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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先是如此低语,接着急忙解释道:
「大小姐,我称不上是什么夫人,只是一个杂货店老板的妻子,叫我老板娘就行了。」阿近一如往常,不过问说故事者的名字和身分。
「那么,老板娘,我也不是什么大小姐,请叫我阿近。」两人之间终于有些笑语。
「话说回来,明明有那样悲伤的过往,还要您担任百物语的聆听者,三岛屋老板真是行事特异。」阿近大大点头同意。「没错,叔叔确实是怪人。」这不是可引以为傲的事吗?
「哎呀。他当然是有什么特别的想法,才如此安排吧。」「叔叔约莫是想让我对世间有更进一步的了解。」阿近回答,「听过各种不可思议的故事,我也跟着开了眼界。这世上常发生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活着时走的路,与死后走的路,各有不同。」留在世上的人抱持的想法,也各自不同。
妇人微微侧头,凝望阿近半晌,突然倾身向前,问道:
「阿近小姐,即使只能见一面也好,您可曾期盼与亡故的未婚夫重逢?」阿近稍稍一顿。
通常会是肯定的答复,但以阿近的情况,很难回答这个问题。
阿近想和他见面,向他道歉,却又觉得道歉也无济于事。
脑子里想着这些事,实在任性。
不过,她没必要勉强回答。妇人双手并拢置于膝上,轻叹口气,接着道:
「如此冒昧,是因为我想告诉您的,正是这样的故事。」期望与亡者重逢的故事吗?
「话虽如此,与亡夫并无直接关联。此事的起源相当久远……」其实是我伯父的故事——妇人解释。
「他在我十岁那年逝世。屈指一数,已是三十年前的事。」故事于焉展开,阿近做好聆听的准备。
「我名叫阿末,娘家也是经营小杂货店。店面位在芝口桥旁的新町。」屋号为「丸天」。
「天井的『天』字外面加个圆圈,所以称为丸天。其实没有特别的由来,只是取两个响亮又吉利的字,再简单不过。」十分有亲切感的屋号。
「我老家的旅馆,同样是一个『千』字外面加个圆圈,称为『丸千』。」阿近应道,「我从没听过屋号的由来。可是简单好记,我很喜欢。」「只有一个字不同,说来也是一种缘分。」阿末莞尔一笑,「我祖父创立的『丸天』总店,位在神田富松町。」阿末还记得总店热闹的情景。
「离这里满近的。」
「是啊。虽然有些自以为是,不过我觉得与贵宝号有缘。」说故事者要来到这里,同样需要缘分。
「新町那边是分店,店面规模较小。但那一带有不少武家宅邸和寺院,所以客人都出身不俗。拜此之赐,生意还算兴隆。」阿末语带怀念。就像现在阿末家有关心母亲的儿女,阿末的娘家也充满温情。
「父亲是家中的三男,名叫三藏。所以,他才会在外面开分店。」继承总店的并非长男。
「是由父亲上面的哥哥,即家中的次男继承,因为长男是个无可救药的浪荡子。吃喝嫖赌样样来,还将哭着劝他的母亲踢倒在地,不断拿家里的钱去赌博,是个败家子。」这番话说得严厉,却不带难过的情绪。阿近马上便得知个中原因。
「过了三十五岁,长男突然有所觉悟,改邪归正,返回家中。」阿末望向远方。
「话虽如此,家里早和他断绝关系。总店由次男当家,而他们的父母,即我的祖父母,已驾鹤归西。」「那么……」
「是的,不管长男怎么道歉,发誓洗心革面,但终究人死不能复生。虽然寄合63之长和名主64居中调解,只要当家的次男不点头答应,就无法认同他和我们的亲属关系。」当时阿末年纪小,不清楚「丸天」内经过怎样的一番交涉。不过,看着父母的愁容,及不时传进耳中的话语片段,她不禁跟着担心。
「总店方面对长男忿恨未平。继承家业的次男,很清楚父母为纵情玩乐的大哥吃了多少苦,无法轻易原谅他。」由于是过去的事,现下连用来冲洗过去的水也已干涸。
「最后是家父介入调解。」
决定由新町的分店收留无处可去的长男。
「身为女儿的我这么说,有点老王卖瓜之嫌,不过父亲真的是善良的人。不论过去如何,血浓于水的大哥哭着为昔日的荒唐道歉,他难以冷眼相待。」——既然春哥说他是诚心悔改,我们就瞧瞧他的表现吧。
「父亲的长兄,也就是我伯父,名叫春一。他在春分当天出生,故以此命名。」那么,恰恰就是今天。
「在春分这天谈到伯父的事,也算是奇妙的缘分。」阿末的眼神十分温柔。
