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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玛古鲁出没的那场骚动,是发生在足引河谷,与我们相隔三个山头。」「对喔,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不,是二十年没听说过。所以,那不是玛古鲁,只是谣传。因为本庄村曾闹出大笑话。」「尽管是这样,还是得上山狩猎。藏屋的人回来前,我们都不能大意。」上山狩猎的男丁中,有人带着火枪,一郎太得知十分惊讶。在极为尊重樵夫的这一带,向来严格禁止使用射击武器,连孩童用自制的弹弓射飞鸟也不准许。万一射中在桧树山上工作的樵夫,会有危险。
现在竟然打破禁令,携带火枪前往,足见玛古鲁是难以对付的野兽,连一郎太这样的孩童都猜得出来。他益发缩起身子,愈是害怕,愈是拚命竖起耳朵。
一平阿舅仍是面色如土。虽然举止和平常一样利落,平静地向妇女吩咐事情,但眸光冷若寒冰。阿舅亲眼目睹那只胳臂遭咬断的伤口,及奋力抓紧树枝的弯曲手指。河谷留有被啃食者的恐惧。
一郎太还目击另一幕景象。当时,同伴唤阿舅去瞧瞧遗留在树木旁泥泞里的东西,阿舅变得面无血色。当阿舅背着他离开时,他曾转头往后看,想着或许泥泞里埋着人体的某个部位。然而,映入眼中的却是另一种东西,他既诧异又害怕。
是个脚印,足足有小酒桶那么大。很像人的手印,但模样难看许多,指尖处在地上刨出深邃的洞。
回到村庄后,阿舅完全没提到「玛古鲁」,同行的两个樵夫也一样。不过,不同于那些笑着安抚大伙的男人,阿舅他们三人似乎深信那是「玛古鲁」所为。
留下几个人在村里看守,其他男丁全上山狩猎后,村里安静不少。妇女投入平日的工作,或到宗愿寺去关心孩子的情况。
在人们的声音和炊饭的气味包围下,一郎太逐渐恢复内心的平静。此时,这窝囊的孩子动起脑筋。
再继续待下去,迟早会被送往宗愿寺。如果在大人结束狩猎前都待在寺里,恐怕得一直和藤吉及他的跟班相处,我才不要。找地方躲起来吧。躲在哪里比较好?
一郎太想到秤屋的阁楼。二楼房间的天花板上有个掀盖,可放下梯子,爬上阁楼。秤屋用来当置物间,一郎太见女侍出入过几次,觉得满有趣。
一郎太悄悄离开土间。考虑到有一段时间会待在阁楼不出来,他想先去上茅厕。绕往后院,转过屋内的转角时,他发现一名留在村里看守的男子走近。一郎太急忙藏身在柴房后方。
秤屋位于村庄东侧角落,主屋后院外头紧贴着一座山。这座山长满茂密的竹林,地面遍布山白竹。那是个高瘦的年轻人,肩上扛着砍树用的斧头,漫步接近山白竹。远望可看见他沉着一张脸,脚利落地拨开山白竹,踏进竹林。
年轻人的筒袖衣服背后,印着铊屋的屋号。他不光身材清瘦,肩膀和胳臂也没长肉。不久,他挥动那把斧头,明明没必要,却胡乱砍四周的竹子,还拉扯山白竹,一个劲砍碎。
一郎太看出年轻人的不悦。大概是无法上山狩猎,被迫留在村里,他心生不满。因为看守的工作非常无趣。
真是笨蛋。躲在柴房后方的一郎太,想起之前的遭遇,不禁打了个冷颤。如果看到那只胳臂、泥泞里的脚印,你就不会是这种表情。亲眼目睹后,你会庆幸自己能留在村里。
想到这里,一郎太在河谷目击的景象再次浮现脑海。他拚命揉着双眼。
——阿舅不害怕吗?
