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这样?」
「不然呢?」
田中移开目光,落在打扫得十分干净的老旧地板上。
「他劈头就问我,在公车里有没有和老先生交易。」
我顿时语塞。
「叙述案发经过时,我也自然而然谈到赔偿金的事。」
「不一样,警方似乎从一开始就怀疑我是老先生的同伙。」
田中盯着地板瓷砖裂缝,眼神阴沉。接着,他喃喃道出意外的事实:
「进行讯问前,警方便知情。」
「你指的是,老人与我们谈钱的事?」
田中深深点头,冒出一个怪问题:「你照过胃镜吗?」
「咦?有啊。」
「这年头,连镜胃都那么小,可以黏在管子前端。监听麦风克一定更小吧,想装在哪里都行。」
我听出田中的意思,不禁哑口。
「警方早就听过我们在公车里的对话。绝大部分的事,他们都看透了。」
田中移动双脚,转换重心。他哼一声,短促地笑。
「否则不可能问得那么仔细,几乎让人发毛。」
「——原来如此。」
「所以,对你不是这种态度吗?果然我的嫌疑最大。嗳,没办法。」
他骨碌碌的双眼浮现自嘲之色。
「面对那样的逼问,我根本无法抵抗。一回神,我几乎全招了。由于老先生表示会给一亿圆,我承认有点相信他的话。」
水管传来声响,楼上相同的位置也设有洗手间吧。
坦白说,我始终认为老人提到的赔偿金,即使我、坂本和前野告诉警方,田中也不会松口。我以为一夜过去,田中不再执著,纯粹是脱离极限状态,恢复清醒,原来另有内情。
「还好你没隐瞒。」我应道。
嗯,田中点点头。
「可是,你千万不能搞错,我们是受害者。遭手枪威胁、花言巧语笼络,是被玩弄于股掌的人质。我们并未协助犯罪。」
「我懂啦。」
田中一直靠着墙,似乎难受起来。我伸手搀扶他。
「警方会向媒体公开这些内情吗?」
我也不确定,只能老实回答「不知道」。
「不过,事情很难说。至今没查出老人的身分,还让他死去,或许有人会质疑警方为何选在那个时间点攻坚。」
即使死的是歹徒,在某些人眼中,攻坚造成死亡仍是个问题。
「除了我们,还有老人指名的三个人,对于公开案件的资讯,警方应该会更谨慎。」
在这层意义上,我们可谓生死与共。不是对媒体,而是对「社会」。
这就是「社会」的恐怖之处,老人不也暗示过?网路云云听来新奇,但老人想对那三人施加的制裁——姑且不论是对错,都是除非意识到「社会」,否则不可能会有的发想。
我顿时明白,若想探究老人的来历,关键就在他指名的三个人的身分谜团中。
「真是没出息。」
田中以空出的手,用力搔搔掺杂银白的短发。
「活到这把年纪,还被那种老头子的花言巧语哄骗,我实在没脸面对家人。」
「不能这样想。」
田中局促笑着,跨出脚步。「机会难得,我考虑干脆拿客运公司给的钱去动椎间盘突出的手术。」
「很好啊。当时你被逼着坐在公车地板上,你有这个权利。」
「虽然很小家子气。」田中笑得令人心痛。「不同于像你这种大企业的上班族,我是小小的自营业者,钱的问题非常迫切。」
总觉得不能随口应「我懂」,所以我保持沉默。
「怎么会碰上这种事?」
「只能说我们运气不好。」
真的,田中呻吟。我们两个伤患互相搀扶,步出冰冷的洗手间。
田中返回医院,岸川运行局长和柴野司机还要接受讯问。剩下的准许回家,于是山藤警部陪我们来到大厅。
不出所料,走下楼梯,桥本已在玄关大厅等候。一看到我,桥本就从访客用椅起身。
由于只需以姓氏称呼,我经常忘记他的全名。是叫和彦,还是雅彦?
