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很好 叔叔、婶婶,倒是有另一件事……」
和隔壁住吉屋有关,阿丘妮妮说出在「大七」相遇的情形。
「我晓得阿梅小姐即将出嫁。」
那位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终于要出阁了,阿民笑道。
「阿路常和我在工房闲聊,我早听闻她女儿的婚事。」
如阿民所言,她与阿路很熟。两家是邻居,又是针线店与提袋店的合作关系,且
年纪相近,自然便打成一片,频繁往来。
阿近刚到三岛屋时,由于情况特殊,没拜访左邻右舍。实际上,她当时也不确定
能否在三岛屋长住。
因此,阿近仅偶尔在工房遇见住吉屋夫妇,互相打声招呼而已。要不是昨天那场
邂逅,恐怕连多聊几句的机会都没有。
「若住吉屋老板特地上门知会阿梅小姐的婚事,我们也趁机重新介绍妳吧。」伊
兵卫说。
「这样顺序颠倒,反倒尴尬,千万别这么做。」
阿近一口回绝,接着提起那名「蒙面女」。
「婶婶,您有什么线索吗?她不像一般随从,我十分在意。」
确实有点蹊跷,伊兵卫也望向阿民。
「看来,妳已猜出。」
阿民个性直率,藏不住表情。
「嗯,大致上。」
她转动眼珠,望向上方,自顾自地点头低喃「原来如此。」
「居然带她出门,可见他们非常谨慎小心。阿路夫人真的很想保护这桩婚事。」
实在是辛苦了,阿民低语。
阿近与伊兵卫面面相觑。
「就妳一个人知道,实在奸诈,告诉我们吧。」
「婶婶,您知道些什么吗?」
阿民望着两人,刻意装傻:
「你们未免太好奇。不过,我不能随便透露,这是有原因的。」
唔,阿民又径自点头。
「最好等阿梅小姐的婚事顺利办妥,再请阿路夫人到『黑白之间』」
阿近吓一跳,「是那一类的故事吗?」
足以列入奇异百物语?
「妳不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话是没错……」
「我去拜托阿路夫人吧。即使对象是我,她也不会倾吐所有秘密,毕竟已积压心
里底多年。要让她卸下肩头的重担,或许由阿近担任聆听者会较亲切。」
说完这串充满谜团的话,阿民补上一句――顺便请她催催妳,让妳早点想嫁人。
「既然如此,我也想讲句话。」
「黑白之间」的故事,应该要听过就忘、说完就忘。
「要是住吉屋的夫人来一吐积郁已久的往事,我绝不会泄漏出去。我可以保证,
请代为转告。」
伊兵卫和阿民见阿近一脸正经,纷纷笑弯腰。
「哎呀,不必这么严肃。」
「被妳将了一军。」
我不会再问妳清太郎的事,伊兵卫继续道。
「但不表示我已放弃。」
这就叫不见黄河心不死。
「话说回来,实在教人惊讶。没想到邻人也有奇异的故事,正所谓远在天边,近
在眼前。」
「老爷,世界还真小。」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又展开三岛屋忙碌的一天。
阿近暗忖,隔壁现下想必忙着替掌上明珠准备嫁妆,因而不自主地竖耳细听有何
动静,但住吉屋依然是老样子,没什么特别之处。向阿岛打听,阿岛也没发现异状。
不过,于三岛屋工作多年,在左邻右舍中比阿近人面更广的阿岛,倒是告诉她一件意外的事。
「我从没见过住吉屋那位养在深闺,像人偶娃娃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
您猜阿梅小姐今年几岁?
