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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次郎兵卫突然垂头丧气。
「我希望能坦白说出我们所犯的过错,请堀越大人谨记在心,希望他能引以为戒。」
「要让他谨记什么在心?
名主柔弱低语:「为了让已故的小姐重回人世,他用各种方法。」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之前堀越大人还同意一些可疑的巫女、修行者、祈祷师在宅邸里进出,白白被骗走大笔钱财。那些人全是假货、骗子。」
无法真正唤回死者的骗子,把堀越家当摇钱树。
「堀越大人和夫人都难以彻底死心,我实在无法坐视不管。我曾提出建言,他的亲戚也居中规劝……」
但完全起不了作用。
「既然如此,也没其他办法。只好向大人坦言这一次的骚动,让他明白,就算将前往阴间的死者唤回人世……就算真的能办到,也不会带来任何好处。这是唯一的办法。」
要是坦白说出别房的那场骚动,弥次郎兵卫等同是招认他身为名主,处理失当,并揭露自己不孝的行径。尽管如此,他也不在乎。他心意已决。
阿近心想,这个人本性不坏。毕竟是阿月他们(还算)敬重的人物。
「既是如此,画师石杖老师在小森村住下,也是您为了迎合堀越大人的想法,主动邀请吗?」
岩井石杖并非骗子,是真的一味追求让死者复活的方法,并加以实现的人,虽然最后的结果称不上成功。
然而,名主闻言直往后退,极力否认「才没这回事」。
「那个老师来到村里,真的是偶然,我什么也不知情。如果知道他是那样的画师,我早把他赶出去。」
真的是偶然吗?不过,换个角度来看,这凸显出一个可悲的真相,想将自己所爱的人重新唤回阳世,这样的人到处都有。
阿近柔声询问:「名主大人,后来您的身体状况可好?」
突然改变话题,弥次郎兵卫一时不懂她的意思,「啊?」他应一声,眼神游移。
「老太爷的亡灵出现在别房的期间,您一直沉睡不醒吧。当时您的身体冰冷,醒来后便完全恢复原状吗?有没有出现什么障碍?」
「哦,我倒是一点问题也没有。醒来后就恢复正常,平安无恙。」
听他这么说,让人松一口气。
「倒是巳之助比较令人担心。他之后一直很虚弱,上个月还引发中风,几乎卧病不起。」
虽然只是听阿月讲述这个故事,但阿近彷佛和小森村的村民成为熟识。听闻此一消息,她胸中隐隐发疼,感到无比同情。
「巳之助爷爷在别房看到的景象……阿玉和阿月似乎也曾目睹,究竟是什么?」
石杖老师曾不屑地说是「死者残留的邪念」。
「这个嘛……」
弥次郎兵卫取出怀纸,像要抑制冷汗流出,不断擦拭,苦着一张脸。
「我不知道。父亲死后不久,一开始是出现在我家中。」
这倒是令人惊讶的消息。
「所以,我将父亲过世的场所封闭,之后就没再出现。」
「现在呢?」
「又回到我家了,内人终日提心吊胆。」
又是一件令人同情的遭遇。
「最近我觉得,这或许才是真正的亡灵。在岩井老师的带领下,陆续回到别房的那些人,应该全是幻影。」
虽然他们微带透明,身躯飘浮,几乎无法和人沟通,但能以当事人原本的姿态出现在别房里,其实是村民在岩井石杖的指示下用心画出的图得到生气,产生的幻影罢了。
这么一想,每出现一名亡灵,就会有一名和死者关系深厚的生者一睡不醒,像被夺走生气,变得全身冰冷,似乎就说得通。
没错,别房那位老太爷的亡灵,从贯太郎手中接过通行证,准备返回阴间时,骂儿子是「不孝子」,也不是老太爷本身的想法,而是名主书藏在心中深处的歉疚念头。
――我是个不孝子,做出亏欠爹的恶行,让他孤零零地死去。
这个想法不就是藉由亡灵之口,在众目睽睽下说出吗?
因此,汇聚一平的思念之情现身的阿夏幻影,和一平记忆中的她一样温柔。并且让一平讨厌的阿玉沉睡,使她远离一平。
到头来,石杖老师高明的画技召唤,操控的,或许是生者的灵魂。
不过,面对真正的亡灵,又该怎么处理?
