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倒的我单手撑在地上,大声问道:「是足立先生吗?」
逃走的人影像被钩子扯住般停下。那是个不胖不瘦的中年男子,穿蓝夹克、破旧牛仔裤、运动鞋。右边的鞋带似乎快松脱。
对方回过头,只见他脸颊凹陷,在路灯下白得不健康。头发凌乱,喘得很厉害。
他两手空荡荡。我后知后觉想到,刚刚我也可能不是被推开,而是被刀子刺中。
我起身想走近他,又打消念头,话声自然放低。
「足立则生吗?五年前,你曾委托北见一郎调査吧?前些日子,你来拜访过北见夫人。」
足立则生喘着气,缓缓摇头。
「不是吗?你不是足立先生?」
「——不是我。」
他的话声走调沙哑。
「高越那家伙闯进店里,说我是跟踪狂,所以…」
与其说是发抖,他的身体更像在不灵活地摇晃。
「所以你们吵起来?」
「可是我没杀他!」
足立则生倏然缩起肩膀,仿佛被自己激昂的话声吓到。
「好,我懂了。」我慢慢摊开双手。「冷静谈谈吧。我叫杉村,跟你一样,受过北见先生的照顾。前些日子,北见夫人向我提到一些你的事。」
足立则生维持随时都能逃跑的姿势,眯起眼打量我。
「你是北见先生的朋友?」
「只在他过世前有短暂的往来。」
足立则生尖瘦的脸上,浮现孩童般坦率而毫无防备的悲伤神色。
「北见先生真的死了?」
「嗯,非常遗憾。多么希望他能再长寿一些。」
蓝夹克胸口又剧烈上下起伏。他十分慌乱、激动,无法平顺呼吸。
「那个姓高越的人,和五年前的春天你委托北见先生调查的事情有关吗?」
「你认识我?」
「听说你不小心上当,参与诈骗行为。」
他点点头,「高越就是拖我下水的诈骗集团成员。」
「你是最近才又碰巧遇见他吗?」
「他搬到我负责的地区。我去推销报纸,他出来应门…」
真是恐怖的巧合。
「你吓一大跳吧。」
「他也吓到了。」
足立则生忽然像痉孪般短促地笑。
「起初他还装傻。」
他又僵着身子发抖,垂下头。据我观察,他的夹克、牛仔裤和运动鞋都没有血渍。
「我告诉他,之前的事我记得一清二楚,不妨上警署说个明白,他就慌了。」
这不只是口头威胁,所以足立则生才会去找北见一郎。
「你跟高越谈过好几次吗?以前是不是也发生过争吵?或者,高越反过来恐吓你?」
为了将他留在原地,我连珠炮般提问。只见足立则生的眼神游移,望向我身后。
回头一看,原来是司。他显然是匆匆下楼。大概刚从公司回来,只脱掉外套,拿下领带,没换衣服。
「我估计杉村先生快到了…」司喃喃低语,直盯着足立则生。「这个人——」
足立则生总算转过身。他望向司,眨着双眼。
「你是北见先生的儿子吗?」
对,司点点头。
「原来他有个这么出色的儿子。」
足立则生忽然皱起脸,用手背大力抹了抹人中处。
「我真是个没药救的傻子,不该来的。」
对不起——他向司行礼。
「北见先生已死,不能再依靠他,可是我没有去处,忍不住就…」
我和司互望一眼,司上前一步,开口道:
「如果你不嫌弃,我可以帮忙。足立先生,我们母子和这位杉村先生都了解状况。你来这里是对的,我们一起去找警察吧。」
足立则生用手背按着脸,拼命摇头。
「你没杀害高越胜巳吧?既然如此,没什么好怕的。向警方投案,冷静说明就行。」我走近劝道。
足立则生停止摇头,抬起脸。原来他在哭。
「你不在场才能说那种话。」
我可疑到不行——足立则生自暴自弃道。
「依目前的情况,你只是看起来可疑,谁教你逃走?如果你没逃走,留在原地,警方处理的态度也会不一样。」
「肯定是一样的。」他十分顽固,「我这种人讲的话,谁会当真?你们都不懂。」
「但你没杀高越先生吧?」
一行泪滑下足立则生的脸颊。
「我没杀他,他却大叫是我杀的。他陷害我。」
我倒呑一口气。司面色苍白,仍劝道:
「既然如此,更应该说个清楚啊!」
「没用的。」
「不能放弃!」
「我们会陪着你。」
「不,不行。我不能把北见先生的儿子牵扯进来。」
你——足立则生指着我。
