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店的羽二重包子很好吃,是阿岛告诉我的。这家『二八荞麦』,是一位老爷爷的面摊,只在子日和辰日开店,得査清楚月历再出发。」
「堂哥,你真是的。」
阿近终于笑了,富次郎嘴角轻扬。
「看妳还笑得出来,应该就不要紧。」
莫非富次郎也在替她担心?
「有件话要先跟妳说,不过,那些唠唠叨叨的大道理就免了。妳已成年,经历不少事,会有烦恼也是理所当然。不过,若妳左思右想,却理不出头绪……」
就顺其自然吧。
「话说回来,姓青野的小师傅到底何时要来道别?该不会我们周到地准备贺礼,他反倒不好意思上门吧?」
以青野利一郎的为人来看,不无可能。
「武士与我们的身分不同。他们得侍奉主君,守护自家名声,想必压力沉重,他恐怕很难说出真正的心声吧。」
真想当面问个清楚――富次郎说。
「问他接收朋友的遗孀和孩子,会不会觉得没劲?」
「堂哥!」
「妳生气啦?好可怕、好可怕啊。」
笑着逗闹阿近的富次郎,大声唤道:「噢,这不是葫芦古堂的少爷吗?来得正好。」
一如往常,勘一背著书箱包袱,躬身站在庭院。
「我来向阿岛姊问候,得知小少爷和小姐在这里。」
进来坐――富次郎朝他招手。
「情况如何?」
勘一在外廊放下书箱,行一礼。
「多少有些收获……小少爷,您在写什么?」
他似乎看到摊在地上的地图。
「嗯,我这边没找到美仙屋,备前屋倒是不少。喏……」
富次郎详细说明,并出示他制作的〈备前屋巡访地图〉。勘一趋身向前。
「真不简单。」
勘一发出赞叹,看得目不转睛。
「小少爷,您爱吃甜食吗?」
「爱不释手。」
的确,富次郎每天都吃点心。
「难怪您这么清楚。不过,这家白玉屋上个月改换小老板接手,蜜的味道变了。」
「咦?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宝扇堂的蜜饯,茄子堪称一绝。至于蜜柑,倒是评价两极。」
「噢……」富次郎执起毛笔,在地图上振笔疾书。
「还有,这家二八荞麦。」
「是一位老爷爷的面摊,对吧?」
「是的,不过老爷爷的学徒跑到池之端仲町开店,如果是种物(注:加在荞麦面或乌龙面上的配料。),他学徒的店评价比较高。」
两人聊起美食。
「这家天妇罗店……」
「这家寿司摊……」
「这家茶屋的糯米团子,一串有五颗。」
「提到草饼,比起这家天满屋,另一家播磨屋更好。」
「在彼岸(注:春分及秋分前后各三天的期间。)结束前,一定要到这家饭馆尝尝他们的素面。」
「装在盘子里,然后淋上生姜汁吧?我知道。」
阿近看傻了眼,两人根本是老饕。
「堂哥,你在惠比寿屋到底都学了些什么啊?」
富次郎突然正经八百地说:
「葫芦古堂的少爷,你不习惯外出做生意,对餐馆倒是如数家珍。」
勘一也维持前倾的姿势,变得一本正经。
「你们真是气味相投。」
阿近原想蹙起眉,还是忍俊不禁。
「正好是点心时间,我去拿些吃的过来,两位继续聊。」
阿岛在厨房准备茶点,一旁搁着一个纸包。
「客人送的,恰巧是小少爷喜欢的大黑屋谷饼。」
阿岛准备移往点心碗,阿近拦阻道:
「最好换个有盖的大碗。」
待她泡好番茶回到「黑白之间」时,勘一已从外廊走进房内。他端正坐好,与富次郎围着那张地图,聊得相当热络。
