该是她的真心话吧。我也不想逼她这么做。
「之前累积的访谈,分量足够出一本书。接下来只要重新编辑分章…」
「那杉村先生你负责,出版社那边我去交涉。」
「好的。」
于是,我们编辑部重回轨道。
面对园田总编的复活,我似乎比想像中欣喜。她仿佛从未停职般工作一星期,休息一个周末,又到星期一,仍若无其事来上班。这天晚饭的餐桌上,妻子对我说:「你看起来很开心。」
「姨,什么?」
「你看起来每天都很开心。」
「因为我松了一口气啊。」
「这下公车劫持事件总算告终。对你来说,在园田小姐回来前,事件都不算真正结束。」
或许吧。看到园田瑛子比预期中更有精神的模样,我不禁觉得与事件有关的各种不透明疑云,全都无关紧要。我总算从闷闷不乐地叫自己别再胡思乱想的作业中解脱,或者说忘怀。
「真好。」
还在用餐,妻子却像没规矩的孩童般托起腮帮子。
「我好羡慕。」
你很喜欢园田小姐呢,她继续道。
「喂喂喂。」
「哎呀,我没有奇怪的意思,别误会。」
菜穗子眯起眼笑道。今晚桃子去大舅子家玩——正确地说,是去请表姐弹钢琴伴奏,练习诗歌朗读,所以家里只剩我们夫妻。用餐的时候,顺便开了红酒。妻子的眼角淡淡泛红,就是这个缘故。
「我觉得工作上的伙伴真不错,因为我没有这样的经验。」
「今后试试看?」
听说孩子上学后,母亲会感到寂寞。多出时间,也变得悠闲。菜穗子早有心理准备,配合桃子就学,增加从年轻时就不曾间断的图书馆义工服务时数,并且开始上烹饪教室。我蒙受后者不少恩惠,虽然偶有失败品,但也令人觉得可爱。
「你是说出去工作?」
「不一定是工作,结交些伙伴就行。」
不是朋友,是伙伴——我强调。
「一起执行某些任务的伙伴。」
菜穗子拿着红酒杯,接过话:「比方开店?」
一下就跳到这里?
「这有点…」
看我一脸狼狈,妻子噗啮:笑。
「开玩笑的。我上的烹饪教室,有同学准备开餐厅。」
「如果要做生意,光挑选地点就是个大问题。」
「听说要把自家改建成餐厅。那个人住在白金地区,打算以附近的贵妇太太为对象,供应精致餐点。不是要做什么夸张的事业,不过是认真在计划的。」
「难道那个人找你帮忙?」
妻子没立刻回答,啜飮一口红酒。
「我只是在想,去帮忙或许满好玩。」
表情别那么严肃,她提醒道。
「我很清楚自己有多无能。」
「你不是无能,是身体不好。」
厨师必须站着工作,其实非常需要体力。不管名称叫大厨或甜点师傅,都是不可动摇的事实。
我不禁忆起前野芽衣的梦想,妻子也察觉到这一点。基本上,我对妻子向来毫不保留(这阵子的例外,只有间野京子遭遇的性騒扰事件),她知道我和那些人质保持联络。
「那个想成为甜点师傅的女孩。」
「嗯,前野小姐。」
「后来她怎么样?」
「好像还在赚学费。不管怎么样,她想进的厨师学校,都得等到春天才能入学。」
「跟我上的那种悠闲的烹饪教室比起来,要正式许多呢。」
杉村菜穗子今晚有点自虐,平常她不会如此自眨身价。
「我该去考个厨师执照吗?」
到学校正式修业,她说。
「不错啊。如果厨房里有张证照,我也觉得骄傲。」
「真的?父亲会开心吗?不论几岁,只要孩子努力朝目标前进,父母都会感到高兴吗?」
总觉得不太对劲,连喝酒的速度都比平常快。妻子朝酒瓶伸出手,我抢先为她斟满杯子。
「今天喝得真快。桃子回来前,你会先醉倒。」
「没关系,嫂嫂会送她回来。」
「那更不应该睡着啦。」
我仔细观察妻子的神情。
「你怎么了吗?」
「没事。」
眼睛和嘴巴都背叛她的话。
「只是觉得有点没意思。」
「为什么?」
妻子靠在椅子上,叹口气。
「我被桃子甩了。」
妻子要陪桃子去哥哥家练习,桃子却拒绝说「妈妈不要跟来」。
「在练习得更完美前,她不希望我听见。」
「那是想得到你的称赞啊。」
「或许吧。可是,你不认为『不要跟来』这句话很残忍吗?」
「这表示桃子萌生自我意识,不是很棒吗?」我笑道。
没意思,妻子又噘起嘴。那表情和闹别扭的桃子一模一样。
「这就是所谓的空巢期吗?」
「是空巢期前的热身运动。」
「我也得建立自我才行。得重新培养自我吗?」
「这是很有意义的,太太。」
「反正,有工作的你是不会懂的。啊~啊,不如我停职不干主妇和母亲?这样你和桃子会梢微伤脑筋吗?」
那当然,我保证。
约莫一小时过后,桃子踏进家门,妻子和送她回来的嫂嫂聊天,心情似乎好转。我不打扰女人家的相处,到书房检查电脑和手机邮件。
说曹操曹操就到,前野小妹传讯过来。今天下午,她在当地银行的大厅巧遇田中。
「田中先生手术成功,但他埋怨腰的状况依然不理想。」
