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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所属的藩国,在继承家业上,女人的地位比较崇高。之所以说崇高,是因为女人十分重要——具有很重要的地位。」重要的地位,指的就是「母亲担任的职务」。
「每年九月朔日,会举行女人的庆典。寺院、神社、市町、村庄,主事者齐聚一堂,只由女人热闹庆祝。」阿近思索片刻,「这件事和接下来要说的秘密有关吧?」信右卫门颔首,望着阿近,突然嘴角轻扬。
「话说回来,阿近小姐是江户人吧。那里是北国,山村的生活远比城町来得掩君。」「掩君?」
「是严峻、严酷。」
阿近也察觉这件事。
乡下地方的水和食物比城町洁净,很适合孩子成长——这终究是都市人的看法,想得太美好。其实,在自然环境严峻的地方,不论是对成人或孩子,当然都是城町比山村更容易生活。要在乡下静养,才没那么好的事。
之前阿近一本正经地自称不是江户人,而是乡下人,但她对北国的生活一无所悉,反倒意外暴露出自身真实的一面。
「我想也是,真是失礼了。」
信右卫门和善一笑。
「偶失个挨哭贵,因为向夹、向娘,经常矮骂。」我是个爱哭鬼,想家又想娘,经常挨骂。信右卫门难为情地继续道。
「不过,偶是重要人物,所以衣食无缺,而且一平阿舅很照顾偶。」「一平阿舅?」
「位于尼木村的那户人家,是母亲的堂哥庄一平的家。他是樵夫统领,村里的樵夫都听他指挥。」庄一平,相当罕见的名字。约莫是再度看出阿近的困惑,信右卫门放慢速度重讲一次。
「偶的藩国是桧木产地。进入山中培育桧树,再加以砍伐,从一百年前起,当地人便靠此营生。所以,樵夫可谓山林之宝。」「在赤城大人的藩国,到山里工作的人都很伟大吧。啊,说伟大不晓得恰不恰当。」「应该说是重要的一群人。」
「是,我明白了。」
「樵夫统领代代都以○○平命名。一旦成为樵夫统领,名为庄一的樵夫,就改叫庄一平。」原来如此,阿近渐渐理解。
「『平』有开垦山林的意思,日语中与『开』字同音。这不是放着不管,就会长出桧树的山林,而是需要植林。计算开垦的山林数目时,会以一平、两平为单位。于是,替樵夫统领取名,自然就从『开』改为『平』。」随着樵夫统领的名字不同,有的叫「重五郎平」,有的叫「又三郎平」,相当拗口,村民之间改以樵夫统领从代官所获颁的屋号来称呼。
「庄一平获颁的屋号为『秤屋』。」
「可是,您还是喊他『一平阿舅』。」
「是的,『阿舅』是对年长男子的称呼,意思同『舅舅』,但感觉较亲近。」就像叫「小舅」一样。
位于江户中心的三岛屋,阿近虽然置身在宁静的「黑白之间」,感受火盆的温热,却彷佛可望见远方的北国景致。
赤城信右卫门生长的藩国,位于冬天大雪纷飞,寒风飕飕的的北地。支撑藩内财政的,是丰沛的桧树林。那并非一朝一夕能取得,而是百年来居住此地的人们努力开垦才有的结果。
维持领民生活的男人,想必个个肤色黝黑、孔武有力,工作勤奋,熟知山林的一切。村里的家家户户搭有厚实的茅草屋顶,烟囱早晚都会升起袅袅白烟。在深山的环抱下,女人守护家庭,养育孩子。
「以前我在这里听过一名孩童的故事。那孩子是在盛产松树和杉树的山村长大,他们村里称呼负责掌管山林一切事务的人为『山老大』。」「哦,那会是在哪一带呢?北国每个地方都样来良木的买卖。」由于四周山多,田地稀少,外加天候严寒,收成不佳,大伙都将良木当成产物,努力想藉此改善藩内财政。「样来」应该是「仰赖」的意思。
「赤城家代代受命担任西番方马回役59。」
可能是谈到家世的缘故,信右卫门恢复正经八百的用语,阿近跟着端正坐好。
「啊,是。」
「我们藩国向来将番方分成东西两边。东番方由与主君家关系密切的世家担任,西番方则是与地方上渊源深厚的世家担任。」所谓的「番方」,是负责主君家和城下护卫的职务。与负责文书工作的「役方」相比,番方的工作单纯,而且深具「武士风格」。