阿近放下托盘,轮流望着两人。
「这个大碗里,装有今天的点心。」
两个大男人倏然抬头,望向托盘。大碗盖着盖子。
「要不要猜猜里头是什么?」
勘一不停眨眼,富次郎马上显得兴致盎然。「好,我接受挑战。怎么个比法?」
「我把碗藏在背后,只给你们盖子,请凭盖子的气味来猜。」
正是打着这个主意,阿近才没用微带漆味的漆器点心碗。
很好――富次郎摩拳擦掌,往鼻子底下一抹。
「少爷,可以让我先闻吗?」
「好啊,请。」
富次郎拿起碗盖,鼻子紧贴着,仔细嗅闻。
「唔,好像是油菓子。」
接着换勘一 。他捧起碗盖,鼻子凑近一闻,立刻回答:
「是音羽町洞云寺后方,大黑屋的白芝麻谷饼吧。」
富次郎和阿近都不禁赞叹。
「我也觉得是谷饼,但为什么你单凭气味就猜得出店名?」
「我闻到黑蜜的味道。用黑蜜带出谷饼甜味的,只有大黑屋。」
「可是,那家店的谷饼不是分黑芝麻和白芝麻吗?」
他真清楚。
「附带一提,我喜欢白芝麻。」
「这点阿岛姊也很清楚。葫芦古堂少爷,谷饼的白芝麻和黑芝麻有气味之分吗?」
面对阿近的询问,勘一莞尔一笑。
「不,没有。」
「那么……」
「一开始小姐掀盖时,我注意到您的手指沾着白芝麻。」
「咦?」
阿近急忙检查,确实如此。沾附在指甲边缘。
「怎会让您看出来呢?」
于是,三人度过一段热闹的点心时间。富次郎喝茶啃着杀饼,重新说明自身的病况。
「别看我副德性,毕竟大病初愈,没办法一次跑完所有行程,我才会想出这样的顺序。」
「地图上加了许多餐馆呢。」
「挺有意思吧?阿近来江户快三年,几乎没外出游山玩水,未免太可惜。」
话说,葫芦占堂的少爷提到「多少有些收获」,不知是怎样的情况?
「我遇见两个人,他们知道名叫美仙屋的香具店。」
「哦,干得好!」
「不过,他们口风很紧,不肯透露详情。」
这是我个人的推测――勘一预先声明。
「美仙屋的风评可能不太好,对方不太想提起。」
富次郎直点头,双手插在衣袖里。
「既然你说风评不佳,现在应该不在了吧。」
「是的,这倒是毋庸置疑。」
如同先前告诉阿近的,勘一在查探美仙屋时,特意准备租书店会用的借口。他说,这次葫芦古堂收购几本旧书,有漂亮的藏书印,写着「美仙屋」。书籍本身是普遍的合卷本或绘本之类,并非高价书,但对方肯定十分珍惜。
「那些在外头流浪,最后来到我们店里的旧书,有些上头也会有藏书印。」
这种时候,找出书籍原本的主人,把书带到对方面前,对方会很怀念,备感欣喜。
「所以,我才会借口在找寻留下藏书印的美仙屋。从屋号来看,约莫是贩卖风雅饰品的店家,于是我向杂货店、香具店、提袋店打听。」
富次郎听得瞠目结舌。
「少爷,你的演技真高超。」
勘一难为情地耸耸肩。
「不,真的偶尔会遇上这种情形。」
于是,勘一遇上两名疑似知道美仙屋的人
「一个是在日本桥通町开香具店的老板,另一个是常到他店里光顾的料理店老板娘。」
香具店老板这么说:
――美仙屋是一家老店,早就结束营业,那些旧书尽管拿去做生意吧。
之后就不再透露半句,勘一正想追问,对方却一脸冷漠。
「不过,好不容易得到线索,我一直想找话题跟对方多聊一些,不料……」
第三次拜访那家香具店时,一名穿着华丽的女子掀开暖帘走出,向勘一唤道。
――你就是拥有美仙屋书本的租书店职员吗?
