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和扛座灯的男人好像都忘了,这不是座灯祭,如果不低调地暗中进行,将会惹祸上身。个个兴奋雀跃,」
连阿月也为这样的气氛冲昏头,前天的事几乎全忘了。虽然对巳之助有点抱歉,不过土间上方烟囱出现妖怪的事,阿月往内心盖上盖子,不再忆起。
「申时(下午四点) 过后,我和哥哥忙完,打算回去时,石杖老师走来,说他也要回去。」
图画全部处理妥当,画师的工作也结束了。
「关于祭典,已没有我置喙的余地。」
但他拿着一束东西,阿月发出惊呼。
「啊,是风车!」
是小森神社后方供养冢供奉的风车。
「我将用剩的纸交给阿松,请她替我制作的。颜色是我用颜料画上的,看起来很华丽吧。」
一 、二……共有十根。
「你们去祭拜过了吗?」
「还没。」
在家中都是母亲负责制作风车,但今年阿月和一平根本无暇顾及,完全忘记风车的事。
老师提议:「那我们一起去吧。应该说,要是你们能替我带路,就帮了我一个大忙。」
一平略显踌躇,但阿月一口答应。
「没问题,谢谢!」
三人一起走上小森神社的参道。穿过鸟居后,阿月和一平停下脚步,弯腰行礼,接着穿过神社旁,绕往后方。
「不参拜吗?」
「老师,明大人还在沉睡,我们不能打扰。」
「哦,这样啊。」
村民合力清除冬天时堆积的枯枝和落叶,为变硬的黄土进行松土,供养冢上供奉着五颜六色的风车,几乎覆满整个表面。
虽然太阳逐渐西斜,但天气晴朗,平静无风。包围神社和后方供养冢的明森,寂静无声。
阿月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山鸟是如何知晓季节的变换?难道鸟儿有自己的农民历?现在明明听不到鸟鸣,但等座灯祭结束,立春到来,马上变得生意盎然。
老师华丽的风车已全部立好,阿月后退一步,环视漂亮的景象。
「唯独这里像一片花田。」
一平拂去掌中的泥土,点点头。「嗯。」
石杖老师解释道:「阿松并非只是忙着聊天。」
一平紧绷的脸颊,终于缓和。「是。」
「那么,我们合掌膜拜吧。」
不仅是为了自己的兄姊和弟弟,而是为了一起住在村内的孩童,阿月和一平双手合十,低头膜拜。他们恭敬膜拜许久,抬头一看,老师仍旧合掌,双目紧闭。
阿月望向石杖老师的侧脸。画师睁开眼,放下双手,凝视点缀供养冢的众多风车,以阿月之前不曾听过的柔弱声音娓娓道来。
「其实,七年前我也失去孩子。」
一阵微风拂过,风车发出声响。
「自从有了家室……就是结婚成家的意思,一直没能有孩子。我们夫接向赐子之神祈求,试过各种人们建议的方法,终于生下一个男孩。」
阿月说不出话,一平则悄声询问:
「他是几岁过世的呢?」
「六岁。刚开始到习字所上课,还结交了朋友。虽然吩咐过他,回家路上不能绕去别的地方,但夏天时他和朋友到河边玩水。」
不小心溺水身亡。
「三天后,在下游十六丈(注:约五十多公尺。)远处找到漂浮的遗体。」
阿月惊讶得说不出话,胸口一塞。
「真教人同情。」
一平哑声道。石杖老师可能没听到,茫然注视着风车。
「内子终日哭泣。」
他的声音低沉单调。
「她不睡不吃,身体日渐衰弱。我只能在一旁干著急,无能为力。」
一平深深低着头。风车再度发出声响,叶片微微转动。
「所以,我为内人作画。」
画下儿子的肖像。
「一张又一张画出那孩子嬉笑、游玩、在内人怀中熟睡的图画。画下他生前的模样。」
老师告诉我们这件事好吗?我们该听吗?阿月心神不宁。
石杖老师缓缓摇头。
「这种东西根本拨挥不了作用。毕竟只是一张纸,画得再好还是不会有生命。说来可悲,内子益发悲伤哭泣,瘦骨如柴,最后随着孩子的脚步离世。」
阿月按捺不住情绪,伸手想碰触画师沾满颜料的和服衣袖:您不该讲这个故事。在阿月的手指即将触及前,老师转身面向他们。
「一平,你一直怀疑我别有企图吧。」
老师面露微笑。
「阿月遭遇那么可怕的事,巳之助又卧病不起。惣太郎会生气是无可厚非,聪明的你会接纳惣太郎的意见,也是理所当然。我没生你的气。」
一平抬眼望向老师,神情有些慌乱,半晌说不出话。
「不过,我有我的想法,希望你们能谅解。可以听我把话说完吗?」
就算他没开口请托,我也想知道。阿月心里有一半这么想,另一半却想摀住耳朵逃离。但她哪里也去不了,双脚钉在原地。
「愿闻其详。」
一平颤声道。老师笑逐颜开,对他说「谢谢」。
「我丧妻后, 一直四处云游。因为我下定决心,要走遍这个国家,持续探求智慧和技艺。要怎么做才能唤回性命?
