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路微微苦笑,伸手轻按梳着圆髻的发际。
「简单地说,就是阿梅几乎谈成的婚事一再告吹,阿梅和我们夫妻俩的心全揪在
一起……阿近小姐,想必您已有所察觉。」
因在明亮的房里迎面而坐,就近细看,阿近发现阿路的白发特别明显。不对,在
阿梅出嫁前登门问候那次也是如此。
短短时间内,阿路苍老许多。
「从您先前的谈话中,略微猜出一些。」
「不是听阿民夫人讲的?」
「婶婶说,在您来『黑白之间』前,她什么都不会告诉我。」
阿路的双眼欢喜得瞇成一道细缝。
「很像阿民夫人的作风。她这个人就像耳朵装有排水管,嘴巴挂着大锁。」
「耳朵装有排水管」应是指不听没必要的事,「嘴巴挂着大锁」则是指守口如瓶
吧。
阿路取过茶碗捧在胸前,微微侧头。
「或许正是深知阿民夫人这样的个性,」她对着茶碗道,「我才不敢向她坦白一
切。若她不相信,我肯定会很伤心。若她相信,却因此嫌弃我,又更令人伤心。」
她内心的纠葛,阿近明白。
「怀抱着奇妙故事的人,恐怕都有相同的烦恼。」
阿路抬眼,轻轻应声「是啊」,莞尔一笑。
「身为百物语聆听者的您这么说,应该就是真的吧。,毕竟,人们的烦恼其实都大同小异。」
阿路似乎已放松紧绷的双肩。
「我原打算办妥阿梅的婚事后,便要将过往种种埋藏在我和我家老爷心底。不
料,我却觉得如鲠在喉,很想一吐为快,但苦无合适的对象和地点倾诉。此时,阿民夫人说……」
――妳只要当成百物语讲出来就好。
「我家老爷一向特异独行,所以相当鼓励我。不过,得知聆听者是伊兵卫老板的
侄女时,我着实吓一跳。」
阿近略感抱歉。
「不过,这样反而好。仙右卫门也说,与其面对虎姑婆般的老太婆,或满口佛经
的和尚,向年轻姑娘倾吐还较有意义,要不然换他去。」
阿路笑得十分灿烂。阿近回以一笑,低头行礼。
「谢谢。『黑白之问』的规矩,是故事说完就忘,听过就忘。」
阿路颔首,调整呼吸。
「若要话说从头,得追溯到很久以前。从三十一年前,我嫁给本家次男仙右卫门时谈起。」
针线批发商住吉屋的本家,位在本町二丁目。那条街是江户最热闹的地方,聚集多家批发商,且种类繁多,店面栉比鳞次。住吉屋规模虽不大,却是屈指可数的老店。仙右卫门的父亲是第四代当家,大哥多右卫门是第五代当家。
「由于只差一岁,加上家里只有他们兄弟俩,两人和睦而健康地长大。」
兄弟先后娶妻,大嫂名叫阿累。两个媳妇凑巧也差一岁,个性颇投缘。
「成家的长男和次男同住一个屋檐下,这种情形相当罕见。我们相处得极为融
洽,日子过得很热闹。」
之后,两兄弟的父亲,即住吉屋第四代当家染病,没再插手生意。于是,多右卫
门和仙右卫门相互扶持,贡献彼此智慧,全力投入事业中。阿累和阿路也一同打点家里的一切,尽心侍奉公婆,众人都以为,住吉屋将由两兄弟携手经营,日渐繁荣。
可惜,天不从人愿……
「嫁入住吉屋两年,大嫂终于有了孩子。」
足月后产下双胞胎。
「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可爱女孩。」
阿路双眼顿时蒙上一层暗影。
「不晓得阿近小姐可否知道,自古商人便不喜欢家里有双胞胎。」
不只商家,武家也是如此,阿近听旅馆客人提过。
「虽然周遭没遇过这种状况,但我明白是什么情形。」
人们认为,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会「分家」、「瓜分财产」,相当排斥,甚至
嫌弃是「畜生腹」,因为猫狗都一次多胎。
「多子多福,为何唯独对双胎胞恶言相向,实在难以理解。」阿近说,「别想成『瓜分财产』,当作『财产倍增』不很值得庆幸吗?」
阿路不禁一笑。「没错,凡事端看人怎么说、怎么想。不过,其中或许有难处。」
「难处?」
「是的。即使只相差一岁,仍有兄弟姊妹的上下之分。不管是财产或房子,决定继承家业的人选时,这都是一个依据吧?若是双胞胎,便分不出上下。」
意思是,这很容易成为家中冲突的原因吗?