「她就是料理店的老板娘吗?」
「是的,她表示可以买下那本书。」
她的料理店名叫松田屋,位于大传马町三丁目的大丸新道上
「在下不胜感激,不过,请容在下和店主商量再登门拜访。」
那是昨天的事。
「松田屋老板娘又吐出充满谜团的话语。」
――我随时都行,不过,那本书八成不太吉利,劝你早点脱手。
「我追问是怎么回事。」
――抱歉,一时多嘴,请忘掉我刚才的话吧。
「我也有点困惑。」
阿近和富次郎面面相觑。
「不太吉利……」
阿近低喃,富次郎从衣袖里伸出手,搔抓着鼻梁。
「未免太多谜团了吧。不过,单凭只字词组,难怪葫芦古堂的少爷会一头雾水。」
告诉他吧――富次郎像孩子般,拉拉阿近的衣袖。
「应该没关系。话说回来,这次并未遵守『听过就忘,说完就忘』的原则,还想进一步调查,和之前不一样。」
阿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陷入沉思。
若一直像之前一样,阿胜悄悄担任守护者,由阿近独自聆听故事,应该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这么一提,当初阿胜见到葫芦古堂的勘一,曾这么说:
「您和刚才那名男子有缘。」
那句话的意思是,勘一和三岛屋的奇异百物语有缘吗?不是以说故事者的身分造访「黑白之间」,而是以这种奇特的形式产生关联。
「也是,我就说出实情吧。」
勘一是瘟神赐予强大神通力的阿胜挂保证的人。
「很好,这样才对。」
「来,快说吧!」
富次郎抚掌大乐,拿起谷饼塞进嘴里。
这次<仓库大人>的故事,从阿近与说故事者阿梅错过彼此的地方起头。阿近仔细讲述,富次郎一直在旁边附和「嗯,嗯,没错,没错」(还边嚼谷饼) ,相当吵闹,但勘一仍端坐聆听。
虽然勘一神情正经,一派轻松的气息仍没任何改变。拜此之赐,阿近得以在毫不紧张的气氛下,叙述来龙去脉。
「于是,当我醒来时,是一个人待在这里,堂哥和阿胜睡倒在隔壁房间。」
「阿近叫醒我,理应听到的故事却忘得一乾二净。尽管后来听阿近又说一次,但我感觉迷迷糊糊,彷佛是梦里发生的事。」
听完故事的勘一,双手放在膝上不动,紧盯着富次郎画的地图。
阿近啜饮由热转温的茶,润了润喉。富次郎嚼完碗里仅剩的最后一片谷饼,咽进肚里,勘一依然维持原样。
「呃,葫芦古堂少爷?」
听到阿近的叫唤,他眨眨眼,开口:
「那位叫阿梅的老婆婆……」
「啊,是。」
「您认为是鬼魂吗?」
开门见山地提问。
「之前明明不在场,却突然出现,之前明明在场,又平空消失。我认为这很像是鬼魂。」
「不是我们做了相同的梦吗?」
「小姐,您担任奇异百物语的聆听者已有三年,曾睁眼睡着,进入梦乡吗?」
哎呀,我才没那么松懈。
「刚开始担任聆听者时,我去过疑似阳阴交界的地方……」
富次郎发出惊呼。「阿近,妳经历过这么危险的状况啊?」
「一点都不危险。后来托橘子的福,平安回到这里。」
富次郎目不转睛地注视阿近,微微移身向后。
「虽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看来这个角色不光是坐着听故事那么简单。我觉得很可怕。 」
「当时阿胜还未出现,现在不会再发生那种情形。」
「可是,这次连守护者阿胜小姐也睡着,忘记那个故事吧。」
勘一细确认。
「嗯,没错。」
「小姐却还记得。」
阿近完全没忘。
「约莫是阿梅女士非常想让小姐听这个故事吧。」
希望妳听过后牢牢记住。
「正因成功传达这份心意,小姐才会和平时不同,想进一步确认阿梅女士的故事。在下是这么认为。」
是这样吗?阿近伸手抵向胸前。
「不过,她会是鬼魂吗?」勘一重复问道。
「她没吃茶点,也挺像鬼魂的行径。」
「鬼魂都不吃东西吗?」
「是的,如果会吃东西,算是妖物、妖怪之类。」
书上是这么写的――勘一解释。
「不过,阿梅女士说甜食对牙齿不好,所以没吃。呃……」
要是没记错,她是说「只有初一才吃」。
「 一个月只吃一次吗?」
富次郎阴森地压低声音:「这应该是指只在月命日(注:每个月与忌日同天的日子。)吃。那么,她应该真的是死人的鬼魂。」
「鬼魂会在意蛀牙吗?」
「没错,这点倒是跟活人一样。」
富次郎莞尔一笑,拂去沾在手指上的白芝麻。
「总之,既然组成解谜伙伴,我们一起去吧。」
「去哪里?」
「还用说,当然是松田屋。」
「这样一来,葫芦古堂的少爷得准备 本有藏书印,看上去煞有其事的书才行。」
毕竟他当时以此为借口,引起松田屋老板娘的注意。
「什么嘛,简直不知变通。」
那个谎言已用不着。
「对方是料理店,走进店里一点也不难。当他们的客人就行。」
松田屋,松田屋――富次郎翻阅起《购物指南》。
「最新的是哪一本?餐饮类 」
「很不巧,对方是指南些上没记载的店家。」勘一回答。
「这样啊,厨师的手艺不精吗?
