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贯太郎恭敬行一礼,从包袱里取出两枚通行证。
「这是您的,另一枚是这名幼儿的,再麻烦您了。」
阿元一手抱着幼儿,
一手接过两枚通行证,收进怀里。她的眼神一样空洞,但似乎明白贯太郎的意思。
「回到西方极乐世界后,就有您可以使用的厨房,待在这家客栈,不能随心所欲地煮饭吧?」
这么一提,阿月猛然想起,贯太郎的妻儿去年春天刚过世。
如此一来,三名亡灵离开客栈,贯太郎仰头朝屋梁上的一平叫唤。
「一平,如何?这样就不必烧掉别房。」
一平像猴子般蹲在屋梁上。因为屋梁挡着,
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
「我、我、我……」
一平慌了。他一心只想着不让阿夏回去,才会做出荒唐的行动。
「不过,阿元女士并未显得依依不舍。」
贯太郎感到纳闷。
「她和丈夫甚兵卫元左见,过面了吗?」
没见面――众男丁异口同声。
「我吩咐过,除了看守者之外,其他人一律不准靠近。」
村长说完,微微沉声道:
「早知如此,真该让他们见上一面。这教人有点难过。」
「才没这回事。」长木村的村长插话,「甚兵卫爷爷应该不会过来,他明白这是最好的方法。」
甚兵卫说过,那只是躯壳回到人世,根本不是妻子。
「他还说,我很快就会跟着她到那个世界,根本不必急。」
惣太郎补充道,第一次露出笑容。贯太郎也心有所感。「这样啊,甚兵卫爷爷真了不起。」
倒是横梁上的一平听了,颇不以为然。「甚、甚兵卫爷爷才不会那么快死!」
「哼,这种事你哪知道啊,人的寿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你这个大蠢蛋。」
贯太郎冷冷撂下一句,望向里头的房间。
「接下来,妳们是……?」
女亡灵双人组并肩而坐。
「左边的女人名叫阿优,右边的是我娘,名叫阿吉。」
惣太郎告诉贯太郎,口吻已恢复平静。
「丈夫全身冰冷,沉睡不醒,后妻大发雷霆的是……」
「是阿优、阿优。」众男丁齐声回答。
「阿优女士,请多多包涵。」
贯太郎像是代替对前妻冷漠无情的男人道歉般,朝亡灵鞠躬行礼。
「如果您不嫌弃,要我磕几次头都行,请卖我这戽斗男一个面子。这家客栈非关门不可。」
贯太郎递出通行证,阿优马上接过,彷佛被人拉走,猛然起身,漂浮般往纸门前进。
「下次要回来,就是春分秋分的时候。您可以站在丈夫的枕边,问他有没有好好供养您。」
贯太郎笑着挥手。阿优虽然没回头,但可月目睹她侧脸挂着一抹浅笑。
里头的房间只剩惣太郎的母亲阿吉。惣太郎走近外廊,准备进屋。
「停,你别过来。」
贯太郎马上制止。
「她是我娘啊。」
「所以,你不能过来。」
贯太郎来到阿吉身旁蹲下,双手插在衣袖里,望着阿吉。
「阿吉女士,您要不要动身离开?」
看得入迷,一时忘了恐惧的众人,全吓一跳。阿吉的亡灵突然露出白眼。
「您生气啦。为什么?惣太郎只懂疼媳妇,您吃味吗?」
阿吉翻着白眼,瞪向站在别房旁的惣太郎。
「娘……」
惣太郎吞了口唾沫,喉结滑动。
「如果看我不顺眼,就诅咒我吧。不要牵扯到我媳妇,在这里求妳了。」
惣太郎双膝跪地,双手撑着地面。贯太郎长叹一声「唉……」。
「你这么做,反倒会让你娘更固执。」
阿吉瞪着青蛙般趴在地上的惣太郎,不久,她的白眼恢复原状,空洞的目光四处游移。
「这是您的通行证。」
阿吉接过通行证,手指一碰触,通行证便转为透明。
「西方极乐世界住起来比这里舒服多了,您的丈夫应该也在那里吧。」
村长代替跪在地上不动的惣太郎,叹一口气,出声道:
「因为拥有自己的田地,出身比别人好,反而容易惹祸。惣太郎的父亲是个浪荡
子、在惣太郎小时候就离家出走。」
「哎呀呀。」
贯太郎闭上眼,不住摇头。
「阿吉女士,您一定很难过、很辛苦吧。不过,令郎她不是您的丈夫。他十分疼惜妻子,这点您得夸夸他。」
阿吉霍然起身,紧握通行证。贯太郎陪她走向纸门。