「这是许久之后我才得知的事。当年,我父母不完全相信伯父那番道歉的话。爱吃喝嫖赌的恶虫,会深深栖宿在当事人的骨子里。即使当事人以为恶虫消失,完全驱逐干净,其实只是暂时沉睡,总有一天会再伺机而动。」要看清楚真相,得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先慢慢让他学做生意,观察他的工作态度吧。我父母抱持这个念头,收留伯父。」实际与春一当面一谈,他竟说出意想不到的话。
——我当不了商人,一切已太迟。话虽如此,我不是想向你们要钱过安乐的日子,你们大可放心。我只希望能在分店待一年。
「原本他想向总店提出相同的请托。在仔细思考,明白未来该走的路之前,期望能拥有一年的时间。」阿末的父母十分困惑。话说回来,未来该走的路,不是思考后就能「明白」,而是要认真工作,从中领会。他好不容易返家,那样诚心道歉,却又不想当商人,实在教人百思不解。
——我为什么会这样说,日后你就会明白。这件事瞒不了人,我自己最清楚。
「伯父强调,当下即使说出实情,大伙也不会相信。」——所以,能不能请你别过问,答应我的要求?
他低头拜托的模样,与之前在总店挨骂时相比,显得更为诚恳。
「他说不想过安乐的日子,似乎是真心话。」
春一并未住在家中,而是选择住在后院角落的仓库。
——不好意思,请让我借住这里。
他从怀里取出一包金币,总共三两。
「伯父表示,希望用这笔钱供他一年吃住。」
——只能拿出这么点钱,实在惭愧。我晓得这样根本不够,但还是请多多帮忙。
他带着简陋的棉被、老旧的寝具,及一盏瓦灯,在仓库里生活。
「如同当初的宣言,他不插手店里的生意,但并非什么事都不做。包括砍柴、汲水、打扫,他都做得十分认真。」完全看不出昔日浪荡子的身影。
——虽然不需要操那个心,但若「丸天」里认得春一的人看见,还是会有些尴尬。
「于是,之后工作时,他总以手巾蒙住脸,遮住容貌。」阿近心想,春一说「尴尬」,指的应该不是自己。其中带有一份体贴,不希望旁人以为阿末的父母把哥哥当下人使唤。
「我有几次看到伯父蒙着手巾工作,每次都像撞见小偷,很难保持内心平静。」春一的一日三餐,起初在厨房吃。后来可能是春一主动要求,改由女侍端往仓库。
「他滴酒不沾。在这方面,他断得相当干净。偶尔送上下午点心,他也会婉拒,认为自己不够格,连碰都不碰。」「那么,春一先生像伙计一样工作,过着低调的生活,尽量不与您府上的人打照面,是吗?」阿近一问,阿末重重点头。
「他甚至特别提醒我们。」
——请不要随便到仓库来。尤其是阿末,别让她靠近。
「我是独生女,加上店里没请童工,所以家中只有我一个孩子。」这句话的意思,是要避免孩子靠近他?
「伯父说,他一定会吓到我。另外,还有一件事。」阿末停顿片刻,说话渐有缓急之分。
「伯父告诉我们,他不时会外出。每逢二十四节气的日子,一定会外出一整天。那些日子不必搭理他。」连饭都不吃。他总是默默出门,又默默返家,颇令人在意。
「他选在后院的仓库里生活,似乎也是考虑到可自由进出,不必逐一向家人报备。」阿近吁一口气。大概是她表情逗趣,阿末脸上浮现微笑。
「很奇怪吧?不告诉我们原因,却提出一大堆要求。」「真的十分神秘。春一先生提出这些要求时,是怎样的神情?一脸正经?面带笑容?有点害怕?还是,像在提防些什么?」阿末立刻回答:「一脸正经,而且是非常正经。那神情宛如坚定着什么信仰。」语尾刚落,她又急忙摇头。「不,不是信仰。应该说他心中有种确信。」阿末咬着牙低语。
「得知实情后,回头来看,伯父的每一句话都有含意。」多么吊人胃口。
「猜得出春一先生去哪里吗?」
「不,毫无头绪。」
「既然是外出,想必是与人见面……或是找人吧。不过,他一定会在二十四节气的当天外出,又是什么原因?」所谓的二十四节气,是从「立春」到「大寒」,一年的二十四个阶段,又称为「节日」。不管再便宜的月历都会记载,连孩童也知道。在不事农耕的市街生活中,有些节日没特别含意。但寒暑转换及重要的节庆,都会以节气的日子区分。
「阿近小姐,关于这件事啊……」
阿末一脸调皮。说故事者像这样吊聆听者阿近的胃口,表示她愈说愈起劲,准备向阿近道出一切。
「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事先这么做,伯父的心情会比较轻松。」阿近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
「您提到『事先这么做』,听起来似乎是一种约定?」「是的,就是这样的约定。」
约定吗……是和谁做了何种约定?「心情会比较轻松」,又是指什么?