桥本伶俐地寒暄,我觑着他的名片,想起是「桥本真佐彦」,正式职衔为「今多财团总部广报课国际事务组会长秘书室责任次长」。这不是初次见面时的头衔,原先仅有「广报课国际事务组」。桥本也经历过基层员工时代。
对于「今多财团」这个公司名称,桥本干练的态度、落落长的头衔,及这种职位的人物恭恭敬敬来迎接我,坂本和前野显然十分惊讶。
桥本与山藤警部似乎昨晚打过招呼,没交换名片。
「我调派车子过来,如果不嫌弃,可顺道送各位回家。」
桥本以眼神向我示意,同时提议道。坂本和前野又一阵诧异。
「咦?不用啦,我们就住在这一带。」
「对杉村先生过意不去。」
「不会的,一起回去吧。」
「警署外有许多媒体记者徘徊。」
听到桥本的话,前野绷紧双颊。像是害怕,也像在振奋精神,表示「我会好好说出自己的想法」。
「芽衣,请他们送一程吧。」
坂本果断决定。他和前野之间,至少在他心中,已是可直呼名字的距离。
「山藤警部,可以吗?」
警部挑起眉,「各位方便就行。」
「不用坐警车?」
「你们不是嫌犯,完全没问题。啊,如果有警方人员陪伴比较安心,我可以派人。记者可能堵到你们家去。」小个子警部开朗笑道。
这回反倒是前野较果断,「不,我不会提出那么没志气的要求。总不能永远躲躲藏藏,况且我们没做坏事。」
「只是现在有些…」
听到坂本小声呢喃,桥本笑吟吟地应道:「就这么决定。」
停车场在建筑物后方。我们要从玄关转弯时,山藤警部停下脚步,像电视剧里的名配角探长般,拍一下额头说:「糟糕!」
「手机可以还给各位了。原本想在会议室归还,却不小心忘记。我去拿过来,请各位先去停车场。」
桥本开来的是总部的公司车,但车身没有公司名称或商标,是广报课常用的车款。啊,是日产西玛(Nissan Cima),前野惊呼。
「是你喜欢的车款?」桥本亲昵地问,前野用力点头。
「小时候,父亲的公司生意还很兴隆,我坐过西玛。」
好怀念,她喃喃自语。这是一段能够推测出前野过去与现在家境的发言,但本人毫无自觉,实在符合她的个性。而能够假装没察觉,也很符合桥本的作风。
「这是公司车,不过我喜欢西玛的硬座椅,只要有机会,我都会借西玛。」
「对!我也不喜欢座椅软绵绵的车子。西玛坐起来真的很舒适。」
前野是展现「本色」,而桥本是运用「技巧」。不过,在任何状况下,跟任何人都不愁没话聊是两人的相似之处。
「我不懂高级车。」坂本说着,细细打量我。「原来杉村先生地位不凡。」
我决定适度坦白,「这有点微妙。」
「地位高不高,似乎没有微妙可言。」
「问题在于地位高的是谁。」
别告诉前野小姐,我压低嗓音。「说来颇难为情,请替我保密。其实,内人是公司高层的女儿,我的处境就像卡通『阿螺太太』里靠岳家生活的女婿。」
是我的偏见作祟吗?这似乎是我在这一、两天之内最受崇敬的一刻。
「那么,杉村先生是靠裙带关系进公司?啊,还是相反,进公司以后才赢得上司女儿的芳心?」
「唔,这也挺微妙。」
坂本轮流望向站在深蓝色西玛旁聊天的桥本、前野和我,然后说:「反正找不到正职工作的我没那种机会。」
「我们编辑部有个来打工的大学生,绰号叫野本弟,感觉跟你满像的。名字也只差一个字,往后我可能会把你们搞混。」我微笑道。
「那个公关课的人,也姓桥本呢。」
「这下我就认识三个姓『〇本』的人了。」
「姓氏只差一个字,境遇却是天差地远。」
坂本低喃。像是算准时机,车旁的两人发出开心的笑声。
山藤警部小跑步回来。我们的手机各别装在塑胶袋内,袋上贴着标签。
「不好意思,请签收。」
他递出夹在腋下的清单,从西装胸前口袋掏出原子笔。
「山藤先生,你是警部,职位满高的吧?」
前野接过手机,不可思议地说。这也是她的「本色」。
「嗯,还好啦。」
「明明可以交给部下,你竟然愿意做这样的琐事。」
这个问题可能会惹恼某些人(像是田中),但山藤警部满不在乎地回答:
「我的个性就是如此。」
语毕,他微微一笑。
「何况,我对各位颇有亲近感。毕竟共同经历一桩大事件。」
