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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辰以冷饭泡热水,配酱菜吃时――
「叽哩咕噜,呜呜呜呜……」
努力半个月、一个月后,饥神可能是耐性耗尽,情绪完全失控。也将迭放在层架上的餐具全部扫落,将空锅子倒翻过来,摇撼整幢屋子。但房五郎夫妇并未认输。满屋作响的情况持续一阵子后,也就习惯。即使很勉强,一样会习惯。
接着,饥神使出拿手绝活――让行经达磨屋门口的人瘫软无力。
「哼,使出看家本领是吧。」
小事一桩。夫妻俩每次看有人瘫倒在门口,就让对方喝米汤,小心照料。不管情况再怎么重复上演,夫妻俩仍是那句,「来,请喝米汤」,不为所动。
阿辰常会插着腰环视屋内,向饥神晓以大义。
「饥先生,请谅解。我们希望今后能一直和祢和睦相处,所以祢得暂时忍耐。」
饥神不肯听劝,每次说教,祂就会哭得更阴沉。
眼看大川的川开祭到来,达磨屋还是不开店,一直大门紧闭,于是「达磨屋的老板似乎病得不轻」的传闻也传到赤坂的阿辰娘家耳中。大舅子十分担心,特地来探访。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看起来都面有菜色。」
他话才刚说完,饥神便恶作剧,将空箱笼滚下楼梯,又在二楼的房间里跳跃,摇晃着整幢屋子。
房五郎和阿辰都不是能言善道的人,面对这种怪异的现象,一时都不知该如何解释。
于是,他们只好一五一十将饥神的事告诉惊讶莫名的大舅子。起初大舅子听得瞠目结舌,直问「你们没疯吧」。这时,饥神将厨房的水瓮敲得当当作响。
「再不住手,就不让祢吃晚饭!」
房五郎厉声喝斥后,声响戛然而止。
大舅子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但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商人,依旧不显一丝慌乱。
「让我试试。」
他双手靠向嘴边,朝厨房唤道。
「饥先生,我在赤坂经营一家蒲烧店。祢乖乖瘦回原本的重量,我就做一份塞满柜盖饭、墩菜、烧烤的双层便当,送祢当奖励。」
对了――他双手插在衣袖里,摆出若有所思的模样。
「就利用接下来的二个月……在神无月的朔日(十月一日) 前,试着恢复原状吧。。那天中午,如果房五郎的影子变得和以前一样,有两颗一样大的脑袋,我就特别为祢制作双层便当。如何?要是同意,敲一下水瓮。」
饥神哭哭啼啼好一阵子,不久后水瓮传来「当」一声。
他同意了。」大舅子笑道。
「啊,大哥,谢谢你。」
「你们真是捡回一个烫手山芋。」
「对不起。」
「与其这么辛苦的让祂变瘦,不如带回当初捡到祂的地方丢弃吧?」
「又不是小猫。」
房五郎和阿辰无意强制让饥神离开。
「大哥,饥先生是我们的福神,不能怠慢。」
你人真好――大舅子苦笑着,返回赤坂。
当天晚上,房五郎站在没升火的冷清厨房里,面对眼前的黑暗低语:
「祢要好好遵守约定 我比任何人都痛苦,因为我是最想让祢享受美食的人啊。」
可能是这句话语中注入的情感发挥功效,饥神变得十分安分。不过,也可能是祂一心想吃到特制的双层便当。
叶月(八月)底,房五郎再度请木匠到家里检查,针对歪斜的地方进行修缮。从那之后,便不再有渗风的情形,几乎听不到家里的嘎吱声。
于是,来到约定的神无月朔日上午。
房五郎仰望太阳,站在达磨屋前。阿辰咽一口唾沫,屏息等待。
只见饥神和以前一样,从脚下影子的左肩处探出头,得意地频频点头。
夫妻俩抚掌大乐。前往赤坂的蒲烧店大啖美食,并依照约定,拎着大舅子特制的双层便当返回,搁在厨房角落。
隔天一早打开一看,便当一扫而空。
房五郎前往市场采买。阿辰清洗厨房道具,淘米烧水。