「二十岁左右吧。」
怎么可能,阿岛夸张地用力摇头。
「应该有二十八、九岁。」
足足比阿近大十几岁。
「怎么会?看起来不像啊。」
「毕竟她没吹过俗世的风,甚至没出门学过才艺。习字不用提,像谣曲,舞蹈、插花,都是请老师到家里教。」
完全闭门不出的闺女,彷佛遭到禁足。
「她长得很可爱,且气质高雅。」
或许是在家进行虫封【注:孩子夜哭,腹痛、睡不着,易怒、病弱,通称为「虫气」,而封印虫气的祈祷,则称为虫封。】祈祷吧,阿近说。
阿岛压低嗓音:「左邻右舍间议论纷纷,该不会是来不及封印,被虫吃了吧,所
以一直关在家里。」
附近响起一声清咳。两人迅速回头,原来是八十助。
「连阿岛也在传这种谣言,岂不成了爱道邻人长短的坏心长舌婆?」
阿岛吐舌做个鬼脸,缩着脖子往外逃,还哼着「我们掌柜真是顺风耳」的歌。阿近忍俊不禁。
事后,阿近对阿梅感到很歉疚。她那尽情展现幸福的笑脸,着实令人羡慕,也许
真正坏心的是我。

三月十日当天,住吉屋夫妇果真如先前在「大七」所言,登门拜访。伊兵卫与阿民亲自迎接,阿近也从女侍身分转换为店主侄女,在场陪同。
现场气氛一点都不沉闷,双方聊得轻松愉快。仙右卫门与阿路不时夸赞阿近,令她有些难为情。
「原本希望我家阿梅能在阿近小姐这般花样年华出嫁。」
可是,快三十岁才等到良缘上门。阿路嫣然一笑,阿民则露出了然的神情,笑盈
盈地点头回应。
「所以,我们没准备热闹的阵仗,而是在夫家那边举行小型婚礼。」
据说没有华丽的迎娶队伍。
「不过,阿梅出嫁那天,恐怕会稍微吵到你们。」
「哪会啊,高兴都来不及。我们能去送阿梅小姐吗?」
阿民一问,住吉屋夫妇互望一眼,面露喜色。
「方便劳烦各位吗?」
「我家阿梅一定会很开心。」
新娘子阿梅会在十五日辰时(上午八点)坐上花轿,从住吉屋出发。
「因为是从后门上轿……」
阿路稍稍放低话声,再度流露恳请阿民谅解的眼神。
「这是住吉屋的规矩吧。」阿民果然没辜负她的期望,一口答应。
为掩饰内心的惊诧,阿近一直低着头。又不是趁夜跑路,新娘子竟从家里的后门
上轿,年纪尚轻的阿近觉得十分诡异。
像住吉屋这等身分地位的商家,独生女的婚礼没有迎娶队伍,可谓特例。虽说阿
梅年纪不小,也太过牵强。想必这正是阿民「不能随便透露」的隐情使然。
――当中究竟有何隐情?
尽管告诉自己不能坏心地挤眉弄眼打探内情,阿近仍忍不住好奇。
「前一天会先运送嫁妆吧?」
「对。十四日当天,一样是辰时。」
「那么,我们三岛屋也会准备一份薄礼送到府上。」
阿民双手合十靠在胸前,仰望一旁的伊兵卫。
「老爷,打从得知住吉屋的喜事,我便已暗中张罗。」
「我猜也是。」
伊兵卫莞尔一笑,向住吉屋夫妇说:
「这种事阿民绝不会马虎,我猜她早备妥适合令嫒的贺礼。」
阿路喜极而泣。「谢谢,阿民夫人对我真好。」
接着,或许是一时不自觉,她脱口道:
「看来,这次不会再白白浪费嫁妆,我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高兴。」
住吉屋的仙右卫门微微一怔,伊兵卫和阿近则都装没听见。
两位老板娘雀跃得几乎要牵起手。
「阿民夫人,其实我还有个请求。」
「是什么呢?」
「新娘子坐进花轿时,希望您替她『淋水』。因为您生了两个儿子,但愿阿梅能
像您一样。」
阿民二话不说,一口答应。「明白,包在我身上。」
双方讨论一些细节后,仙右卫门和阿路才离开。
送住吉屋夫妇到门口时,又发生一件令阿近惊诧的事。