刚才在河谷时,阿舅很害怕。他的瞳眸四周及鼻头,都不带半点血色。
尽管如此,阿舅仍带头上山狩猎。三名樵夫不是对手,但人多就能对付「玛古鲁」吗?只要有火枪就能打败牠吗?
顺着竹林往前走,地势愈来愈陡峭。光从后院仰望也看得出,竹林几乎是笼罩在主屋上方。那名留下看守的年轻人不愧是樵夫,走起来如履平地。一郎太望着他蓝染的筒袖淹没在山白竹中,随即翻身冲出柴房后方,返回主屋。他打消上茅厕的念头,总之在还没被人发现前,得先躲好。
屋内传来几个女侍的声音,有人在笑。对了,待在村里就不用担心。阿舅他们会收伏「玛古鲁」,只要忍耐一下。虽然「玛古鲁」很可怕,但藤吉一样可怕。一郎太满脑子都是这些事。
他走上二楼,进入房内,正在掀盖放下梯子时,屋外隐约传来一阵声音。之前一平阿舅带他去山里时(一郎太脚痛,是阿舅背着他回来),他听过樵夫在山中工作,边吹指哨告知彼此的位置,与刚刚的声音有几分相似。感觉都是用力呼气,让嘴唇发出声音。会是那名留下看守的年轻人吗?
随着一郎太爬上阁楼,扬起尘埃。虽说是置物间,但并未存放重要物品。只有老旧的木箱、毁坏的道具和旧衣包袱。阁楼的天花板低矮,要是一郎太不弯腰,头会抵到天花板。由于没隔间,只有屋柱,所以四处相通。设有多扇百叶窗,即使无法打开,稍稍移动就能引进外头的光线。
一郎太趴在地上,透过屋子正面的百叶窗往外窥望,发现一个女侍拆开身上的束衣带,快步走向大门,但没有先前慌张。
他趴着移向后院。竹林发出啪嚓啪嚓的声响,刚刚那名负责看守的年轻人下山了吗?
一郎太顺利躲进阁楼,心情平复许多。他忽然想起,那名年轻人不悦的脸有点像藤吉。那个孩子王是家中四兄弟的老么,或许此人就是藤吉的哥哥。若是这样,无法上山狩猎,只能在这里生闷气,是他自己活该。
啪嚓啪嚓。
一郎太调整百叶窗,从缝隙往下望。竹林发出声响,枝叶弯折。某个东西从后山下来,一路拨开竹枝,或者该说是压倒竹枝,竹林一阵摇晃。
最先映入一郎太眼中的,是蓝染的筒袖。这名称的由来,就是指筒状外形的衣袖。此时,竹林间高高浮起一只筒袖,好似刚刚的年轻人爬上竹林中央一带,伸出胳臂。注视着那怪异的景象,一郎太直眨眼。
接着,一郎太看到那东西。那东西的颜色融入竹林与山白竹浓淡混杂的翠绿中,旋即无从分辨。
那东西从竹林里挺出上半身,粗大的前脚踩向后院。啪答一声,一种黏稠的声响传进一郎太耳中。
那东西无比巨大。身体的厚度与形状宛如一艘翻覆的钓船,但又比钓船足足大上一圈。头细体粗,愈靠近臀部愈细。身体呈锯齿状的草色,喉咙到腹部一带为蓝白色,鼓胀下垂,拖地而行。
像要抬起肚子般,那东西抖动躯体,从后山完全现身。附带一提,原本悬挂在嘴角的那只蓝染衣袖,那东西似乎嫌累赘,甩向一旁。
鲜血四散,衣袖里装着那名年轻人的胳臂。
手臂以外的身体在哪里?