达磨屋重新开张。
之后的几年间,他们一直在摸索。为了不让饥神变得太胖,该在一年当中的哪个时期歇业,又该歇业多久。
「为了让客人容易理解,干脆采隔月开店的方式如何?这样也不用让饥先生连续饿上好几个月。」
「妳太小看世人了,这种店谁会光顾啊。」
「那么,就选过年到如月(二月)歇业?」
「二月姑且不谈,初春那段期间订单特别多。」
夫妻俩摊开记载达磨屋营收状况的账本,投入讨论。
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像现在这样,决定忙完制作赏花便当的生意就先歇业,等夏天结束、秋风吹起时,再重新开张。夏天这个时节,正好可用「担心食物中毒,不敢接生意」的借口。尽管如此,还是不少客人觉得奇怪,坚持要下订单,而且是大笔生意。有一年房五郎觉得放弃可惜,只休盛夏的半个月,又让饥神变胖,全乱了套。
在江户市内的外烩店和便当店同业之间,达磨屋的风评不佳。传出空穴来风的谣言,也不是一次、两次,诸如「达磨屋太高傲」、「瞧不起做生意的」、「该不会是店主有案在身,怕世人知道吧」等等。房五郎毕竟是凡人,会感到担忧和忿忿不平。
原本理应会来光顾的客人,也因歇业流失不少。曾有客人听闻风评远道而来,偏偏来得不是时候。夫妻俩对客人说「很不巧,我们从明天开始歇业」,不仅引来客人的咆哮,甚至为此挨揍,简直是灾难。
虽然尝尽世间罕见的艰辛,但房五郎和阿辰一直坚守秘密,除了大舅子外, 一概没和任何人提过,小心不让人察觉,一路走到现在。
「要是让世人知道,饥先生应该会感到难为情吧。」阿辰说。「不管别人是觉得稀奇,还是害怕,一都一样可怜。」
房五郎也这么认为。
饥神不是供人参观用的。在夫妻俩眼中,饥神是生死与共的伙伴。是那三颗红豆和点头的鼓励,为他们开创今日的人生。
就算祂骨瘦如柴……不,就算变胖,一样是神明。
说完故事的房五郎,脸上满溢温情的笑容。在「黑白之间」能见到这样的笑脸,
实属罕见。阿近觉得内心彷佛逐渐被洗净。
话虽如此,故事来到最后,仍留下一个重大的未解之谜。
「今日请达磨屋店主莅临,还询问这个问题,实在不识趣……」
话没说完,想必房五郎已猜出几分。只见他戏谑地挑动眉毛。
「嗯,您很纳闷吧。」
为什么现在能如此洒脱地说出饥神的秘密?
「并非三岛屋是我们的顾客,我有所顾忌,觉得必须告诉您这个秘密。也并非在下是爱看热闹的色老头,想趁这个机会,一睹深居闺中的小姐庐山真面目……不,这倒是有一点。」
「谢谢,您过奬了。」
「千万别向我道谢。对了,我店里的学徒……现在是能独当一面的大男人了,他直嚷着,三岛屋的千金是大美人,报纸上都注销她的人像画。」
的确,曾经为了店内的宣传,成为报纸的题材。
「由于先前的轻率之举,遗祸至今,实在不胜困扰。」
「是吗?想必是出色的一幅人像画吧,不过,既然小姐觉得排斥,那我至今还没看,算是做对了。」
房五郎再次莞尔一笑,重新端正坐好。
「那是去年长月(九月)初的事,所以是夏天歇业结束,重新开张后不久的事。我老家捎来一封信。」
上头写着,不久前昏倒而卧病不起的父亲,已驾鹤西归。
「他足足活了八十岁。」房五郎瞪大眼,「真是长寿。母亲之前过世时,父亲意志消沉,原以为他很快会跟着一同归西。」
房五郎急忙赶回故乡。
「如果只是离家两、三天,店里的事我会交给学徒处理。这次我本想和内人一同返乡,但由于老家捎来的信件内容令人不安,我决定独自回去。」
「不安?」
「是的。好像是父亲在外头有女人,甚至有个私生子。」
好惊人的消息,不过,房五郎的老家在捣根藩是大有来头的油菜批发商。老太爷在外头有一、两个小妾也不足为奇。
「自从母亲过世后,父亲遇上第二春。就是这样,男人才教人伤脑筋。即使是亲人也大意不得啊。」
由于这个缘故,房五郎一路上走得急,内心更急。
