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思是,画的是持续九年坐着紧盯少林寺墙壁的达磨大师,开悟离去后的那面墙。
阿近对这幅画的解释轻笑几声,往下望去,看见从插在花瓶里的樱枝中,露出红
色达磨吊饰,这就是今日的巧思意趣。
「达磨屋」的老板房五郎,在佣人的带领下走进「黑白之间」后,往膝盖用力一拍。
「小姐,佩服、佩服,真是风味独具。」
不愧是三岛屋――房五郎沉吟。
「我们店名叫『达磨屋』,所以我搜集不少画作和摆饰,这还是第一次见识,想必出自名师之手。」
阿近笑道:「哪里的话。听说是叔叔的一位棋友画的,他书画、俳谐、三弦琴、歌谣,全有涉猎,是一家纸店的退休老太爷。」
哦,房五郎闻言更加佩服。他个头小,脸也小,细长的眼角下垂,看起来像哭又像笑,给人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约莫是四十五岁左右的年纪。
他身上的藏青色条纹服装是皱缩木棉,似乎是上等质料,想必是铫子缩。虽然是象样的外出服,但并不是得搭配外褂的正统服装――就是这身合宜的外出装扮。
「真是一位风雅的老太爷,真想和他一样。」
房五郎话音微微上扬,语尾不时破音。男人嗓音尖细往往会惹人嫌,但以他的情况来说,却给一股亲切感,阿近慢慢与他打成一片。
「达磨忌是神无月(十月)五日,由此可知是大师的圆寂之日。不过,大师开悟是在春天吧!也就是春末的这时候。」
房五郎望着挂轴,摩挲着下巴说道。
「还是,绿叶樱枝不是用来表示季节,而是表示人命的虚幻不定?也就是无常的意思。」
说到这里,房五郎猛然停止低喃,睁大双眸。
「哎呀,多么可爱的达磨。」
达磨屋的老板非常中意眼前的吊饰。阿近告诉他,这会送他当伴手礼,房五郎闻言大乐。
「这是三岛屋新推出的商品吗?如果是,可以马上跟你们订购吗?」
包便当的包巾打结处,要是能缠上这个吊饰,那就太可爱了――房五郎说。
「我明白了,我会马上跟叔叔说一声 这个大小合适吗?您中意哪个颜色?」
两人多方讨论,当阿岛端来茶点时,这笔生意已谈妥。
今天的茶点是草饼,芳香宜人。
「噢,位子都还没坐热,就大呼小叫的,我真是聒噪。」
房五郎不住搔头,重新坐正。
「我才是呢,在百忙之际找您来,请莫见怪。」
房五郎瞇起细眼,望着阿近。
「听贷席的老板娘提过,小姐想知道我们夏天歇业的原因。」
「是的,请原谅我的好奇心。不过,我担任奇异百物语的聆听者,所以……」
房五郎频频点头。「三岛屋不光在生意方面声名远播,在百物语方面也颇获好评。」
「谢谢您的夸奖。」
阿近恭敬行礼。
「达磨屋在夏天歇业的理由令人不解。我从中感觉得出,这可能成为百物语的题材,才擅自做出这样的决定,抱着姑且一试的想法提出请托。」
房五郎的一双细眼几乎形成一道半圆,应该是在微笑吧。
「是的,如您猜测,当中有些缘由,而且相当不可思议。」
说出来,恐怕您一时会无法相信――房五郎继续道。
「原本一直是埋藏在我和内人心中的秘密。」
最近他偶尔会和妻子聊到这件事。
「差不多是时候,该将这件事告诉某人了。我脑中想到的,就是三岛屋的奇异百物语,这绝不是场面话。」
对阿近而言,这是无上的光荣。
「今日能获得邀请,并非源于小姐个人的决定,而是我和内人的意念成功传达的缘故。」
房五郎笑容满面。
「听过就忘,说完就忘。」
理应是阿近该说的话,房五郎抢先说出。
「奇异百物语的规矩,我听人提过。我的故事也能比照办理吗?」
阿近重重点头,「当然。」
房五郎啜饮一口茶,彷佛在慢慢品味,开始话说从头。
「故事得从我个人讲起,也会提到达磨屋开店的经过,或许有些乏味,
但仍得追溯此事的源头。」