就在那东西的肚子里。刚刚那宛如吹指哨的声音,是年轻人被生吞时发出的哀叫。由于被一口吃下,仅能发出那样的声音。
竹枝弯折,发出嘎吱声响,又倏然恢复原状。而后,不明之物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重重打向秤屋的主屋墙上。砰一声,一股震动传向一郎太腹部。
是尾巴。那东西有很长的尾巴。
那东西的身体像一条矮短的蛇,腹部像癞虾蟆,四只脚与尾巴则像蜥蜴,但体型远非牠们所能比拟。
一郎太听见屋里几个女人的声音。先是一片哗然,隔没多久,尖叫声四起。
那东西注意到尖叫声,旋即压低头,沉身转向那些女人所在的屋子。此时,那东西的头有部分反射阳光,是眼睛。
那东西的前脚——
形状与人的手相似,但模样难看。一郎太想起河谷的脚印,指尖处在地上刨出深邃的洞。两者的形状一样。在地上刨出洞的,恐怕是从高处都看得一清二楚的粗大利爪。
那东西张开血盆大口,看起来活像是身体分成两半。那东西的嘴就是这么大。森森利牙沾满血,上头还挂着肉片。
那东西一吼,肥大的喉咙白色外皮颤动。吼声比上百只野狗齐吠还嘹亮,掩没一切声响。那是粗野、混浊,连在人们噩梦中也不会出现的咆哮。
这只怪物就是「玛古鲁」。
发出嚎叫的同时,玛古鲁粗大的四脚猛然蹬地,往女人尖叫的方向冲去。
「野兽造成危害……」
阿近满脑子都在描绘玛古鲁模样,听到赤城信右卫门的话声,她连忙抬头。
「任何地方都可能发生。不过,大多是鸟类破坏农作物,熊或猴子啃食山上的嫩芽和树果,不然就是野猪破坏栅栏之类,吃人的野兽倒是不曾听闻。熊和山犬,要不是真的太过饥饿,不会靠近人类的村落。」玛古鲁不同——信右卫门强调。
「牠打一开始就吃人,以人为猎物,对山里的动物不感兴趣。」阿近颔首,蓦地望向自己的手,发现手指颤抖着。她轻轻握住自己的手,避免信右卫门发现。
「闯进村里的玛古鲁,生吞几名来不及逃命的女人,还将跑来营救的男子一脚踩死。」牠追杀四处逃窜的人们,冲撞屋舍,将拖车、堆积的木材撞飞,朝怕得鸣叫的牛马咆哮,踩扁行经路上的所有东西,并用尾巴四处横扫,大肆破坏。
柴刀和斧头对玛古鲁完全不管用。那腐烂般的绿色皮肤,虽然与蜥蜴、青蛙相似,但覆有坚硬的鳞片。即使将人们有办法挥动的大刀,卯足全力掷去,或是朝牠身上砍落,都会被弹开。
后来不知是谁想到的点子,用力甩动火把。玛古鲁对火光有些怯缩,吼叫声起了变化 …只怕火,得到此一激励,众人纷纷拿出火把和木柴,鼓起勇气对抗,火却不小心烧向村里放道具的仓库。
「一平阿舅他们兵分四路进入山中,听到村里的喧闹声,马上掉头。深入山中,听不到村里喧闹声的男丁,则是在见到火光后,随即折返。」跌跌撞撞赶回村内的男丁,目睹在夏日晴空下,火势熊熊的道具仓库冒出的黑烟对面,玛古鲁正冲过村庄北侧的十字路口,往山里逃窜。传来牠蹬地发出的巨响。
「见玛古鲁离去,偶才从阁楼爬下来,吓得魂不附体。」尼木村的村民和他一样受惊害怕,再也没人会笑着说「那不见得是玛古鲁」。连那些平时很强悍的男人,全都如同之前在河谷救一郎太回来时的一平阿舅,变得面无血色。
