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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在下刚好第一次轮调到江户当差,记得很清楚。从租昼店借来的书籍中,夹着这家私塾的传单,我惊讶地想,町人之间流行学这样的技艺,足见江户是个多霸气的地方啊。因为私塾收取相当高额的束修(学费)。」
照这样看来,学书法的不是一般町人,而是富裕的商家、地主,房东这种有钱有闲的人
「他们招收这些门生,大约有三年之久。后来遭逢严重的寒害和干旱,连江户市米价也高涨,私塾生意走下坡,最后关门大吉。」
阿近对此一无所悉,近来都看不到这类私塾,至少在神田这一带没见过。
「这本字帖形同『汉子道塾』的遗物。约莫是门生珍惜师傅的笔墨,或舍不得丢弃带有功德的四十七字,裱成挂轴。后来辗转流落至古道具店,被贤叔选中。」
此时,隔门后方的伊兵卫应该冷汗直冒吧,阿近眼前浮现那幕景象。
「武士大人。」阿近悄声道:「小店的店主实在有愧配上『贤』字。」
客人莞尔一笑。眼角浮现笑纹后,益发显现出不凡的威仪。
「是吗?如在下刚才所言,一心教导门生俊秀汉字的写法,而写下的这张字帖,没有一丝无谓的炫耀,以书法来说,堪称佳作。令叔能看出价值,想必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原本担心伊兵卫会从门后走出,连声说过奬、过奖」,但隔门没半点动静。或许是阿胜栏住他。」
说故事者嘴角泛着笑意,重新转向阿近。
「虽然至今腰间仍插着佩刀,头上顶着月代(注:中世末期以后,成年男子将前额到头顶一带的头发剃除的一种发型。),但在下……不,我已不受奉禄,现在是靠市内一名知己的援助生活。换句话说,我现在是寄人篱下。」
原来如此。难怪如此威仪不凡的武士,会在灯庵老人的中介下前来。
「原本打算干脆剃光头发,抛下佩刀,穿上十德,完全以退隐的姿态示人,不过,等说完这个故事也不迟,才能有个明确的区隔。我擅自决定,于是前来拜访。」
谢谢您――阿近再次伏身行礼。
「先前两次延期,一次是突然有急事,另一次……坦白请,是我心生犹豫。」
埋藏心底的故事,填的能说出口吗?
「我们的奇异百物语,听过就忘,说完就忘。」
「噢,听灯庵先生说过,我知道此事。」
「您的大名,及故事中登场的地点,也可隐匿不说。」
「不,这方面倒是毋须顾忌。」
他柔和的话声中,顿时夹杂着一股严肃之气。
「事发至今将近十个月,不晓得当时您在市内可曾听闻。」
「您是指……」
「栗山藩因主家森氏没有嗣子,遭改易(注:江户时代对武士的一种处分。剥夺其武士身分,并没收领地及宅邸)处分,两万石领地全数充公,成为幕府领地。」
咦?
――这么一提……
进行大名的世代交接,或改易、转封(注:江户时代,大名奉幕府之命,转移至其他领地。)时,都会对外公告,公文也会传向商家的股东会或工会。由于各藩皆是一藩一城,经济独立,一旦有异动,生意往来也会产生各种变化。像纪伊国屋这样的富商自不待言,而像市内一些有规模的商家,向来都会提供熟识的藩国「大名借贷」,也就是提供融资,所以一旦藩主换人,便得催缴欠款、结算账目、办理新的融资,该办不可的手续多办得令人眼花缭乱。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虽然是人气商店,但三岛屋只做提袋的生意,没有足以提供贷款的财力,和大名借贷一概无关。因此,只要不是常光顾生意的武家,他们向来都不会在意这些事。不过,身为山阴外样大名(注:只能管理自身领地的诸侯,无参与幕府政治的权力,且受幕府严密监控。)的栗山藩遭改易一事喧腾一时,阿近确实也曾听闻。
据闻治理栗山藩的森氏,原本有继承家业的少主,但由于在提出嗣子继承申请时处理不当,藩主病死后被当作无嗣子继承。不过,这是对外的借口。其实,早在多年前,藩内便内哄不断,领民要求减贡及农民造反的情况频传,幕府对栗山藩颇为不满,刻意拿嗣子继承申请的小纰漏大作文章,逼他们走进改易的下场。