「我是一名画师。如果是作画,我有自信能画得巧夺天工,但就是这样才感到空虚。既然如此,我又该怎么做?要怎么做,才能让死者从黄泉归来,栖宿在我的画中,重新复活?」
「老师,别再说了!」阿月以强而有力的声音打断他的话。「如果是死者的灵魂,会在盂兰盆节及春分秋分时归来,所以我们才会加以供养啊。」
石杖老师突然伸长脖子,凑近阿月。
「盂兰盆节及春分秋分时,死者会归来?那么,阿月,妳亲眼见过吗?见过死者跟着孟兰盆节的迎灵之火归来,还是在迈入春分秋分时,怀念的死者穿过家中大门露面?」
「我、我没见过,但爹娘都是这么说的。」
「没错,他们是这么说的,你们才会一直这么相信,不是吗?」
那是一种蒙骗。不过是一种可悲的蒙骗说法――石杖老师继续道。声音相当温柔,表情也很平静,阿月却双膝发颤。
「我走遍大江南北,往来于东西两地,造访过各种地区,了解当地的风俗习惯。令我惊讶的是,许多地方热中的不是唤回死者,而是为了让死者别再回来,才进行祭祀。」
因为大家都害怕亡灵,阿月在内心大喊。老师今天的眼神好恐怖。
――从烟囱往内窥望的老太爷。
和那个亡灵的眼神一模一样。
「活在世上的人,擅自认定死者无法混在他们当中,一起在人间生活。为了抒解这份落寞,及些许的歉疚,才定下盂兰盆节和春分秋分这样的惯习。」
那么,试着反过来做会如何?
「于是我想到一个点子。若运用我的画功,将死者和生者全画进图画里,不知会有什么结果?」
死者的画像不管画再多张,依旧空虚。
「关键在于,重现死者生前时的世界,将死者和活人放在同一空间。」
如此一来,或许死者就会重回世间,并栖宿其中。
「其实,造访这个村庄前,我曾返回江户,和某商家达成共识,成功将这个想法付诸实行。」
老师的话中,带有一稙倾诉秘密般的亲近感。
「我全神贯注为他们作画。」
为了唤回商家因染上瘟疫夭折的女儿,在她起居的闺房里,尽可能详实画出她生前的模样、往昔与她亲近的人,她喜欢的各式物品,她喜爱的风景、她生前周遭的一切。
「但只有一个房间,能画的事物毕竟有限。我竭尽所能画出那些图画后,半夜里多次听到女孩柔细的嗓音,却始终不见她现身。」
石杖老师缓缓握紧拳头。
「我需要更大的地方。要用遍家中的每个房间,重现那女孩生前的景象。我深信唯有这么做才能将她唤回人世,于是极力说服他们。身为母亲的老板娘答应我,但老板说什么不肯同意。」
这是当然。阿月暗暗想着,不住颤抖。听到亡故女孩柔细的嗓音?
