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切都结束了。
报应到来。春一隐隐有预感,人生已走到尽头。
「如果是赌博欠债被逼上绝路,宁可自我了断。该挑什么地方,采取什么死法?伯父迷茫地想着,在町内游荡,撞见丧礼现场。」那是赤坂里町一隅,武家宅邸之间的狭窄土地,坐落着小小的商家。
「阿近小姐,您知道吗?赌场往往开在武家宅邸的中间部屋里,所以伯父常去赤坂一带,算是熟门熟路。不过,他是第一次误闯那个地方。」在完全陌生的地方,春一转过街角,突然碰上出殡的队伍,正搬出装着遗体的桶棺。
那是一场简朴的丧礼,除了桶棺外,没其他道具仪式。只有像是亡者亲属的人及附近的住户,手执锣鼓,静静聚在一起。
春一停下脚步,像被钉在原地。一名上了年纪的妇人在一旁哭泣,两名孩子双手合十,传来低低诵经声。
正值五月炎热的午后,阳光耀眼,地上形成浓浓阴影。徐风吹动浮云,太阳被遮蔽,旋即再度露脸,出殡的景象忽明忽暗。注视着这一幕的春一,眼中随之忽明忽暗。
——过没多久,不知为何,我突然觉得想哭。
出殡的队伍开始移动。春一双手合十,低垂着头。一股强烈的激动,从内心深处涌现。
春一为素昧平生的人吊唁。与死者非亲非故,春一却不知不觉放声大哭。他双肩垂落,合掌的手松开,一个劲地哭,真的是号啕大哭。
脑袋无法思考,泪水源源不绝流下。
他哭了好半晌,一回过神,出殡队伍已消失无踪。路上的商家大门紧闭,空无一人,只有春一独自站在路旁。
初夏的阳光刚洒落,旋即又被浮云遮蔽。
尽情哭过后,春一突然有所感触。
——啊,我真是不孝子。
他踩着自己的黑影,默默想着。
——我一直恣意玩乐,过着放荡的生活,甚至没为父母送终。
说到这里,阿末突然眨了眨眼,望向阿近。
「春一伯父被赶出家门后,得知双亲亡故的消息。」「他知道这个消息,表示多少会关心家里的情况吧?」阿末颔首,略显落寞地微笑。
「春一伯父说过,不见得每个浪荡子都是如此,不过,和家里断绝关系的人,往往相当关心亲人的状况。如果家业兴隆,会感到既高兴又不悦;如果家道中落,会很不甘心,也多一分担忧。」断绝与家中的关系后,还是有人担心春一,想居中调解。
「所以,伯父并未完全和老家断绝关系。只是在这之前,他不曾留意隐隐维系双方关系的缘分。」直到他巧遇这场日正当中的丧礼,突然回顾起过往的人生。
——或许是我曾想寻死的缘故。
春一暗暗思忖,恐怕是想到离死不远,心境才有所转变。
「话虽如此,伯父不可能直接回到店里,他没脸回去。」春一擦干眼泪,再度迈开脚步。他囊空如洗,外加饥肠辘辘,幸好还走得动。为了找寻自己的命终之所,不断往前走。
「四周连个孩子也没瞧见。」
春一低着头走过商家,走在沿武家宅邸的围墙与草丛绵延的窄细坡道。
忽然,颈后传来一阵寒意。
他确实感觉到一阵风吹过,但四周的草丛并未沙沙作响,唯有浮云笼罩头顶,遮蔽阳光。
——喂,前面的先生。
春一听到一个声音,抬起眼。
——我在叫你啊。
背后有人叫唤,春一诧异地转身。只见一名男子站在一旁,两人的衣袖几乎快碰在一起。由于双方距离太近,春一忍不住后仰,踉跄倒退一步。
他是何时出现?不像是恰巧擦身而过。是从后方追上的吗?即使如此,好歹会感觉到他的气息才对。
——害你受到惊吓,真是抱歉。
男子的话声宏亮。
——不过,我还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你刚才的反应啊。
就是你为素昧平生的亡者号啕大哭的事。
——那叫做发心。
由于太过惊讶,春一无言以对,呆立原地。那名陌生男子瞄准机会靠近他,一副熟络的模样。
——这得来不易的发心,你不想白白浪费吧?这是最值得深思的问题。
男子如此低语。
阿末的叙述口吻,带有一股冷峻的力道,阿近不由得紧紧握拳。
「那名陌生男子又瘦又小,两鬓花白。他穿青梅条纹衣,踩着雪屐,看起来不像穷人,似乎是哪里的管理人,或商家的店主。」之前,春一提到这件事情时,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明明在几乎快碰到鼻子的近距离下,仔细看过对方的脸,但一段时间后,完全想不起那名男子的外貌。
「伯父说,虽然提到那名陌生男子,却印象模糊。虽然形容他又瘦又小,但他也可能又瘦又高。有时觉得他鼻子尖挺,有时觉得他似乎有对小耳朵。每次一想到他,脑中便一片混乱。」唯独对方的声音深深烙印在脑海,想忘也忘不掉。那是温和有礼的宏亮嗓音。嘴巴几乎没动,却能清楚听见对方说的话。
对方接着以那特殊的嗓音问:
——你不会想做些好事吗?