「答应我。记住,我没见到你,也没来过这里。北见太太和她的儿子都不认识我。我与高越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更不要告诉警察。你们不能扯进这件事。」
然后,他对司说:
「好好珍惜你妈。」
足立则生语带恳求,随即转身逃跑。司一时反应不过来,愣在原地,回神想追上去,被我制止。
「可是,杉村先生…」司抗拒道。
「别追了,他说的没错。你不能牵扯进去。」
「不过…」
「倘若你要继承父亲,当个私家侦探,就另当别论,但并非如此吧?」
足立则生的身影弯过建筑物转角消失。
司顿时垮下肩膀。
「要是爸还活着,会怎么做…」
「没人能取代北见先生。」
我只能这么回答。

两个成年人争吵,动刀动枪,闹到杀人——这年头,电视新闻不会浪费太多时间在这种小事上,我没看到任何后续报导。十点的新闻节目,只提到警方尚未找到逃离现场的嫌犯,一语带过。
「真的不用报警吗…」
司连晚饭都吃不下,坐在电视机前。
「现在还是尊重足立先生的意愿吧。」
这样的看法有没有说服力,我毫无自信,但仍继续道:
「涉入这种事,即使是出于善意,即使问心无愧,终究得经历不愉快的情绪。不仅如此,连内在都会产生变化。」
我第一次说这种话。什么叫会产生变化?是什么会变化?
「或许是这样,我才会变得胆小…」
「杉村先生毕竟是过来人。」
司的话声掺杂担忧,变得模糊。我露出笑容:
「不,也没有具体的后遗症啦。」
「你还是个菜鸟上班族。」北见夫人叮嘱司。「可能会给公司添麻烦,先佯装不知情吧。」
「何况,」北见夫人微微偏头,「就算不报警,警方也会来询问我们。」
我和司都大吃一惊。
「足立先生身上有当年事件的档案。」北见夫人解释。「说是档案,足立先生持有的,也只是外子和他的对话内容纪录。」
「是五年前交给他的吗?」
「不,是上次他来我们家时,我交给他的。」
北见将经手事件的档案完全处理好才过世。临终之前,他联络以前的委托人,把留在手边的所有事件相关档案交还给对方。
「正式的事件纪录,都分别归还给委托人,只剩外子的备忘录,但他认为既然要离开世上,那些东西也不能留在身边。」
很像北见的作风,一板一眼。
「可是有几个委托人联络不上,那些档案由我保管。」
「啊,你趁上次还给足立先生。」
夫人对司点点头。「所以足立先生的档案,现在应该在他手上。」
警方调査足立的住家,找到档案,看过内容后,自然会找上北见一郎。
「档案里有提到高越先生的名字吗?」
「我没看过内容不太清楚,或许有吧。即使没提到特定人士的名字,应该也会提到诈骗集团的事。」
「当时北见先生调查过。」
「稍微査了一下吧,毕竟他是那种个性。」
司拿着啤酒杯出神,夫人提醒:「如果警察上门,由我来应对,你可别多嘴。」
司苦笑着,随口答应,但脸色很快沉下来。「他声称遭到陷害…」
「别再想了。」
夫人那副语气,和她规劝为公车劫持事件的暮木老人烦恼的我一样。
「这不是一般人能插手的事。足立先生没办法一直逃下去,如果他决心主张自身的清白,就会向警方投案。我们不要干涉。」
就是啊,我正想这么说,随即收到「杉村先生也一样」的告诫。是、是、是。
深夜十二点过后,我回到家。等待我的,是妻子写着「有点感冒先睡了」的字条,及冰箱里的水果盘。我边吃水果,和司一样想得出神。

吃过跌破众人眼镜的中华料理盛宴,恢复精神的我们广报室成员,顺利通过工联的调査。我们被分别叫去,回来时表情各有千秋。相对于野本弟的义愤塡膺,间野却是一脸神清气爽,仿佛放下肩头重担。我不记得做过滥用职权的事,面对工联负责人的种种问题毫无困扰。
我们不晓得井手的说法,不过依询问的气氛,他并未占上风。这一点也让我轻松许多。
疑似受到这场纷争影响的只有一件事。森信宏主动联络,表示想暂缓将长篇访谈出书的企画。电话是他亲自打来,由我接听。森先生解释「内子的状况不太理想」,口吻始终温和。
然而,园田总编却往坏处想:
「他的意思是,要跟滥用权势欺侮他小弟的家伙断绝关系。」