「这次,您要不要试着将老太爷生前,在您宅邸内起居的房间封闭?让那里成为一个无法开启的房间。」
名主眨眨眼,打量着阿近。
「小姐,妳主持百物语,听过这类的故事吗?」
「这个嘛……不管怎样,我认为供养一定不能少,这点很重要。」
「嗯,也对。」
弥次郎兵卫一脸沮丧。
「容我说句僭越的话,您要晋见堀越大人,与其带阿月前去,不如带我同行,还比较恰当。」
由阿月居中担任向一主公说教的角色,未免太可怜。
「如果我出面有失礼数,请我们店主伊兵卫出马如何?我叔叔常与堀越太人对弈,大人应该愿意接见。」
对名主这种身分的人,用这样的说辞最有效果。弥次郎兵卫马上立正站好,应一声「是」。
「三岛屋这般受领主大人眷顾吗?既然如此,如果你们肯助一臂之力,在下感激不尽。」
其实伊兵卫棋艺高强,两人不是对手,所以堀越大人只请他去下过一次棋,不过现在没必要坦白道出此事。
「那么,我会先向叔叔说明。」
「有劳了。」
不同于进门时的神情,名主弥次郎兵卫踩着如释重负(至少卸去一半)的步履离去。目送他的背影,阿近吁一口气。
通往隔壁房间的纸门霍然开启,阿胜露出脸。
「小姐,辛苦了。阿月实在是可靠又可爱的孩子。」
「很希望她能到我们店里来工作。」
「月岛姊应该是在旅馆里陪着她,让她能安心享受便当,您大可放心。」
在这方面,两人心意相通。
「那画师现在不知怎样了……」
阿胜的低喃中,掺杂一丝悲戚。
「不知是否真的对妻儿的事死心。」
「阿胜姊,妳担心石杖老师吗?」
阿近则是在意贯太郎的下落。他跨过门坎前往的地方,真的是那个世界吗?她十分怀疑。
「如果那也是幻影,他应该会在某个地方重回人间。我们总有一天会死,在那之前,不管怎样都得活下去。」
语毕,阿胜嫣然一笑。
食客饥神
庆典和吵架,堪称是江户的精华。
但令江户人为之欢腾的,还有比这两项更重要的事,那就是春季赏花。连生意兴隆,终日忙碌的三岛屋也不例外,每年都会到隅田堤赏花。这是自开店后,一
直延续至今的惯习。
以神田的地理位置来看,上野山更近,但山内禁止笙歌饮酒。笙歌姑且不提,难得的赏花机会,要是少了酒,着实无趣。话虽如此,偏偏这里离江户赏樱的名胜飞鸟山又有些路程。看来看去,还是众人可一起搭船前往的隅田堤最为合适。
由于会在春季挑选吉日,同时看准天气,大家一同外出赏花,因此位在三岛町的店面会休息一天。不过,生意可没跟着休息。每年赏花时,都会向熟识的贷席(注:出租包厢的生意。)租一间面向大路的包厢,摆摊做生意。商品会像昔日伊兵卫和阿民沿街兜售提袋时一样,吊在竹子上,立在屋檐下。
「赏花时,大家都比较舍得花钱。欣赏美丽的花朵,就会想要美丽的小饰品,这是人之常情。」
既然有机会好好做买卖,断然没有错失之理,这是阿民的点子。
不过,平时辛苦工作的工匠和裁缝女工,今天完全不必帮忙做生意,这是他们定下的规矩。只要开开心心赏花即可,生意全由店主夫妇来张罗。
理应如此,但近几年愈来愈难办到。因为在这里摆摊莫名受欢迎,门庭若市。常客当中,有人每到这个时期,都会专程事先询问三岛屋出外赏花的日期,也跑来赏花,顺便在摊位上采买。于是,伊兵卫燃起商人魂,准备一年一度只在摊位贩卖的商品,人气居高不下。
「生意好固然十分感激,不过……」
上从掌柜八十助,下至负责做生意的伙计,都忙得人仰马翻。