房五郎今年四十三岁,这故事的开端,是从他二十岁那年,辞去伙计一职,离开爱宕下的外烩店时说起。
「我不是土生土长的江户人。我出生于上总国的岛根藩。」
「捣根自古盛产油菜。和稻米不同,油菜只要卖给批发商,马上能换钱,非常方便。」
点灯用的油菜籽油,原料就来自油菜。上等的油菜能卖得好价钱,而且终年都有需求,一看便知商机无限。
「捣根的主公曾奖励种植油菜,每当春天来临,放眼望去,遍地都开满黄花。」
房五郎的老家,在城下町经营油菜的批发生意。
「那是家父一手建立的店面。他是佃农之子,十二岁便出外当伙计,工作勤奋,后来有幸获准另开分店。」
这家店就是「达磨屋」。
「我的店是继承父亲的屋号。」
原本的达磨屋当初在命名时,发生一个小插曲。
「父亲在别人店里当伙计时,村里一座寺院的住持提点他。」
――达磨大师独自面壁长达九年。即使是凡夫俗子也一样,「石上三年,功到自成」。要你花九年不太可能,但只需三年,一定能成功。
「于是父视在油菜批发商底下当伙计,一待十八年,足足是九年的两倍。」
「真了不起。」
阿近赞叹,房五郎露出微笑,细长的双眼瞇成半圆形。
「小姐,这就是伙计的人生。」
唯有真正的正经人,才能说得如此洒脱。
「不过,有人会嫌这工作太辛苦、太无趣,十个到店里当伙计的人,最后总会跑掉六、七个。尤其是前三年最待不住,所以,住持才会这般训示,父亲也一直老实地谨守岗位,确实不简单。」
房五郎的父亲吃苦耐劳,工作十八年,终于获准另开分店,店主允许他取自己喜欢的屋号。他以住持的话为训示,深铭心中,决定打出「达磨屋」的招牌。
「父亲当时顺便请老板为他介绍婚事。对象是同样在店里工作的女侍,只小父亲三岁,一点都不年轻。但从那之后,每年都产下一子,而且个个生产顺利,共四男三女。当中的三男就是我。」
房五郎指着自己的鼻头。
「我们七个兄弟姊妹,全健康长大,可说是生命力坚韧。」
哎呀,这么幸福的一家,当真少见。与先前小森村的故事相比,这故事开朗许多。
「府上真是福星高照,令人羡慕。」
阿近夸赞,房五郎颔首。
「是的,我也常感叹这样的恩泽,我们兄弟姊妹之间,一直没发生嫌隙争吵,和睦地长大成人。」
但成年时,出现一些麻烦事。
「就是关于未来的出路。姊姊和妹妹日后嫁人就没事,但我们有四个兄弟。」
长男将继承达磨屋,那么,底下三个弟弟该怎么办?
阿近疑惑不解。「让几个儿子各自开分店不行吗?」
「不行。」房五郎回答。「在江户市里,像札差(注:江户时代,针对旗本、御家人等武士向幕府领取的俸米,居中进行买卖的人。)或药材批发商之类的生意,设有股东工会,不能随便自行开店。而在捣根,油菜批发商便算是这种生意。」
如果没有藩国的「鉴札」,也就是许可证,便不准开店。
「捣根的油菜是城内的重要财源,为了避免店家过度扩增,分散生意,特别加以限制。甚至设立『油菜关所』这样的专属衙门。」
一店传一代,开设分店只限一次(一人),而且必须有两家同业的推荐函才行。父亲将店面传给儿子时,只限长子一人,其他孩子不得经营油菜批发商的生意。不论是继承或开分店,都得逐一向关所提出申请,取得许可证。
「哎呀……」
「由于这个缘故,二哥、我,还有弟弟,根本是家中的累赘。二哥在大哥身边帮忙,日后要是有什么万一,才能一肩挑起达磨屋。他扮演这样的角色,但其实很没意思。」
以防万一的备用角色,如果没那么一天,完全没登场的机会,而且看起来就像是期待真有那天的到来,格外尴尬。
「大哥看到二哥心里就不舒服,二哥总对大哥存有一份歉疚。于是,二哥有一阵子纵情酒色,差点被断绝关系。不过,在捣根这种小地方,再怎么佯装是花花公子,很快也变不出把戏。」
不久,二哥便重新振作,对于父亲四处奔走替他找寻的婚事,也坦率点头答应,入赘到城下一家小蔬果店当女婿。
「这样姑且就能放心,接下来轮到我。」