确实,井手是森派的主力成员。若把森先生比喻为将军水户黄门,井手就是左右护法的阿助或阿格,不过我应道:
「什么小弟,至少也说是关爱的部下。」
「反正,是井手先生去向森先生告状吧?不然森先生不可能知道此事。」
「唔,倒是不无可能。」
即使如此,也不必担心会受到打压。森先生毕竟已退休。
「胡乱揣测生气也没用。搞不好森先生一无所知,真的是夫人身体状况不好。」
「你就是这样,才会永远都是跑腿小伙计,没办法成为政治家。」
不论是任何形式,我都不想成为公司里的政治家,所以无所谓。
由于井手停职,编辑部的气氛和平欢乐。工作大有进展,园田总编完全恢复正常。间野的工作表现极佳,不必再补充人手。
关于足立则生的事,我没告诉任何人,连对妻子也保密。
一向对妻子毫无隐瞒的我,之所以能够忍住不说,是妻子太忙碌的缘故。她提过要帮忙朋友开餐厅,似乎真的快实现。妻子看起来相当开心。
「朋友希望我在计划阶段就加入,包括自宅的改建、装潢、挑选餐具用品,要准备的事情真的多到数不清。」
虽然不是去当大厨,妻子也干劲十足。
「我可能会暂时荒废家务…」
「太太,依你的个性,我赌三百点你绝对无法完全抛开。」
所以,千万不要勉强自己——我只叮咛妻子这一点。
「好的,我保证。」妻子的双眼闪闪发亮。
我、北见夫人和司,都遵守与足立则生的约定。不知是漏掉档案、找到却没看出其中意义,还是档案里没提到具体事实,一个星期过去,刑警仍没造访北见家。
理应是头号嫌犯的足立则生,媒体依然报导为「死者友人」、「报纸贩卖店的店员」。名字没公开,当然也没遭到通缉。对足立则生来说,这是个好兆头,或者只是捜查进度缓慢,只能透过新闻和报纸得知消息的我无从判断。
这起案件中,除了足立则生以外,警方也在找凶器。经过验尸,发现凶器是十二到十五公分的单刃刀,推测是水果刀,却没找到。足立则生住在店里,并且跟着搭伙,没人晓得他是否持有水果刀。而他也没有在案发前购买的迹象。
至于被害人高越胜巳,是都内一家保健食品商社的员工。那是家新公司,以电视购物为中心扩大事业版图,最近推出热销商品,业绩扶摇直上。身为营业部次长的高越本身是高收入族群,他的住所,也是他失血过多死亡的地点、足立则生送报的公寓,在当地是知名的亿万豪宅。他租下搬进来,还不到一个月。
高越有个妻子,目前怀有四个月的身孕。据说没办理登记,等于是事实婚姻。我在几个新闻评论节目中,听到她接受访谈的声音。平常会感到心痛和同情,根本听不下去,但我想知道她怎么说明这起命案。
案发当天,高越胜巳比平日早回家,留下一句「我要去跟那名恶心的送报员做个了结」便出门。足立则生工作的报纸贩卖店,和命案第一波报导一样,离高越夫妻的华厦不到一百公尺。
「明明已拒绝订报,却纠缠不清,每天都送来根本没订的报纸。叫他不要再送也不听,硬说什么前一个月免费。」
每次送报都按门铃,等高越或夫人出来应门才罢休。听到这里,种种行径确实与跟踪狂没两样。高越夫人本身没明说,但负责访问的播报员和记者,似乎都认为足立则生对她有非分之想,并根据这样的假设发问。夫人表示,她对足立则生一无所知,丈夫也不认识他,不知为何会惹上那种人,完全是单方面受到騒扰。于是,有些节目拿过去推销订报引发的杀伤案件,与这起命案进行分析比较。
雇用足立则生的报纸贩卖店,不晓得这样的纠纷。他们从没办过一个月免费试阅的活动。
「足立本人应该是打算自掏腰包,但究竟是什么原因?」
老板的脸上打着马赛克,一样仅播出声音。他的话声掩不住疑惑。
足立则生没向身边任何人,提到与自身黑暗过去有关的高越胜巳。他只向北见一郎求救。
命案发生得十分突然。下午五点前,高越胜巳拜访报纸贩卖店,先向老板兴师问罪「你们的店员足立一直在騒扰我们」。他来势汹汹,坚持无论如何都要跟本人直接谈判,于是老板告诉他足立则生在二楼的寝室。高越希望两个人私下谈,便走上二楼。老板在楼梯底下,提心吊胆地观望情况。没多久,楼上传出怒吼声,接着变成惨叫,高越胜巳按着西装胸口,连滚带爬冲下楼梯。
——我会被他杀掉!救命!
