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另类小说上一章:哭泣童子:三岛屋奇异百物语参
- 另类小说下一章:圣彼得的送葬队伍
那年夏天酷热难当。连续日照导致地面干裂,村民为干渴所苦。
富一去世后,清左卫门和千治变得疏远,周遭就像熄了火,冷清寂寥。他比过去更深切体认到这里的生活多艰难,咬牙独撑。
正因如此,当晚风增添些许凉意,活泼的秋虫轻声鸣唱时,悟作从下村前来通报好消息,他欣喜不已。
「须加大人的孩子出生了。」
是个女孩。
「孩子和阿峰都平安吧。」
「是的,只是生产过程不太顺利,须加大人十分担心。」
清左卫门闻言,益发坐不住,连忙赶往下村。
「是清左卫门啊,来得正好。」
前往一看,利三郎面容憔悴。阿峰不仅生产不顺,还足足痛苦三天三夜,而且出血严重,一度危及性命。「得让她安静休养一阵子。目前没办法喂孩子喝奶,她姊姊会陪伴照顾,煮米汤喂孩子喝。」
原来如此,利三郎居住的小屋土间上,堆着饱满的米袋,
一旁还吊着鱼干、鸟、兔子。
「这是要给阿峰吃的吗?」
「嗯,当然。幸好我是枪手。」
听说阿峰怀孕后,利三郎常拎着火枪进森林猎捕野兽。
「我得再加把劲,阿峰需要吃滋补的食物。」
蓦地,一阵危险的寒风掠过清左卫门胸口深处。
利三郎疼惜阿峰和婴儿,不难理解。但他带着火枪在森林里随意捕猎,村民想必心里不是滋味。这座森林并非猎场,而是植林和耕作之地。
况且,袋里的稻米,理当是下村的人共享的贵重粮食。利三郎仗着山番士的身分, 一人独占。
――应该早点规劝他。
最近利三郎一直为所欲为。疼爱自己的女人,疼爱自己女人怀的孩子。
这是蛮横的行径。利三郎只想到自己,清左卫门将下村全权交给他负责的期间,下村的人恐怕累积不少反感和恨意
清左卫门窥望村民的神情,发现他们闷闷不乐。嘴上说着「须加大人的孩子诞生,可喜可贺」,但每个人的眼神都不带笑意,反倒流露一丝凶恶。
阿峰和姊姊原本就是弱女子。或许姊妹俩合起来才勉强抵得上一人的劳动力。如今其中一人怀孕,成为孕妇,自然更不能充当劳力。明明没工作,她却还有饭吃。
眼下的发展,无疑是雪上加霜。产后复原状况不佳,一直卧床不起的阿峰,及在一旁照料的姊姊,全不能工作,大家却得供养她们。婴儿也一样。珍贵的白米,成为孩子喝的米汤。等他长大势必需要更多食物,利三郎也会想多给他一些才对。
像这样的人,不就是下村的负担吗?在洞森村严苛的生活中,擅自男欢女爱、擅自生子的山番士和他的女人,变成不必要的压石,重重压在村民身上。
利三郎是个年轻强健的武士,拥有傲人的枪法,同时具备山番士的权威,下村的人无法反抗。然而,人们的忍耐终究会有极限。一个人害怕不敢付诸行动,要是结合众人之力……
趁着利三郎陪在阿峰和婴儿身旁,清左卫门请悟作召集村里的重要人物,向他们低头鞠躬道:
「孩子诞生原本值得庆贺,但在此地恐怕不是这么回事。增加各位的负担,我和须加大人同感歉疚,还望多多关照。」
受召前来的村民尽皆无言。从他们的沉默中,清左卫门明白自己的担心果然没错。
「要是遭遇什么困难,随时都能烧狼烟向我通报,不必顾忌。」
清左卫门如此吩咐悟作。接着,明知是白费力气,他仍向利三郎晓以大义――既然见过孩子,你该暂时回到上村的驻屯地,专注于山番士的勤务。
利三郎起初只是微笑,当他发现清左卫门是在认真说教,立刻胀红脸,勃然大怒。
「上村是你的地盘,下村是我的。我不接受你的指使!」
「我们都是洞森村的山番士,不能为所欲为。」
「那你又如何?」
利三郎指着清左卫门,破口大骂。
「富一那孩子即将断气时,听说你告诉欣吉,要到城下带医生回来,对吧?」
清左卫门一时语塞,「那是……」
「而且,你还真的打算下山。欣吉告诉我,他亲眼目睹你在滂沱大雨中,换好衣服走出驻屯地。」
被看到了吗?当时的清左卫门应该是一脸悲恸吧。是从他的表情,猜出他的心思吗?