太不正常了。
老师却没明白这一点。
得知此事,阿月只能一味颤抖。此刻,她的悲伤和害怕,老师同样感受不出,
「最后起了口角,我吃足苦头,被商家的男丁轰出门外。」
老师露出嘴里的缺牙苦笑。
「弄断了这颗牙。」
一平拿定主意般趋身向前,挨近老师。
「老师,这次别房的事,你一开始就是打这个主意?。」
石杖老师一愣,接着莞尔一笑。
「别说这种会让人误解的话,我才没打什么主意。」
「怎么可能!」
你先别激动――老师安抚道
「我会造访这个村落,是熟识的画师与名主大人素有交谊。托他的福,名主大人才会邀我前来。刚开始在宅邸住下时,我并不知道老太爷和别房的事。我以为在这个丰饶又充满朝气的村落,应该没机会尝试。」
画师笑咪咪地说,见阿月和一平仍神情严肃,可能是觉得尴尬,他伸手搔抓鼻头
「不过……自从听阿松提到已故的老太爷及别房的事,我心想,这或许是个好机会。」
如果能巧妙说服名主,就能使用别房。
「但交涉的过程要是稍有差池,恐怕会重蹈覆辙。名主大人虽然为自己的不孝感到后悔,却也不想让人知道别房的内情。」
绝不能贸然行动。
「不管怎样,要使用那幢别房,画下老太爷周遭的一切景致,必须熟悉村庄和村民。」
阿月发出惊呼。
「所以,老师一直到处闲晃,四处作画。」
「嗯,没错。」
为了画下这村庄的「人世」风景。试着画下景致和人物,以备日后派上用场。
「但请相信我。尽管一直在等待机会,我没进一步盘算。当然,名主大人一概不知。」
「所以,老师才会要我带路去别房。」
「嗯,没错。托妳的福,我比预期早得知情况,顺利掌握后来出现的机会。」
――既然禁止举行庆典,不妨想办法制作大座灯的替代品,各位意下如何?
尽管如此――老师蹙眉道。
「名主大人的父亲就像阿松所言,只是怀抱着深深怨念死去。」
「你、你为什么知道?」
「因为出现奇怪的幻影,吓坏了你们。那不是死者真正的魂魄,不过是死者残留的邪念罢了。」
说起来,算是「赝品」。
「街头巷尾常听人提到目击亡灵或鬼魂的怪谈,全算是这一类。死者的意念像破布的边角勾到某物,会留在有深厚渊缘的场所。看在活人眼中,就像诡异的幻影,如此而已。」
这种东西毫无价值。无聊,无聊至极―;老师说。
「真正的死者,会以更完美的形态返回人间。只要道路开启,阴阳两地便可相通。」
吐出的话语荒诞不经,老师却相当沉着冷静。
「一平,你也有机会重逢。」
老师微微一笑。一平不住后退, 一脸惊诧。
「我、我才不要和老太爷的亡灵重逢。」
「不不不,不是老太爷。」
是阿夏。
「在别房的图画中,我不光是画上名主大人的父亲,还画下阿夏的身影。你没发现吗?」
一平张口结舌。
石杖老师猛然挺直腰杆,望向别房。
「等今晚别房点亮灯火,整幢屋子散发出比大座灯更绚烂夺目的光彩时,将会成为路标。」
从阴间返回人世的路标。
「和这个村子有渊源的死者,曾在这里生活的人,全会回到这幢别房。」
老师瞇起眼,频频点头。
「快了。做好路标,也开通道路。别房将成为重返阳间的死者安身立命之所,和客栈一样。」
老师呵呵轻笑。
「对重返故地,备感怀念的死者来说,比起坟墓、阴间,或任何地方,别房会是最舒服的客栈。阳世的人必须尽心款待他们。」
死人的客栈――
由于太过荒诞,阿月差点笑出来,但口中逸出的,只有喘息般的嘶嘶声。
老师太怪异了。他是不是疯了?
沙沙。
传来细微的声响,用来装饰供义冢的凰单开始转动。一个顺时钟转,旁边一个逆时钟转,后面的又是顺时钟转。
这不是风吹造成。
阿月踉跄后退。成群风车一起转动,纷乱不一。有的顺时钟转,有的逆时钟转,嗡嗡作响,转势愈来愈强。
卡啦卡啦卡啦。
成群风车带动的风吹向两兄妹脸颊。带着浓浓土味,透着湿气,而且这气味是……
――是焚香的气味。
脑中刚闪过这个念头,一平已扯开嗓门,发出颤抖的破音。
「阿、阿月,快逃!」
石杖老师敞开双臂,承受风车带来的风,不住赞叹:
「噢,真不简单。这是征兆。」
道路即将开通。
一平一把抓住阿月的胳臂。
「快逃啊,阿月!」
兄妹两人像被弹开般,发足狂奔。
卡啦卡啦卡啦
阿月回头一望。在摇晃的视野中,只看到背对供养冢伫立的石杖老师身影。
成群的风车转动,吹乱画师的工作裤下襬。他凌乱的鬓发随风飘扬。老师咧嘴而笑,露出口中的缺牙。
不知为何,阿月流下眼泪。之后她头也不回,一路奔向村庄。
石杖老师不太正常。可能是太过思念亡故的妻儿,令他走偏了路,跳脱正常范围
眼看别房即将盛大点燃灯火,要恭请明大人醒来,向祂祈求丰收,这话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就算说了,又有谁会信?