「回到家中一看,简直乱成一团。毕竟也喝惯了江户的水,对于江户的精华――吵架,我早已看惯,但眼前的景象还是第一次见识。亲人全围着棺木又哭又叫,彼此扭打成一团,场面之夸张,教人担心死者会被惊醒。」
房五郎笑咪咪地描述,阿近也跟着笑了。
「尽管如此,还是办了一场隆重的丧礼。至于父亲包养的女子……」
这时,他压低音量。
「是个婀娜多姿的寡妇。看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就不觉得她是什么坏人。跟她坐在一起,听和尚诵经,我还安慰她几句。所以,事后大嫂狠狠数落我一顿。」
早成为江户人的房五郎,对于老家的纷争完全插不上手。之后,他只留下一句「一切有劳你们」,匆匆踏上归途。
「我独自信步而行,暗暗想着,父亲这一生真是幸福。」
就这样,来到七华狭道。
「同样是秋天的向晚时分。」
四周空无一人。在秋风的吹拂下,落叶沙沙作响,殷红的夕阳,悠然浮荡在西边天际。
「当然,这次返家时也路过此地。不过,我走得很急,根本没注意到这件事。」
回程终于能停下脚步,于是房五郎对饥神说道:
「从那之后已过二十二年。饥先生,祢也挺怀念这里吧。」
多亏有祢,我过得很幸福,虽然不是像我爹那种带有情色意味的幸福,不过,我牢牢抓住难得的幸福,不想拱手让人。
「不过,小姐……」
房五郎脚下影子的左肩处、并未出现饥神的身影。
「尽管我一再呼叫『喂,怎么了』,衪始终没出现。」
是黄昏时分,阳光微弱的关系吗?还是站的位置不好,不容易看到影子?
「可是,就算我换位置,左蹦右跳,依旧只看到我一个人的影子。」
唯有秋风吹过伫立原地的房五郎身边。
「我迟迟无法离开。」
房五郎一直待在原地,直到夕阳完全下山。
「兴起回家的念头后,我归心似箭。尽管无法像年轻时那样,但我没住客栈,直接露宿野外。总之,我只想早点回到达磨屋。」
风尘仆仆地返抵家门,一身旅装没换下,房五郎便站在店门口朗声唤道:
「我回来了。我和饥先生回来了!」
待在店门前的阿辰大吃一惊。不论是对独当一面的学徒,还是对更换过几任的女侍,他们都不曾透露过饥神的事。
「当时有客人在场,内人的惊讶非同小可。她急忙将我拉往后门。」
此时,房五郎脑中满是饥神的事。
「阿辰,妳看我,看我的影子。饥先生在吧?是不是?祂从我左肩冒出头,对吧?」
祂和我一起回来了,对吧?
但饥神并未现身。不管怎么叫唤,怎么蹬地,再怎么枯等,始终不见祂现身。
「内人握着我的手说 」
――老爷,饥先生也回去了。
回到祂的故郷。
「别说傻话,祂回那种地方做什么?话说回来,祂是死在路旁的孤魂,只能仰赖我们。像我们这种能供应美食的地方,要去哪里找啊。」
房五郎的音量愈来愈大,喊得声嘶力竭,突然全身虚脱。
「说来真教人难为情,我当时双手掩面,号啕大哭。
饥神!祢这个不懂恩情,无情无义的家伙,快给我回来!
快回来啊。
「最后,也还是没回来。」
饥神离房五郎而去。
「后来,我冷静下来,仔细想想,理出一点头绪。八成是在家父的丧礼中,让祂听太多诵经害的。」
饥先生也升天成佛。嗯,一定没错,所以没有害不害的问题。,他们夫妻展开这样的交谈。
「不过,小姐,达磨屋并未因饥先生不在了,生意就走下坡。」
房五郎急忙补上一句,突然又把话咽了回去。
「不晓得有没有走下坡呢。今年的赏花便当,您还喜欢吗?」
阿近重重点头。
「喜欢。跟以前一样,既美味又豪华,大家都高兴地夸赞,不愧是达磨屋。」
「那就好,看来我的厨艺没退步……嗯。」
房五郎用全身展现出安心之色,彷佛所有力气泄去。托他的福,阿近听到一个精采的故事。她心想,这是饥先生留下的礼物。
「那么,达磨屋今年夏天打算怎么做?」
不必再担心饥神会变胖,大可不用歇业。
然而,面对阿近的询问,房五郎并未回答「没错,如您所说」。
「是这样没错,不过,毕竟是持续二十二年的惯习……」
房五郎声音愈来愈小,颓然垂首。阿近默默注视着他。