山藤警部稍稍端正姿势,继续道:「但以结果来说,没能阻止嫌犯自杀,还让各位目睹那样的现场,身为谈判人员及警官,我感到非常遗憾。很抱歉。」
虽然不像岸川运行局长九十度鞠躬,仅以眼神致意,那身姿依然耀眼。
「各位始终表现得相当勇敢,感谢配合。」
而后,我们便离开海风警署。
在车上确定手机能正常使用后,我们交换电子信箱。我的手机红外线装置故障,前野迅速替我打字输入。
前野与父母共同生活的家,是一栋整洁的县营小住宅。她先下车,接着是坂本。坂本与双亲及祖父,四人住在有篱笆的老旧透天厝。
下车前,他急忙辩解:「我和芽衣——前野之前穿一样的运动服,那不是情侣装。昨天我请来探病的爸妈帮忙带衣服,似乎恰巧是在同一间店买的。」
医院附近有间量贩店。
他恭敬道谢后,随着狗叫声消失在篱笆另一头。负责驾驶的桥本开口:「看他害羞的模样…年轻人真可爱。」
事件成了月老,他有感而发。
「杉村先生,今天我直接送您回府上。会长在那边等您。」
没有急事,岳父却在平日离开会长室,这是极为反常的情况。
「可以吗?」
「是的,我收到这样的指示。」
约莫是从后视镜瞥见我的表情,桥本轻快地继续道:
「听说菜穗子小姐昨天睡得颇安稳。她兴致勃勃,说晚饭要准备杉村先生喜欢的菜色。」
「哦,这次又麻烦你关照,真不好意思。」
「哪里的话。」
这是我分内的工作——他没这么说。
「在您总算获准返家时,提起此事实在惶恐。不过,关于今后如何应对媒体…」
「没问题,请说。我该怎么做?」
「基本上,杉村先生的采访申请,由我们做为窗口全权处理。至于府上,远山暂时会每日拜访,处理电话和访客。」
「冰山女王」即将大驾光临。
「问题在于,媒体要求成为人质的各位,举行共同记者会。类似的案件中,有举行共同记者会的前例,当然是等一段时间后,所以…」
「真到那个时候,再和大家讨论吧。」
「好的。客运公司打算怎么赔偿?」
「我想自行与对方商谈。到目前为止,客运公司的应对都十分诚恳。假使有什么问题,我会立刻找你商量。」
跟警部谈完,我放空脑袋。至今发生的种种画面,恍若未完成的电影预告片,毫无脉络地浮现、旋转并闪烁。但这些肯定会在我回到家,桃子踩着小脚拼命冲过来呼喊「爸爸!」的瞬间,如淡雪般消失无踪。
事实也真是如此。


5

迎着秋风,我和菜穗子一起漫步在南青山的街道上。
一进入十月,残暑如一刀两断的恋人般消失踪影。取而代之登场的秋季脚步飞快,离公车劫持事件那一夜还不到一个月,蓝天及凉爽的空气教人心情舒畅。
菜穗子穿千鸟格纹粗呢外套,搭配皮革长靴。妻子个性谨慎,亲自驾驶时不会选择高跟鞋。依她的喜好刚换的Volvo,停在附近的投币式停车场。天空这么蔚蓝美丽,风有点冷但很舒服,想要散步一会儿——我听从妻子的要求,陪她走走。
目的地是她常去的精品店。那家店只接熟客介绍的顾客,但任何困难的要求都能使命必达。近来,菜穗子热衷于购买母女装,不过今天的目的,是挑选参加桃子学校文化祭要穿的洋装。桃子就读的小学,预定在十一月中旬举行文化祭,她从一年级六十三名学童中脱颖而出,要在钢琴伴奏下朗读诗歌。
今年春天桃子升上一年级。那是妻子、妻子的大哥及二哥的妻子毕业的私立大学小学部,二哥夫妇的孩子目前就读于附属高中。或许是有这些过来人的经验,虽然事前听到各种传闻,我们如临大敌,但并未在「入学战争」中遇上什么困难。
实际上,配合桃子就学决定住处,反倒更辛苦。必须能在十分钟内,徒步抵达位于涩谷区闲静一隅的学校;必须是管理系统与保全施设完善的公寓,但不能是摩天大楼,总户数要在一百户以下,愈少愈好。在有限的时间内,为我们找到完全符合条件的房仲业者,堪称是业界楷模。
两年前,袭击我们一家三口的暴力事件的风风雨雨过去后,菜穗子抛弃刚落成不久的家。她没办法继续住在那里,不论我如何劝说,都听不进去。
那是菜穗子用私有财产盖的房子,怎么处置是她的自由。可是,我非常中意你为我设计的书房…我低调表示,她回答:
「下次我会设计让你更喜欢的书房,这次就让我任性一下吧。」
于是,我放弃劝说。
我们暂时寄身在菜穗子的娘家,那是岳父位于世田谷区松原的房子。广阔的土地内,还有大舅子一家的房子,独生女桃子和经常来主屋玩的表兄姐十分要好,过得很开心。暴力事件在菜穗子心中留下的创伤,也由于回到少女时期居住的怀念老家,迅速抚平。
在今多家,我的立场近似于卡通《阿螺太太》那个靠岳家生活的女婿,不管住在谁盖的房子都一样。寄居岳父家篱下,我并未觉得比住在妻子盖的房子更抬不起头。毕竟我早度过那样的阶段。
决定与今多菜穗子结婚,应她父亲的要求,辞掉原本工作的童书出版社,在今多财团得到现下的职位时,我已对未来的种种做好心理准备。成为今多菜穗子的丈夫,等于成为今多菜穗子人生的一部分。只要抱定这样的心态,就不必计较琐碎的细节。食客不管怎么过日子都是食客,但食客有食客的任务,应该也有食客的自尊。
菜穗子是岳父的私生女。母亲在她十五岁时过世,于是岳父收养再无依靠的她。岳父的房子没有她童年的回忆,然而,她在此度过多愁善感的青春时期,屋中各处仍隐藏着灿烂的回忆。有泪光闪闪的回忆,也有因欢喜和幸福熠熠生辉的回忆。
带着丈夫与爱女返家,菜穗子又变回岳父的女儿。日常生活中,我偶尔会在那张女儿的脸孔上,窥见相识以前的她的部分记忆。对我而言,这也是种新发现,非常有趣。
想到无法像那样让妻子看见我的过去,有时会感到寂寞。不过,我早就认命。况且,正确地说,并非「无法」,而是我和双亲决定不让她看见。
双亲认为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不会有好下场,从一开始就反对。但我仍坚持娶菜穗子,于是父母宣布与我断绝关系。我没反抗,就这样被逐出家门。
「成何体统!我养你到这么大,不是要让你当有钱人家女儿的小白脸!」
面对母亲怨毒地咒骂,我也没抗议。这不是靠争吵或说服能解决的问题。
时光荏苒,婚后经过十年,父母宣告断绝关系并非嘴上说说,但也未彻底根绝。有时会发生超传导现象,电流相通。以往我这样就心满意足,有得必有失,尤其得到的愈大,难免会从容器另一端溢出。从一开始,兄姐便只断绝部分关系,至今立场依然不变,维护着父母的颜面,却没完全抛弃我,我由衷感激。
然而,最能理解我这种心情的是岳父。或许是我的错觉,但我认为这并非好的错觉。
菜穗子回到娘家后,以桃子和表兄姐很亲为第一个理由,以父亲身体健朗,但年事已高,随时可能出事为第二个理由,想永远住下去。岳父也说一切听凭她的意愿。
然而,当桃子就学的现实问题逼近眼前,仿佛等待着这个时机,岳父提议:你们搬到学校附近,重新过一家三口的生活吧。
「近年都说核心家庭不好、不完整,但父母和孩子的组合才是家庭的核心。你们要好好建立起来。」
岳父认为,为了让桃子健全成长,我和菜穗子必须成为独立的大人。
「遇到困难时,互相扶持。随时都能回来找我,我等着让你们依靠。但你已是大人,是桃子的母亲。」
你该独立了——岳父如此劝说,菜穗子总算接受。原本菜穗子主张,只要让司机载桃子从娘家上下学就行。
岳父的提议,绝不是在怜悯寄生妻子娘家的我,否则一开始就不会允许我们结婚。岳父的话,应该照字面去理解。他不是个会撒谎或装腔作势的人,经过十多年的相处,我深深明白这一点。
住同一个屋檐下的这一年来,我还了解到一件事。那就是为何岳父要我进入他的公司——今多财团这个巨大的集团企业。
即将与菜穗子结婚时,听到这个条件,我感到有些不舒服。身为私生女,菜穗子在今多集圑中不具地位及权力。岳父虽然分给她资产,却没赋予她权力。所以,我认为继续当童书编辑应该无妨。
——他想测试我是否値得信任吧。
我的解读是,他把我当成一个棋子,打算放在眼下观察。我一直带着这样的怀疑生活。
然而,这并非岳父的真意。相反地,岳父是想把我放在身边,让我看看他——看看一手打造今多财圑的今多嘉亲,究竟是怎样的人。
