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想。
「只靠一个锅子卖卤味的生意,我不觉得有什么不满,但也称不上多吸引人。」
要是天一亮就从捣根的城下町出发,以男人的脚程赶路,不住客栈,直接露宿,甚至不排斥借着月光走夜路,两天就能返回江户市内,不过,这是相当吃力的急行军路线。
「但我不以为苦。我想早点回去,心中无比兴奋。」
当时房五郎胸口发出轻快的声响,彷佛在配合着急的心跳。
有三个老旧的沙包。是房五郎年幼时,母亲亲手替他缝制。
「这三个都是用格子图案的碎麻布制成,装着红豆,妹妹以前常拿来玩,之后是大哥的女儿在玩,最后归姊姊的孩子所有。」
――舅舅要拿来当奶奶的遗物,妳就给舅舅吧。
「我向外甥女讨来。上头沾满手垢,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格子图案。不过母亲的缝法真令人怀念。」
缝得很糟――房五郎说。
「像母亲这么手拙的女人并不多见。这个沙包也是,缝得不够密,每次拿在手上抛着玩,就会掉出红豆。当真是世上绝无仅有的沙包。」
就是这样才珍贵,令人怀念。房五郎听着红豆发出的声响,不断迈步前行,第一天傍晚时分,即将来到大道。就在他走进当地人称为「七华狭道」的地方――
「我突然双膝一软,无法动弹。」
并非膝盖出了毛病。他全身没任何一处感到疼痛,但周身虚脱无力,连站立都有困难,冷汗直流。蹲下一样头晕目眩,呼吸急促,苦不堪一言。他呻吟着躺下,但并未变得轻松,眼前逐渐化为一片漆黑。
「我当自己是中邪了。」
房五郎说道,阿近点头表示同意。
「应该是被饥神附身·」
「哦,小姐知道?」
「是的,虽然就奇异百物语来说,是第一次听闻这个故事,不过我老家是川崎驿站的旅馆,所以……」
「原来如此。那么,您是从旅馆的客人那里得知的吧。」
所谓的饥神,又号「饿鬼」。是死于山中或原野道路上的人所化成的幽灵,同时也是妖怪。一旦被附身,会突然感到饥肠辘辘,无法动弹。
「被饥神附身时该如何处理,您知道吗?。」
「听说吃点东西就行了。」
「对。当身上什么也没带时,就在掌中写个『米』字,然后舔一下,同样有效。」
话说,当房五郎在七华狭道无法动弹时,怀里放着用棕叶包好的饭团。
「那是我下午在路上的茶屋休息时,顺便请店家做的。」
虽然离晚饭时间还早,但也没别的办法。他颤抖着打开棕叶,取出饭团,慢慢吃起来。
「说来神奇,吃完后,头晕目眩和冒冷汗的状况全没了。我心想,这饭团当真是帮了大忙,忍不住双手合十,朝饭团一拜。」
他顺便以竹筒里的水润喉,站起身。这条狭道的前后皆不见人影。
「当红叶开始散落,有人说,秋天太阳下山的速度,会像吊桶掉进井里一样,但眼前的夕阳像手中掷出的沙包,飞快落向山的另一头。」
无比寂寥的景象。房五郎突然兴起一个念头。
「倒卧在这种地方,变成饥神的,不知都是怎样的人。」
捣根藩是个质朴的小藩,一年四季的天候都算不上严峻。连七华狭道也不算是什么险峻之地,会倒卧在这里的,都是运气不佳的旅人。
「他们从哪里来,要前往何方?他们的旅行有目的地吗?是否有病在身?我忍不住想到这些事。」
刚才吃的饭团,仍微微在房五郎口中留下余味。
「那不是一般的饭团。」
由于一早赶着出发,没带午饭,所以路上行经茶屋时……
「我吃了那家店引以为傲的豆皮寿司,非常可口。」
所谓的豆皮寿司,是在煮得味道浓郁的豆皮里加进醋饭,做成圆筒外形。这家茶屋会在醋饭中加进切细的腌生姜和炒芝麻,呈现香辣两种风味。
「因为想多吃一点,请他们替我包好,充当晚餐。但豆皮寿司味道较咸,吃了会口渴,不适合充当赶路时吃的便当,我这样跟茶屋的老板说了之后……」
――我家的醋饭不会散开,也能捏成饭团。里头有一半加的是糯米红豆饭。
房五郎回想起来,依旧津津乐道,赞不绝口。
「虽然只是路边的一家小茶屋,但不容小觑,实在很会做生意。糯米红豆饭吃了不容易饿。」