成为三岛屋的一分子,至今迈入第三年的阿近,从没参加过赏花活动。因为促使她前来投靠叔叔婶婶的那场痛苦经历,至今影响仍在,她尚未从打击中重新站起。尽管心情变得比较正向,也会采取积极的态度面对,但像这种游山玩水的享乐,只会令她心生歉疚,难以接受。在赏花的场合中,见周遭人个个欢天喜地,心里更是煎熬。
因此,她以为今年一样会留下看家,不料在大家聊到「明天就是赏花日,真期待」时,阿民竟将她唤去,对她说:
「我想让八十助他们好好赏花,妳也来帮忙摆摊做生意吧。」
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博得「神秘的三岛屋西施」称号的阿近,之前叔叔婶婶为了拉她走入人群,一再改变策略,用尽各种方法。这次又是新招。
如果他们说「我们一起去玩吧」,倒是容易婉拒,但要是前去工作,以阿近的个性,绝不会推辞,阿民很清楚这一点,吩咐时脸上还挂着浅笑,教阿近看了就有气。
「是,我明白了。」
「因为要接待客人,得好好打扮。」
阿民开心地将振袖和服挂上衣架。
「我是去工作的,穿窄袖和服比较妥当。」
阿近顶多以此反击,最后还是穿上好看的外出服,梳银杏返的发型,插上阿民中意的玉簪、踏出家门。
不过……
这次的赏花感觉不错,出乎意料之外。
一来是摆摊真的忙碌。吊上提袋和小饰品的竹子共有五根,立着一字排开,客人大排长龙。掌柜八十助和伙计除了回乡探亲的时节外,终年工作繁忙,为了让他们能好好赏花,阿近势必得忙进忙出,帮叔叔婶婶的忙。
阿岛和阿胜互相说着「我是小姐的伙伴」,「我是她手下」、「我是她头号跟班」、「那我就是她的二号跟班」,主动前来帮忙,将一直找机会要来帮忙的八十助赶回去,甚至替他倒酒,频频劝酒。
二来是趁着忙碌的空档,和平时少有机会见面的工匠和裁缝女工亲昵聊天,看大家开心赏花,品尝美食,流露放松的神情,她心里也无限欢喜。
三来是樱花不管用得再多,再怎么盛放,都不会是热闹欢腾的花朵,总带有一种无常,落寞,寂寥的风情。
这似乎不是阿近想多了,趁休息时间吃赏花便当时,阿胜拈起飘进贷席包厢里的花瓣说:
「在北国的某个地方,一年中举办的丧礼,都选在樱花盛开时节。」
当然,人死后会立即下葬,但丧礼都集中在樱花盛开的时节举行。
「樱花是在极乐净土才会盛开的花朵。盛开的整排樱树会一路通往净土,避免让人迷路。」
和阴间有关的这句话,令阿近蓦然想起来自小森村的阿月。那孩子不知现在过得可好?不知小森村的村民是否重拾往日的平静,得以一起悠哉赏花?
这时,阿民突然睁大眼睛询问:「这话说得真好,不过阿胜,妳怎会知道这件事?」
「我是从行然坊口中听到这个旅途趣闻。」
行然坊曾来「黑白之问」说故事,而且散是三岛屋的恩人。虽然不是真正的僧人,但说他是假和尚有点失礼,说他是「扮和尚」又反倒奇怪。不过,他绝不是坏人。
这和尚是顶天立地的大汉,嗓门也大。只要他出现,马上便知。这一年来都不见他人影,连阿近也应一声「哦」,阿民更是惊讶。
「妳什么时候和那位和尚见面的?」
「半个月前吧。他恰巧从店门前走过,我还为他奉茶。」
阿胜落落大方答道,不过阿近觉得,从她细长的双眼中可看出,她正暗叫「不小心说溜嘴」。
噢,当真怪异。这里所说的「怪异」,和那些奇闻怪谈中的怪异不同,透着可疑。阿胜什么时候和行然坊走得这么近?