「不,恰恰相反。」
据传是一家高级料理店,价格不斐。一概不接待陌生客人,打一开始就不需要指南书的介绍。
「噢,真气人。」
富次郎冷笑几声。
「那又怎样?包在我身上,我自有安排。」
「可是,价格似乎不斐……」
「我会拿到餐票的,放心。」
料理店的餐票,指的是常用来当赠品的「使用券」。
这次换阿近和勘一面面相觑。
「要从哪里取得?」
「惠比寿屋。」
老板一直央求爹娘同意来探望我――富次郎说。
「惠比寿屋的大老板人面很广,相当重视享乐。江户城内的料理店,尤其是价格昂贵的店家,没有他不知道的。只要我提出要求,他应该会马上买来。那样的话,他就不会再为害我受伤的事感到歉疚。」
阿近不晓得惠比寿屋为富次郎受伤的事如此内疚。
「他多次想登门谢罪,娘都回绝了。」
――居然让我的宝贝儿子受伤,岂是道歉就能了事?
「娘还回对方一句『用不着再来探望』,真是够凶悍的。」
总之,交给我安排吧。
「不过,正值游玩的旺季,恐怕没那么容易订到松田屋的位子,可能要等一段时间。」
富次郎对勘一说道。勘一搔抓着鼻头,开口问:
「小少爷,在下也要同行吗?」
「当然,我们是伙伴。解开谜团的关键时刻,你怎么能缺席?」
「可是,那么昂贵的料理店……」
「你推辞就太不上道了。」
既然富次郎干劲十足,谁也拦不住。阿近暗暗窃笑。
「好吧,请让我作陪。」
勘一再度低头望向摊开的地图,笑逐颜开。
「该怎么说 ,感觉在下真是傻人有傻福。」
「哦,看来他很高兴。就是坦率一点才好。阿近,对吧?」
的确,这人挺可爱的。
「不不不,不能白白让您请客。」
勘一忽然回过神。
「小少爷,既然如此,我能继续调査吧?」
「还要调査什么呢?」
甜食――勘一回答。
「阿梅女士提过,只在每个月初一吃甜食吧。」
不晓得是指供品,或单纯是吃甜食。
「不管怎样,要是只限初一,应该会挑选当季的甜食,名店的甜食,或当时比较热门的甜食。」
那又如何?阿近侧头不解。她在这里遇见的阿梅,虽然装扮不合她的年纪,但十分奢华。倘若那是她一个月一次的享受,或许在甜食方面也会极尽奢侈。不过,不能抱持太高的期望。
「死马当活马医吧。在下会向一些较有可能的糕饼店打听,看他们知不知道哪位客人只在每个月初一光顾。」
这是爱吃甜食的人「心中的猜测」,他应该能毫无遗漏地打探吧,如果运气好,找出这样的客人,或许就能查到阿梅的所在地。
「要是找出这样的客人,对方告诉我们,阿梅女士已长眠九泉,我们都会在初一时,在她的牌位前供上糕饼,到时该怎么办……」
「堂哥,不见得会那么顺利。这种时候,请不要逃避。」
富次郎闻言,摆出拜倒在地的敬畏姿势。「葫芦古堂少爷,看见了吗?我堂妹很强悍吧。」
此事敲定。
「还有一件事。我能提出一个任性的请求吗?」
勘一想瞧瞧那幅秋刀鱼的画 小事一桩,阿近从顶橱取出挂轴摊开,勘一看得相当入迷。
「是一尾秋刀鱼。」
「不过,之前我看的时候是两尾。」
上下重迭,像是猜谜画。
「若是猜谜画,一定有含意。」
勘一低喃,接着问富次郎:「对了,小少爷,您对绘画感兴趣吧?」
富次郎大吃一惊,略显难为情。
「我曾学画当乐子,亏你看得出来。」
「您的字画都有独特的风格。」
阿近是第一次听闻,「我都不知道。」
「我只是想附庸风雅,别告诉别人。」
葫芦古堂少爷背起书箱离开后,富次郎开口:「这位少爷真有意思。」
阿近也有同感,奇异百物语唤来诡异之物,也为她和这个有意思的人牵起缘分。
富次郎果然像他打包票的,轻轻松松从惠比寿屋老板那里取得料理店的餐票。
不过,这餐票所费不赀,等于是惠比寿屋对富次郎的补偿金,自然不可能保密。伊兵卫和阿民也得知此事。
「我只是想稍微享受一下奢华。现在我的身分,算是在家中吃白食,不好向爹要钱,才自己想办法。」
富次郎用来搪塞的借口,伊兵卫一笑置之,阿民却板起脸孔。她说,岂能单凭几张餐票就原谅对方?