这项传闻是从栗山藩的御用(提供大笔融资金额的)商家传出。提供金援的一方气焰较高,说起话毫无顾忌。栗山藩财务吃紧,债台高筑,却一再要求调降利息、
延长还款期限,令债主伤透脑筋,甚至有些商家还不客气地说,这次改易的处分
「正好帮忙处理掉烫手山芋」。阿民听闻后,而露不悦之色,认为不管怎样,说这种话都太不厚道。
「看来您似乎也知道。」
客人从阿近的神情做出准确的解读。
「我晓得江户市内流传着各种谣言。不过我要说的是,幕府若要怪罪栗山藩施政不力,实施改易处分,是轻而易举之事,最后却以无嗣子的名义处分,我们藩内人士反倒应该当是大发慈悲。」
对方吐出骇人听闻的言论。不,应该说是严厉。阿近全身战栗,这名客人却说得泰然自若。
「这两万石奉禄的土地,既非拥有金山银山,也不是位处地理要冲,之所以会被收回充公,可能也是因为找不到新的藩主愿意治理吧。我的故乡人心涣散的程度就是这般严重。我们得为一切负起全责。」
阿近也是因为自己的轻率之举,而失去身边与自己亲近的人。她承受不了自责的念头,才离开老家来到江户。在三岛屋落脚后,透过百物语接触人生百态,她慢慢重新振作,但有时心中仍不免感到抑郁。
然而,此刻端坐她面前的男子口中吐出的话语,远比她的遭遇来得沉重。那不光是一个人的烦忧,而是曾经从政的人才会背负的沉重心情。
「我名叫村井清左卫门。这十年来,一直都担任栗山藩的江户家老。」
所谓的江户家老,是负责大名在江户宅邸的一切指挥调度,当藩主人在藩国,不在江户城内时,拥有代替大名的权限,是很重要的职务。虽说是只有两万石的外样小藩,但既然他身居要职会拥有此等威仪,也就不难理解。
「不过,我现在只是个寄人篱下的食客。」
语毕,他莞尔一笑。
「我想将郁积胸中的陈年旧事一吐为快,打算借奇异百物语的力量,又犹豫不决,真是个意志不坚的老头啊,请您这样看待我,暂时委屈您听我话说从头。」
阿近毫不迟疑地应道:
「是,我洗耳恭听。」
该从何说起――思考片刻,村井清左卫门娓娓道来。
「我们的主君森氏出身筑紫,是在三十二年前移封至栗山藩。虽说长达三十二年,但也只有父子两代,领民还是会觉得森氏们有浓浓的外人气味,由于前藩主是从德川将军在江户建立幕府之前,便一直深耕当地的名门世家,所以情况更是严重。」
这是第一个困难。
「第二个困难,就是栗山藩的贫困。」
当地多山,适合水田耕作的土地稀少,河川既短且急,时常泛滥。既没特殊的名产,也没矿山,更无良港。
「尽管如此,前藩主和领民从遥远的战国时代便一直守护此地,忍受贫困,并肩生存下来,建立密不可分的关系。」
所以栗山藩才得以存续至今,而这样的关系也成为互相依存的原因
「他们欠缺一跳脱贫困的斗争心。」
看在来自筑紫的「外地主公」眼中,着实感到焦急。
「如果水田不够,就另行开辟。如果河川暴涨,就修正河川的流向。如果没良港,就加以辟建。我们陆续想出许多政策,然而…
要付诸执行,需要人力和金钱。
「人力就向领民微调,对男女老幼课予各种劳务。若有谁敢不从,或是没完成工作,就加以严惩,成了以榨取劳力来代替年贡或税金的一种形式。」
另一方面,资金只能向外举债。这时栗山藩仰赖的,是大坂的商家。
「很不好对付的大坂商人,以惊人的强力推销手法,不断累积财富。我们不是浪费,是为了藩国,为了领民,为了那些贪婪的商人不会懂的政务着想,所以不必顾忌。这是主公的想法。」
但这成了第三个困难。
「不管有再高的志向,目的再怎么远大,借钱总会附带利息,而且有还款期限。」
如果欠钱不还,便会与债主产生纠纷。
「当时的藩主,是这次不被认同嗣子身分的少主其祖父,亦即老主公。当时他已值壮年,却是位血气方刚的主君。」
诉说此事的清左卫门,眼神中完全不带缅怀过往之色。阿近屏息聆听。
「老主公虽然英明,但凡事重理而不重情,个性方面亦有这种倾向,有时也思虑欠周。」
对于各种账目、实行节约,他向来都不看重。明明借了一大笔钱,却又瞧不起那些商人债主。
「用来让栗山藩脱离贫困的这些政策,方向都正确,但得耗费很长的时间才看得到成效,需漫长的忍耐。老主公等不及那一刻到来,一旦不见成果,马上改变政策,加以修正,反倒花费更多不必要的时间和金钱。」