但此事透着怪异。如果欣吉从小屋往外望,注意到清左卫门,应该会知道他在追赶头戴黑色竹笼的可疑人物,并向对方大喝「你是谁」
「欣吉真的那么说?」
「骗你有何好处?」
到底是谁才为所欲为啊――利三郎厉声咆哮。
「你要是下山,没能拦阻你,我也算是失职。我们是生死与共的关系,这点你要牢记在心!」
这场争执在两名山番士之间凿出一道深邃的鸿沟。之后,清左卫门仍会到下村巡视,但利三郎几乎都不跟他交谈。至于利三郎,仅在秋天检见役上山收年贡时前往上村。等候检见役到达之际,他在清左卫门耳畔低声威胁。
「你可别想向检见役大人告状。」
「告什么状?」
「你应该憋了很多话想说吧?劝你不要,好不容易活到这个岁数,你只会害自己白白送命。」
我是枪手――利三郎补上一句。
「就算你没特别强调,我也知道。」
「不过,你没亲眼见识我远距射击的本领。告诉你,从一町(约一一○公尺)远的地方,我能准确射中标靶上约一根拇指大的星号印记。」
即使距离两町远,我一样能命中――利三郎颇为自豪。
「我常在穿梭在洞森里打猎,已摸熟这一带的地形。当中有几处视野佳,又方便立足的场所。你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吗?现在的我,随时都能射杀你。」
所以,你最好把嘴闭紧――利三郎嘲笑道。
清左卫门问:「阿峰和孩子可好?」
利三郎突然怯缩,不高兴地回一句「不用你管」,别过脸。之后,他便一直避着清左卫门,不与他目光交会。
这年,检见役看到两名山番士仍旧平安无恙,大为吃惊,似乎相当佩服,甚至出
夸赞。
「两位都融入山中的生活,有着刚毅的面容。」
完成年贡的检视和缴纳后,清左卫门和利三郎禀报这一年来的状况。检见役相当关心富一的意外死亡。
「死因是在泥水中溺毙,换句话说 不是发生什么怪事吧?」
简单来说,不是遭妖怪杀害,对吗?检见役只关心这一点。
「举凡妖怪,非人的异形之物,像鬼怪之物,都完全没出现。」
利三郎毫不迟疑地回答,清左卫门却没默不作声,提起头戴黑色竹笼的可疑人物。检见役闻言,不禁蹙眉。
「此事着实诡异……」
「是的,而且对方逃跑的速度飞快……」
利三郎马上插话:
「那不过是在滂沱大雨中,村里的某人穿着蓑衣,拿起手边的竹笼戴在头上躲雨罢了。说什么逃跑的速度飞快,也只是村井这么认为。恐怕是村井听到雷声,吓得腿软吧。」
「不,我没有。」
「话说回来,没带狼牙棒当武器,却穿着蓑衣在雨中游荡,世上哪有这种妖怪啊。」
检见役来回望着两人,最后决定采纳自信满满的利三郎的说法。他哈哈大笑一脸放心地应道:
「须加的话一点都没错。」
检见役的笑容,令利三郎的气焰益发高涨。
「从前年融雪时节起,我便认真巡视,彻底调査洞森一带。容我再次重申,我
从未见过妖怪。我的火枪唯一次发挥功用,只有去年春天射杀一头威胁下村居民的山态。」
「噢,这样啊。」
「倘若误闯深山,人们容易乱了心性,看到不该出现的景象。户边五郎兵卫和田川久助也是如此。户边失去性命,田川失去理智。总结来说,他们欠缺胆识,不足以担任武士,才会落得那般难堪的下场。」
原来如此――检见役用力往膝上一拍。
「我明白了。须加利三郎,你是名副其实的山番士,值得信赖。村井,你也要多多磨炼胆识,毕竟还剩一年的任期。」
尽管少了富一,却迟迟没送来填补空缺的垦荒者或新的罪人。
「等你们在此地度过三年,山奉行大人应该会另有打算。」
生吹山和洞森都没有妖怪。既然是这样,就没什么好怕。一如以往,可以继续推动垦荒者移民和植林。
「这样一来,根本什么也没改变。」
清左卫门维持跪坐,不自主趋身向前,提出陈情。
「这村庄的生活太严苛,村民被遗弃在此,完全与外界隔绝。一旦出现富一那般的伤员,却无法进行妥善的治疗。因为村民缺乏相关的智慧,也不懂方法。」