「母亲与父亲结为连理,也是因为赤城家属于西番方。尼木是领地内最古老的村庄之一,与地方上关系紧密。母亲的娘家原本位于尼木村。换句话说,尼木村是母亲的故乡。」她的堂哥庄一也居住此地。
「不过,当初父亲提议将在下送往尼木村时,母亲相当排斥。在下依稀记得,一向温顺的母亲极力反对,说把一郎太送往别处,虽然是情非得已,但绝不能送去尼木村。」「一郎太」应该是信右卫门的乳名。
他沉默片刻。
「母亲为何那央康居……」
信右卫门又变回原本的乡音,像在询问自己般低喃。「康居」应该是「抗拒」的意思。
他望向远方。望着远方的某个景物,遥想过去,以心眼定睛凝视,准备说出故事。
「是。」阿近在一旁附和。
信右卫门坚定地注视阿近。
「偶是那年盛夏,才得知其中原由。」
那是异常酷热的夏天。
来到尼木村才两个月的一郎太,无从与去年比较。不过,连一平阿舅的家人及宗愿寺的住持都这么说。实际上,白天阳光的毒辣与刺眼,连身为孩子的他都颇感惊讶。几乎每天地上都会升起蒸腾热气,完全包覆村庄四周的桧木山。那景象十分震憾,他在城下町从没见过这样的蒸腾热气。
尼木村的孩童一早起来,便开始帮忙家务,接着在宗愿寺的大殿里向住持和寺僧学习读书写字直到中午,就像私塾一样。城下设有藩内学问所,供赤城家这种一般武士的孩子求学。一郎太过年后刚去上学,但常发烧、腹泻,频频请假,还不认得几个大字,便来到尼木村。于是,他和其他孩童一起从头学习。
宗愿寺是古老的山寺,流派属于净土宗。村庄四周的山林陆续遭砍伐,同时进行桧树的植林,在这整齐画一的景象中,唯独宗愿寺保有杂树林恣意生长的风貌。从高度不一、枝叶疏密不均的树丛缝隙间,日夜传来住持「南无阿弥陀佛」的诵经声,不时夹杂孩童的声音。
寺院内撞钟堂的钟,是尼木村唯一的钟,由寺内长工小吉负责撞钟。小吉是个胡涂虫,经常忘记撞钟,村民虽然被平日的工作追着跑,却没被时间追着跑,所以没人感到困扰。然而,这样不能给孩子当好榜样。每次他忘记撞钟,住持总会厉声训斥,成为宗愿寺的「名胜」之一。
一郎太来到尼木村后,一平阿舅最先带他前往宗愿寺。
「得向住持问候一声。」
阿舅牵着一郎太的手,踏上陡峭的山路,穿过山门,抵达布满青苔、宛如融入山壁颜色中的寺院。身穿草木染衣服的住持,年纪远比一平阿舅大,浑圆的脑袋闪闪生辉。
莫名其妙被赶出家中,与母亲分离,落寞又悲伤的一郎太,虽然来向住持问候,却始终低着头。不过,住持仔细端详着一郎太。
「是光惠大人的儿子吧。」
「没错。这孩子会回到村子,恐怕是冥冥中有所指引。」当时阿舅他们的对话,至今仍萦绕耳际。
光惠是一郎太母亲的名字。在故乡,他母亲被尊称为「大人」。一郎太以小孩子的想法思考,认为母亲出生于山村,却嫁入赤城家这样的番方武士家,所以特别受到敬重。于是,他益发思念母亲,在回程路上又忍不住哭泣。
「别哭了。在这村子里,你是个很了不起的孩子。如果一直哭,施宰抬丢黏(实在太丢脸)。」一平阿舅说着,轻抚一郎太的头。
阿舅的妻子早就去世,但家中有许多仆佣和女侍。他的两个儿子都已能独当一面,所以家中全是大人。一郎太是秤屋里唯一的孩童,得自己到宗愿寺的私塾上学。由于路线单纯,不会迷路,大人放他自行前往。头几天走得胆颤心惊,不过他很快明白,一个人比较轻松。
只要是孩童聚集的地方,不论是市町或村庄,一定会有孩子王。尼木村的孩子王,是个九岁大的男孩藤吉。他长得肥胖高大,一身蛮力。虽然有张大脸,但五官全挤在脸部中央。而且他有个怪癖,动不动便扯自己耳朵,一遇上看不顺眼的事,就会拚命蹬地。
藤吉立刻盯上一郎太。最主要应该是一郎太看起来瘦弱,即使不是这样,藤吉也不会放过他。
藤吉家拥有屋号,名叫铊屋。村里还有另一户人家拥有屋号,名为藏屋。包括秤屋,樵夫统领由这三户人家轮流担任。
尼木村的村长,同时是宗愿寺的施主总代表,掌管一切内政,但对山林的事一概不插手。原本村长家就没人当樵夫。在山林方面,拥有屋号的三户人家,比村长还要伟大。