高越脸色苍白地叫喊,跌跌撞撞从后门跑出店外。
足立则生跟着下楼。老板出声关切,他不断辩解自己什么都没做,完全一头雾水。在这个时间点,老板没发现高越胜巳遭到刺伤,既没看到刀子,也没流血。
向足立则生问出高越胜巳的住处,老板赶去,发现门前血迹斑斑。他按了门铃,却毫无反应。门锁着,敲了也没人理。老板无计可施,在原地像无头苍蝇般打转时,高越夫人叫的警车和救护车抵达。
接下来是高越夫人的证词。高越胜巳逃回自家后,立刻锁上门,仿佛害怕对方会追上来。他倒进夫人怀里,左胸下方被刺伤,大量出血,死因是失血性休克。直到昏迷前,他都不断重复道:「我遭到送报的足立则生刺杀。」
高越夫人和报纸贩卖店的老板一样,没看到凶器。她抱住丈夫时]胸口没插着刀子,屋内也没有刀子的踪影。是途中掉落,还是在足立则生手上?关于前者,警方沿高越胜已回家的路线进行搜索,却徒劳无功,目前后者的可能性较大。根据此一假设,警方搜索足立则生逃走的路线,但连个刀影都没有。
碰到我和司的时候,足立则生身上暗藏凶刀吗?不知道。是在逃亡途中丢弃在某处吗?不清楚。不过,我确定他的衣服、脸和手脚都没有血迹。他主张自己没有杀人,我知道,司也知道。所以,司迟迟无法摆脱烦恼,联络过我好几次。
「果然告诉警方比较好吧?」
「令堂怎么说?」
「我妈的意见还是一样。」
那只能静观其变了——我们的讨论始终在原地兜圈子。
「你们不能牵扯进来。」
「要好好珍惜你妈。」
足立则生这么说过。如果重视与他的约定,只能等待,并祈祷他能主动出面,洗刷自己的嫌疑。
「他会不会自暴自弃,跑去自杀?」
司愈来愈烦恼,我推断不可能。
「听起来有些不负责任,但我认为他不会自杀。他很有正义感吧,甚至为不小心参与的诈骗行动耿耿于怀。他不会没有任何辩白,就自我了结。」
为了已故的北见,也为了司,足立则生不会做出那种自我毁灭的行为。倘若他告诉我们的是事实——他真的没杀害高越胜巳,就不会以自杀来结束这件事。我忍不住如此祈祷。
对我们来说,这句话是唯一的希望:
——我没伤人,对方陷害我。
命案刚发生时,报纸贩卖店的同事和老板娘都听到这句话。高越夫人打一一〇通报,赶来的警官依夫人的证词去报纸贩卖店前,足立则生看到警车,如此大叫,便开始逃亡。所以,在那个时间点,足立则生应该还不晓得高越胜巳已死。见到我们时「没伤人」变成「没杀他」,想必是在前往南青山第三住宅途中,得知高越胜巳的死讯吧。
不过,我看到的报导,不怎么重视他情急之下的主张。足立则生的处境就是如此危险。
北见可能不晓得足立有前科。二十二岁时,他在当时落脚的横滨闹区一处酒吧,因为争吵而打人,导致对方重伤,被判伤害罪坐了短暂的牢。一个没有前科的年轻人,在这类案件中没被判缓刑,而是直接处以实刑,不是案情太凶恶,就是没经济能力,无力赔偿被害者。不论如何,这都不是有正面帮助的材料。
在报纸贩卖店,足立一向沉默安分地努力工作。不过,即使是一点小事,一旦说出口就不肯退让,有着顽固的一面。年轻同事描述他一生气,眼神会骤变,十分可怕。这是案发后取得的相关证词,应该掺杂不少附加的印象,但考虑到足立在北见介绍的工作地点,连三个月都没做满,应该不是擅于社交的人。而且,这几年他的生活纵使平静,也不可能是令人满意的。别说这几年,从他交给报纸贩卖店的履历表来看,我甚至觉得今年四十三岁的他,人生大半都是委屈的。