于是,房五郎请老板娘准备饭团,揣进怀里。
「果然如我所料,尽管没有豆皮,光吃醋饭一样可口。生姜让我活力涌现,夏天吃了还可避免食物中毒。同样是经营一家小吃摊,加上我下定决心,等返回江户后,要好好做生意,绝不输给弟弟,所以有种受到鞭策的感觉。」
房五郎再次迈步前行,自自语:
「饥神啊,这美味的米饭,我可以和祢分享。我在江户元滨町这地方,单靠一个锅子做生意,经营一家微不足道的卤味店。这种餐饮生意很有意思。我现在充满干劲,打算今后要将生意做大。」
他来到大道上时已入夜,但天候稳定,而且是阴历十三号,月明如水。房五郎步履未歇,持续前行。母亲留给他的沙包在怀里发出轻快的声响,激励他前进。
「小姐是东海道川崎驿站出生的人,对您说这种话,感觉像在班门弄斧,不过,如果是走在大道上,就算走夜路,我这么一个大男人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但还是会感到有点不安吧?」
「有时还会与走夜路的人擦身而过。」
「不,与您擦身而过的人,是否真的是我们寻常人,应该很难说吧。」
房五郎先是瞪大眼,接着莞尔一笑。
「哈哈,您说的是。真是服了您。」
话虽如此,所幸那天晚上与房五郎擦身而过的,都是「寻常人」。「我打算走到累得不能再走为止,握着仅剩的两个饭团,边走边吃,望着逐渐倾沉的明月,快步疾行。」
后来渐感双腿疲惫,这时在淡淡的月光前方,出现一座小小的地藏堂。
「矗立在在大道旁的杂树林边。我决定在那里小憩片刻。」
那是屋顶斜倾的老旧地藏堂,里头整理得相当干净,四周的地面也很平整。可能是在大道上赶路的旅人,常会像当天晚上的房五郎一样,在此借住一宿。「附近还听得到水声,我深感庆幸。合掌向地藏王膜拜后,我绕往地藏堂后方席地而坐。脱下草鞋不久,我便沉沉睡去。」
听闻鸟鸣醒来时,天已亮,日上三竿。他以地藏堂旁边的涌泉洗脸漱口,重新穿上草鞋,精力充沛地朝江户出发。但过了一会,他发现一件怪事。
「母亲留给我的沙包发出的声响变小。」
大概是自己想多了,他手伸进怀里取出沙包一看,大吃一惊。
「三个沙包中,有一个竟然空了。」
里头的红豆不见踪影。
「不知何时,红豆消失不见。我一个大男人站在大道旁,一脸惊讶莫名,很可笑吧。」
约莫是房五郎母亲的裁缝技艺不佳,这些沙包在抛投的过程中,红豆都从缝线间掉光。
「我心想,应该是在走路时掉落的,于是拍打全身,在衣袖间探寻,但一颗红豆也没找着。」
虽然此事透着诡异,但还不至于大惊小怪。
「专偷红豆的小偷还真是少见,要不就是名叫『洗豆妖』的妖怪所为。」
阿近忍不住咯咯轻笑。
「不管是饥神,还是洗豆妖,您对妖怪真是知之甚详。」
「我从以前就爱阅读绘本。在外烩店工作时,那是唯一的闲暇娱乐。尤其是妖怪绘本相当少见,很有意思。
三岛屋的阿岛是租书店的常客,不过她只看复仇类故事。
「我心想,洗豆妖这种妖怪不是都出现在水边吗?啊,那座地藏堂旁有涌泉吧。不过,妖怪淘洗的应该是自己的红豆吧?」
虽然没什么意义,不过房五郎还是想着这些快乐的事。走着走着,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
「再不快点吃早餐,我就会变成饥神了。」
好不容易抵达附近的驿站,找到一家饭馆后,他朝外头的长板凳坐下。这时太阳升至高空,房五郎坐着,脑袋的影子就落在他脚跟旁。
「当饭馆的女侍端来杂谷饭和配汤时,我大吃一惊,放声大叫,女侍差点吓得松手。」
是什么令房五郎如此吃惊?
「我居然有两个影子。」
说得更清楚一点,是他竟有两个头的影子落向脚边。而且,两个头并排在一起。
「看起来,就像我捐着某人,那个人从我左肩后方探出头。」
这位客倌,别吓人好不好。房五郎不断向气得满脸通红的女侍赔罪,接过她手中的米饭和配汤。
「当时又恢复成一个影子。」
是眼花吗?还是光线的关系,看起来像有两个头?