「所以,骂人像猫狗之类的恶言是后来加上的。毕竟猫狗又不是生双胞胎。」
尽管阿路说得流畅,眼神却相当灰暗。
「本家的婆婆原本不是那么难相处的人,可惜她很崇信习俗。不,那不仅仅是崇
信习俗,而是迷信。」
她对阿累生的双胞胎,既讨厌又畏惧,甚至对先前颇疼爱的阿累口出恶言。
「我婆婆嫌阿累就像牛和马。渐渐疏远她,由于一辈子都住在城镇,婆婆根本不
清楚牛、马如何生产。其实,牛和马很少生双胞胎。」
这点阿路相当熟悉。
「我是农家子弟,算是本家的远亲。您或许会觉得我在自夸,不过,我家是大地
主,从小父母待我如掌上明珠。然而,也因出身乡下,我很清楚自己带有土味。」
这名口齿伶俐的老板娘,以相同的语气及神态,直接与被迷信蒙蔽双眼的婆婆谈
判的模样,阿近可轻易在脑中描绘。
――娘,您这种说法,教大嫂情何以堪。况且,您的话也没道理。其实,牛和马没那么容易生双胞胎,您不晓得吧?
「最后依然有理说不通,真是太崇信习俗,不,根本是迷信。」
住吉屋因这对双胞胎,笼上一层意想不到的乌云。
「当时我公公已过世,没人能劝谏婆婆,也没人能喝阻她。婆婆骂起人囗无遮
澜,坚持不愿再看到大嫂和两个孩子。」
多右卫门和仙右卫,又气又恼,聚在一起商量对策。
「为求得婆婆谅解,我和仙右卫门决定领养双胞胎的其中一人,就此分家。」
往昔遇上这样的情况,通常会将其中一个孩子送养,或是暂时寄养在别处,日后
再接回,应该说,迷信自有迷信的对策。而住吉屋的兄弟夫妻档感情和睦,才有这种做法。
「这远比将孩子送到别人家好吧?我们没有异议,毕竟早晚都得考虑分家的
事。」
命名为阿花与阿梅的双胞胎姊妹,便在不同家庭中长大。
「不过,分家只是形式。我们在本家附近租屋,带着阿梅搬过去住。仙右卫门每
天会回店里工作,大嫂阿累则抱着阿花,到我家喂阿梅喝奶。」
阿累和阿花白天几乎都与我们一起度过。
「婆婆依然厌恶产下双胞胎的媳妇,很想将阿累扫地出目。所以,大嫂在本家如
坐针毡,每天都逃难似地过来,傍晚该回去时,眼中总噙着泪水,频频回头。」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一年后,阿累生下长男小一郎为止。
「看到未来继承人的脸,婆婆的态度终于软化。或许已放下心中的大石,小一郎还没学会爬,她便与世长辞。」
然而,临终前,她仍不忘叮嘱:
――要是我死后,你们把阿梅迎回家里,我绝不饶你们。我可没原谅那对双胞胎,别想瞒过我的眼睛。
「真是个固执的人。」阿路叹道。
「如今回想,那可能不是迷信的缘故,做婆婆的果然讨厌媳妇。」
她的目光彷佛遥望着远方。尚未有类似经验的阿近,原想应句「不全然是这
样」,最后还是作罢。
「至今,大嫂仍不时会梦见婆婆临终前,翻着白眼、威吓般地说着没原谅那对双
胞胎的模样。」
――别想瞒过我的眼睛。
「大哥和仙右卫门依然很尊重母亲,虽然对她的言行感到既惊讶又生气,但人死
后便成了佛,有时也替她觉得可怜。」
以为阿路情绪已平复,她旋即露出紧绷的神色。
「不过,要是她真的成佛就好了,否则比活着时更麻烦。」
万一婆婆留下的怨念危及阿花和阿梅可不妙,阿累惶恐不已。
「我心里也很不安,婆婆很可能会那么做。」
她语气严肃,感觉得出话中的真切。阿近频频颔首。
「我能体会。」
阿近不由得正经附和。
「我家老爷与大哥多次商量,决定正式分家,将住吉屋一分为二。逐一向老客户
说明,并平分仅有的土地,当然也包括财产。一切都公平分成两份。」
从此,阿梅成为仙右卫门与阿路的女儿。由于两人始终没孩子,阿梅便成了分家
的独生女。
「我们就是在那时迁往内神田的鎌仓町。」
仙右卫门善于经商,分家的生意兴隆,丝毫不比本家逊色。
「鎌仓町那边是幢老房子,且空间狭小,所以十五年前,我们搬到这里。」
此时,阿路歇口气,阿近重新为她泡茶。
阿路愉悦地望着阿近泡茶的身姿。
「阿近小姐,您刚提过吧?」
别想成「瓜分财产」,当作「财产倍增」不很值得庆幸吗?