祭礼的准备工作按部就班进行。阿月和一平缩着身体,噤声不语。母亲前去帮
忙煮饭,妹妹们也受村内兴奋的气氛感染,雀跃不已,一直在屋外欢腾嬉戏。
在江户的工作应该很辛苦,每年父亲从外地返家,都一脸疲态,双颊略显凹陷。但回到村里,新的一年又能从事农务,他十分开心,看起来心情不错。今年前往别房参观,深受美景吸引,加上村长和作画者都夸赞阿月和一平,他显得更高兴。
父亲动不动就谈到这件事,直说「你们工作认真,是我的骄傲」,阿月好几次差点向父亲坦白一切,但每次都会涌现从供养冢哭着跑回来的心情。那是阿月言语无法表达的感受,她害怕得双膝发颤,一句话也说不出。
「阿月,妳肚子痛吗?脸色不太好。」
父亲反倒这么询问。
今晚要在别房进行的祭礼,和座灯祭一样,只有名主、村长、扛大座灯的人在场。余野村的村长已抵达,至于原本坚持只到小森神社参拜,一概不进行庆典仪式的长木村村长和扛大座灯的人,可能是被阿月他们的村长说服,也前来参观别房,大为惊叹,无比入迷,决定一同参与仪式。
今晚,大家都想一睹灯火辉煌的别房,阿玉也不例外。
「一平、阿月,你们在吗?丈吉先生和佃农头领猜拳输了。我们长屋的人很晚才能前往别房,概要等到半夜吧。」
戌时(八点),阿玉语带不满,在门外露脸。
别房正在举行祭礼。夜气清新,是个宁静的晚上。尽管待在村里的佃农长屋,仍可听见远方微微传来的鼓声。
等仪式结束,就轮到村民依序参观灯火通明的别房,最早前往的那群人,应该已走到别房附近。
父亲也带妹妹们出门去了。长屋的住户明知今晚没有大座灯游行,仍怀着雀跃的心情四处聚集。一平却默默坐在地炉旁编织草鞋,阿月则是在缝补衣物。
「听说在名主大人的宅邸,会发红白包子给村民。阿月,要不要一起去?如果帮阿松的忙,就能早点吃到包子。」
一平一起去嘛――阿玉直接挨过来,但一平既没停下手中的工作,也没抬头瞧她一眼。
「到底是怎么了?
尽管阿玉感到诧异,但在一平面前,还是展现出温柔婉约的姿态。
一平突然起身。
「我云甚兵卫先生家一趟。」
「哥!」
一平逃也似地步出家门。
奇怪。阿月,妳和妳哥吵架吗?」
面对鼓着腮帮子,真目瞪视的阿玉,阿月忍不住问:
「阿玉,妳不怕了吗?」
「咦?」
「不害怕别房了吗?妳明明亲眼目睹过老太爷的亡灵。」
「我早就不在意。」
「什么嘛。」阿玉毫不遮掩地露出扫兴的神情。
她刻意摆出一副大姊的姿态。
「昨天和我娘他们一起去参观。现在变得很漂亮,完全变了个样。」
哦,是吗――阿月沉着脸应道。
「现在那里可能完全亮起灯,应该是很华丽的景象。要照顺序前往,真是麻烦透顶。我们先偷偷跑去看吧。」
「劝妳最好别去。」
不可以去,阿月的声音和神色,连阿玉看了也不禁怯缩。
「妳,妳在胡说些什么啊。」
看到阿玉流露敌意,阿月心中一股强忍的情绪爆发,索性将缝补的衣服抛向一旁。
「不管了,我简直像个傻蛋。」
阿月和一平一样,走出屋外,离开佃农长屋,大步前行。
村里每户人家都亮着灯。可望见田垄上有几盏灯笼朝东边森林而去。在清冷的夜气中,清楚传来远方咚咚的鼓声。
现在我不想遇见任何人。不想在聚满人群的明亮场所,看见大家的笑脸。
包围村庄的黑夜和森林的幽暗又深又重,今晚的夜空不见星月,被浓云覆盖。白天明明晴空万里,为什么突然浓云密布?
该去哪里?哪里能安心躲藏,直到天亮?要和哥哥一起去甚兵卫先生家吗?