「做好事?」
阿近低声反问。
「是的,做好事。意思应该是指,对人们有益的事。」此时,超乎惊诧的程度,春一愣在原地。男子凑向他耳边催促:
——说声「好」吧。
来,快说「好」。
春一声若细蚊地吐出一声「好」,根本无法抗拒,像木偶般遭人操控。
那名穿青梅条纹衣,模样像管理人,又像商人,有着好嗓音的男子,露出开朗的笑。
——说得好,那我就请来你工作吧。
——工作?
——放心,不是多困难的工作,甚至不必流汗。
这工作简单极了。
——我会借你的脸一用。
那宏亮的声音,像在舔舐春一的耳垂般,在极近的距离响起。
——如果不决定日期,你也会感到不便,无法保持冷静,这样可不行。有了,我借用你脸的日子,就选在节气日吧。
恰巧明天就是「夏至」,早点把事谈妥才好安排——男子自顾自道。
——如果能先来一张容易辨识的脸就好了。
男子像在哼歌般低语,从怀中取出钱包。那是个与他的穿著很不相衬的旧钱包,一边甚至裂开口。
——要是开始工作前你倒下,可就伤脑筋了。这是我雇用你的订金。
男子拿出与破旧钱包不相衬的三枚黄澄澄金币,让春一握在手上。
——这三两要怎么用,是你的自由。不过,即使你现在手头有钱,以前那个赌鬼也不会再上你的身。
男子接着说一句话,听在春一耳中,十分不舒服。
——因为已有别的东西附在你身上。
男子旋即转身,青梅条纹衣襬发出一声清响。而后,他迈步离去。
春一打了个哆嗦,努力维持镇定,唤住男子: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男子背对着春一停下脚步,仅仅回头望向他。
他凝视着春一,回答:
——我是个商人。
卖东西给想买的顾客,谁拥有我想卖的物品,就向他采购。
——不好意思,我没有店面。因为各地皆有我的客人,我得四处奔波。
此时,春一注意到一件事。
这名男子没有影子。
这家伙不是阳世之人。
又一阵冷风吹来。春一马上抬手遮眼,待他放下手,男子已消失无踪。
阿近放在膝上的双手紧握成拳。
往事鲜明地浮现脑海。
阿近知道那名自称「商人」的男子。男子对春一说的那句话,她也听过。
阿近知道那名男子是谁。
刚开始主持奇异百物语时,她听过一个「凶宅」的故事。那是一座会引诱人,将人囚禁其中,并吞噬灵魂的宅邸。那名男子就出现在宅邸中,同样是一副管理人或掌柜的模样。
后来,阿近为了解救困在凶宅里的人,亲自前往那座不存在于现世,也不存在于彼岸的宅邸,与管理人模样的男子对峙。当时,男子告诉她:
——我是个商人。
在连接两地的路上招呼客人。
「阿近小姐。」
听到阿末的呼唤,阿近赫然回神。只见阿末担心地挨近她。
「您怎么了?脸色好苍白啊。」
阿近冷汗直冒。
「抱歉,我不要紧。」
现在透露自己的故事还太早,得先让阿末说完故事。
「茶凉了吧?我帮您换一杯。」
阿近自然地回以一笑,忙着沏茶,内心的慌乱逐渐平静。从铁壶口冒出的热气,感觉十分舒服。
「后来春一先生怎么了呢?」
阿末仍有些担心,不过阿近递出的热茶,散发着芬芳的茶香,似乎令她平静下来。
「听伯父说,那是个天寒地冻的日子。」
男子的叮嘱萦绕耳畔,即使不是如此,他也没兴致拿着三两金币去赌场。只要回到长屋,给管理人一两,就能住下。但剩下的二两,还是不够偿还赌债。
「伯父心情恶劣,想尽可能离得远远的,于是越过大川。他在深川找一间便宜客栈,暂时栖身。」春一空着手出门,身上没带米。他给了态度冷淡的女侍一笔钱,托她代为采买些物品,便缩着身子躺在床上。