那又如何――检见役应道。
「洞森村原本就是这样的村子。」
看着那毫不在乎的表情,清左卫门哑口无言。
「你和须加的任务,就是确认洞森村有无怪事发生。如果有怪事,便着手解决,让一切和以前一样,维持不变。」
检见役语气像在叮嘱,简要说明后,再度换上嬉皮笑脸。
「须加不是说此地没有妖怪?这职务比当初想象的轻松,不是吗?这么一来,你们就能顺利复职了。好好加油。」
检见役下山后,利三郎也一派轻松地返回下村。
清左卫门,感到有一把火在腹中闷烧。
只要平安活过这三年就行,所以才会想坚持到最后,但现在他火冒三丈。
太不负责任了。清左卫门已完全成为洞森村的居民,内心更加明白,贯彻山番士的角色,维持现状,不做任何改变,才是不负责任。
――这是错的。
洞森村在这里,村民被关在这个地方,是错误的做法。这是施政不力。身为藩内的武士,不尝试改变,只求守旧,不是应有的行径。
「欣吉,你撒谎。」
受到跟利三郎和检见役那场谈话的影响,请左卫门有点自暴自弃,于是他毫不客气地说出心里的想法。
「那个不图振作的检见役,露出一派轻松的表情,但事情没那么简单。还来得及,我要反过来利用户边大人和田川大人遭遇的横祸。我,你,还有悟作,一起向上级陈情,就说生吹山有可怕的妖怪,不适合住人。」
没错,这么做哪里不对?不论是要解开谜题,或改善村民的生活,认真思考这些事会给谁带来什么好处?
谜团的答案与真相,都不重要。真正需要的,是煞有其事的谎言。这么一来,村民就能获救。
但欣吉闻言,既没流露感激之色,也没顺着清左卫门的话加以奉承。
「别这么说,等任期届满,请村井大人和须加大人都下山去吧。」
听着他平淡的口吻,清左卫门益发认真起来。
「不必担心须加,我会说服他。不,我会讲到他认错。动用武力逼他屈服也没关系。真正的武士不该以枪法自豪,若是持刀对决,我绝不会输给他。」
面对情绪激昂的清左卫门,欣吉只简短应一句。
「很像您会有的想法。」
这样是不行的。
「我也是一知半解,这么说或许挺失礼,不过要是没能完成使命,您和须加大人会十分困扰吧。」
清左卫门彷佛遭迎面泼了一冷水,不停眨眼。
「说、说这什么话,我无所谓。」
无所谓才怪。不过,清左卫门还是很想改变现状。
――志津一定能体谅我。
志津真的希望重振村井家吗?今后继续待在栗山藩,妹妹会幸福吗?明明没犯任何错,妹妹却无端受辱, 一生都会遭人指指点点,担惊受怕。
是栗山藩的施政不力,容许恶事横行。
我受够了。
清左卫门脑中清楚浮现这样的念头,有种新鲜和惊奇的感觉。
我要带着志津离开栗山藩,离开这块土地。既然在生吹山能捱过两个冬天,不管去哪里都能活下去。这是他真正的心声。
「我只是想堂堂正正当个人,过着更好、更正当的生活。你呢?不会想逃离这种不合理的对待吗?」
欣吉再度露出恍惚的眼神,彷佛望向清左卫门未知的远方。
「请不要替我们担心,村井大人,您多多保重,否则真的会无法平安下山。」
之前也听过这句话。完全没有高低起伏的语调,充满不祥气息的声音,和之前一模一样。
「这话是什么意思?」
清左卫门决定当面问清楚。
「继续追查下去,会下不了山。你以前也说过吧?」
欣吉浅浅一笑。「哦,我说过吗?」
「欣吉,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我什么都没隐瞒。」
我只是担心而已。
「即使是山番士大人,仍会生病、受伤,然后命丧此地。村井大人是了不起的人,我不希望您落得这种下场。」
接着,欣吉深深一鞠躬。
「我得去田里了,恕我告辞。」
尽管缴交上年贡,工作告一段落,依旧无法悠哉度日。为了捱过寒冬,得尽量多储备粮食。
植林、耕种,仅仅是挣口饭吃,每天劳碌不休。
欣吉说,这样就够了。没有山番士在的时候,也没人想逃离。
每个人都放弃了吗?