债台逐渐高筑,家臣不知如何是好,被征调的领民心中的不满和不安更是日益高涨。
「尽管如此,老主公还是持续主掌藩政,一些工程也断断续续推动。但在老主公担任栗山藩主的第七年,终于出了纰漏。」
持续借款却迟迟不还,总是一再找借口搪塞,一旦债主前来抗议,便拿出大名的威信屏退。几名债主再也无法忍受栗山藩的做法,一同向当时的老中(注:江户荨府的最高职务。直属于将军,总管一切政务。)陈情。
「由于债主的说词合情合理,老中接受陈情。所幸,最后是在不对外公开的状况下解决 。」
栗山藩将累积的债务偿还一半,同时藩主退位,由嫡子出任新藩主。
「这位主公就是少主的父亲。」
老主公有三个儿子,长男和次男皆夭折,新藩主是三男。
「当时他年纪尚轻,只有十七岁……」
与其说是稚嫩,不如说令人看了不忍。
「主公自幼身体孱弱,一继任藩主,便常因胸闷的毛病发作受苦。」
所谓胸闷的毛病,是突然胸口疼痛、呼吸困难,但没有特别的治疗方法。话说回来,是否可明确称为疾病,目前仍存疑,算是一种「精神疾病」。
有固性格急躁,凡事重理不重情的父亲,哥哥们相继早夭,加上接连施政不力,领民皆被贫困压的喘不过气来,再强悍的人,面对这样的情况也会垂头丧气。偏偏又是身体孱弱的十七岁青年,历经债务风波后,被老中拱上藩主之位。就算他为此胸闷发作,也不足为奇。
谈到大名之主,不管藩国再小,在阿近这样的市井女人眼中,一样都是云端上的人,但现在她感受到的,不是抬头仰望的憧憬,而是同情。
「自幼目睹老主公的施政不力,在他拥有振衰起弊的念头前, 一直委靡不振。」
清左卫门的口吻略显沉重。
「尽管如此,老主公健在时,倒也平安无事,但老主公退位不到一年便中风,之后情况愈来愈糟。」
主公什么也不做。
「他总对下属说,凡事照父君以前的做法即可,一切仿照前例。」
不管家臣禀报什么,主公都心不在焉,右耳进左耳出。不论是工程、开垦新田、征调领民,还是借款,他什么都不去想,对肩负的责任视而不见。
「老主公已不在人世。这么一来,众家老和各奉行便根据往昔施行的政策,各自为政。」
藩内固然有人材,但也有庸材。有人立志为栗山藩效忠,勤奋工作;有人空有志向,光说不练。一旦有人因一些小事意见相左而营党结派,便有人会刻意操弄权势斗争。
最后,栗山藩内只剩冲突与纷争,什么也没变,跳脱不出贫困的泥淖。
「只是白白浪费光阴。」
清左卫门微微叹气,手伸向变冷的茶杯,于是阿近以眼神示意,重新为他沏一壶茶。弥漫湿气的空气中,升起一股新叶的芳香。
「谢谢您。」
「只是粗茶,不成敬意。」
「不不不,在藩邸里我们都喝白开水。」
阿近过于惊诧,脱口而出。「家老大人,您不是说真的吧?」
「我们是被贫穷压得无法喘息的小藩。除了主君和正室夫人想喝茶,及迎接宾客之外,茶算是奢侈品。」
阿近脸颊发烫,「请原谅我的无礼。」
清左卫门浅浅一笑,恭敬端起刚沏好的热茶饮用。
「这就是栗山藩大致的历史。」
「是。」
「这不过是开场白。我们藩国很贫困,家臣和领民皆受困于一个『穷』字。希望您明白这一点。」
「了解。」
清左卫门搁下茶杯,微微挺直腰杆。
「我出生于村井家,从筑紫时代便侍奉森氏。代代官拜小纳户一职,算是上级武士,不是一路从一般职位升迁,奉禄为六十石。」
小纳户的职务,主要负责张罗主君的服装、生活用品,及在城内使用的物品。
「那么,在您这一代担任江户家老的职务,算是高升。」
听闻阿近的话,清左卫门苦笑:
「这算是怎样的高升,我会一一解释。不过,我想先声明一点。」
栗山藩江户藩邸――不论是在上屋敷或下屋敷(注:江户时代,诸藩大名设置在江户市市内的平时居住宅邸,称为上屋敷:另外设在江户近郊处的宅邸,则称为下屋敷。),只要村井清左卫门不在场,没人会以本名称呼他。
「我有个绰号。」
叫节俭清左卫门。
「我动不动就会训斥大家『要节俭,要节俭』。」
这是直接冠在清左卫门名字上的绰号。
「绝不是成功高升的豪杰该有的绰号。
的确,这项轶闻再度道出栗山藩的经济窘境,同时表现出主动告知此事的村井清左卫门的为人。
「『三岛屋』虽然在商品制作上讲究奢华,但我们在背后也都节俭持家。」
「如此甚好。」
赢得了他的夸赞,不知躲在隔门后的伊兵卫是什么表情?