待灭完火,确认过损害情形后,尼木村加强防守。由一平阿舅和铊屋、藏屋一起指挥。这么一来,将孩童集中在宗愿寺反倒危险。他们决定赶紧带回孩童,藏在村长和拥有屋号的三户人家中。
「玛古鲁非常能吃……尤其喜欢女人和孩童柔软的鲜肉,牠会闻气味找出目标。」听起来更骇人了。
村子四周设置火把和篝火,维持燃烧不灭。这样光靠木柴不够,村民将刚刚玛古鲁袭击破坏的屋子和仓库拆卸当柴烧。无法上山狩猎的老人和年轻人,则手持响器,四处巡视。每户住家的屋顶都有人负责瞭望监视。此情此景如同开战一般。
入夜后,接到一个坏消息。从尼木村南方五里(二十公里)的小泽村,来了一名村民。他衰弱得步履虚浮,彷佛只剩最后一口气。
「那只玛古鲁不仅仅出现在尼木村。早在五天前,牠便出现在小泽村附近。」一开始只在南边山上吞食樵夫的玛古鲁,逐渐往带有浓浓人味的村庄靠近,终于在前天黎明前袭击小泽村。小泽村许多人丧命,几乎惨遭灭村。两个村民奉村长之命向尼木村通报此事。区区五里路,而且是平常走惯的山路,却因遇上玛古鲁,一人惨遭生吞,另一名幸存的人害怕得迷路。途中发现玛古鲁的脚印,又吓得拔腿就跑,才会耗费这么久的时间。
一郎太发现的那两只胳臂,应该就是玛古鲁从小泽村移往此地,沿途袭击的人。玛古鲁可能也在小泽村居民的行动和反击中学到经验,在尼木村一直等到持有武器的壮丁上山狩猎,村里只留下老弱妇孺后才下手。
——玛古鲁相当狡猾。
牠习惯袭击人类。
如今在此忆起当时的情景,想必依然惊心动魄。信右卫门目光游移,失去原本的冷静,欲言又止。于是,阿近主动开口询问:
「赤城大人,玛古鲁这种生物究竟是怎么来的?」听到这么直接的提问,信右卫门赫然回神,望向阿近。
「其他地方没有关于这种怪物的传闻吗?」
「没有,至少我从未听过。」
信右卫门像在沉思,点了点头。
「那天入夜后,一平阿舅找偶过去。清楚地告诉偶这件事。」玛古鲁是当地的生物。以尼木村为中心,往东南西北各跨越三到五座山头,都是活动范围 …极少出现,平均数十年才出现一次,而且一定是在夏天。玛古鲁出现的夏天,通常都相当炎热。
「一平阿舅说,很久以前,早在人们迁居这一带的山中,建立村落之前,玛古鲁便已存在。这里是玛古鲁的住处,偶们是外来者。」——那么,玛古鲁是这一带的山神喽?
年幼的信右卫门一问,一平阿舅摇摇头。
——不,牠不是山神。玛古鲁只是会吃人的卑鄙野兽。不过,牠比偶们更早住在这座山中。偶们要住在这里,就得收伏玛古鲁。
一平阿舅安慰一郎太,收伏并不容易,但不是没有办法,要他乖乖等待。
——所以啊,小少爷。
一平阿舅搭着赤城家嫡长子的肩膀,认真地继续道。
——为此会请光惠大人前来。如果你娘出马,就能收伏玛古鲁。
村长已派人过去。明天中午,光惠大人就会抵达村里。
一郎太惊讶得说不出话。
为什么娘会……
那天夜里,一郎太和聚在秤屋里的孩子们挤着一起睡,脑袋转个不停。为何会请离村嫁往外地、在城下生活的光惠,来收伏玛古鲁呢?
光惠是武家的妻子,但她不擅长武术。不,或许光惠真的擅长弓剑,只是一郎太不知道。那么多强悍的樵夫连手都无法战胜,一个女流之辈要如何打败玛古鲁?