「喂,惣太郎,快来送令堂一程。」
在这声催促下,惣太郎抬起脸,发现阿吉在跨过门坎时,又转为白眼。众人纷纷后退,惣太郎僵在原地。
接着,阿吉消失在纸门后方。
最后剩阿夏一人,她待在靠近外廊的房间角落。
「呃……妳是?」
「她是阿夏。」
在阿月出声回答时,屋梁上的一平大叫:「别靠近阿夏!阿夏要待在这里!她才不会回去那个世界!」
贯太郎彷佛没听到他的叫喊,挺出凸尖的下巴,朝阿夏走近。
阿夏转向贯太郎。
「停、停,站住!」
一平从屋梁跃下,从他放在怀中的紫色包袱里滑出小小青铜镜,不偏不倚立在地板上,顺势一路滚向外廊。
「噢,镜子!」
「哇!」
发出叫声的,是村长和小森神社的神官。神官原本屏息躲在众人身后,这时就像屁股挨了一鞭,一跃而起,朝镜子直奔而去。
「可恶!可恶!」
腰部撞向地面的一平,一时无法起身,不住挣扎。贯太郎上前压制。
「放开我,放开我!」
贯太郎朝大吼大凹的一平赏一巴掌。
「一平,清醒点!」
神官将青铜镜捧在胸前,从外廊滚了下来。村长在他背后保护。
阿夏的亡灵缓缓转头,朝扭打在一起的一平和贯太郎望一眼,目光再度移向阿月。
――她同意了?
阿夏的身体宛如花瓣随着流水漂浮,上下摆动,一路朝纸门而去。
一平大声叫喊着:「阿夏,别去啊!」
阿月再也按捺不住,甩开脚下的鞋子,跃向外廊。
「贯太郎先生,请把通行证给我。」
让阿夏前往西方极乐世界的通行证。
「好,给妳。」
「谢谢!」
阿夏来到纸门前。阿月快步追上,双手紧握通行证。
「阿、阿夏。」
一平持续叫唤着。「阿夏,不能去啊!阿月,少多管闲事。妳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贯太郎突然又赏一平一巴掌,「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是你。」
「阿夏,阿夏!」
「静静目送她离去吧。阿夏不希望以这副模样留下。」
「我不要、我不要!」
「哥……」阿月颤声道。「阿夏要是继续待在这里,阿玉今后将会一直半死不活啊。」
一平沾满泪水和鼻涕的脸庞极度歪曲。
「谁管阿玉啊!像她那种惹事者,死了最好!」
他放声痛哭,像浑身充满憎恨和诅咒。
「为什么那家伙活蹦乱跳,阿夏却丧命?」
此时,阿月心中升起的怒火,连自己都吃惊。哥哥这番话实在不可原谅。
我也会这么想啊。我讨厌阿玉,思念阿夏,但现实就是无可奈何。
――因为……
「哥,要是你说这种话,阿夏会难过的。」
阿月望着亡灵阿夏纤瘦的背影。阿夏在纸门前转过头。
她望向一平,望向贯太郎。接着,转动她纤细的颈项,与阿月目光交会。
没错,两人四目交接。阿夏的眼睛重返生气。那是无比温柔的眼神。
――我要走了
阿夏的声音,在阿月心中低回。
所以,阿月回一声「嗯」。
「阿夏,这是妳的通行证。」
阿夏伸手接过。尽管成为亡灵,阿夏的手依旧粗糙。
阿夏珍惜地将通行证抵在胸前。通行证逐渐变得透明,唯有黑墨写成的「阿夏 小森村 女 得年十七」这几个字,从阿夏透明的手掌后方浮现。
「不要走,不要走!」
贯太郎将抱头哭号的一平拉起来,
一路将他拖往外廊,使劲抛出。众男丁算过来接住一平,石杖老师紧紧抱住他。
「我做了很对不起你的事,请在这里目送她离开吧。」
一平停止吵闹。他紧抓着老师,号啕大哭。
贯太郎重新面向阿夏,恭敬行一礼。阿夏也回一礼。
接着,她一脚跨向纸门的门坎。
阿月不自主地向前,站在阿夏身旁。
纸门深处那宽阔的光景映入她眼中。
是一片草原,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由于光线太过耀眼,亮光从纸门往外满溢而出。
阿月瞠目结舌。那就是另一个世界吗?居然如此明亮、温暖……
不,不对。
那并不是明亮的景致。是在无限辽阔的草原上,不断往这边群聚靠近的「东西」发出的亮光。那东西带有亮光,向外散发光芒。
灵魂?这就是所谓的亡魂吗?阿月目睹的是成群的亡魂吗?