樵夫统领就是拥有这等权威。因此,为了避免这等权威完全落入某一户人家之手,采用轮流的方式。而且樵夫统领拥有屋号,只限于当事人那一代。举例来说,日后一平阿舅不当樵夫统领,他的长子也不能继承这项职务。接替阿舅的下一任樵夫统领,一定要从铊屋或藏屋里选出。轮替的原因,不限于樵夫统领上了年纪、受伤,或是生病。如果遇上森林大火、洪水、干旱、村里引发流行病,也会更换樵夫统领。在这层含意下,樵夫统领不单是工匠统领,地位还很接近神职。
由于是依序轮流,这三户拥有屋号的人家,并不会争夺地位。尽管如此,基于人性,难免会相互较劲。尤其是三户人家的妻小与仆佣,因为不是当事者,只要他们的当家成为樵夫统领,就显得趾高气昂;一旦别家当上樵夫统领,会十分不甘心。
藤吉也是如此。他是个坦率的孩子,毫不掩饰他的不甘心。
铊屋在他祖父那一代担任樵夫统领,是秤屋的一平阿舅前一任的樵夫统领。五年前上山砍伐桧木时,藤吉的祖父判断失当,造成一名樵夫遭树木压死的惨剧,于是他辞去樵夫统领的职务。
发生这起不幸事故后,马上更换樵夫统领。这不是在怪罪那名樵夫统领,只是为了消灾解厄。虽然藤吉身材高大,拥有让比他年长的男孩都敬畏三分的蛮力,脑袋里仍仅有九岁孩童的智慧,不明白这一层道理。他只觉得,爷爷明明没错,却被秤屋的人抢走樵夫统领的头衔。藤吉的祖母和母亲在发牢骚时,似乎传进他耳里,更加深他的误解。
尽管如此,秤屋的儿子皆已成年,藤吉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无法找他们算账。就在此时,一郎太这个受秤屋照顾的外地人出现,简直是自投罗网。明明是个外地人,但不知为何,一郎太整天哭哭啼啼,一副窝囊样。藤吉乐透了,动不动就找一郎太麻烦,导致这种结果也不无道理。
每天早上,一郎太前往宗愿寺时,藤吉和他的同伙——孩子王的跟班,都会等在半路上拦截。他们欺负一郎太,嘲笑他,抢走他午餐要吃的蒸地瓜和稗饼,弄得他浑身泥巴。最后能抵达宗愿寺还算好,有一次一郎太被打得眼冒金星,拖到水肥坑,推落坑里。
宗愿寺座落的这座山林,寺院前方是一道陡坡。顺着陡坡往上走,可来到村民们口中的「大岭」,不过这段路平常封闭。一郎太从大人那里得知,大岭地势险峻,不分四季都有强风吹过。大伙都遵守规矩,没人会从宗愿寺爬上陡坡。
想打破既有规矩,是孩童常会做的事,村里的孩子王当然不例外。但藤吉(与他的跟班)非常坏心,他不是要亲身冒险,而是想逼一郎太破坏规矩。他趁住持和寺僧不注意,剥光一郎太的衣服,威胁如果想要回衣服,就爬上大岭,摘一朵夏天才会开在山上,名为红七重的花。
寺内的长工小吉撞见一郎太全身光溜溜,躲在后院的草丛里啜泣。虽然是个胡涂虫,但小吉秉性善良。他已看惯宗愿寺里的孩童,一眼便猜出是怎么回事。他将一郎太藏在日常起居的简陋小屋,四处帮他找衣服。藤吉他们得知小吉发现一郎太,便逃之夭夭。最后,小吉在茅厕里找到一郎太被丢弃的衣服,并洗净晾干。
据说小吉曾是樵夫,因饮酒过量,技术每况愈下,连脑子都变傻。一郎太也知道此事。实际上,小吉在孩童眼中,是无可救药的胡涂蛋。然而,此刻他摩挲着昔日酗酒造成的红糟鼻,一脸腼腆,少言寡语。他没对一郎太说教,只是在一旁照顾他,彷佛一切都没发生过,送他回秤屋。一郎太非常感激小吉的温情,最后小吉没向任何人提及此一插曲。
不过,一郎太不断遭到欺凌,其他大人不可能完全没察觉。秤屋的女侍几次上铊屋理论,但藤吉不会轻易罢手。
此外,一郎太觉得最不合理的,就是住持与一平阿舅都袖手旁观。
「你就还以颜色啊。」
「你是光惠大人的儿子,补能认叔(不能认输)。」虽然住持恭敬地提到「光惠大人的儿子」,一郎太完全感受不到自己有什么威仪。
「偶是赤城家的继承人。」
是武士之子,是武士。每当我这样哭诉,他们便会向我说教,要我展现出武士应有的样子。
「光是出生于侍奉主君的世家,没什么了不起。」正因如此,每天来回私塾的这段路,一郎太宛若置身地狱。只要进入宗愿寺的大殿,在习字期间姑且平安无事。藤吉也怕挨住持骂,但住持稍一不注意,藤吉就会拿墨汁朝一郎太头顶倒下。
为何我得受这种折磨?为何我会被赶到这座村庄,困在寺里?为何不能回位于城下的赤城家?