――我们是罪人,这也是无可奈何。
清左卫门紧咬嘴唇,独自留在原地。
生吹山的秋季不长,冬季飞快到来。山脊刚出现一道白线,几天后,洞森飘落雪花,很快化为银白世界。
冰封的冬天降临。对情左卫门而 ,第二年的冬天格外难受、寂寥。
没人肯靠近他。村民总是离他远远的。连替他准备饭菜的女人也一样,不管怎么搭话,她们只会不发一语,鞠躬,点头。欣吉吩咐过什么吗?如今千治也不自主动接近他。
清左卫门每天巡视写日志,孤零零地在炉边添柴火。猛然回神,往往会发现自己整天没和人说过半句话。
睦月(一月)中旬,连续放晴数日,冻人肌骨的北风狂吹,连酒也随之结冻的寒气直渗体内,这时突然下起大雪。
宛如一大块冰层的雪地上,一再覆上新雪,容易引发所谓的表层雪崩。去年冬天有过经验,清左卫门深知这一点。
仰望生吹山的地表,已覆上滑顺犹如绸缎的雪衣。带来大雪的云层散去,蓝天重现,眼前的景致堪称绝景。但此时绝不能鲁莽登山,更严禁发出声响,只要拍手,或是一个喷嚏,就可能会引发雪崩。
「等这场雪再次冻结,一切就会平静下来。在那之前,只能忍耐。」
清左卫门将欣吉的话牢记心中,拨开深及大腿的积雪,巡视上村四周后,返回住处,发现下村的方向升起红色狼烟。
他急忙赶往欣吉的小屋,指着天空询问原由。返照的雪光炫目,欣吉瞇起双眼,呼出白色气息。
「不晓得发生什么事。村井大人,劝您最好别去下村。不管怎样,此时要在森林里行走相当困难。」
下村是有人受伤,还是生病?该不会是阿峰或孩子吧?清左卫门心神不宁,偏偏只能待在驻屯地。
然而,隔天上午狼烟再度升起。宛如不吉利的黑线般升起的狼烟,是通报下村发生紧急事态的信号。
不能再拖拖拉拉了。
「欣吉,我去下村一趟。」
幸好天空放晴,北风也停歇',只要进入深邃的洞森,突然遭雪崩压垮的危险便会降低。
「既然如此,我与您同行。」
欣吉穿上踏俵(注:农家利用稻草编出两个圆筒,并在圆筒两侧绑上线,双脚踩入后拉线辅助,就能在雪地行走。)走在前头,将雪地踩实,并不时以柴刀在树枝或树干上做记号。清左卫门多次陷入雪堆中,得请欣吉拉他脱困。尽管戴着厚实的手套,十指仍冻得无法动弹,鼻子下方挂着小小的冰柱。
好不容易抵达下村,只见村民全聚在悟作的小屋里,不,是受召集而来。窄小的屋子挤不下这么多人,满出屋外的人个个缩着身子。
看到村民的表情,清左卫门颇为诧异。他们面露怯色,并不尽是寒冷的缘故。
「到底发生什么事?」
在他的询问下,小屋里传出一声浑厚的叫喊。是须加利三郎。那满是胡碴的脸颊严重凹陷,唯有双眼炯炯发亮。
「噢,你来啦!」
他一把抓起火枪,推开村民,像要分出一条路,步向清左卫门。
「清左卫门,那东西出现了。阿峰和我的孩子,被、被他干掉了。」
小屋里,俉作和阿峰的姊姊都弓着背。阿峰的姊姊眼皮红肿,一和清左卫门四目交接,旋即双手掩面。
接着,清左卫门看到了。
一张薄薄的被褥上,躺着纤瘦的女子和瘦小的孩童。两人脸上都覆着洗到褪色的手巾。
「阿峰和孩子都死了吗?」
「嗯,死了。他们都死了。」
利三郎满是胡碴的脸皱成一团,放声哭泣。约莫是受到他的情绪影响,阿峰的姊姊又呜咽起来。
「今天一早,天刚亮时,那家伙戴着黑色竹笼,身穿蓑衣,出现在此地。跟你描述的一样。实在太突然,像在使妖术。」
之前富一剩一口气时,那个诡异的家伙也是在雷雨中突然现身。如今,他同样出现在这里。
「你亲眼目睹?」
「我瞧见了,当时我就在这里。彻夜不眠陪在母子俩身旁,只是去一趟茅厕,回来一看……」
那怪异的家伙鼓起蓑衣,覆在阿峰和孩子身上。
――你是什么人!