二哥心中的烦闷,房五郎全瞧在眼里,他已想好腹案。
「我告诉父亲,想到江户闯荡,而且已找好门路。一名从江户前来采买油菜的批发商掌柜,愿意介绍我到其他店当伙计。」
我工作的地方是位于爱宕下的外烩店,光是在内场工作的伙计就多达十几人,规模不小。
「那家店还在,由于和我有缘,在那里受他们关照……」
「不用说出屋号,这是我们百物语的规矩。」
是吗――房五郎似乎松一口气。
「十五年前,我去那家店当伙计。我在二十岁自立门户,已超过凡夫俗子的石上三年,离大师的九年还差四年。不过,要是舍不得那四年,继续留在外烩店,我应该会先没命。」
突然谈到有点危险的话题。
房五郎悄声道:「外烩店这种生意,怎么做都行。由于我们是卖吃的,换句话说,吃下肚就没了,可以做得高尚、有格调,但为了应付大量的客人,迅速上菜,也不是办不到。」
爱宕下的那家店,属于后者。
「虽说是外烩,但全是廉价便当。提供团体便当给武家宅邸的家臣、随从,或在青楼和射箭场工作的女人(注:江户时代在射箭场工作的女人,常会提供性交易。) , 一次送好几家的份, 一天两次。人活着就得吃饭,只要掌握这些客源,这门生意就能轻轻松松、长长久久。」
这种团体便当提供的对象,都是身分低下,不会嫌菜色好坏,或没资格挑剔的人。
一天两次,整年下来几乎都是同样的便当,对方也认为是理所当然,不会有任何影响。
「这种毫不讲究的外烩店,不会太要求店里的伙计。一次洗三斗的米,用大锅炊饭,然后一天送两次。连运送便当,也是一个人扛五十人份,逐一运送,是费力的粗重活,没得挑剔雇员。」
正因如此,在这种外烩店工作的男丁,全是怎么看都不像会做便当的火爆浪子,及在其他地方混不下去的窝囊汉。只要会淘米,有力气送便当,就能捧这个饭碗,而且供应三餐,和一处供众人打通铺的场所。
「雇主很清楚这一点,都是每日支付工资。」
昨天一起淘米的同伴,今天突然不见人影,原来是拿着昨天领到的工资泡在赌场里,也是常有的情况。
「给我带来不少麻烦的,正是赌博。」
在资深的伙计中,有个人沉迷赌博。或许不是彻头彻尾的坏蛋,但长得一脸横肉、眼神凶恶、左颊有一道莫名其妙的明显伤疤。外表看起来像无赖,他很有自知之明,懂得连哄带骗,外加威吓,善用各种手段,邀年轻的伙计去赌博,赚点小钱。
「真是个不可救药的无赖汉。」
那家伙盯上房五郎,不断邀约去赌博。房五郎拒绝,他就央求借钱。借钱不成,他改用偷的。
房五郎惊诧发火,他便动用蛮力,想逼房五郎就范。
所幸当时房五郎懵懂无知,没造成多大影响。到店内工作两年后,房五郎已明白外烩店这种生意的经营方式。
「我完全掌握这项生意的秘诀,只要做法正确,像我这样的人也能自立门户。」
在无法随心所欲的立场下,房五郎尽己所能投入,学会作菜的厨艺,学会采购的精打细算,学会在顾客面前的服务态度。
「顺便一点一滴储蓄,没想到那无赖对我这种……该怎么说好……」
房五郎一时不知该怎么说,于是阿近接过话。
「像商人的一面、积极上进的一面,一板一眼的一面。」
房五郎发出「嘿嘿」笑声。
阿近也笑了,又补上一句。
「不管怎么邀约,也绝不沾赌,正经八百的一面。」
「小姐,别再吹捧我了。我是开达磨屋,不是天狗屋(注:天狗有傲慢之意。)」房五郎似乎没察觉,不过这时候守在隔门对面的小房间里,担任奇异有物语守护者的阿胜,正呵呵轻笑,笑声传进阿近耳中。
「约莫是我有某方面让这位大哥看不顺眼。」
「房五郎先生,您应该没把那个人当大哥看吧?」
「没错。或许是我真正的想法,不小心显露在脸上。」
总之,房五郎被整得很惨。
「我被狠狠修理一顿,顿时觉得之前的恐吓勒索,真的只是在开玩笑。我常被他打得鼻青脸。肿,浑身是烫伤和瘀青。」
虽然极力守住积蓄,身体却受尽折磨。
「愈是那种无赖,愈会动歪脑筋。他把赌友拉进店里工作,连手对付我,使我更难以招架。」