他想不透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遭狐狸或狸猫耍弄?果真如此,黄澄澄的金币不会变成树叶吧?他试着咬一口,感觉十分坚硬,采买回来的女侍,也没告知任何异状。虽然给了女侍跑腿费,她还是一样冷漠。
「那天晚上,伯父完全没咳,一夜好眠。」
——像睡死了一样。
春一露出虚弱的微笑,向阿末他们描述。
「夏天的清晨一向来得早,伯父在天亮之际睡醒,去了一趟茅厕。」客栈的茅厕位于后院,与客房有段距离。春一住的房间位于二楼深处,他踩着嘎吱作响的阶梯下楼。
「那时他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春一不经意摸向自己的脸,感觉不太舒服。
「才一晚,伯父的胡子就长长许多。胡子的事倒还好,重要的是鼻子和下巴的形状不像是自己的。」话虽如此,人们平日不会刻意抚摸自己的脸。人们会洗脸、漱口,如果是男人,还会摸摸胡子。不过,顶多只有在这时候摸摸胡子罢了,而且也不会每次都确认是不是自己的脸。春一也不例外,所以他不太确定。
「上完茅厕,他朝略嫌肮脏的洗手钵蹲下时……」清晨阳光下,水面映出春一的脸。
不,是映出某个男人的脸。春一不认识的脸,不是春一的一张男人脸。眉毛不同、鼻子不同、唇形不同,下巴往外突出的幅度不同。
春一忍不住大叫,一下在脸上又拉又揉,一下用力拍打。不管他怎么做,映在水面的那张脸还是没变。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吼一声后,他益发惊讶,接着转为尖叫。
「因为连声音都变了。」
不过,那终究是一张脸,男人的脸。仔细一瞧,那张脸比春一年轻。右侧鼻翼旁有个小黑痣,眼角下垂,看起来像个好人。
「幸好不是变成怪物。即使一直维持这张脸,也没有太大困扰。」昨天投宿客栈的春一,一早醒来变了张脸,客栈伙计会以为他是另一个人吧。实际上,春一慌乱地站在茅厕旁时,那名态度冷漠的女侍恰恰抱着薪柴经过,劈头就问:
——您是店里的客人吗?这样擅自闯进来,会造成我们的困扰。
向对方解释「不,我是昨天住进来的客人,只是变了张脸」,反倒会让事情更复杂。春一决定佯装成是新来的客人,当场付订金。幸好他将钱包收在肚围里。
「准备拿钱出来时,伯父吓一大跳。」
黄澄澄的三两金币放在钱包里。
钱没减少。
——这是我雇用你的订金。
春一再次不寒而栗。
「当时,伯父打算去找昨天那名男子,一定要再见他一面。」我没接受这样的约定。竟然擅自替我作主,把钱塞到我手中,还改变我的长相。
——那个家伙。
即使他不是这世上的人又如何?不管怎样,我是一度想寻死的人,而且我染患肺病,恐怕已不久人世。即使最后被他杀害也无妨,我反倒省事。
「伯父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步出客栈,往赤坂走去。他越过大川,穿过两国广小路,顺着神田川而行。」和泉桥出现在眼前时,春一听见身后频频有人叫唤。那是尖细的女声。
「当时行人来来往往,伯父完全没想到对方是在叫他。」而且,那声音喊着:「俊吉、俊吉。」
春一没回头,往赤坂疾行。最后那声音的主人追上来,猛然从背后抓住他的胳臂。
——俊吉!
他惊讶地回头,只见一名用束衣带绑住衣袖的年轻女子,卷起衣襬,满面通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知为何,女子单手拿着搧火用的圆扇。
——俊吉!你该不会是俊吉吧?