「您真是个明理的人。」
「谢谢夸奖。」
「我们也抱持同样的想法。因为是长男和次男,才会有本家与分家的不同称呼,但若一分为二,两边都会努力扩大规模,创造更多财富。如此一来,原本的店就会扩增为一倍。,看见这样的荣景,已故的婆婆应该不会再生气。」
一般而言,即使是亲兄弟,扯上财产往往不会这么想,所以常引发争执。住吉屋两兄弟与媳妇,因个性投缘、相处和睦,才会互相着想,委实幸福。
「至于阿花与阿梅,我们尽可能让两人在同样的环境下长大,避免产生高低之分。能为阿花做的事,也会为阿梅做。阿花有的东西,阿梅也会有。」
这两个女儿,同时拥有两对父母。
「而她们的感情也很融洽,不仅外表像照镜一般相似,连个性都一模一样。」
想要同样的束西,讨厌同样的东西。想学习的技艺相同。怠惰的事物也相同。两人懂事后,不免想调皮一番。
「约莫是十岁那年,从习字所返家的路上,她们偷偷掉换身分。阿梅回本家,阿
花到我家,两人都装得若无其事。」
直到她们在晚餐时,吐着舌头招认自己的恶作剧,两家都没人察觉。
「一向和蔼的大嫂气得脸色大变,我也差点吓得腿软,因为……」
虽然是交换身分,但阿梅确实一脚踏进本家。
「大嫂一脸惨白,直说要是阿梅有什么三长两短,全是她的错,都怪她没提早发现。而提议交换身分的阿花,则被狠狠臭骂一顿。」
这对双胞胎姊妹袒护着彼此,相拥而泣,连声道歉。
「她俩当然不晓得我婆婆临终前的诅咒,那不宜告诉她们。虽然我们一直刻意隐
瞒,不过,大嫂认真的态度,已让她们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对不起,我绝不会再犯。
――我保证下次不敢了,对不起。
那是坚强、可爱,又惹人怜惜的画面,光听描述,阿近便感到无比心疼。连说故事的阿路都红了眼眶
「我们四人当场打勾勾发誓。」
(打勾勾发誓,说谎的人,得吞一千根针。)
阿累、阿路、阿花、阿梅四人。
「严守约定,不再胡乱恶作剧,阿花可以到分家来,但阿梅绝不能踏进本家。」
之后有段时间,阿累和阿路提心吊胆,生怕阿梅会遭遇不测。婆婆那张翻白眼的脸,及在呼吸困难的状态下吐出的话,不时浮现脑中。
――我可没原谅那对双胞胎,别想瞒过我的眼睛。
「所幸什么事都没发生。」
这对双胞胎姊妹平安长大,出落得窈窕美丽,两人也更加亲密。
本家与分家,养育这对如照镜子般的女孩的两户人家。
「无论是生意兴隆的盛况,或幸福的情景,两家都一样。」
说到这里,阿路微微一笑。
「不过,本家不是有小一郎吗?他是阿花的弟弟,但阿梅没有弟弟。为求彼此相
称,我们多次考虑领养一个男孩。」
最后未能如愿。
「太难了,长得像小一郎才有意义。」
阿近颇为惊讶。「咦,要做得那么彻底?」
「就是要这样啊。」阿路单边嘴角下垂。「不是说好让店的规模扩增一倍吗?找来一个长得不像的男孩,反而会变得不相称。」
让一切平等,让店的规模扩增一倍。这是为双胞胎着想,也为保护阿梅。
这么一来,已故婆婆的遗言,几乎成了诅咒。
讲述故事时,阿路都称呼多右卫门和仙右卫门的母亲为「婆婆」,而不直呼她的
名字。原以为这样叙述起来较流畅,且站在媳妇的立场,称她「婆婆」较好说明……
其实,阿路是不想说。婆婆的名字,是束缚住吉屋的诅咒。
阿路搁下茶碗,抬起头。「枉费我们连这种细节都在意,做了各种安排。」
不料,竟发生一件无比讽刺的事,阿路叹息道。