担任聆听者最忌讳心急,于是阿近保持沉默。接着,阿末往下说:
「那一年,春一伯父来到分店时,刚过『霜降』不久,所以是九月的事。之后,经过『立冬』、『小雪』两个节气。那两天伯父确实都外出,不在仓库里。」出门和返家时,分店里都没人瞧见。天未亮就外出,入夜才返回。
「虽然行径可疑,但伯父没外出时,就像刚才我说的,和伙计一样认真工作,根本无从挑剔。看到伯父的表现,父亲露出惊讶又难过的表情,表示想怎么做就由他去,暂且静观其变。」阿末的父亲甚至发牢骚「所谓的寄食,应该更厚脸皮一点吧?这样我们反倒自在」,真是个宅心仁厚的人。
「换句话说,伯父隐瞒的事,不像他说的那样『瞒不了人』。我们不懂他葫芦里卖什么药,转眼便过了将近两个月。」继「小雪」之后,「大雪」到来,伯父隐瞒的事真相大白。
「说到这件事,其实是那天我在习字所,和感情不错的女同学吵架起的头。」阿末忆起往事般,轻轻一笑。
——这不是我的错。
阿末哭丧着脸,胸前紧抱着装有习字本和笔砚盒的包袱,快步走在路上。她正在从习字所返家的途中。
今天一早,阿末一起床就打了几个喷嚏,微微流鼻水。母亲看她似乎感冒了,十分担心,便拿身上的漂亮围巾给她。
阿末围着围巾前往习字所,不久就和平常要好的阿密发生争吵。
可是,这件事根本是阿密不对。当时阿密说:「好漂亮的围巾啊,借我瞧瞧。」到此为止都还好,但她一直央求:「我也想围围看,借我嘛。」阿末回一句:「这是我娘的,不能借妳。」于是,阿密就生气了,硬是一把抢走,丢出一句:「我很喜欢这条围巾,不还妳了。」阿末不禁发怒。
阿密常会突然不高兴,找阿末碴。阿密伶牙利嘴,人又机灵,阿末总斗不过她。
有一次,阿末向母亲提起阿密,母亲对她说:
——阿密想必非常孤单。
——因为阿密的爹娘都不在了,独自住在姑姑家中,肯定受不少委屈。
所以,阿末听从母亲的嘱咐,会尽量多让阿密一些,但围巾的事在太过分,不能原谅。阿末好不容易抢回围巾,阿密不甘心,将满壶墨汁泼向阿末。阿末洗掉脸上的墨汁,衣服和围巾却沾满墨渍。
老师责骂两人,命她们在外头罚站,但阿末趁老师不注意溜出来。因为挨了老师骂,阿密还横眉竖眼地坚称「是阿末小气,是她不对」。阿末无法忍受和这样的人一起罚站,更重要的是,天气太冷了。
换作是平常的阿末,吃完早饭便会前往习字所,中午回家一趟,再去习字所,未时才返家。然而,现在还不到中午,如果回到家中,娘一定会问发生何事,免不了又是一顿责骂。要不是衣服都染黑了,应该可推说是感冒、不舒服,所以提早回来。眼下这副德行,肯定行不通。这点连九岁的小女孩也知道。
先偷偷回家,换掉这身衣服吧。阿末吸着鼻涕,伸手往脸上用力擦拭。
「丸天」的店面,四周围着木板墙,但屋子后院只设栅栏。由于栅栏不高,轻盈的阿末可轻松翻越,其实她已爬过不少次。栅栏就位在邻近茅厕与仓库的北侧,应该不容易被发现,只要小心上茅厕的人就好。
阿末蹑手蹑脚绕到后院,像猴子般灵巧地翻越栅栏。跃进后院,她先躲在树荫下,竖耳倾听屋内的动静。
喀哒喀哒,某处传来打开木门的声响。
——啊,是春一伯父。
真是太大意了,没考虑到伯父住在仓库。日常生活中,阿末和伯父几乎没任何交集,只是不时会瞥见他的身影,于是竟然遗忘他的存在。
阿末小心翼翼从树后探出头,发现伯父恰恰走出仓库。一如往常,伯父脸上蒙着手巾,与其说是背对阿末,不如说是屁股正对她。因为伯父弯着身子。
——好奇怪。
之前看到伯父汲水和砍柴,姿势端正许多,不会像老头子般弯腰驼背。
伯父慢吞吞地扭动身躯,迈出步伐,双脚在地上拖行。是要上茅厕吗?