前野辞掉「克拉斯海风安养院」的厨房打工,改到住家附近的面包店工作。她在店里碰到田中的太太,对方还向她打招呼。
「小启总算熟悉工作,却一直抱怨很累。杉村先生和园田小姐都过得好吗?」
我向三人报告过园田瑛子已回来上班。年轻情侣相当高兴,田中没回信。不过,我们都是中年大叔,交换太活泼可爱的讯息也挺怪,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坂本在公车劫持事件后找到工作,是在市内拥有广大服务区域的清洁公司。虽然有三个月的试用期,但他似乎顺利融入职场。不过,对年轻的他而言,这份工作在体力上仍相当吃重。
「假日都在睡觉,根本没时间约会。」
本人这么埋怨,但约会对象的前野为他找到正职开心不已。
在海风警署的停车场,坂本远远望着西装笔挺、站在车旁与前野谈笑的桥本真佐彦,低声呢喃的那句话,依然留在我心中。姓氏只差一个字,境遇却是天差地远。
加油——我只能为他祈祷。
「内子可能是受到前野小姐影响,想正式学烹饪。你经常成为我们家的话题。」
我输入讯息。善良芽衣的笑容和哭相,是那个事件中美好的回忆。
「园田总编也很好,她操人操得很凶。」
我附上苦笑的表情符号传送出去。

野本弟提议在进入忙碌的校稿期前,先来庆祝总编回归职场。
「我知道有家超好吃的中华餐厅,一个人两千圆就能享用全餐及喝到饱!」
地点在新桥车站徒步五分钟的地方,我们都觉得可疑。
「那种价钱喝到饱…」
「我对牛郎小弟的『好吃』定义感到不安。」
间野请保母带小孩,加入我们的行列。于是,在首都圈企业标榜「不加班日」的星期三,集团广报室四人组朝那家店勇往直前。
那不是中华餐厅,是一家位在办公大楼区的巷弄里,挂着红门帘的古雅拉面店。而且店内空荡无人。
「喏,你们看。」园田总编不知为何很开心。「穷打工生的『超好吃』就是这种程度。没关系,我要生啤酒、煎饺和叉烧面。」
「总编,可别只凭印象下定论。嗳,坐吧、坐吧。」
除了吧台以外,就是榻榻米包厢座,而不是卡座。从格局来看,以前似乎是居酒屋。穿白色罩衣的老板,以不流畅的日语询问要什么飮料。送来凉水和热毛巾的女人应该是他的妻子,一样以不流畅的日语微笑寒暄。
「好久没看到在那种地方摆电视的拉面店。」
发现吧台斜上方,鎭坐在天花板附近的老旧十四寸映像管电视,间野感动无比。画面映出傍晚的新闻节目。
「头儿,菜色就交给你!」
心情大好的野本弟喊着,总编又亏他:「什么头儿,装熟客。」
然而,当冰凉的啤酒和三种凉拌前菜送来时,我们大吃一惊。接着是干烧虾仁、天津饭、炒空心菜、奶油汁煮白芦笋等,料理迅速完成并端上桌后,我们更是跌破眼镜。每一道都美味至极。
见大伙沉默不语,野本弟得意洋洋。「瞧瞧,我没骗你们吧?」
我们觑着热情微笑的老板夫妇,一面吃喝,一面吵着问野本弟怎么发现这家店,还有一个人两千圆(而且店里依旧空荡荡)生意要如何维持。
「如果交给老板,都是这些菜色吗?」
「没有,可以自己选。今天我是干事,所以挑我喜欢的。」
「野本弟喜欢的菜,跟我家小孩几乎一模一样。」间野笑道。
总编拍拍野本弟那学杰尼斯却四不像的长发,「你脑袋里只有四岁,懂吗?」
「太过分啦。我的味觉是不折不扣的大人啊。这是大人秘密基地的中华料理店!」
「还秘密基地咧,你要躲谁?想要秘密基地,得等到变成杉村先生这种立场微妙的大人,才有资格说。这个人身上背负的东西可多了。」
好久没听到这样调侃我的园田式发言。
「杉村先生,原来你背负着这么多东西吗?」
「是啊,这是甜蜜的负荷。」
总编换成绍兴酒,然后发现间野其实挺会喝,气氛更加热闹。
「如果井手先生能够淡忘过去的荣耀,快点跟我们打成一片,现在就能一起开心地吃吃喝喝。」
总编忽然嘟哝。野本弟手中的调羹滑落,一副遭遇奇袭的模样。
「啊,抱歉。可是,工联不是来过联络?说要找我们进行调查。」
昨天刚接到通知,似乎要对编辑部三名成员分别问话。
「工联的人未免顾虑太多,明明最好尽快采取行动,上星期却还在观望,看我能不能正常回归职场,岂不是给井手先生在那里大放厥词的机会?」
「你一回来就闹出这种事,真抱歉。」间野果然率先道歉。
「你在说什么啊!是我不该缺席,井手先生必须有人盯着。像他那种人,对男人拒之千里,对女人却爱撒桥。」
「性骚扰是对女人撒娇?」野本弟频频眨眼,「不是瞧不起女人?」
「瞧不起女人,就是在对女人撒娇,认为女人一定会原谅自己。」
原来如此,有这种说法吗?