「十五年前的夏天,梅雨季结束不久,刚搬到这里的我们,好不容易安定下
来。」
当时,阿花与阿梅十四岁。
「或许是我们这些父母偏心的看法,她们正从可爱的小孩,转变为迷人的美丽姑
娘,就在那时……」
阿花突然撒手人寰。
「她是病死的。」
阿路缩着双肩, 一脸懊恼地皱眉。
「她身体不舒服,短短五天就丧命。」
阿近随即问:「是天花吗?」
她想到那个麻脸新娘,总觉得两者有关联。
阿路想必也猜出她的心思。她正面承接阿近的目光,缓缓摇头。
「阿花和阿梅在五岁那年染患天花,但她们运气好,病症都很轻微。得麻疹时也是一同染病, 一同痊愈。」
「那么……」
「她是感染夏日感冒。」
不过是普通的夏日感冒,就令阿花猝死。
「听大嫂说,才奇怪阿花怎么会咳嗽,阿花便发起高烧,正替她担心时,病情旋即加重。」
俗话曰「只有傻瓜才会夏日感冒」,就是如此罕见。一旦染上,病情都很严重。
「当时根本不知道哀伤,我整个人都傻了。」
叙述着过往的阿路,双眸的颜色微微变淡,内心的空虚全显露在外。
阿近认为,有个问题非厘清不可。
「那么,阿梅……」
阿路用力点头回应。
「好在她平安无事。」
不论麻疹或天花,两人都是一起患病,但这次的夏日感冒,只有阿花染上。
可是,阿花下葬后,阿梅却陷入危机。她终日哭泣,茶不思、饭不想,身体日渐
衰弱。
「我在一旁陪着掉泪。大嫂则说,若连阿梅都死了,她也不想活,要阿梅打起精
神。」
两位母亲搂着阿梅,一再劝慰。
「之后,阿梅总算重新振作。」
然而,阿路和阿累并未松口气。阿花与阿梅以往什么都一样,如今其中一方突然
过世,留在世上的阿梅恐怕……
「也许仅是时间先后的差别。
阿累和阿路寸步不离地看顾阿梅。另一方面,只要是想得到的神明,她们都前往参拜,一听闻某个祈祷师或巫女灵验,就飞也似地赶去求助。不辞劳苦,不惜金钱。
「散尽家财也无所谓,我和大嫂发誓要亲手保护阿梅。」
实在是令人动容的伟大母爱。
不过……
「这样说或许有点冒犯,但……妳们似乎弄错方向了。」阿近出声道。
「您想问的是,我们这次究竟要保护阿梅远离什么,对吧?」
住吉屋的人们,先前努力拓展营业规模,想藉此保护两个女儿不受婆婆的诅咒影
响。正因执着于「扩增一倍」,所以尽量给她们同样的东西,让她们经历同样的遭遇,希望两人一切平等。
然而,单凭人力,终究无法改变寿命。尽管阿花已死,阿梅未必会步上她的后尘。之前一起罹患麻疹和天花,是因两人感情太好,成天待在一起,凑巧所致。夏日感冒害阿花丧命,阿梅却躲过一劫,这也是凑巧。
没错,世上有太多的凑巧。
他们忘记这点,担心阿花的遭遇也会发生在阿梅身上,简直是本末倒置。太过执
着于追求「倍增」与「相同」,而被耍得团团转,迷失真正的目的。
阿路噗哧一笑,「是啊,如您所说。」
现下我们才懂,阿路接着道:
「不知不觉间,我们走上奇怪的方向。」
不仅是阿路和阿累,多右卫门和仙右卫门也一样。住吉屋的本家和分家,将阿梅圈禁起来,犹如备战的堡垒,全力提防戒备。
――你们好怪噢。
冒出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阿花十三岁的弟弟小一郎。
――为什么阿花姊姊死掉,阿梅姊姊也会跟着死掉?娘,你们的的言行举止都太奇怪了。
小一郎虽然年幼,却是家里的长子。他的一句话,立刻令迷失自我的大人们回神。
「我们赫然清醒。」
仔细一想,我们到底在怕什么?又是在做些什么?