阿末紧抱着树木,一脸惊讶。
伯父浑身是血。
衣袖溅满血花。仔细一瞧,他撩起下襬露出的小腿,以及手臂,也都沾满血。
或许是察觉到阿末的气息,伯父抬起头,望向她的藏身处。阿末发现伯父的正面一样满是鲜血。
——伯父受伤了。
所以,他才会这样走路。由于浑身疼痛,虽然勉强能行走,随时可能昏倒。
阿末忘了一切,冲出树后。伯父吓一跳,脚下一个踩空,一屁股跌坐在地。
「伯父,您身上的伤……」
是怎么回事——阿末问到一半,硬生生又吞回肚里。
这个人不是伯父。
即使他脸上蒙着手巾,但在近距离下,眼睛、鼻子、嘴巴全看得出来。眼前跌坐在地的男子,与阿末认识的春一伯父长得不一样。
之前,阿末只向伯父问安过一次(而且是被迫)。不过,伯父和爹很像,阿末怎样都忘不了。爹自己说过,尽管是兄弟,但长得这么像十分罕见。加上连身高体型也很相似,几乎是一模一样。
「你是谁?」
阿末质问。还是孩子的她,自认语气严厉,实际上只发出颤抖的微弱声音。
听到阿末的话声,男子清醒过来,坐起身。虽然慢了一步,他仍拉起手巾想蒙住脸。阿末注意到他的手背有擦伤。
「别问那么多,到一边去,别管我。」
声音也不同。这不是春一伯父的声音,阿末怕得僵在原地。此时,男子突然眨眨眼。
「阿末,妳怎么这副模样?难不成是打翻墨壶?」阿末浑身墨渍。
「连脸都沾到了。喏,在额头一带。」
阿末抬起手,摸向额头。
哦——男子应一声。他满身是伤,似乎连动嘴巴都会痛,脸上却带着笑意。
「妳是在习字所跟同学吵架,才会这么早回家吧。」被说中了。
「要是妳娘发现就麻烦了。我会替妳保密,赶紧进屋。」男子撑着地面,忍不住发出呻吟,站起身。
「可是……」阿末的话声抖得更厉害,「你伤得很重……」「不必管我。」
快去、快去,春一挥手赶阿末走。
「你到底是不是我伯父?」
阿末连膝盖都颤抖起来。虽然害怕,但她不清楚自己在害怕什么。是对陌生男子感到害怕?对他浑身是伤感到害怕?还是……——这个人认得我。明明不是伯父,却像伯父一样唤我「阿末」。
「你是什么人?」
得叫人来才行。可是阿末无法动弹,也喊不出声。
男子想打开仓库的拉门。然而,拉门喀哒作响,却始终打不开。
「妳不用管我。我什么都没看到,妳也什么都没看到。」男子上气不接下气,似乎非常痛苦,但仍像在逗阿末开心,笑着说道。
「抱歉,我不该随便跑出来。」
阿末不自主地扶着男子的手,帮他打开拉门。门「霍啦」一声开启,出现仓库内狭小的空间。
阿末差点尖叫,急忙摀住嘴。仓库的地面架起竹板,铺着一床简陋的棉被。棉被上血迹斑斑。
「谢谢。这样就行了,妳走吧。」
男子勉强走近棉被,跪坐在上面。
「才不行!你受伤了,放着不管会没命。我去叫娘过来。」「妳会挨骂。」
「挨骂也没关系!」
阿末哭丧着脸应道。男子抬头望向她,缓缓取下手巾,露出整张脸。果然不是春一伯父。
「妳真善良。」
阿末不愧是三藏的女儿——男子称赞道。
「个性真像。不过,妳很活泼,这一点和妳爹不大一样。」三藏以前是个听话的孩子——男子说到一半,可能是晕了过去,倒卧在棉被上。
「我大声尖叫,呼唤着爹娘,跑进家中。」
当初那善良的野丫头,已成为一脸富态的中年妇人,回忆着过往,讲述这段故事。
「事隔多年后,父亲仍不时会苦笑着说:当时妳的举止实在怪异。不光是看起来像发疯,也颇滑稽可笑。」阿末接连喊着:「伯父不好了。」「有个明明不是伯父,说话却又像伯父的人在仓库里。」「有个像伯父,却又不是伯父的人受重伤。」虽然表达出她的意思,但神情无比激动。
「尽管如此,爹娘只听我提到『伯父』,似乎就猜出是怎么回事,也不找伙计帮忙,直接赶到仓库。」看到昏厥在仓库里的棉被上,浑身是血的男子,阿末的父母大吃一惊,慌乱起来。这人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会伤成这样?春哥去哪里?阿末,他对妳做了什么?快说,到底发生什么事?