「虽然觉得有点可怕,但我一个堂堂男子汉,实在不该为这种事大呼小叫。」
吃完早饭,再次请饭馆替他准备午饭要吃的饭团,从驿站启程。
虽然这顿早餐吃得相当简便,只有杂谷饭配酱菜,味噌汤里的配料仅有地瓜和青菜,但吃了两碗饭,十分饱足。至少在启程时,还差点打饱嗝。
然而……
「走不到半个时辰,我又饿得肚子咕噜咕噜叫。」
双膝发软,冷汗直冒,眼前一片漆黑。
――喂喂喂,又来一个吗?拜托
「在将军整建得如此完善的大道中央,再次被饥神附身,实在太不象话。」
房五郎此时的愤怒更胜于恐惧,他朝肚子怒吼。
「搞清楚场所好不好,要是昏倒在这种地方,未免太不小心。等时间到了,我吃完午饭再说,现在先给我安分一点。」
阿近觉得十分有趣,咯咯娇笑,这在「黑白之间」是很少见的情形。说故事的房五郎也显得相当开心。
「看小姐笑得这么开怀,我也跟着开心起来,感觉年轻不少。」
「抱歉。我要是再笑下去,就当不成聆听者了。」
隔门后的阿胜似乎还在笑。
「您发了这顿火后,情况变得怎样呢?」
「肚子就不再叫了。」
尽管对象是妖怪,但该生气的时候,如果好好发顿脾气,似乎也能奏效。
「我膝盖开始有力气,重振精神,打算一路走下去,直到太阳升至头顶上方为止。」
走着走着……
――卡滋卡滋。
传来奇怪的声响。
――卡滋卡滋
当房五郎明白那是什么声音、从何处传来时,他差点跳起来。
「是从我怀里传出,也就是母亲留给我的沙包。」
他急忙取出査看,发现第二个沙包几乎净空。
「里头的红豆被吃光。」
他大感惊诧,同时望向脚下,发现有两个脑袋的影子落在地上。
「不管我再怎么眨眼、揉眼,重新细看,一样是两个影子。」
像挨了一巴掌,房五郎晓悟。
「我不是又被新的饥神附身,而是一路走来,始终背着之前在七莘狭道遇到的饥神。」
――这可伤脑筋了。
踩在有两个头的影子上,一房五郎不知所措。
「祢啊……」
他试着对脚下的影子说话。
「为何一直跟着我来到这里?之前在七华狭道,我明明让祢吃过饭团了啊。」
如果是饥神,不是应该会马上离开吗?
另一颗头的影子一动也不动。接着,房五郎改为隔着左肩朝背后叫唤。
「光吃那些还不够,才一直要我背祢吗?就算是这样,把孩童沙包里的红豆吃掉,会不会太贪吃?」
这时,附在他背后的饥神,影子似乎抖了一下。
「祢觉得歉疚吗?」
房五郎叹一口气。
「这沙包是娘留给我的遗物。虽然又旧又脏,缝线松脱,里头的红豆都快掉出来,却是我的宝贝,请祢别再吃了。我拿刚才在饭馆请老板准备的饭团给祢吃。」
房五郎挑路旁一处合适的地方坐下,取出那包饭团。
「吃完后,就从我背后下来吧。虽然我很同情祢,但饥神如果不遵守饥神应有的道义,我们阳世的人就伤脑筋了。」
房五郎吃起饭团。他其实还不饿,但饭团着实可口。那家饭馆用的米饭,是颗粒分明的漂亮白米,而且不惜成本,撒了不少盐。
「白饭为何这么好吃?」
房五郎对背后的饥神说道。
「在捣根的老家,一年只有一、两次机会吃到白饭,所以我刚到江户时大吃一惊。连那家做生意很马虎的外烩店,用的都是白米。老家和江户实在没得比。」
吃完一个饭团,房五郎仔细将沾在手指上的饭粒舔干净。肚子的咕噜咕噜叫声停止。
当他咬向第二个饭团时,发现里头包了酱烧昆布。
「祢喜欢酱烧吗?我很喜欢。酱烧小鱼最棒了。江户有海苔酱烧,也很好吃。这昆布挺不错,不过稍嫌硬了点,切细一点会更好。」
吃完两个饭团,房五郎又舔起手指。目光落向脚边的影子,只剩房五郎的头。饥神吃完饭,似乎和他合而为一。虽然觉得有点可怕,但也没办法,于是他吃起第三个饭团。
里头没包馅料,全是白饭。
不过还是一样好吃。
「刚才吃到有馅料的饭团,应该是运气好。」
「在仁华狭道上我提过吧?我在江户经营一家卤味店。」