一夜过去,到了隔天早晨,玛古鲁再次来袭。不同于第一次来袭,这次是从另一侧通往宗愿寺的小路下山,眼尖的守卫发现,大声通报。持火把的几个男丁迅速赶至,将牠赶跑。
此时,出现几名持火枪的人,但一平阿舅朗声制止他们。
「别开枪、别开枪!这样伤不了玛古鲁!」
然而,还是有人开了一、两枪。之后,一平阿舅在秤屋里生气地训斥他们,一郎太躲在一旁偷听。自从得知母亲光惠的事,只要与玛古鲁有关,再琐碎的细节他都想知道。
「玛古鲁不是我们应付得来的,你们怎么就是不懂!」持枪的男子回嘴:
「统领,借助女人的力量就能收伏玛古鲁吗?玛古鲁是野兽,用火枪可以打倒牠。」一些男丁甚至还说,古老的传闻可不可靠还是个问题。一平阿舅严厉反驳:
「谁敢在光惠大人面前讲这种话,我就扭断他的脖子。」铊屋和藏屋的当家也在场,他们似乎与一平阿舅站在一同阵线,极力安抚鼓噪的男丁。
——古老的传闻?
真是愈来愈神秘了。
当天烈日略微西沉时,光惠背着小包袱,在两名随从的陪伴下来到尼木村。同行的两人穿野袴和阵羽织60,腰间插着佩刀,并带着弓和箭筒,是番方的武士。
光惠等人抵达秤屋后,马上在里头的房间与一平阿舅进行讨论。一郎太只能远远窥望日夜思念的母亲,不敢靠近。约莫半个时辰后,才叫他过去。一郎太不安地踏进房内,当时讨论已结束,在座众人散去,只剩带着随行武士的光惠与一平阿舅。
一郎太紧紧抱住思念的母亲,好多事想向她哭诉,但危急时刻,不容许他这么做。光惠温柔的目光与坚毅的态度,驱退一郎太的撒娇和懦弱。
正因可能发生这种情况,我才不想送你到这个村子。当着一郎太的面,光惠解释道。
「听庄一平先生说,你见过玛古鲁?」
一郎太确实看过玛古鲁,亲眼见识牠的恐怖。
「由于潜伏着那种怪物,山林才可怕。这里的山林是藩国的宝藏,不可能向玛古鲁投降,抛下山林逃往别处。经过漫长的岁月,山里的居民发现对付玛古鲁的绝技。」光惠的手贴向胸前。
「我已继承那项绝技,你们可以放心。」
然而,一郎太无法看见光惠施展这项绝技。依照规定,即使是母子,也不能让一郎太观看。收伏玛古鲁的绝技,只能由女人传给女人,唯独女人能使用。不论是大人或小孩,仅有极少数的男人得以在场。
「娘……」
一郎太按捺不住,差点叫出声。娘,不要去。妳怎么可能一个人打败那种怪物?妳会被吃掉的。一郎太簌簌发抖,热泪盈眶。尽管他不停眨眼,想赶走流泪的冲动,却徒劳无功。泪水溢出眼眶,沿着他的脸颊滑落。
「我们会保护光惠大人。」
一平阿舅挨近一郎太,粗糙的手握住他肩膀。
「玛古鲁有夜盲症,晚上动作迟钝,今晚就能收拾牠。等天一亮,一切就会结束。」泪珠从一郎太眼中滴落。
「娘,妳要怎么收伏玛古鲁?」
一郎太抽抽噎噎地问。他想和母亲多待一会,想多听听母亲的声音,总觉得两人将要永别。
光惠没回答,只是默默微笑。
「就这样……」
赤城信右卫门吸着鼻子,猛然回神,急忙捏住鼻子。看来,在描述当时担心、悲伤、害怕的过程中,他不由得热泪盈眶。
基于对武士的敬重,阿近佯装没看见。然而,信右卫门明白她的用意。可能是觉得这样反倒没面子,信右卫门的表情转为严肃。
「母亲前往收伏玛古鲁。如果一切顺利,在下不会知道更多秘密,他们也不会告诉我。我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待在秤屋等母亲归来。」他正经地继续讲述故事。