待阿月回过神,已来到村庄南侧的十字路上。她不知该何去何从,冷得直打哆嗦,垂首伫立,这时,突然有人朝她肩膀拍一下。
「阿月,妳在这里做什么?」
是惣太郎。他提着白色灯笼,穿着小森村的半缠。
「惣太郎先生……」
「妳不去参观吗?」
对了,还有他在。
「惣太郎先生,你也不去吗?巳之助爷爷目前情况如何?」
惣太郎微微抬起灯笼,照亮阿月的脸庞。
「妳怎么面无血色……」
惣太郎补上一句「和已之助先生一个样」。
「咦!」
「从那之后,巳之助先生时睡时醒。入夜状况又恶化,脸色苍白,陷入沉睡。」
惣太郎皱起脸,似乎相当难过。
「他太太很担心,泪流不止,我不能放着他们不管。我一直陪在一旁,但突然想起妳,不知妳后来情况还好吗?」
惣太郎先生在为我担心――阿月顿时解开心防,差点又哭起来,一口气将在供养冢发生的事,及石杖老师的话全告诉他。
惣太郎默默听完,没出声打断。他脱下半缠,替不住颤抖的阿月穿上后,盘起双臂。
「我也觉得那个画师有点古怪。」
阿月终于说完始末,停下喘口气,惣太郎低声道:
「我无法评论。妳听到的事,我也是第一次听闻,完全没料到。不过,石杖老师的眼神我向来都没有好感。」
还有他一心只想画画的态度。
「不过,阿月……」
惣太郎轻拍阿月的肩膀,像在安慰她。
「说什么详细画下村庄的景物,把活人和死者全画进里头,就能唤回死者,简直是鬼扯。真有这种事,岂不天下大乱?」
咚、咚,传来鼓声。
「阴阳两界若是畅通无碍,可就麻烦了,要打开通道,到底是往哪里开?又是怎样的通道?像中原街道般宽阔的大路,连主公的轿子都能通行吗?」
惣太郎嗤之以鼻,摇摇头。
「那种无稽之谈,只存在于那可怜的画师脑袋里,不会真的发生。」
「是吗……」
「没错。如果妳害怕,没必要刻意去参观别房,盖上棉被好好睡一觉吧。等天一亮,就是立春了。」
「巳之助爷爷也会没事吗?」
「他一定会康复。」
虽然惣太郎这番话没凭没据,但感受得出他想安慰阿月的心意。
「阿月,等这场风波结束,一切都会恢复原状。」
远方微弱的鼓声,突然发出响亮的一声「咚」,戛然而止。
再度恢复为寂静的夜。
惣太郎目光投向别房,低喃着「可能是结束了」。
这时,阿月脚底感到一股震动。起初她以为是膝盖在颤抖,其实不然,是地面在震动。
惣太郎猛然摆出防御校势,「是地震吗?」
轰――
传来了声音,还有气息。某个东西从东边森林的别房直逼而来,地面不停震动。
轰――
一股腥臭。冰冷的土味,还有焚香的气味,和之前供养冢的风车开始转动时一样。不过,这次的气息流动更强烈。
原本阻挡住的东西溃散奔流。
原本不相通的地方已打通。
从那里涌来压倒性的黑暗气息。
没错,行经「通道」而来。
阿月和惣太郎愣在当场,为这股气息的洪流包覆。发鬓被吹乱,衣袖随风扬起。
彷佛遭黑暗舔舐吞没,灯光陆续从东侧熄灭。通往别房的田垄上,灯笼熄灭。,村子里住家的灯火纷纷熄灭',人们的尖叫声四起,旋即趋近无声。接着,传「啪」、
「咚」的声响。
小森村被黑暗吞没。
「惣太郎先生!」
阿月放声大叫,紧紧抓住惣太郎的手,但感觉力量逐渐泄去。她明明睁着双眸,眼前景象却化为一片漆黑, 一阵天旋地转。
――我要昏倒了。
阿月被黑暗的洪流淹没。
「等我醒来,已是早上。」
此时坐在阿近面前的阿月,气色红润,声音清亮。一时之间,阿近感到难以置信。
「阿月,妳当时平安无恙吗?」
「是的。」
「也对。这是一定的 啊,太好了。」
阿近深深吐出一口气,阿月缩着脖子说「真是不好意思」。
「我醒来时,完全不晓得发生何事,也不清楚身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