我店里的卤味很好吃――房五郎自豪地说。
「今后我打算扩展生意的规模,但我不开饭馆。这样感觉像在学弟弟,心里颇不是滋味。我想试着推出白饭搭配卤味的便当。」
用单层饭盒就行。如果需要多层饭盒,可以向大舅子的蒲烧店借一些旧的饭盒凑合。
「对了,等我回江户,会暂时在大舅子底下学艺。他开的是一家蒲烧店,鳗鱼便当堪称一绝,光想就口水直流。啊,真想吃。」
房五郎说着说着,吃完第三个饭团,一粒饭粒都不剩。接着,他将包巾折好塞进怀里,站起身。
「好了,祢应该吃饱了吧。饥神,在此道别吧。」
保重――,说到一半,房五郎觉得这么说实在古怪,于是改成「再见」,朝肩膀轻拍一下,挥着手迈步离去,然而……
走不到五十公尺,饥神的头又从他脚下影子的左肩处冒出。
「祢居然还跟着我!」
他大叫的同时,肚子发出响亮的咕噜声。
「饶了我吧。」
这个饥神怎会如此执着?房五郎捧着咕噜作响的肚子蹲下身,才猛然察觉。
「祢是因为我做吃的生意,才紧跟着我不放吗?」
真令人难以置信,饥神竟点了点头。
「好痛。」
此时他不光捧着肚子,甚至想抱头。我怎会那么多嘴,把那种事都说出来?「祢该不会是想到江户吃鳗鱼饭吧?」
饥神再度点头。开什么玩笑!
「照祢这样子来,生前一定很贪吃,才会遭到报应,死后变成饥神。」
饥神不予置评。
「祢是男是女?是老爷爷、老婆婆,还是小孩?该不会生前曾在大胃王比赛中拿过冠军吧?」
饥神一样不予置评,但房五郎的肚子不停咕噜作响。
「我知道啦,拿祢没办法。我会带祢去江户,让祢大啖美食。因为我做吃的生意,也有我的骨气。 」
但有一个条件。
「既然要一直跟着我,那么,在我吃饭前,祢也要饿着肚子忍耐,不要随便咕噜咕噜叫。才刚吃完,不能马上就肚子饿。换句话说,别那么贪吃。知道了吗?可以答应我吗?」
饥神先是展现狂妄的态度,不予理会,半晌后才百般不愿地点头。
「好,我还要和祢约定一件事。要是让人看见,会引起怀疑,今后祢不能随便现身。」
饥神信守承诺。在接下来的路上,房五郎不再动不动就肚子饿,也没再看到另一颗脑袋的影子。不过,每到吃饭时间,他吃的饭菜量就得比平常多一倍。
还需要吃点心。只要路过的茶屋立起丸子或草饼的广告旗帜……
「喂喂喂,等一下。」
房五郎的双脚就会踉踉跄跄,拖着他往那边走。
「我知道、我知道。喂,伙计,请给我一盘丸子。」
离开老家时,大哥给了些盘缠当成补贴旅费,最后大半都花在吃上头。
「祢真能吃。」
吃的是房五郎的嘴,装满食物的是房五郎的胃,却不会吃撑。真不可思议。应该是全被饥神吸走了吧。
――我真的被附身了。
想到这里,房五郎不禁背脊发凉。但除了变得「很能吃」之外,并没其他不便之处,倒也很难打心底害怕。很快就肚子饿,吵着要吃这个吃那个,又爱吃甜食,非得吃到肚子发胀才甘心,跟孩童没两样。
话虽如此,背着这样一个包袱,绝不能继续拖拖拉拉下去。房五郎加快脚步,迅速走完剩下的行程,当天半夜便返抵江户境内。
走进江户市区,行经位于赤坂的木户番(注:江户的市街多处设有木门,一旁设有小屋,入夜后会把门关上,有防止盗贼和监视人员进出等功用。)时,一看到纸包的烤地瓜摆在层架上……
「咕噜咕噜咕噜……」
房五郎的肚子发出咕噜巨响,连木户番旁的老板娘听了都不禁傻眼。
「不好意思,老板娘,我忙着赶路,没吃晚餐。」
房五郎难为情地笑着解释。
「真是辛苦了,会肚子饿也是理所当然。这是今天卖剩的烤地瓜,若不嫌弃请拿去吃吧。」
房五郎收下一大个烤地瓜。由于凉了,表皮变硬,但里头烤成金黄色,入口甘甜,令人食指大动。
「饥神,祢赚到了。」
隔着左肩向背后说道。那天江户的夜空多云,地上只有浅浅的影子,但馊神还是冒出头,颔首回应。