果然是你——女子抛下圆扇,双手摸向春一的脸,眼看就要抱过来。
喂,等一下。春一不光感到慌张,也觉得可怕,抬起手想赶走女子。不料,女子抱得更紧,脸颊还贴上来,鼻尖几乎抵到春一。
——你是俊吉吧?
她尖声质问,血色倏然从脸上抽离。
——啊,你不是吗?你不是俊吉,只是长得像他吧?
可是,居然长得这么像……
「倒也难怪,年轻女子说着,垂落双肩,瘫坐在原地大哭。」——也对。俊吉早就死了,不可能回来。
春一呆立在抽抽噎噎的女子身旁,像被赏了一耳光,恍然大悟。
——是这张脸的缘故。
阿近也看出故事的走向。
「春一先生的脸,变成那名女子口中的俊吉吧?」阿末缓缓点头。
「是的,那名女子的丈夫是木匠,三十岁。约莫五天前,他不小心失足从鹰架上跌落。」留女子独自一人在世上。她看到亡夫从町内走过,虽然想着「死人不可能重回阳间」,还是忍不住一路追上来。
「那名女子叫阿文,在浅草御门旁的田乐屋66工作。手持搧火的圆扇,也是这个缘故。」顶着俊吉那张脸的春一,刚好从田乐屋前走过。看到这幕景象,女子当然会失去理智判断,朝他追去。
——我会借你的脸一用。
那名穿青梅条纹衣,有一副好嗓音的男子所言不假。不过,正确来说,不是要借用春一的脸,而是要借用他的「脸部」。
春一整天都会顶着亡者的脸。亡者借用春一的脸部,重返人世,就是这样的规则。
没错,这样才说得通。阿近已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对方就是阿近见过的那名男子,绝不会错。春一遇见的是同一个人。当时,男子不慌不忙地自称是「在连接两地的路上招呼客人」,意即以生者和亡者双方为客人,买卖他们想要的物品。
因此,男子口中的「两地」,指的是彼岸与现世。
「伯父和阿文小姐度过一整天。」
还和好几个认识俊吉的人见面。大伙都非常惊讶,直说感觉就像俊吉又活过来。有人高兴不已,有人眼中噙着泪水。
「伯父与那名男子之间的约定,不能随便告诉别人。所以,他始终坚称是恰巧长得像。」尽管如此,在舍不得俊吉的人眼中——尤其是阿文,便已足够。
「俊吉是突然意外死亡。早上两人互道『我出门了』、『路上小心』后,阿文送他出门,却从此天人永隔。阿文心中仍留有俊吉的影子,尚未完全放弃。」所以,阿文才不会毫不考虑前因后果,朝春一追来。
春一以俊吉的脸微笑,安慰不停落泪的阿文,聆听她与俊吉之间的故事,询问俊吉的为人。阿文怎么说都不腻,一会儿哭,一会儿想到有趣的事又破涕为笑。每一件事都成为填补阿文内心空洞的安慰。在互动的过程中,春一的心灵也获得满足。和阿文感觉不似第一次相遇,而是重逢。由于脸变成俊吉,春一有一部分的内心与俊吉相通,与他共享彼此的情感。
——我们有多像?
——一模一样,真的是一模一样。
「当时阿文笑着说,虽然体型不同,但真的很不可思议。」——不过,连声音都像。
——约莫是脸长得像,连声音也跟着像。
最后,春一没前往赤坂。他和阿文共享一顿简单的晚餐,想着这也算是难得的缘分,于是要了一条俊吉的腰带当纪念,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夜路返回位于深川的廉价客栈。
「当时有种满足感,伯父恍然大悟。」
——你不会想做些好事吗?
原来这就是那名无影男指派给我的工作。
也不坏嘛——春一暗想。
「接着,伯父发现一件事。今天一整天,他都没咳嗽。」隔天一早醒来,春一和昨天一样走下楼梯。这次他在窥望洗手钵前,先去上茅厕。然后,他与那名勤奋早起的冷淡女侍不期而遇,女侍出声问:
——客官,昨天您去哪里?