他们本来就不是一对普通的父女。况且,菜穗子是岳父在经过人生折返点后才得到的女儿。我们结婚时,岳父已年逾七旬。
岳父有许多想让我和菜穗子看见的事物。趁不知何时会造访的永别来临前,希望让我和菜穗子全部看见。共同生活后,我终于明白。在能言善道、却讨厌漫无边际瞎扯的岳父偶尔提到的往事中,或回忆往事的岳父眼眸中,我发现他想让我们看到的事物。
岳父会劝我们重新独立,是因为他内心一隅,深知那种想法只是老父的自私吧。「建立自己的核心」这番话里,也藏着岳父压抑的情感。毕竟他无法永远陪伴在女儿身边。
于是,我们一家三口在代官山的公寓安顿下来。妻子为我重新装沟的书房,与之前放弃的书房风格迥异,但待在其中的感觉是一样的。只要是富有的妻子馈赠的书房,哪里都一样;为实现丈夫的梦想,细心注意每一环节设计而成的书房,无论盖在何处,肯定一样舒适。
周日午后,我和妻子悠闲地走在远离青山闹区的宁静道路上。虽然是住宅区,但处处座落着时髦的精品店、咖啡厅和画廊。妻子的脚步轻盈,话题围绕桃子和学校打转。
发生在房总沿海小鎭,只持续三小时就落幕的公车劫持案,并未在我和菜穗子之间投下阴影。或许是先前致使桃子暴露在危险中的事件阴影虽稍稍淡去,仍在妻子心中占据极大分量。也或许是公车劫持案中,我纯粹是「被卷入的受害者」,与歹徒和歹徒的动机毫无瓜葛。
不然就是妻子和我一样,多少有些习惯犯罪事件。
「或许你会笑,不过笑也没关系,陪我去一趟吧。」
妻子带我去今多家祖神所在的神社收惊除厄,然后就像完全看开了。
来到精品店,妻子向中年女店长介绍我。约五坪的店内,充塞着比预期容易亲近的杂乱氛围,插在大花瓶里的玫瑰花束散发淡雅的芳香。
「这次真是无妄之灾,幸好您平安无事。」
店长恭敬地慰问,我有些慌张。她从菜穗子那里听到劫持案的消息,大吃一惊。从报纸和电视新闻,应该看不出人质是顾客的丈夫吧。
「没想到这么可怕的事会发生在周遭,而且是客人身上 」
「经过一个月,我几乎快忘得一干二净。」
「那就太好了。讨厌的事,能忘掉是最好的。」
「我可没忘。」妻子瞅我一眼。「我叫他暂时不要搭公车。」
「那飞机呢?劫机感觉更恐怖。」
「别乌鸦嘴。」
妻子和店长相视一笑。我也在一旁笑着,心想原来菜穗子会在这样的地方谈论遭遇的事件。
她和店长亲密的对话,看得出她应该向店长倾诉过内心多么不安害怕。菜穗子以自己的方式,努力避免让事件的阴影拖累我们的关系与家庭。
由于店长准备的品项齐全,菜穗子很快买到喜欢的洋装,但她还要继续购物,我则在这里卸下任务。事前已向妻子提过,趁着到青山来,我想顺道去拜访一个地方。
「四点在『卡尔洛斯』会合。」
那是我常和妻子约好碰面的露天咖啡座。我向店长道别,对妻子说声「抱歉」。不是为不能陪她购物,而是再次为公车劫持事件遗留的阴影致歉。虽然我不晓得她能否领会。
关于公车劫持事件,媒体和网路上的讨论,都没有我们担忧的热烈。最大的理由是,骇人听闻的案子一桩接一桩发生,教人无法喘息。如同藏木于林,事件被事件掩盖过去。在现代,这片「森林」也蓬勃生长着。
第二个理由是,案发三天后总算査出老人的身分,但他的经历实在过于平凡,缺少吸引媒体竞相报导的耸动性。
老人名叫暮木一光,生于一九四三年八月十五日,今年六十三岁。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衰弱,似乎是生活环境的缘故。
老人没有工作,独自住在足立区的公寓。他没加入国民年金,靠积蓄过活。他原籍东京,但户籍上应该在世的姐姐没出面。之所以能查出他的身分,多亏该地区的民生委员通知警方:「年龄和外貌都符合,而且这几天都不见人影,也联络不上,或许是他?」老人没工作,又独自关在公寓里,身形瘦削,脸色极差,连有没有定时吃三餐都很可疑。民生委员十分担心,多次登门拜访,劝他申请补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