之前阿民强调「不是道歉就能了事」, 一口回绝惠比寿屋来谢罪的请求。她不是器量狭小的人,阿近觉得纳闷,忍不住询问。
「婶婶,关于堂哥的事,看您怒气难消,背后肯定有原因吧。」
「富次郎什么都没告诉妳吗?」
「我只听说,将堂哥打伤的二掌柜沉迷赌博,欠一大笔债……」
阿民嗤之以鼻,语带不悦
「那个沉迷赌博的二掌柜,是惠比寿屋老板在外头的私生子。」
「咦!」阿近从未听闻此事。
「在惠比寿屋,大伙嘴上不说,但都心知肚明。此人的母亲是柳桥的艺伎,因难产过世。」
孩子没人可托付,不得已,只好由惠比寿屋收养。
「既然如此,就当是亲生儿子,好好对待他。为何要把他当伙计对待?这不是太过分了吗?
阿近颇为诧异。婶婶认为惠比寿屋不可原谅,竟是这个原因?
「这种不明确的身分,会受伙计疏远,老板娘一定地看他不顺眼。」
「也对……」
「惠比寿屋的老板觉得内疚,不时会塞钱供他零花。」
「啊,这成为他赌博的资金。」
原来如此,阿近恍然大悟。
伙计中也有人会赌博。如果是赌骰子,在澡堂二楼就能赌,多得是机会。不过,鲜少有人会沉迷到债台高筑的地步。毕竟工资微薄,赌资很快就花完,而且,周遭的同僚发现后,都会加以劝戒,或向老板告状,导致东窗事发。
只是,那个二掌柜的身分特殊,就另当别论了。
「我认同婶婶的看法,实在令人同情。」
不是以儿子的身分、而是以伙计的身份与惠比寿屋保持关系,反倒会心有不甘
,感到无处容身。无论是亲人或同僚,不管是基于哪一种考虑,都会对他避而远之。
还不如惠比寿屋与他断绝关系,赶他出门,搞不好会过得更自在。之所以会沾染赌博,一头栽入,也是想忘却积郁心中的愤懑和孤独吧。
「我满心以为他们是有规模的店家,一定能学到不少,才会将宝贝的富次郎托付给那么无情的店家。」
阿民紧咬嘴唇,十分不甘心。
「我也气自己,这股情绪始终无法平复。」
「那么,在您情绪平复前,好好发一顿脾气吧。」阿近劝道。「没什么可忍的。要是强忍,将会沉淀在心中无法消散,一个不慎就会引发怪事。」
「这话真有意思。」
「没错,我可不是白白主持奇异百物语。」
之后阿近与富次郎谈及此事,他颇为尴尬。
「我原本不想让妳知道。」
「堂哥,你又没错。」
「不,是我不好。因为我心底总是瞧不起那个人。」
这句话中暗藏恶意,阿近心头一震。
「惠比寿屋已有象样的继承人,所以那个人根本是碍事者。虽然我也觉得他的身世令人同情。」
富次郎耸耸肩,面带苦涩。
「他素行不良又懒惰,百般讨好老板和老板娘,对年纪比他小的伙计却颐指气使。」
惠比寿屋老板偷塞给他的零用钱花完,他便厚着脸皮向人勒索。
「明明卑躬屈膝,却又一副跩样。」
所以,富次郎讨厌他。
「那他对你……」
「他哪敢招惹我啊。我可是三岛屋请他们代为照料的重要人物。」
说起来算是宾客。尽管同是二掌柜,却是得讨好的对象。
「由于此一缘故,他应该也看我很不顺眼。我们都讨厌对方。」
他们打架时,其实我不是居中调解才挨揍――富次郎坦言。
「我介入劝架时,想必露出『这个可怜的家伙,真拿他没办法』的表情吧。他会发火,想揍我而挥拳,并非不小心。」
那一瞬间,我们目光交会,我心知肚明,不会有错――富次郎继续道。
「谈起这件事就讨厌,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