基于一份情谊,眼下暂时不细问。为了转移阿民的注意,防止她进一步追问,阿近刻意露出陶醉的神情。
「哇,好好吃的便当。」她朗声道。
「『达磨屋』的菜向来不会让人失望,今天的赏花便当尤其特别。婶婶,当初订购时,妳是怎么吩咐的?」
这番话一菲全然是打马虎眼用的烟雾弹。便当确实香色味俱全,吃了很有饱足感,堪称面面俱到,是阿近由衷的感想。
阿胜附和:「这么一提,刚才来买樱花图案怀纸袋的客人询问:你们三岛屋可以顺便在摊位上卖赏花便当吗?看起来似乎很美味,教人垂涎三尺。」
「说到达磨屋,一开始是贷席的老板娘介绍的。」
「贷席」如同字面的意思,是出借场地的一种生意,不论是庆祝、法会、学习才艺、成果发表会,酒和菜肴都由客人自行张罗。不过,为了替客人省去张维的时间,向客人介绍店家,聪明的贷席商都曾与信用佳的外烩店家或酒家保持紧密关系。
「当时老板娘向达磨屋吩咐,说是三岛屋的赏花便当,要用三色条纹的包巾包好送去。达磨屋的老板相当机灵,提议包巾就请三岛屋来制作,所以这是我们特别制作的。」
我真是太粗心了。阿近的注意力只放在一人一份的三层豪华便当菜色,完全没注意到包巾。
「啊,真的耶。包巾的内侧角落,淡淡印着我们的屋号。」
「米饭呈三色条纹,我也发现了。」
便当盒里的米饭,为白饭、樱饭、菜饭三色。白饭附上酱菜、蜂斗菜、炒吻仔鱼。
「记得去年的便当是黑豆饭、竹笋饭、茶饭三色吧。」
「每年会换不同的搭配。」
一年一次的乐趣,变得益发有趣。
「今年我们店里的人反映,难得有如此美味的菜肴,想配饭吃,希望当中有一色是白饭。如果不是白饭,就用鸡肉饭。」
讲到这里,不知为何,阿民叹一口气。
「说来也真是的,逵磨屋老板有这等好手艺,应当将生意做大,但不管别人怎么劝说,他就是不同意。」
他们只有一家位于元滨町,宽十二尺,外型像座灯的店面。既没增建,也没开设分店。有伙计独立开业,但没允许打出「达磨屋」的屋号。所以达磨屋仅此一家,
别无分号?
「那老板完全没有商人的野心,当真古怪。」
「可能只想由亲人一同经营,和乐做生意。」
阿近说出自身的推测,但阿民并不认同,一本正经地应道:
「不是的。每年一过赏花季节,直到秋天赏枫的期间,他们都关门不做生意。」
阿近和阿胜大感诧异。
「整个夏天都歇业?」
「会不会是到其他地方做生意?品川一带的滨海包厢,有许多外烩店和便当店设摊。」
阿民笃定地摇头。
「不,完全没有。达磨屋夏天一律休息,不对外营业。」
「川开祭(注:夏天在水边举行,庆祝河川纳凉开始的仪式。)当天也一样?」
「没错。」
阿近与阿胜面面相觑,此事确实奇怪。
虽然只有一晚,不像赏花季的时间这么长,但大川的川开祭同样是外烩店和便当店做生意的好时机。
望着汇聚夏日的华美和精彩,升上夜空的无数烟火,大啖美味的酒菜,跳脱身分高低和富贵贫贱,是江户人的一大乐事。大川沿岸的贷席和餐馆都座无虚席。在可看清烟火的场所开店的商家,都会宴请老客户。另外,由于能从河面仰望打上高空的烟火,大受欢迎的烟火船几乎挤满河面。
这些宴席都少不了美酒佳肴。平时不做外烩的高级料理店,唯独在这时候会特别推出烟火便当,大获好评。
这种赚钱的绝佳机会,达磨屋每年竟都眼睁睁放着不要?
「那么,山王祭和明神祭之类的庆典也不例外?」
「达磨屋一直关门歇业,任凭顾客怎么央求,也不提供外烩或便当。连老板娘住深川的亲戚开口请托,他们也以一句『很不凑巧』回绝。」
阿民嘟着嘴,道出以下这件事。
大川对面的深川,有一座历史悠久的八幡神社,名为富冈八幡宫。这里举行的例大祭(注:由神社在自己制定的日子,举行最重要的祭祀。)三年一次,于桂月(八月)举办,上百座的大小神轿排成一排,在街上游行,参观群众会朝神轿和轿
夫泼水,别名「泼水祭」。神社的大神轿在出巡前,附近市街的深川艺伎会排成一列表演「手古舞」,由一群头戴花笠的孩童拖曳华丽的山车。那庆典的画面勇壮,美丽,婀娜,堪称是江户精华中的精华。参观的人潮当然也是满坑满谷。
「之前举办大祭的那年,适逢老板娘表舅的六十大寿。」
对方是深川一家建材商,家境优渥。由于机会难得,他们想邀请多年的老顾客和亲人齐聚一堂,在大祭的神轿游行之日,摆设庆祝六十大寿的酒席,所以才拜托达磨屋负责准备酒菜。
「抱歉,我们夏天不做生意。」
「达磨屋的老板娘同意这项决定吗?」
夫妻俩没吵架吗?