因为春一已恢复原貌。
「伯父年轻时是浪荡子,不学无术。不过,他曾因赌博风光一时,胆识过人,直觉敏锐。」经历过「夏至」那一整天发生的事,春一已明白这究竟是怎样的「约定」。他毫不慌乱地接受安排,决定持续下去。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此事着实诡异,最好别让不相关的人知道。要巧妙隐瞒,避开世人耳目,但每到节气日,一定得到外头去,找寻是否有人认得他身上这张亡者的脸。
「伯父手上有怎么用都不会减少的三两工资,生活无虞。」为了不引起怀疑,春一掌握在廉价客栈里度日的诀窍。
「『夏至』的下一个节气是『小暑』,再来是『大暑』。」不论是哪个节气,春一都会变脸。「小暑」时是老人的脸,「大暑」时是病人憔悴的脸。
「遗憾的是,后来不像先前与阿文见面时那样顺利。『小暑』和『大暑』那两天,没能遇见认识亡者面容的人。」春一整天在街上徘徊,可惜徒劳无功。
「他有没有再去遇见那名无影男的赤坂?」
阿近一问,阿末摇摇头。
「不管伯父怎么走,都找不到那个地方。」
我想也是,阿近暗暗点头。那名男子不是说找就找得到。
「关于这一点,伯父早就看开,倒是很积极寻找认识亡者面容的人,或是相关亲友。」春一称赞弟弟,「丸天」分店的老板三藏「善良」,也温柔地注视弟弟的女儿阿末,说相同的话。他自己不也很善良吗?
「那么,每遇上节气日,他就会在街上游荡喽?」「是的。」
「立秋」那天在缘分的安排下,春一走在牛込的旧衣街时,一名木户番67唤住他。春一变成的脸,是一个月前病故的管理人。
——虽然体型不一样……
那名木户番说道。
——年纪也不同,但脸长得一模一样,连声音都很像管理人。
经历过几次后,春一发现不少事。附在他脸上的亡者,有时很快就能厘清身分,有时则是无从得知。其中的差异,主要是受当事人死亡的地点影响,而不是死亡的时间。
——看来,附在我身上的亡者,不全是江户府内的人。
人们常说魂飞千里。当然,亡者的灵魂不可能从千里之外飞进春一体内。不过,要亡者生前都住在双脚一天就能走到的范围,也不太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就无法遇见认识亡者的人,实在遗憾。
亡者附身的脸常会催促春一,让他渴望前往某处,看某种景致。一般而言,只要往眼睛想看的方向走,便能遇见亡者的亲友。若没能遇见任何人,受到催促的感觉就会消失。
「伯父十分热中这项工作。有过几次经验后,他变得更加投入。」连不是节气的日子,春一也会去观察之前遇过的那些家属(像是阿文这样的遗族)的后续情况。若是方便,他会找个适当的借口,佯装成亡者的朋友,以春一原本的面目和他们交谈。
「当初伯父告诉我们,他不时会外出,而且节气日一定会外出一整天,原因就在此。」春一带着亡者的脸四处找寻其亲友,全力投入短短一天的重逢。从去年「夏天」展开的奇异「工作」,重新赐予他人生意义。
「伯父很庆幸自己当时没死。」
侵蚀春一的肺病,及久咳不止的症状,突然消失无踪。
「伯父说,约定成立时,为了让他专心工作,那名男子把他的病拿掉。」虽然他像死神般阴森可怕,在我眼中却是活菩萨。
「不过,由于是这种诡异的情况,遇上的不全是好事。」阿末的眼神蒙上些许阴影。
「有时,亡者亲友一看到伯父的脸,便明显流露厌恶之色,或害怕不已。」约莫是亡者与亲友曾有过节吧。那个麻烦的家伙死了,好不容易才清静些,却冒出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男人,教人浑身不舒服。
「有人向他洒盐,有人大声嚷嚷着有鬼,有人则是拿扫把将他轰出去……」「这倒是不难想象。」
不过,不是任何亡者上身,春一都能呈现他们的脸。
「首先,女人不行。」
这是理所当然。即使附在他身上,看起来也不象样。
「只限男性。体格的差异和年纪,不会造成太大妨碍。不过,对方不能是孩童。」有一次发生在节气「白露」当天,是春一到分店之前的事。他变成一张少年的脸,似乎出身武士之家,长相颇有英气,感觉十分聪颖。
「对方刚行过冠礼,与伯父的年纪相比,实在过于年轻。」附身的那张脸,与春一年过三旬的身体极不协调,他连要起床都有困难,无法在街上恣意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