不久,房五郎低语:
「连我自己也觉得奇怪。」
他抬起头,露出困惑又微带阴郁的神情。
「从那之后,胸口彷佛开了个大洞。不光是我,内人也这么说。」
――老爷,我总提不起干劲。
「倒也难怪,毕竟少一名同甘共苦长达二十二年的伙伴。」
「是这样吗?」
「是的。」
「这就是所谓的寂寞吗?」
「我认为是。」
「小姐,说出来不知您会不会见笑?我在想,如果我回故乡……在那里开一家便当店……」
「哪里的话,我怎么会笑您呢,不过,您在江户的店要是结束营业,我会舍不得。」
「我不会这么做的。达磨屋的招牌,我会交给学徒负责。」
房五郎的目光又恢复澄澈。
「小姐,我想站在七华狭道上,扬声大喊。」
喂,饥神,我也回来了。
「很怀念我的煎蛋、肉松饭和烤味噌豆腐的味道吧?」
阿近暗忖,看来是我想错,这故事不是饥神留下的礼物。
――是达磨屋老板临别的赠礼。
数天后,达磨屋老板娘阿辰造访三岛屋,订购许多小达磨吊饰。看来,得花上二十天左右才能完工交货。
「拜奇异百物语之赐,与达磨屋的缘份又加深一层。」
百物语刚开始时,对于客人所说的故事内容,阿近都会重新讲给叔叔和婶婶听,但最近往往是她一个人听完,便没再转述。对此,伊兵卫和阿民并未过问。
不过,在皐月(五月)底,参加聚会后返家的伊兵卫唤来阿近。
「聚会结束,送上的是达磨屋的双色便当,感觉口味有点不一样。倒不是变难吃,只不过和之前有些不同。不是我个人的味觉问题,因为有几个人也这么认为。」
伊兵卫问阿近是否知道些什么,于是她说出房五郎的故事。
「口味变了,会不会是达磨屋老板想让学徒来掌店?」
主要的掌厨者不是房五郎,口味也起了微妙的变化。
伊兵卫闻言,脸色大变。
「这么重要的事,妳怎么没早点告诉我?我非得阻止房五郎不可,他回故乡太可惜。」
阿近恭敬道歉「都怪我处事不周,请叔叔见谅」,但只要与房五郎面对面,听他说饥神的故事,并见过他当时的神情。
――这就是所谓的寂寞吗?
就会明白阻止不了他。
「因为有阿胜陪同,这阵子都让阿近放手去做,我彻底疏忽了。下次我也在
一旁担任聆听者的角色吧。」
哎呀,这下麻烦了,怎么办?不过,好像会变得很有趣。阿近暗自在心中盘算,静候下一位说故事者到来之际,转眼江户町已进入梅雨时节。
三鬼
温热的小雨绵绵不绝,这是青蛙最开心的日子,蛤蟆「人应该也一样开心吧。担任人力中介的灯庵老人,显得比平时更油光满面。
阿近隔着长火盆,与他的蛤蟆脸相对。
「真会吊我胃口。」伊兵卫板着脸,「下一位说故事者,看来挺难伺候。」
灯庵老人前来通报「『黑白之间』下一位客人已决定」,之后一直到今日,足足等了十二天,两度临时延期,难怪伊兵卫会如此焦急。
「我以为对方这一、两天就会到来,一直引颈期盼,但只说一句『不想去』,便一再延期,实在教人难以接受。」
蛤蟆仙人不悦地回嘴:
「三岛屋老板,您真不通人情。为了个人嗜好这般催促他人,实在不应该。」
「我没那么多闲工夫等。」
「这位小姐总有空闲吧。」
火花波及到阿近身上。
「是的,我有空闲,但这次叔叔会一起担任聆听者。」
灯庵老人的额头上,三道深邃的皱纹陡然上挑,形成一个へ字形。
「什么?您跳过中介人擅自做决定,会造成我的困扰。三岛屋的奇异百物语,是因有个正值花样年华,而且长得闭月羞花的姑娘担任聆听者,才会大获好评。」
平日,蛤蟆仙人动不动就挑剔阿近,一会说「青春年华短暂」一会说「小心一眨眼,变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婆」,偏偏此时又这么吹捧。
「我躲在隔门后面总行吧?」
「这样倒是不会影响风评。」
双方达成共识,但灯庵老人离去前流露的神情,宛如身上某个柔软部位遭人硬生生捏碎。
阿近微感不安,这次的说故事者似乎不好伺候。灯庵先生居然会漏出那样的神情, 到底是多难伺候?