在每一个短暂的瞬间,他们看起来都是理所当然的人形,紧接着化为普通的光球,再下一刻又恢复人的模样。
可是很怪异。他们不断颤抖,持续发出低吼,并改变轮廓。由于这个缘故,手脚看起来忽伸忽缩,有时像头上长角的恶鬼。
他们不再是人。
从这边看过去,根本就是……
――妖怪。
「阿夏!」
听见阿月口中发出的悲痛叫喊,阿夏微微一笑,点点头。
嗯,是妖怪没错。
不过,妳不必担心。
因为妳是用这世界的眼光看,才觉得可怕
不可以召唤我们回到阳间。
你们得放弃这个念头。
阿月紧咬嘴唇,点点头。泪水泉涌而出。
阿夏脚一跨向纸门一面,半透明的身体便由内而外散发耀眼光芒。阿月不停眨眼,就在这时,阿夏的身体消失不见。
一定是化为亮光飞散了。
她在原地潸然落泪,背后突然有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肘。
是贯太郎。他点着头,轻抚阿月的脑袋。
「妳真了不起。好,到妳哥身边去吧。」
「嗯。」
阿月退下,贯太郎从背后将她推往外廊,阿月赤脚落向地面。
「喂,贯太郎!!
惣太郎厉声叫唤。阿月转头一看,发现理应和她一起走出的贯太郎,竟还在纸门旁。不仅如此,他还伸手搭着门的外缘,准备一脚踏进门内。
「你在干什么?快回来啊!」
嘿嘿――贯太郎露出腼腆的笑容。
「我要从这里到另一个世界。」
众人一愣。
「我想见妻儿。」
怎,怎、怎么会这样――石杖老师惊讶得快口吐白沫。
「你完全没提过这件事啊!贯太郎,早知道你打这个主意,我就不会制作通行证了!」
「抱歉,老师。」
贯太郎脸上不显一丝羞惭。他收起腼腆的笑容,挺出的下巴往内收,颔首道:
「我妻子难产而死,肚里的孩子也没救活。」
好悲惨的遭遇……
「没错,你的遭遇是很悲惨。」
出声安抚的,是余野村的村长。
「但女人因产劫丧命,并不罕见。婴儿也一样,在我小时候,平均每三人就有一人无法顺利出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痛苦。不管再痛苦,拥有生命的人就得好好活下去。因为拥有生命,就是老天最大的恩赐。」
贯太郎低着头,应一声「嗯」。
「这我明白。虽然明白,还是感到寂寞难耐。」
他搭在纸门外缘的手,鼓足了力。
「我多次想寻死,但每到紧要关头就感到害怕。不是害怕死亡,是想到没死成,变得半死不活就糟了,才没能下定决心。」
但如果是走到这扇纸门对面,一点都不麻烦,往前跨出一步就行。
「贯太郎,不能这么做。你要重新想清楚。」
石杖老师声嘶力竭地大喊,贯太郎又微微一笑。
「老师,要跟我一起来吗?」
不光是画师,在场众人闻言,皆全身战栗。
石杖老师脸上血色抽离,满身大汗。紧抓着老师的一平,畏怯地离开。
「我,我……」
老师结结巴巴。
「原来如此。老师不想去那个世界,只想让妻儿回到人间。」
贯太郎的表情第一次浮现责备之色。
「一平,你呢?」
听到突如其来的提问,一平望向贯太郎,接着望向敞开的纸门。
「你要和我一起到对面去见阿夏吗?」
阿月紧抓着一平的衣袖。但就算她没这么做,
一平也没有离开原地的意思。他满是泪水的脸庞,只有眉毛和鼻翼微微抽动。
「这样啊。嗯,原来如此。」
贯太郎颔首,恢复温柔的笑脸。
「那么,各位,我告辞了。」
贯太郎躬身行一礼。
「这扇纸门,我会从对面好好关上,请各位放心。」
话声刚落,那清瘦的身躯已消失在纸门后方。
「贯太郎!」「喂,贯太郎!」
男子们齐声叫唤,但也只有叫唤。没人敢靠近外廊,仅仅是观望。
短暂的瞬间,贯太郎发出「哇」的感叹声,旋即消失。
纸门轻轻滑动,旋即关上,发出「啪」一声清响。
满溢而出的神秘亮光消失。