「其实爹娘没资格笑我。说到可笑,没有比他们当时的反应更可笑的了。」约莫是周遭太过吵闹,昏厥的男子醒来。接着,他出声安抚乱成一团的阿末一家。
——你们冷静点。把门关上,先坐下来。我是春一。
虽然长相不同,但确实是三藏的大哥春一。
——今天不是「大雪」吗?是二十四节气之一。每到节气的日子,我就会变一张脸。只有在这种日子里,会换成别人的脸,连声音都会改变。
这番话实在教人难以置信。只见男子卷起衣襬,露出左膝窝一文钱大的胎记。三藏脸色骤变。
「春一伯父有相同的胎记。」
——你真的是春哥?
阿末的父母牵着手,瘫坐在地,阿末则是紧抱着父亲的背。明明是春一,却有着和春一不同长相的男子,浑身是伤,鲜血淋淋,令人不忍卒睹。尽管他不住喘息,不时痛苦得说不出话,脸皱成一团,却还是平静地解释一切。
「春一伯父说,怪事发生在那年五月,节气『夏至』的前一天。」当时春一的生活是说不出的悲惨,用落魄还不足以形容。
「浪荡人过日子,表面上轻松,其实和船夫一样。隔着一块木板,底下就是地狱。一旦运气用光,便没有立足之地。加上春一伯父染上肺病,早晚都咳得很凶。」自甘堕落的生活开始反扑。
「他赌博输钱不甘心,于是藉酒解闷,导致直觉变得迟钝,愈赌愈输。原本他以情夫的身分,与一名教常盘津节65的师傅同居将近两年,后来赌博成瘾,被扫地出门,落得无家可归。」春一请当伙计的赌场同伴帮忙租一间里长屋,却连房租都筹不出。管理人见面总会唠叨几句,加上讨债的人不时找上门,所以,不是蒙上棉被装睡就行得通。白天他透过各种管道筹钱,在江户市内四处游荡,每天都过这样的日子。
「好不容易凑了些钱,他立即上赌场翻本。」
最后又输个精光。春一拥有的,只有空空的钱包和缠人的咳嗽。
「相同的情况恶性循环,我在赌场逐渐债台高筑。」熟识的赌场老大盯上春一,恐吓若不在一个月内偿还积欠的一半赌债,就要他拿命来还。
——在那种地方,赌场老大极少威胁要取客人性命。如果杀了客人,形同眼睁睁看着肥羊没了。
「所以,当赌场老大说要杀人,那就不只是威胁,而是认真的。」「意思是,逢赌必输的春一先生,在赌场老大眼中,不再是有利可图的客人,即使杀了他也无所谓吗?」面对阿近的询问,阿末颔首。
「据说,当时从伯父的脸上,看得出他的运气早用尽。」——连我自己都感觉得出,赌场老大自然是一眼看穿。
「伯父不仅运气用尽,连对赌博的执着也转为淡薄。」是逢赌必输,开始讨厌赌博?还是运气用尽,才不再那么执着?或者相反,是恰巧全凑在一起,落在他身上?
「不管怎样,再怎么喜欢赌博的人,都会遇上这种情况。该来的总会来,只能束手无策。」纵情玩乐的生活,也有不少乐趣。运势好的时候,能得到那些一本正经的商人一辈子体会不到的奢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