所幸,后来没第三度延期,谜团终于解开。
这次的说故事者,是年约五十五岁的武士,气质和样貌皆不俗。
阿近担任百物语的聆听者,曾听两名武士说出自己的故事 跟他们交谈时,并不会感到拘束。
其中一名是浪人,担任习字所的师傅,虽然是武士出身,但同属市井小民,而且阿近以聆听者的身分与他会面前,便对他的为人有所暸解。至于另一名,则是初次轮调到江户当差,对自身的乡音感到羞惭的年轻武士。
当然,不管对方个性再怎么温柔,再怎么年轻,只要说故事者是武士,就得明白彼此的身分差距。之前接待两人时也一样,这是理所当然的正确心态。
不过,这次的说故事者走进「黑白之间」,阿近马上明白,他与之前的两名武士截然不同。不光是年龄的差距,从那威风凛凛的姿态来看,便猜得出他的家世不凡。
此人身穿带有三枚家纹的黑絽外卦,下半身的裙裤为带有细纹的千岁茶色(注:暗褐色。)。
他将长短配刀交给带路的阿岛时,动作流畅自然,完全感觉不出破绽。
三岛屋有不少武家的客人,不过,往往是由伙计背着商品,前往武家宅邸供对方选购。路过店门时,会毫无顾忌地观看店面商品的,都是下级武士,通常身穿非正式的轻装。
虽然经验老道,但阿岛常在店内后台工作,肯定很少接待如此严肃的客人。她似乎极力在忍耐,神情紧绷。
――我一定也一样。
之前接待操着浓浓乡音的年轻武士时,灯庵老人再三嘱咐,要她千万不能有失礼之举,这次却没给任何忠告。难道是他心想,见过这名武士便会明白,不管阿近再淘气,也会毕恭毕敬。不过身为好心的人力中介,应该会事先给一句提醒吧。
「欢迎参与三岛屋奇异百物语。」
待阿岛端来茶点,现场气氛平静后,阿近双手各以三指点地,深深行一礼。
「小女子名唤阿近,是店主伊兵卫的侄女。在此代替叔叔担任故事的聆听者。」
伊兵卫遵守与灯庵老人的约定,和担任百物语守护者的阿胜一起躲在隔门后方。
端坐在「黑白之间」上座的客人,同样恭敬回一礼。
「先前与贵宝号约好日期,但碍于个人因素,两度延期,心中万分歉疚。容我在此致歉。」
尽管威仪十足,却不摆架子。他的嗓音带有丰沛的磁性,会自然而然吸引人聆听。
「这我们怎么担待得起?小店的奇异百物语,不同于一般文人雅士聚在一起举办的百物语会,只会请客人讲述故事,由我仔细聆听,是简朴的对谈。请放松身心,随您的意思说出故事。」
「感激不尽。」
客人直视着阿近。阿近不知他会说些什么,内心又紧张几分。
「这是您插的花吗?」
客人微微转动上半身,望向壁斑问道。
今日的壁龛插的是苦楝的树枝,上头开出的淡紫色小花形成圆锥状。苦楝是庭园常种植的树木,正值开花时节,将树枝投入素烧的花瓶内,显得别有风味,伊兵卫对此情有独钟。
「是的,让您见笑了。」
「那挂轴呢?」
「是叔叔选的。」
那不是画,而是昼法,写着《般若心经》的四十七个字。伊兵卫也忘了是哪时,只记得是在神田明神下的古玩店发现,便以几文钱买下,并不是出自名家之手,上头的落款没人识得。应该说,落款挤满汉字,不易辨识,但伊兵卫似乎相当中意。
阿近道出由来,客人颔首说「原来如此,这字写得好」。
「是吗?」
阿近双手并拢置于膝前,恭敬地点着头。接着,客人似乎再也按捺不住,笑出声。
「其实,这是习字用的字帖。」
「啊?」
阿近一时忘了用敬语回话,客人微微移膝靠向壁龛的字画,指向落款处。
「这落款的汉字糊了,不易辨识,原本写的是『汉子道塾师笔』。以您的年纪,会不清楚也是理所当然。不过,早在二十年前的江户市,高挂『汉子道塾』招牌的书法私塾可是相当流行。」
不同于习字所,此私塾的门生全是成人。
「就算是不熟悉汉籍的町人,只要略懂风雅,还是会想亲自挥毫,写下别具风格的书法。私塾就是收这样的人当门生,教导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