「我早年丧父,十八岁继承家业。一开始是从小纳户见习做起,但也还是被人煞有其事地称为『小纳户未席』。」
后来去掉「末席」的称呼,正式就任小纳户,娶凑成家,是在他二十九岁那年,距今二十二年前。
以此估算,清左卫门今年应该是五十一岁。他的表情和声音比实际岁数年轻,坐姿倒是有几分老气。
阿近试着在脑中计算。三十二年前,森氏从筑紫移封至栗山藩。七年后,也就是距今二十五年前,因老主公举债和施政失利,老中介入,改由三男继任藩主。新藩主即位后的第三年,村井清左卫门正式去掉「末席」的称呼,荣升小纳户一职。
不过……
「恕我冒昧问一句,武士就职后,历经十一年的见习生活,这是常有的事吗?」
「算是很罕见的情况吧。」
清左卫门答得洒脱。
「这也是栗山藩经济拮据的缘故。如果身分是末席。奉禄只有正式官员的一半,仅三十石。」
原来是这么回事。某位上级舍不得三十石的支出,长期让清左卫门屈居末席之位。这不是节省,也不是节俭,根本是小气。不过,由此可见,栗山藩就是这般穷困,不得不搞这种小手段。
「当末席的这十一年间,母亲和妹妹跟着我吃苦。」
清左卫门有个小三岁的妹妹,名叫志津。
「母亲和妹妹都很节俭,茹苦含辛,还做副业贴补家用。」
尽管只有正式官员的一半奉禄,身分仍是上级武士,不能公然做副业。她们都是暗中承接裁缝、缝补、制作童玩等手工艺,赚取工资。基于体面,清左卫门得在村井家安排一名侍从,没余力雇用婢女或男仆,所以家务都是由母亲和妹妹包办。
「我一直期盼哪天能让母亲轻松一些,母亲却在我二十二岁那年逝世。」
村井家只剩兄妹俩相依为命。
「志津当时十九岁,已到嫁为人妇,或与人订婚的年纪。」
但志津本人没意愿,清左卫门也以为妹妹会终生留在家中。
「这是因为……」
清左卫门流露略带悲伤的眼神。
「妹妹在七岁那年初春,染上严重的热病。」
最后捡回一命,但可能是连日高烧,志津变成重听,由于听力不佳,说话诸多不便,她少言寡语。
「母亲、我,还有妹妹之间,都是大声说话,一边比手画脚,才得以沟通,但在外面不能这么做。」
世间并非全是亲切和善的人,清左卫门不忍心见妹妹嫁到别人家受苦。
「而且,她工作勤奋,不懂偷懒,加上个性开朗,为人聪慧,在我眼中是可靠的好妹妹。」
光听这番话会觉得像在炫耀,但说着说着,清左卫门逐渐露出悲戚之色。
「只不过……这是多么讽刺的事啊。」
她的身体十分健康。
「身体健康为什么是讽刺的事?」阿近问。
「不,健康很好。但健康过头……」
清左卫门眉尾下垂,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她健康的程度,甚至可用强壮来形容。不,或许该说是强健吧。」
清左卫门的妹妹,身高直逼他耳际,肩宽与他相当,骨架粗大。尽管过着俭仆的生活,依旧体态丰腴。
「哦……。」阿近颔首。
「换句话说,她长得高头大马。」
兄妹俩的父亲个头高大,应该是继承父亲的特性吧。
「纵使她再聪明,与人沟通仍会有些障碍,身材又高大。光是这样,便受尽嘲讽,惹来白眼,成为人们私下嘲笑的对象。」
她忍下一切,不把冷言冷语往心里放,佯装不在乎,过自己的日子。
「虽然是妹妹,但我实在佩服她,自叹弗如。」
清左卫门的同辈中,有人为他着想,向他提出忠告,建议让志津出家。