爱哭又窝囊的六岁小孩苦思后,想到一个办法。他打算独自悄悄返回城下。
一郎太试着离家出走,后来才知道,那是一年中白天最长的日子——夏至。
他在腰间系上水筒,从厨房偷来昨晚的剩饭,做成饭团塞进怀中。以他的小手绑好草鞋的鞋带后,凭借山巅微微转白的朝阳亮光,离开秤屋。只要爬上村庄南方的山岭,再从那里下山就行,不可能迷路。虽然百般嫌弃,毕竟在村里生活过几个月,大致已习惯这片山林。他心想,不会有问题的。
可惜,他太天真了。宗愿寺的晨钟,小吉又忘记敲。以太阳的高度来看,小吉延误许久,当时一郎太已完全迷路。
脚下是一条窄细的小路,显然是人们常走的路。走着走着,却一直往桧木林深处而去。明明想下山,他顺着这条路,却一直往山上走去。一郎太直觉不妙,转身往下走,没多久又碰到上坡路。怎么会这样?这是在山中迷路的人常见的情况,在相同的地方绕圈,圈子愈兜愈大,失去方向。一个不懂得如何在山中行走的六岁孩童,万万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
一郎太走得上气不接气,全身颤抖,眼泪直流。跌倒再爬起来,他抹去脸上脏污,驱策着发软的双膝,坚定前行,一切只因思念城下的老家。不过,环绕尼木村的群山没那么善解人意,会被他的诚心打动,为他开出一条路。
不久,传来潺潺水声。在大热天下边哭边走,满身大汗的一郎太,水筒里的水早喝光。为了喝水,他几乎是爬向水声传来的方向。
井然林立的桧木林对面,一道平缓的下坡路前方,是一片开阔的河谷。四周仍留有杂木林,长有浓密硬叶和小红花的草丛,覆满通往河谷的整面斜坡。
这种地方走起来尤为湿滑。不明就里的一郎太重重滑一跤,一路滑落河谷。幸好没撞到脑袋,但裙裤下襬、脚绊、草鞋,全沾满泥水。他撑地坐起,忍不住放声大哭。
蓦地,他停止哭泣。
眼前的红花丛里,突然出现一只手。
那是自手肘到掌心完好的胳臂,看起来十分健壮,略显黝黑。掌心朝上,彷佛原本握着什么东西。五指弯曲如钩,指甲里塞满泥巴。
胳臂内侧有一道血痕。
全身沾满泥水,坐在地上的一郎太,缓缓张口想说些什么——他隐约觉得该对那只手臂说些什么才行。
这种地方出现一只胳臂,表示此处有人。应该是倒卧在这里吧,不晓得会是谁?
然而,这里是斜坡,长满浓密的叶子与小红花。地面布满低矮的枝叶,托此之福,一郎太才没受重伤。
这种地方出现一只胳臂,但这只胳臂的主人隐身在草丛中吗?