原本畏惧婆婆的愤怒与诅咒,但阿花过世后,诅咒的力量应该已减弱。
「婆婆憎恨的双胞胎,如今少一人,只剩阿梅。这么一来,就不再有本家与分家之别。和家中继承人小一郎一样,阿梅也是住吉屋重要的掌上明珠。」
要连同阿花夭折的份,一起让阿梅幸福――应该这么想才对啊。
「深切反省后,我们决定让住吉屋恢复原样,合而为一。」
如此一来,阿梅就能和亲生父母,及养育她长大的叔叔、婶婶一块生活,也没必
要再与弟弟小一郎分开。
「唯有本家与分家合而为一,才能抬头挺胸地告诉婆婆:瞧,我们的财产扩增一
倍了呢。」
这份坚持仍无法放下。
应阿梅与弟弟小一郎强烈的期望,来年夏天,在阿花丧期结束时,他们正式做出
决定。
「今后,本家将成为六人大家族,所以住处得增建,顺便更换老旧的隔间门,让
整幢屋子焕然一新。」
阿路彷佛凝望着远方的明亮之物。
「当时真是快乐,由于家里是第一次修建,光是与木匠和建材行讨论,就感到既
新奇又骄傲。」
阿累和阿路毫无节制地编织梦想,遭丈夫们训斥。
「老爷们说,屋子修缮这项嗜好,是最顶极的嗜好,一旦动念花钱,便没完没了。妳们也想想这笔钱从哪来吧。」
嘴巴上这么讲,多右卫门和仙右卫门也是满面春风。
「如今回想,当时我们都将注意力放在快乐的事上,藉以转换心情。」
多右卫门和阿累心中,存在无法化解的矛盾。失去阿花,他们哀恸欲绝,却因此
能与阿梅一起生活。失去一个女儿,换回另一个女儿。尽管不想再为失去阿花悲叹,一旦沉浸在阿梅重回怀抱的喜悦中,又替阿花觉得可怜。
「其实,阿梅也有相同的感受。最难过的,或许是她。」
阿梅曾偷偷告诉阿路:
――虽然这是我的愿望,但过得太幸福,便不禁心生歉疚。
「而我也是,一方面认为这样对阿梅比较好,另一方面仍不免微微嫉妒。」
唉,果然还是亲生父母好。看着阿梅幸福洋溢的笑脸,阿路胸口隐隐作痛。
「和亲生父母同住后,没想到她过得这么开心,这么无拘无束。纵使我待她如怀胎产下的骨肉,仍差那么一点。我忍不住向仙右卫门发牢骚,换来一顿骂。」
――别说这种无聊的话。,正因阿梅把我们当亲生父母,才会想和我们一起生活,
不是吗?
「他十足说教口吻,我听得火冒三丈,忍不住回嘴。」阿路接着道。「就算眼前
不去比较,等住在同一屋檐下,再不愿意也会暗自比较,届时每天都会深切感受到:啊,我们果然不是她的亲生父母。」
话一出口,便难以停止。
「大伙同住不是什么好主意,痛苦的只会是我们,这点你应该很清楚。」
阿路畅所欲言。,仙右卫门脸色发白,不发一语。从那之后,夫妇俩便不再交谈,
但仍表现得风平浪静。本家的增建工程持续进行,建材及隔门皆备齐,到了枫红时节,终于动工……
「正因如此,」阿路语气与表情一暗,「发生那件事时,我脑海掠过一个念头:
该不会是我家老爷背后指使的吧?难不成他不是真心想重回本家,只是走到这一步,也不好明说,才这么大费周章?」
阿近谨慎地问:「那件事?」
恍若由暗处窥望向阳处,阿路双眼微瞇,似乎感到太过炫目。
「阿花回来了。」
起初,住吉屋众人都没发现。最早发现的,是出入本家的木匠和做隔门的工匠。
「所以,我怀疑是老爷说服他们,编出这个谎。」
工匠们不时在住吉屋遇见「大小姐」。换句话说,他们在屋里看到一名年轻姑娘,以为她是这家的千金,总是礼貌问候,对她很客气?
「本家并未特别告知工匠们阿花已死。看到神龛,他们只觉得『哦,有个这么新。的牌位啊』,不会多想。万万没料到,方才在庭院里道早安的女孩,就是那牌位的主人。」
因此,起先我们也没弄明白。随着工程的进行,常有工匠脱口提到「大小姐」,
住吉屋的人听见,才引发骚动。
「我们不禁纳闷,真奇怪,『大小姐』指的是谁啊?」
阿近微微颔首,沉稳地插话:「工匠们看到的,会不会是阿梅小姐?阿花小姐过世后,阿梅小姐也会出入本家吧?」
阿路蓦地挺直腰杆,像以下巴画线般猛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