房五郎明白,找老板或掌柜陈情也没用,得自行想办法解决。
「我是在月底领取工资,也就是二十岁那年的三月底,借着送便当到赤坂,逃离那家店。」
当时房五郎有个可投靠的地方,就是每次到那一带送便当给顾客,都会和他打招呼,与他有数面之缘的一家蒲烧店。
「虽然完全是我主动投靠,但我了解那家蒲烧店老板夫妇的为人……」
在前年酷热的时节,这家蒲烧店的老板娘将送完便当准备返回店里的房五郎唤住――小哥等一下,帮我个忙吧。
「我正纳闷时,老板娘对我说:『店里的年轻伙计把鳗鱼烤焦,不好意思端到客人面前,丢掉又可惜,你帮我们吃掉吧。』」
房五郎当然一口答应。他工作的外烩店,三餐的伙食比卖给客人的便当还难以下咽,分量又少,经常饿肚子。
「蒲烧鳗是我光听就感到晕眩的高级品,于是我开心收下。」
那是很正式的鳗鱼饭,但不知是刻意隐藏烤焦的地方,还是已取下烤焦的外皮,认为这样不成体统,上头盖满白饭,完全遮掩蒲烧鳗。
「我尝一口,觉得真是人间美味,而且根本没焦味,上头还留有烤得恰到好处的外皮。」
换句话说,蒲烧店的老板夫妇,是为了请房五郎吃鳗鱼饭「说出善意的谎言。
「那一年,后来又发生两次相同的情形,过完年后也有一次。可能是我看起来一副饿肚子的模样,他们感到同情吧。对一个陌生的年轻小伙子,展现无比关爱。」
像鳗鱼酱汁渗进米饭,蒲烧店老板夫妇的温情深深渗进房五郎心中。
「我暗暗想着,应该能求他们帮忙,于是决定前去投靠。」
房五郎果然没猜错。蒲烧店老板夫妇听完事情的始末后,对他说:
「我们很想让你躲在店里,但可能马上会被察觉。你去我娘和女儿那边吧。」
――她们在元滨町经营一家卤味店。
「只有她们两人做生意,我有点担心,你来得正好。小哥,虽然你个头小,无法胜任保镳,至少能顾店吧。」
房五郎自认不仅能顾店,还会淘米、做饭、煮菜,甚至是炖菜,这提议如同一场及时雨。元滨町在神田以东,离爱宕下有一大段路,不会有那家外烩店的顾客。
「我向他们道谢,直说遇到救星。接着,我就穿那身衣服,改投靠那家卤味店,然后……」
说到这里,房五郎突然一阵难为情。
「过了约莫半年,我与蒲烧店老板的女儿结为夫妻。」
阿近开朗笑出声,这是她在「黑白之间」少有的举止。
「达磨屋老板,不必难为情。」
害羞的房五郎,表情显得很快乐。
「哎呀,不好意思。」
蒲烧店老板的女儿,即房五郎现在的妻子,名叫阿辰。当时她十八岁,正值适婚年龄。
赤坂的蒲烧店老板夫妇,对于这个常见面的外烩店伙计,也许不仅仅是同情。可能是观察他的工作态度、向人问候的礼貌、接受鳗鱼饭的款待时无限感激的神情,认定他是有为的青年,一开始就有收他当女婿的打算。恰巧这年轻人前来投靠,便顺势撮合。
「老板的母亲精神矍铄,身体硬朗,女儿……我这样说有点奇怪,不过,她煮得一手好卤味,相当能干。虽然只是巷弄里的一家小店,光靠一个锅子营生,但生意兴隆。我和她们同住,从头学起。」
日后达磨屋的厨艺基础,就是在此奠定。
「元滨町的那家店只卖卤味, 不卖蒲烧鳗吗?」
「是的,说来奇怪。」
不论是淡水鳗或海水鳗,只要是蒲烧鳗,阿辰一概排斥。
「她常抱怨,打小就受这种气味烟熏,宝在受够了,才会跟着奶奶搬往元滨町。奶奶也和她一鼻孔出气。」
――我闻一辈子蒲烧鳗的气味,闻得够多了。
「奶奶也早闻腻了,这样正好。她的态度相当洒脱。」
祖母虽然是女流之辈,却爱饮酒,之所以有好手艺,也是习惯下厨做想吃的配菜的缘故。
「她是我的良师。」
房五郎的语气中,流露深深的景仰之情。
「我投靠她们的第五年秋天,奶奶中风过世,她喝着最爱的酒,舒服地在睡梦中离开人世,算是死得安详,但我还有许多手艺想向她学习。奶奶的烧烤酱汁蛋卷入口即化,松软美味。」
我到现在仍学不来。