众人屏息以待。
――是风。
听见风声,阿月猛然回神。
是落山风。吹过森林,吹响树梢,吹得枯草窸窣作响,尘土飞扬。
是阳间的风。
「要点火了。」
村长威仪十足的声音,破除众人中的咒缚。
「这屋子不能再留。」
没人应声,众男丁不发一语地行动。像是突然想到般,一股灯油的气味朝阿月扑鼻而来。
轰!小火瞬间绕别房一圈,行经外廊,滑过地面,顺着屋柱窜升。灼热的浓烟渗入眼中,刺痛喉咙。
「阿月。」
一平一把抓住阿月的手,阿月与哥哥紧握着彼此的手,望着逐渐被大火吞噬的别房。
「火只会烧掉别房,不会延烧到其他地方。」
别房之外的地方,一根枯草也没烧焦。
描述经过的阿月声音沙哑,应该不是感触良深的缘故,单纯是累了。
「火还没烧完,村里有人来通报。沉睡得像死人的名主大人、阿玉、惣太郎先生的妻子,全醒过来了。」
阿月吁一口气。
「不过,贯太郎先生却一去不返,消失不见。」
前往那个世界,没再回来。
「余里村的村民至今仍害怕贯太郎先生会化为妖怪出现,但似乎没发生这种情况。」
阿月微笑,「他是做好觉悟才前往那个世界。」
不晓得他有没有见到妻儿?在那光芒四溢,但人已不再是人的世界,不晓得他们一家三口是否成功团聚?
真是可喜可贺。遇上无法明说的故事结局,阿近并非第一次体验
「到焚烧过的别房收拾时,我发现那个水瓮。」
阿月与岩井石杖初次踏进别房时,那个摆在土间、有裂痕的水瓮。
「水瓮烧得焦黑,一碰触便碎成粉末。」
还有另一个碎成粉末的东西,就是风车。
「隔天我到供养冢一看,风车全坏了。不光是叶片,连握柄全都断折。」
那模样像被人践踏过。
「石杖老师将乌黑的水瓮碎片及叶片损毁的风车,小心翼翼包好带走。」
――我希望今后的人生能引以为戒。
「引以为戒是吧……」
「接着,过不到三天,他便离开名主大人的宅邸,动身前往江户。」
对于这名画师的离去,小森村没人感到惋惜。
「名主大人得知沉睡期间发生的事后,大发雷霆。不过,我倒是想送老师一程。」
阿近莞尔一笑。这孩子果然情深意重。
「哥哥也一起来了。」
这对画师来说,应该是很大的安慰吧。
「我们在村子的十字路口道别,老师告诉哥哥:如果待在村里觉得很痛苦,就来投靠我,我跟名主大人提过,准许你到我的住处工作。」
「一平先生的决定如何?」
阿月耸耸肩,「他仍在村里。」
她的动作十足大人样,有点滑稽。
「后来,阿玉呢?」
之前她变得半死不活,不知有什么改变。
「又恢复原样, 一样是个惹事者。」
「哎呀,那不就没意义了吗?」
「她就是学不乖。沉睡期间什么也没吃,瘦了许多。周遭人担心她,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所以她一度变得比之前更啰嗦,更任性。」
虽然是生气的口吻,阿月却笑了,于是阿近跟着笑。接着,阿近端正坐姿,鞠躬行礼。
「小森村的阿月小姐,感谢提供这个不可思议的故事。」
「啊,这样就行了吗?我才要道谢。」
阿月急忙磕头行礼。阿近拍手唤来阿岛,于是阿岛刻意发出脚步声前来。
「故事说完啦?「辛苦了。」
阿岛笑容满面地接待阿月。
「我们准备了伴手礼,请稍候。」
「咦?不用那么客气。」
「没关系、没关系。」阿岛应道。「老板娘吩咐过『要给那孩子一个奬赏』,所以我急忙去拿了过来。」
是三岛屋常光顾的一家外烩店的便当。
「这三层餐盒里,装满可口的菜肴。我会送到妳住的旅馆,顺便陪妳回去吧。」
阿月一脸泫然欲泣,「这么贵重的礼,我怎么受得起。」
阿近的婶婶阿民,做事设想周到。就算让阿月一个人带这么豪华的餐盒回去,她吃不吃得到都还是个问题,才派阿岛前往监视。
这恰巧也给了阿近一个方便。