――你最好让志津小姐出家为尼。
「他们说,只要妹妹在,我就讨不到老婆。」
――有这么占空间的小姑,村井家根本没你妻子的容身之处。
「真是好事。」阿近毫不客气,「未免管太多了吧。」
村井清左卫门眨眨眼,重新端详阿近,单边嘴角轻扬。
「看来,您的个性也很刚强。」
「真是失礼了……」
「不不不,您方才的眼神让我想起志律。」
他原本悲戚的目光,变得柔和些许。
「不管怎样,别人的多管闲事,我们一概挡于门外。我和妹妹过着平静的生活。」
就在清左卫门二十四岁,志津二十一岁那年寒冬,发生一起祸事。
「栗山领地的冬季天寒地冻,山地会降大雪,但在城下并不常看到雪。然而,那年以不寻常的频率下起大雪。」
住在城下的人不太习惯铲雪,当时却全部忙着铲雪。
「我们住的武士长屋, 一遇上积雪,每户人家的随从或男仆会赶紧用耙子除雪。」
村井家也不例外,但他们只有一名从父亲那一代便服侍至今的老随从,实在忙不过来。铲雪的工作并非一次就能解决,持续降雪期间,只要积雪就得铲除,如此一再反复。倘若放任不管,道路会遭大雪掩埋,导致屋子受损。
「我在家时,会主动用耙子除雪。进城办公时,则由志津代替我。」
有人四处造谣,说她的模样滑稽。
「妹妹不单体格魁梧,还强健有力,做事利落。即使是平时不熟悉的工作,她也会主动处理。理应受人夸奖,而不是受人嘲笑。」
然而,志津是武家之女。如果是练习长刀倒另当别论,偏偏是挥动耙子铲雪,不合体面,以村井家的地位,连副业都不能公开,得维护体面。
「要是有人能在旁给予忠告,对她说一声『这样实在难看,别再继续』,就太感谢了。但很不巧,志津没遇上这样的好心人。」
――瞧,村井家的志津小姐又在铲雪。
――快看啊。哇,力气真大。
左邻右舍都睁大眼看热闹,窃窃私语,互相嬉闹。志津不光替自家宅邸四周铲雪,还好意替众人进出的道路及武士长屋的大门口铲雪,但众人没向她道谢,甚至拿她当笑话。
「接着某天 」
清左卫门结束公务,离城返家后,不见志津人影。只有老迈的随从,惴惴不安地倚门等候他归来。
「一问之下得知,约莫两刻钟(半小时)前,在宅邸后方铲雪的志津,被不知名人士带走。」
老随从并非亲眼目睹,仅仅听到声音,不清楚详情。只晓得有不知名人士――而且不只一人,是数名男子在路过时叫唤志津,似乎喝醉酒,相当吵闹。当老随从注意到时,已起了冲突。传来男人的笑声,志津发出尖叫。
「哥!」
老随从眼中噙着泪水,说清楚听到志津大声求救。
「我到现场查看,雪道上有多人凌乱的足迹,显然发生不小的纷争,顺着脚印追下去,在前方不远处发现遗落志津的一只鞋。」
――这是绑架。
清左卫门火速赶往门番。在此当差的守卫,任务是对包围栗山城外部城郭的屋敷町及武士长屋进行戒备,居民的长相大都记得,也知道清左卫门一家。不论是谁带走志津,只要守卫看见,应该马上能认出对方的身分。
然而,门卫却说从今天早上便没见过志津。志津尙未走出这扇门,还在门内某处。
――居然有这种事。
清左卫门脸色大变。掳走志津的人,不是市町的无赖或混混,而是居住此地的藩士。
清左卫门闭口不语,隔一会才抬头望向阿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