来「黑白之间」说故事的人,想起往事沉默不语的情形并不罕见,阿近往往不会催促,她从火盆上方提起铁壶,重新沏茶。
「由于这样的缘故……」
热茶的香味传来,房五郎猛然回神,接续刚才的话题。
「少了奶奶,只剩我们夫妻,元滨町的家彷佛熄了火。」
房五郎和阿辰无子承欢膝下。
「内人十分沮丧,终日以泪洗面。这时,住在赤坂老家的岳父感染风寒,有一阵子卧病在床,大舅子夫妻很担心……」
「大舅子?」
「啊,忘了提,抱歉。阿辰有个哥哥,是赤坂蒲烧店的接班人。不光蒲烧,他是在各方面都拥有过人厨艺的厉害厨师。」
以前请房五郎吃的「烤焦」鳗鱼「其实是出自大舅子之手。
「大舅子和嫂嫂都建议岳父到箱根去泡汤疗养。」
――爹娘都上了年纪,一直在工作,小小享受一下是天经地义的事。
「他们还说,让年事已高的两人单独去箱根,实在令人担亡,阿辰不妨同行,顺便祈愿求子。」
替父母着想,也替妹妹着想,真是体贴。
「那段期间,我会到赤坂的店里学艺。如同前面所说,大舅子手艺高超,我认为这是好主意。」
箱根的七汤巡游(注:箱根七汤是汤本,塔之泽、堂岛、宫之下、底仓、木贺、芦之汤。),在江户算是热门旅游行程,有许多温泉疗养讲座。当然少不了花钱,但只要跟想参加的讲座负责人说一声,对方就会代为安排各项事宜。
「我心想,既然要去,最好趁枫红,便匆匆送走内人。店里这边只剩我和奶奶的牌位,正当我打算早点启程前往赤坂,换我老家寄信来。」
自从来到江户,房五郎从未回过捣根。当初他和阿辰成婚,生活稳定后,一度捎信回去,之后偶尔也会请信差送信。
「我不太会写字,一向请代书执笔,大哥倒是写得一手充满威仪的好字。」
大哥写下「母亲病重,恐不久人世」的讯息。
「对此,大舅子夫妻比我更紧张,要我赶紧回家一趟。」
于是,房五郎启程前往岛根藩。
「我十五岁离开故乡,至今将近十年。不过,其实也才十年的光景,一路上的景致,及城下町的模样,都没多大改变。」
唯一改变的是父母。父亲年迈许多,母亲病容憔悴,盖在身上的棉被几乎没拿开过。
「由于夏天感染风寒,恶化成肺病。」
有一段时间咳得凶,吵得家里人几乎无法成眠,但现在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嘴巴微张,终日昏睡。
「就算没听医生说明诊断结果,我也明白,母亲已是药石罔效。」
像一直在等房五郎回来,他一到家的当天半夜,母亲便驾鹤西归。
「我才刚脱下草鞋,接着便是料理后事。老家在大哥这一代变得更有规模,母亲是这种店家的大老板娘,不能只是找和尚来枕边诵诵经就算了。所以,我借来一件印有屋号的衣服,替母亲抬棺。」
办完丧事,兄弟姊妹暌违多年,终于再次聚在一起用餐喝酒,共话当年。这顿饭由房五郎和弟弟一同张罗,当初他前往江户时,仍未决定出路的弟弟,后来请大哥出资帮忙,在城下经营一家小饭馆。
不论是炖菜、烧烤、凉拌,还是醋物,弟弟都用捣根当地食材,展现精湛刀工,房五郎大为钦佩。
「我原本有点在意,担心我逃离那家外烩店的事,会给当初介绍我去工作的油菜批发商掌柜带来困扰,于是等几杯黄汤下肚,话匣子打开后,我语带顾忌地向大哥询问,结果引来一阵大笑。」
――那个人说,房五郎居然能在那家外烩店待五年,他非常惊讶。
说着说着,房五郎也笑了。阿近听得微微皱眉。
「这个人真过分。」
「小姐,商人之间的『介绍』,往往都是这么回事。」
房五郎在老家待了五天。见兄弟姊妹都成家立业,过着幸福的日子,他心里欢喜,原本打算到头七办完法会再走,不过……
「我开始想家。」
他很想返回江户。
「不光是思念江户的水。我想早点到赤坂的店家学艺。因为弟弟以利落的手法操刀,有能耐独力撑起一家饭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