「但事情没那么顺利,在下才会得知其中的秘密。」孩子王藤吉是一切的祸端。
「藤吉不晓得从何处得知,玛古鲁袭击村庄时,在下藏身秤屋的阁楼,目睹整个经过。」当时那名留下看守,最后在竹林里被玛古鲁吃掉的年轻人,果然是铊屋的儿子。他是四兄弟中的次男。
「藤吉想必十分不甘心,于是把气都出在我身上。」他的心情不难理解,信右卫门有感而发。
「铊屋的兄弟感情深厚……」
在这种情况下失去哥哥,藤吉将不平与悲伤一股脑向一郎太发泄。
「依照阿舅的安排,那天晚上,在下与其他孩子分开,独自睡在储藏室。」明知母亲前往收伏玛古鲁,却还和其他孩子待在一起,一郎太心里恐怕不是滋味,所以,阿舅才会做出如此体恤的安排。
「在下当然无法入眠,只能盖着棉被,暗自流泪。」此时,藤吉与铊屋的三男悄悄潜入。
「他们突然按着棉被,摀住在下的嘴,拿布袋一套。在下无力反抗,被他们五花大绑,带出储藏室。」铊屋的长男担任村里的守卫,两名弟弟才会来掳走一郎太。铊屋的三男十三岁,犹如放大版的藤吉,一样力大无穷。他将瘦小的一郎太挟在腋下,轻轻松松带出去。
——要是敢乱叫,我就割断你的喉咙。
铊屋的三男拿小刀抵着一郎太咽喉,放话威胁。
——你是我哥的仇人。
藤吉的话声低沉得可怕,像喊破喉咙般沙哑。
两人将一郎太放上停在铊屋后院的拖车。罩上草席后,拖车立刻动了起来。
「后来才知道,藤吉兄弟欺骗守卫村庄的男丁,自愿送木柴和火把去宗愿寺。住持仍留在寺院,为了不让玛古鲁靠近,得彻夜升火,需要许多木柴。」拖车一路前行,将吓得全身蜷缩的一郎太送往宗愿寺。拖车里堆着许多酒瓶之类的小陶器,车身一摇晃,便匡啷作响。
孔武有力的铊屋兄弟拉着拖车,气喘吁吁地步向宗愿寺。
「如今回想,他们应该也很害怕。」
或许是恐惧复苏,信右卫门瞪大双眼。
「不过,将您带往寺院,他们究竟想干什么?」阿近的语调不自觉变得尖锐。九岁的藤吉失去哥哥,心中的愤怒和悲伤不难理解。可是,这并非一郎太造成,是玛古鲁的错。他哥哥的仇人不是一郎太,而是玛古鲁。
「藤吉是听不进去这番道理的。他们打算以我当诱饵,引玛古鲁上钩,然后亲手收伏牠。」顺利抵达宗愿寺后,铊屋兄弟从拖车上抱下一郎太,重新捆绑他的手脚,并在口中塞进布条,像狗一般系在撞钟堂的柱子旁。
接着,铊屋的三男拿出小刀,往一郎太柔弱的上臂划一刀。鲜血渗出,流向手肘。
——玛古鲁虽然有夜盲症,但闻得出气味。
牠闻到血的气味,一定会过来。从昨晚起,牠遭到村民追赶,一直没吃人,想必是饥肠辘辘。
——等玛古鲁一口咬向你,我们就用这个活活烧死牠。
铊屋兄弟捧着拖车上的陶器。
——里头装满油。
陶器里装着鱼油。铊屋兄弟打算趁玛古鲁袭击一郎太时,丢出陶器,让牠全身沾满油,再点火烧死牠。
「年仅十三岁和九岁的孩子想出这样的主意,真不简单。」听到信右卫门的话,阿近颇为错愕。
「赤城大人,您未免人太好了吧?」
信右卫门腼腆一笑,「确实,由于在下保住一命,才能如此悠哉。」不过,当时极为心惊胆颤——这也是理所当然。
「自从下午与家母分别,他们去哪里追玛古鲁,还是和藤吉兄弟一样,设陷阱或诱饵等玛古鲁上钩,在下一概不知,也一直没找到一平阿舅的身影。」一郎太孤立无援,陷入九死一生的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