「如果高越先生跑来骂人时,我陪同在场就好了。」
老板这番后悔的话,足立则生应该在哪里听着吧。

我生长在山梨县北部。父亲是公所人员,兼营果树园,现在由哥哥继承。
那是片悠闲的土地,依现代人的说法,我在自然环境中成长。与虚弱的都市小少爷不同,健壮强悍——虽然想这么说,其实我怕狗怕得要命。小学二年级时,我被邻家的狗追赶,摔进田里,带着浑身泥泞逃跑,从此以后就视狗为天敌。
那是只杂种的中型犬,放养在户外。虽然经常乱叫很吵,但不曾咬人,所以我哭哭啼啼回到家时,得到的不是安慰,反而先惹来嘲笑,还挨一顿骂。父亲尤其刻薄:
「你逃跑,狗才会追。狗看得出谁是胆小鬼。」
他劈头便如此怒骂。
因为跑,才会被追。这也是一种人生教训吧。不要逃避,要回头对抗。但至今为止,我从未深切体会过这个教训。
凡事都有「第一次」。
说服司不要说出足立则生的事,是为了遵守和足立的约定吗?或者,我只是想以此为借口,避免卷入新的事件?我一直逃避探究自己的内心,事件却主动找上门,而且是应该已结束的事件。
当时,我在公司大楼一楼的「睡莲」吃午饭。遇到足立则生后,一周过去,电视和报纸都不再提起那起案子。我浏览着财经报纸,享用老板自豪的热三明治。
「总算恢复和平。」
替我斟咖啡的老閲冷不防冒出一句,像是什么暗号。
「什么意思?」
「井手先生消失,集团广报室不是总算平静下来?」
你们那里人际问题挺多的,老板抚摸着典雅的花白下巴胡须说。
「两年前,那个女孩惹出风波时我也很担心,但这次弄个不好,会是大丑闻吧?毕竟是性騒扰问题。」
「老板,你又跟野本弟多话了吧?」
老板一手拿着咖啡壶,耸耸肩。「那不叫多话,我只是提供必要的情报。」
老板是好人,但这种癖好实在教人伤脑筋。
「那也提供我一些情报吧。井手先生究竟在打什么算盘?他似乎去找森先生商量。」
「找『森阁下』商量?这倒是初次耳闻。」
不小心打草惊蛇了。我懊恼地缩着肩膀,桌上的手机传来收到简讯的铃声,是前野小妹。
我拿起手机,打开收信匣前,又收到新讯息。我正纳闷,换成电话响起。
「哎呀,真是大忙人。」
老板忍不住奚落。我接起电话,听到疑似紊乱的鼻息。
「喂?」
「杉村先生吗?」
原来是公车劫持事件的人质伙伴,善良市民兼中小企业社长田中雄一郎。
「我是杉村。」
「你有没有收到东西?」他气喘如牛,急切地问。「你应该也收到快递,还没打开吗?」
「稍、稍等一下。」
我连忙站起,逃离好奇张大双眼的老板,来到店外。
「你说快递是什么意思?难不成…」
会让田中慌成这样的货品,我只想得到一样。
——我一定会支付赔偿金。
——用宅配寄出。
「我收到钱了。是暮木老先生的赔偿金!」田中回答。
我急忙确认,坂本和前野传来相同的讯息。从字面就看得出他们多惊慌。
「接下来怎么办?你有何打算?告诉警察吗?」
杉村先生、杉村先生,田中不停呼喊我。隔着电话,我却觉得他就在眼前紧紧抓住我。
「拜托,不要告诉警察。算我求你。」
我仿佛看到田中拿着手机行礼的模样。
「请冷静,田中先生。」
「可是你打算报警吧?」
「我连有没有收到东西都不知道啊。我不会轻举妄动,你先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