「既然都到这个节骨眼,我就毫不保留全说出来,大家也不必客气。」
醉醺醺的总编睨着我。
「事情的始作俑者,就是这个窝囊女婿没办法违抗会长的命令。原本我们没必要接收井手先生那种没用的包袱,集团广报室又不是更生机构。」
对不起——我装出俯首听训的模样,间野和野本弟都不敢接话,一阵困窘。就在这个空档,电视新闻的播报声吸引我的注意。我听到「报纸贩卖店」这个关键字。
我转身仰望电视机,看起来像在报导社会案件。画面出现灰泥外墙的建筑物,有白字跑马灯。
上菜告一段落,老板夫妇悠闲地看电视。刚刚他们说从四川省来到日本第二年,还在学习日语读写,所以营业时间都开着有字幕的电视节目。
「台东区的报纸贩卖店发生一起命案。」
这次我清楚听见记者的话声,转身面向电视。
「音量能调大一些吗?」
老板娘操作遥控器。女记者站在路灯光圈中,紧张地拿着麦克风。
「今天傍晚五点左右,死者高越胜巳来到报纸贩卖店找男性友人谈判,演变成争吵,疑似遭对方刺伤。高越返回距离现场约一百公尺的自家公寓,男性友人则逃逸无踪。男性友人是在这家贩卖店工作的四十多岁店员,据目击者表示,他穿蓝夹克、牛仔裤与白运动鞋,逃往东京地下铁稻荷町站方向。目前警方正在搜索他的下落。」

我在计程车里拨打手机,北见夫人立刻接听。我告知现在正前往她家,她回道:
「抱歉,让你担心了。」
司也中断加班回家。这表示我的推测并非杞人忧天,新闻中犯下命案的台东区报纸贩卖店员,就是拜访过北见家的足立则生。
「当时足立看起来那么想不开吗?」
「看不出来啊…他是个老实的普通人。」
一旦过度老实的人动怒,往往会无法克制。
「外子已不在,足立先生应该不会来我家。」
「或许会打电话过去。」
计程车驶入青山地区的街道时,司打电话给我。他刚到家。
「虽不认为足立会再来我家,可是,如果他真的杀了人,现在一定慌得六神无主,所以…」
从电视新闻的报导看不出究竟,不过与被害者发生争执后,足立则生立刻逃走,应该什么都没带。
计程车无法进入南青山第三住宅的土地范围。我在门口下车,小跑步穿过儿童公园的秋千旁。秋千静静垂挂在黑暗中,只见窗灯齐整并排,遥远的路灯下,有个牵狗散步的孤伶伶人影。
在修补工程中装设的电梯,位在建筑物深处一隅。我快步经过中央的户外阶梯前方时,阶梯旁的垃圾场后方有个人影移动,像是迅速弯下身体。
我停下脚步,凝神细看人影活动的位置。
有个人蹲在一排垃圾桶后方。
「不好意思…」我出声。「不好意思」与「微妙」一样,是相当便利的词。不管是请人帮忙按电梯楼层,或是搭讪躲在都营住宅垃圾桶后方的可疑人物时,都同样可以拿来使用。
人影蹲着不动。
「你在找东西吗?」
我下定决心走近垃圾桶,朝人影探出上半身。
人影如弹簧般站起。下一瞬间,一团小垃圾袋飞过来,我反射性地双手接下,这回换垃圾桶的盖子飞过来,我没能完全闪开,脸被砸到,一股恶臭扑鼻。从垃圾筒后方跳出的人影,双手推开踉跄的我,朝我来时的方向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