「这就不得而知了。换成是我,绝不会默不作声。」
叔叔一婶婶几乎没吵过架,并不表示他们夫妻感情有多好,而是这对夫妻的「吵架」,都是阿民单方面训斥伊兵卫。在此特别再强调一次,这可没说反。不过大部分情况,是训斥的阿民有理。
「夏天容易食物中毒……」
阿胜微微侧头低语。
阿民颔首。「嗯,不无可能,我也这么认为。这家贷席的老板娘说,或许是达磨屋以前遇过食物中毒的事,吃足苦头,之后就不在夏天做生意。」
这里的老板娘也不清楚个中原因吗?还是,知道却不便明讲?
「阿近,别摆出这种脸。」
「什么?」阿近直眨眼,「我摆出什么脸?!
「就是觉得里头暗藏玄机,一副感兴趣的脸啊。」
「婶婶真是的,我才不是那种爱探隐私的人。」
阿近咯咯娇笑,双手合十说一句「谢谢款待」,重回摊位做生意。其实,她心里另有盘算。
三岛屋熟识的这家贷席的老板娘,是一位梳着「岛田崩」发型,银发亮丽的老妇人。不光脸蛋,连喉咙和脖子都覆满皱绸般的皱纹,却有一副天鹅绒般的好嗓音。
结束赏花,即将离开前,阿近谢谢老板娘一整天的照顾,佯装成是顺便私下请她帮忙。老板娘以她天鹅绒般的嗓音应一声「没问题」,答应阿近的请托。
樱花之所以让人感伤,或许是一旦盛开,便马上飘散零落。正因如此,才博得「圣洁」的美誉。光是赏花这件事,每个人内心的感受也各有不同。
当隅田堤的樱花完全转为绿叶,贷席的老板娘派人前来传达阿近引领期盼的消息。
从事外烩生意的达磨屋老板房五郎,将成为「黑白之间」的座上宾。日期也已敲定。
当天一早,阿近请熟识的花店送来满是新叶的樱枝,插在「黑白之间」的壁龛处。
三岛屋目前唯一的童工新太,凑巧在庭院打扫,看见阿近面对涂黑漆的花瓶修剪樱枝,急忙大叫一声。
「小姐,上面没毛毛虫吗?」
樱树一冒出嫩叶,就会马上长虫。更严重一点,在花瓣纷飞后,便是虫如雨下。
阿近微笑,「这是花店给的樱枝,没问题的。小新,你讨厌毛毛虫吗?」
「是的……,有一次我在外头打扫,当我发现时,毛毛虫已从后头爬进我背上。」
每年……不,应该更快,新太每半年都会长高不少,愈来愈能干可靠,不过,在这方面还是个小孩子。
「樱花都开完了,您还要用只剩绿叶的樱枝装饰吗?」
「只有绿叶的樱枝也很美啊。」
接着,阿近拿起摆在膝边的一个小纸包给新太看。
「用这个来装饰,不是很刚好吗?」
纸包中装了几个用红色的绢质碎布制成的小球。比蚕茧大上一圈,里头是棉花。
由于只塞少许棉花塑形,入手轻盈。一端连着线。
新太已猜出用途。
「是要挂在樱枝上吗?。」
「没错。这和今天前来的客人有点关联,我想用来装饰,还特地请工房那边帮我赶工。」
每一颗小球上都有黑线绣出的达磨。
「今年开工时,不是发送给客人吉祥沙包吗?」
将绣有鹤龟、扇子、竹耙、猫头鹰、招财猫等吉祥物的沙包,每三个装成
袋,当福袋赠送。
「当时我就想到,如果更小一些,绑上绳子,做成垂吊的饰品,一定很好看。」
新太从外廊探进屋内。
「嗯,真的很好看。小姐实在风雅,把这种饰品挂在树枝上代替鲜花,我怎么想也想不到。」
新太在客人面前都会规矩地自称「小的」,但和阿近在一起时仍会以「我」自称。现在他也学会「风雅」这样的用语。
「而且,还能做买卖。」
「摆在店里卖吗?」
「只要摆在店面当装饰,一定会有客人想买。这种吉祥物十分讨喜,接受客人订制,绣上客人的家纹或屋号也不赖。」
「哇,小新,你现在是个厉害的商人呢。」
新太一脸难为情,马上跑回去打扫。阿近装饰完达磨挂饰,接着挑选壁龛挂轴,她请伊兵卫提供几幅和达磨有关的图画,叔叔推荐「这幅最有品味」,于是她接受建议。
树叶的光影映照在白墙上。从形状来看,应该是樱树。除此之外,只有画面的角落整齐摆着两个卷轴,没有人物。乍看之下,会觉得是留白偏多的一幅怪图。
但这幅画的落款处,一旁有作者留下的一行小字――大师离去后之落樱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