忽然,不明之物滴落一郎太头顶,沿着额头流向鼻梁。传来令人发痒的触感,一郎太不经意伸指揩去。
岂料,手指染成暗红色。
一郎太维持单手抬至面前的姿势,抬头仰望。
顺着河谷而下的斜坡旁,有一棵足以供大人双手环抱的大树。长满木节的树干,处处变色泛白,虽然正值夏季,叶子已凋零泰半。不知是生病,或是寿命即将终结的老树。
一只胳臂紧紧抓住往河谷伸出的一根树枝。
只有胳臂。一样是手肘到掌心这一截,此外什么也没有。
从手肘处切断。
——那边是右臂。
从手指生长的方向看得出这一点。
——这么一来,底下那是左臂。
从头上那只右臂遭砍断处,又滴下暗红色的水珠。这次直接落向仰头的一郎太前额中央。
一郎太不顾一切,放声大叫。
赤城信右卫门取出怀纸,擦拭额头的汗水。
听得入迷的阿近趁机喘口气,放松紧绷的双肩。
阿岛送上的热茶信右卫门完全没碰,已成冷茶。阿近想帮他重倒一杯,一时手滑,铁壶盖子掉落地面。
「真是抱歉,我平常很少会犯这种错……」
信右卫门端起冷茶,一饮而尽。想必是接连说这么久,喉咙十分干渴。
「偶也一样,想这央了捉忘时——不,像这样聊着往事,也是从未有过的经验。阿近小姐,您一定觉得这种故事补猪喂漆吧?」他似乎是在问阿近,这种故事是否不足为奇。
「不,这是我第一次听闻。那胳臂的主人究竟是……」信右卫门摇摇头,「没找到,因为被吃了。」
那两只胳臂并非被人斩断,而是啃咬吃剩后留下。
「是山里的野兽所为吗?像是熊或山犬之类的?据说山犬会成群袭击人类。」在经营旅馆的老家,阿近听过几个类似的惨事。
信右卫门瞇着眼,望向阿近重沏新茶冒出的腾腾热气。
「野兽啊……」
他重重吐息,回到原本的话题。
「偶吓得魂飞魄散,忍不住放声大叫。」
一平阿舅得知一郎太离家出走,推测不熟山林地形的孩子若想前往城下,却在半途迷路,应该会困在这一带,于是入山找寻。果然没错,一郎太放声尖叫时,一平阿舅已来到附近。
「阿舅他们马上赶过来救偶。」
一平阿舅身后,跟着两名秤屋的樵夫。找到一郎太后,他们松一口气。不久,他们发现头上和草丛里的两只胳臂,大吃一惊。
「阿舅他们脸色骤变。」
其中一名樵夫还是个年轻人,当场吓得腿软。
「不久,另一名樵夫唤阿舅过去,指着那只胳臂紧抓的树旁,要他看一样东西。」一平阿舅一瞧,脸色益发惨白。
——是玛古鲁。
阿舅低声沉吟。
——不妙,得先带孩子回去。
「偶只剩呼吸的力气,于是紧抓阿舅,让阿舅背回村里。」樵夫的脚程飞快。他们没仔细检查模样凄惨的两只胳臂,急忙带他离开。
「回到村里,引起一阵骚动。偶是外地人,什么都不懂,那是……」信右卫门突然打住,向阿近发问:
「把人吃进肚里,只剩下胳臂的,会是怎样的野兽?」阿近无从猜测。
「两只断臂都紧抓树枝。遭到野兽追赶时,往往会逃到树上,用力抱住。」原来如此,应该没错。
「整副身躯被吃掉,只留下手臂。」
信右卫门双手比出大嘴由下往上啃咬的动作。
「这样啊……吃剩的胳臂,一只掉落地面。」
「是的。」
信右卫门颔首,「您想想看,能这样吃人的野兽,会有多巨大。尼木村位处山中,都没碰过那么大的熊。即使有成群的山犬,也不可能办到。」阿近感到背脊一凉,「那么,究竟是何种野兽?」信右卫门眨了眨眼,回答:
「玛古鲁。」
这是一平阿舅在找到一郎太的河谷里说过的话。
「玛古鲁这个称呼源自方言,是『吃』的意思,也有大吃特吃的含意。」这就是那只野兽的名字。
「不光是阿舅,每个村民都认为是玛古鲁下的毒手,玛古鲁出现了……」藏屋有三名樵夫,昨天前往隔两座山的木小屋,至今仍未返回。现在全村只缺他们三人。
带一郎太返回秤屋后,一平阿舅马上召集樵夫,准备上山狩猎。妇女开始炊饭,孩子则全送往宗愿寺。
一郎太变得像一尊小地藏王似的,紧紧抱着自己的身躯,一动也不动,什么话都不说。没人有空搭理,自然把他晾在一旁,于是他独自留在秤屋里。男丁匆忙地进进出出,妇女忙着张罗,只有他独自蜷缩在土间的角落。
一郎太听见村民频频提到「玛古鲁」、「玛古鲁」。他们的口吻、表情,都与刚才在河谷里看到的一平阿舅一模一样,飘散着一股不寻常的鬼气。
「玛古鲁会在这种炎热的夏天出现,我爹常这么说。」「今年明明山桃花都开了,却没看到半只熊,都是玛古鲁的关系 …们知道玛古鲁会出现。」有人一脸惊恐地窃窃私语,也有人对他们夸张的模样感到好笑,出声安抚。
「还没确定是玛古鲁呢。玛古鲁才不会那么轻易出现。」「可是我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