「江户的市街有许多木户番,都会卖这些简单的食物。现在这个季节是烤地瓜和烤栗子,等天气变冷,则改卖饴汤(注:以麦芽糖液或水饴溶入热水中,有的还会加入生姜的一道甜点)或关东煮。水饴全年供应。春天卖丸子、红豆饼,夏天当然就非甜酒和心太(注:以石菜花之类的胶状物作成面条状的甜点)莫属。
说了一大串后,房五郎伸手往额头用力一拍。
「我真笨。跟你炫耀这些,祢一定又会想吃啊。」
房五郎自己都觉得好笑,笑弯了腰。当他迈步前进时,在夜路前方徘徊的野狗突然停下脚步,瞪着房五郎发出低吼。
房五郎小时候在野外玩时,曾被野狗追逐,留下恐怖的回忆,长大成人一样怕狗。江户市区内的野狗不像乡下的野狗那般凶猛,但在这种地方不期而遇,对他发出低吼,还是令他不寒而栗。
房五郎紧盯着那只野狗,慢慢后退。
这时,那只狗突然发出「呜呜」哭啼,夹着尾巴逃走。
呼,得救了。他吁一口气,望向脚下,发现左肩上清楚冒出饥神头部的影子。
「原来如此,祢好歹算是妖怪,赶跑野兽这种小事难不倒祢。」
或许应该说野兽讨厌饥神。
「江户的市街有很多野狗,向来令我很头疼,不过今后就可以稍微安心了。」
又随口说出这种话,这嘴真不牢靠。不过,房五郎就是这种个性,凡事不会往坏处想。
平安抵达大舅子的店,隔天他马上拿起菜刀修习技艺。大舅子夫妇劝他:刚旅行回来,不妨先休息一下吧。房五郎很感激他们的体贴,但他有许多想学的技艺,而且回捣根老家时,妻子来信提到,再过五、六天就会和爹娘一起从箱根返回,没时间磨蹭。
和大舅子谈到便当的生意,他十分赞成。不论是平日的家常菜,或讲究的
「精致料理」,做菜技巧可说是无边无际。如今他着眼在扩展卤味店,推出便当,如此一来,教导的一方和学习的一方都效率十足。
便当里的配菜,除了酱菜外,都是熟食。要避免夏天食物中毒,会用凉拌和醋物,但这些菜渗进米饭内,风味会大打折扣,适合两层、三层的豪华便当。照这样看来,卤味店的房五郎要推出单层饭盒的便当,首先该学会的菜色就是烤鱼和烤蔬菜,然后是蒸煮、炸物。大舅了告诉他,便当有所谓的「名饭」,亦即各种什锦炊饭和拌饭,都会是不错的生意,这方面也要学。
「其实,最近我的店里新推出一项菜色。」
就是加上蒲烧鳗的「柜盖饭」。
「是一位从尾张轮调来江户当差的武士教我的。听说在尾张,鳗鱼都是这种吃法。」
将蒲烧鳗切段,和酱汁一同拌进热饭中,再撒上切碎的海苔。可制成多层便当,也能当井饭。既然这样,应该也能用在便当中。
「阿辰讨厌这味道,你那边应该没办法准备蒲烧鳗,不过我们这边可以烤好,送去给你。元滨町一带,应该有不少从京都来到江户,怀念那边口味的客人。这会带来一些生意,最好牢记在心。」
由于这个缘故,房五郎一次学会许多技艺,每天忙得不可开交。他取下秋刀鱼肉,做成盐烧味噌口味,及炸过后做成南蛮渍。另一方面,他将洗好的米用酱汁炊煮,做成茶饭,再因应季节,做成栗子饭和香菇饭。
「我在路上的茶屋尝过好吃的豆皮寿司。」
房五郎试着重现加进生姜丝和炒芝麻的豆皮寿司,大舅子看了赞赏不已。
「这能当你们店里的一道招牌菜。不过豆皮寿司坏得快,做成便当要格外小心。」
油炸物坏得快,千万不能大意。这是便当店注重的要项。
「除了酱菜外,加点甜食,客人一定会很高兴。不必多奢华的食材,像糖煮多福豆就行。」
大舅子一面忙着开店,一面教导房五郎。房五郎学习各种手艺,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他也帮忙店里的生意。一整天都在试做试吃,再试做尝味道,店里又端出不少菜肴招待,他吃得比平常多,肚子一直没发出难堪的咕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