「那么,剩下的包子一并打包吧 阿岛姊,我还有一个东西要让她带回去,请等我一下。」
阿近急忙回自己房间,迅速写一封信,悄悄将阿岛唤至阿胜所在的隔壁房间,请她帮忙办一件事,阿岛露出惊讶之色,但阿胜嫣然一笑。
「这故事还有后续。」
「没错,听阿月的描述,最后是大团圆,但有些细节我想知道。」
「是,我明白了。」
阿岛带阿月离开后,半个时辰不到,那个人物便出现在三岛屋。阿近马上请他进「黑白之间」。
此人便是小森、长木、余野三个村庄的负责人,代替三位领主统管这些地方的名主。
他苦着脸,开口就问:
「小姐,找我伊原弥次郎兵卫前来,说有急事要商量,究竟有什么事?」
弥次郎兵卫。这老翁的名字,虽然和可爱的玩具(注:一种传统玩具,呈人形,以中心为支点,保持左右平衡,名为「与次郎兵卫」,与「弥次郎兵卫」同音。)同音,但长得一点都不像。他的表情宛如心中的不悦深深渗进脸上的每一道皱纹中,清瘦的身体微微左偏。从他走路的姿势推测,似乎左膝有伤。
他连声音都充满不悦,以干哑的嗓音快速道:
「我有很多事要忙,跟妳这种江户商人的千金不同,我没闲工夫沉迷于百物语。今晚我得到掘……领主大人的宅邸拜访。」
他说了个「堀」字便急忙改口,应该是一主公的名讳。
我猜中了――近心想。
她双手撑地,恭敬行一礼。
「如您所言,以我这等身分,胆敢请名主大人前来,实在是僭越,这点我相当清楚。对您万分失礼,不过……」
接着,她献上恭敬的微笑。
「听过阿月的故事后,我猜想,那位去年桂月(八月),年仅三岁的女儿因麻疹病故的一主公,该不会是宅邸位于本乡的旗本,堀越新之丞大人吧?」
名主弥次郎兵卫听得双目圆睁。
「小、小姐,为什么妳会知道?」
阿近装出连自己拉很惊讶的表情。
「哎呀,果然没错。真是巧遇啊,堀越大人是我们三岛屋的常客。去年吊丧时,为了前往西方极乐世界的小姐,还特别向我们订制小饰品。」
坦白讲,一听阿月说这个故事,阿近马上猜出一主公是谁。但堀越大人的领地上发生的事,获准在他江户宅邸进出的商人自然无从得知,所以那幢别房引发的骚动,阿近是第一次听闻,全程都很感兴趣。
但接下来,名主要带阿月前往堀越大人的宅邸晋见,为了让世人「引以为戒」,道出这个故事。这么一来,情况就不同了。
「如同对您来说,堀越大人是重要的领主一样,对我们三岛屋而 他也是重要的客人。」
阿近没有伊兵卫的威仪,也没有阿民那种充满气势的眼神,只能展现诚意与人沟通。
「我明白这么说实属僭越,还是无法默不作声。名主大人,您向堀越大人禀报别房发生的亡灵风波,是希望领主大人如何引以为戒?」
可清楚看出,伊原弥次郎感到慌乱。
「如,如何引以为戒?归咎起来,那场骚动都是禁止举办座灯祭才会发生。」
「您的意思是,堀越大人因丧女之痛,下令禁止领地的人民举办热闹的庆典,这个决定有错?」
「我没这么说,只不过……」
名主吞吞吐吐。
「那是农村的庆典,而且是向水田之神致敬的庆典,不能想禁就禁。身为江户人的妳或许不明白……」
阿近打断名主的话。「为什么?会引发荒灾吗?」
「没错。」
「可是,小森、长木,余野三个村庄是否会引发荒灾,目前还不知道,不是吗?」
去年冬天确实降下大雪,年迈的甚兵卫担心今年夏天可能会闹旱灾,这也是无庸置疑,但现在才三月。
「接下来才要插秧,目前根本没半点荒灾的迹象。」
「小姐……」
没半点亲和力的弥次郎兵卫,脸上每一道因不悦挤出的皱纹,彷佛随时都会冒出冷汗。
「妳应该听过阿月的故事,因为神体从小森神社消失……」
「那是一平先生拿走的,不是神体讨厌亡灵自行消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