「我扬声大喊,对方马上起身往外逃。我追在后头,但对方的速度简直迅如疾风。」
利三郎气得跺脚。
「明明近在眼前,手,伸就能抓住对方的蓑衣,最后仍眼睁睁让对方逃跑,瞬间消失无踪。」
接着,小屋里的阿峰和孩子双双断气。
「可恶,可恶!就发生在我面前!」
利三郎怒不可抑,号啕大哭。
「清左卫门,帮我找出那个家伙,大卸八块!」
利三郎想必是夜不安枕,食不下咽。他脚步虚浮,像纸人一样弱不禁风。
「我知道了,你先冷静一下。现在你的脸色和死人差不多。」
「那是害死阿峰和孩子的仇人,我非报仇不可。拜托,助我一臂之力。」
利三郎口沫横飞地请求。他握住棍棒般,抓着那把火枪,但没看到火盘和火药袋。利三郎方寸太乱,难怪村民会面露怯色。
清左卫门将利三郎拖出屋外,村民马上让出路,他们的神情中,已没有对山番士的敬畏和亲近。清左卫斗胸中充塞着哀伤和悲戚。
「全回自己的小屋去,谁都不准离开村庄。」
村民全低垂着头,任利三郎咆哮:「我一定会找出犯人!做好觉悟吧!」
利三郎的小屋里没有丝毫火光的暖意,一片狼藉,脏污的襁褓仍丢在水盆里。
「你先坐下。」
尽管被清左卫门推着瘫坐在地炉旁,利三郎仍口沫横飞地说个没完。
「以为扮成那种滑稽的模样,隐藏长相和体型,就不会暴露身分吗?农民百姓的小聪明,简直笑死人!」
「听你的意思,这是村里的人下的手吗?」
利三郎双眼充血,瞪着清左卫门。
「不然还会有谁?洞森这里只有我们两人和村民。」
村里的某人戴着黑色竹笼,穿上蓑衣,杀害阿峰和孩子后逃离――
「悟作那家伙一直装蒜,推托什么也不知道。话说回来,打从那家伙提议在他的小屋照顾阿峰和孩子的时候起,我就有些纳闷。那边日晒比较好,吹不到北风之类的,净讲些好听话。」
利三郎双手抱头,咬牙切齿。
「当时我应该提高警觉,是悟作引那个人前来。不,不单是悟作,也许村里的人都互相勾结,那个人才会那么快消失。因为只要冲进任一幢屋里,脱掉竹笼和蓑衣就行。没错,一定是这样。」
接着,利三郎发出「噢」一声叫喊,双目圆睁,摇晃清左卫门的双肩。
「喂,富一那孩子死去的时候,八成也是用相同的手法!」
利三郎情绪激动,脑袋却不胡涂。思考前后经过,清左卫门也认同他的话。
于是,导引出另一个令人背脊发凉的推论。
难不成……
清左卫门极力保持平静,缓缓间道:
「阿峰和孩子的状况不好吗?」
利三郎热泪盈眶,点点头。
「阿峰产后恢复得不顺利,时睡时醒,不断反复。」
由于没喝母奶,孩子都不长肉,身体虚弱。
「偏偏又天寒地冻,感染风寒。约莫三天前起,她就沉睡不醒……孩子太虚弱,连哭都没力气。我很担心,寸步不离地看顾。」
不料,就在他短暂离开的空档,两人都遭到杀害――
清左卫门的心一沉,默默思忖。
富一当时只剩一口气,阿峰和孩子同样离死不远。
富一是村长欣吉陪在一旁,阿峰和孩子也有下村的统领悟作陪同。
然后,那个诡异的人出现,三人丧命。
富一或许能保住一命。但以他的伤势来看,会对日后的生活带来很大的影响。别说行走了,连独自起居都有困难。
阿峰一直状况不佳,孩子看来也不太可能平安长大。尽管如此,阿峰仍是山番士的女人,孩子仍是山番士的孩子,会在山番士的庇荫下,获得良好的食物,接受细心的照料。
在洞森村的其他人眼中,这三人的性命是负担。
不能成为劳动力,只会耗费人手和粮食的「累赘」。
生吹山严苛的大自然,洞森严峻的生活,不容许这样的「累赘」。
那个诡异的人是何方神圣,目前还不清楚。究竟是经过怎样的协议,由「谁」来扮装,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