「阿近小姐。」
刚走不久,阿路忽地停步,下定决心般猛然转身,折回阿近身边,迅速在她耳畔
低语:
「关于由您担任聆听者的奇异百物语……」
我已从阿民夫人那里听说。
「等阿梅出嫁后,也让我加入吧。今天发生许多事,年轻的您一定觉得很古怪,不过,在婚礼之前,请务必埋藏心底,别告诉旁人。」
阿近轻抿双唇,注视着阿路。住吉屋的老板娘眼眶又微微泛泪。
「我明白。」
阿近行礼。阿路安心地颔首,追上早一步离去的丈夫,身影消失在转角处。
接下来,三岛屋变得很热闹,洋溢着欢喜的气氛,因为阿民雀跃的心情感染每个
人。阿近帮忙准备要在阿梅嫁妆运走前送抵的贺礼,比平时频繁穿梭于店里和工房。
新娘子的家具、日用品、衣服等妆奁,会先载往夫家。据说以前是在出嫁当天运
送,但或许过程太繁杂,如今都趁婚礼前一天办妥此事。不过,运送嫁妆的队伍回程时得改走不同路线,且绝不能折返,这些规矩依然没变。
阿民告诉阿近,婚礼的步骤是以承继武家规矩的小笠原流为主流,之后融入民间,演变成现今的形式。当中有些仪式被简化,有些是另外附加。
「妳以前在『丸千』时,看过别人娶亲吧?」
位于川崎的旅馆「丸千」是阿近的老家。
「嗯,我看过在驿站举行的婚礼,也看过声势浩大的迎娶队伍,就像从驿站里赶出大批人马似的。」
「丸千」是一座年代久远的旅馆,常充作迎娶队伍的歇脚处。
「所以,妳晓得什么是『淋水』喽?」
这是向出嫁的新娘洒水的习俗。
「虽然听过,但在我老家不这么做。」
「那朝女婿丢石头,或朝花轿丢石头呢?」
根本从未耳闻。
「真有这种风俗?」
「视地域而定。光江户市内,就有各式各样的礼俗。有些地方彷如中元节,送走
新娘后,还会举行送火【注:中元节的仪式之一,意为将死者灵魂送往另一个世界。】仪式。」
阿民说,虽有种种具不同缘由的迎娶习俗,但如今全遭将军禁止。
「所以,我老家才没这项习俗吗?!」
「或许吧。其实淋水也是禁止的,不过,既然是在自家宅邸暗中举行,官差总不
会突然冲进来阻拦。」
下达禁令的原因,据说是仪式失当,过于野蛮。
「其中以丢石头最严重。喜事偶尔会招嫉,未受邀参加宴会的人,混进仪式引发
风波的例子,时有所闻。」
「婶婶,您真清楚。」
「这也算生意的一部分。」
对新娘子淋水,是因女人月事来时,会和家人使用不同火种。于是,将月事视为「火」,以「水」浇熄,藉此祈求子嗣。
「哦,所以住吉屋夫妇才会拜托婶婶,希望阿梅小姐日后也能生儿子。」
「他们期盼女儿能和我一样,生出漂亮的男孩。」
原本颇为得意的阿民,神情微微一僵。
「对了,我曾说要让富次郎当住吉屋夫妇的女婿。」
阿民突然想起这桩往事。
「我忘得一乾二净。」她有点难为情,「因为那约定没多久就取消。」
当中似乎另有缘由。
「住吉屋的老板娘说会来『黑白之间』。」
阿近谈起与阿路的约定,阿民很是开心。「她这样的大忙人,如此爽快同意,真
是省了我们不少工夫。」
「所以,我决定不再向婶婶打听此事。」
「妳挺机伶的嘛。」
阿梅的嫁妆运送低调地进行。春季气候多变,所幸晴朗的好日子延续,隔天十五
日也一样和风煦煦,伊兵卫、阿民与阿近提早前往住吉屋。
前来迎接新娘的花轿,已抵达住吉屋后院。令人惊讶的是,由于无法通过后院木门,他们直接拆除部分树篱。树篱倒好处理,换成木板围墙,势必得整个拆毁。如此坚持从后门上轿,足见这规矩极为严格。
老板娘到「黑白之间」前,得忍住心中的好奇,因而阿近并未进一步细问。
那群穿家纹礼服的男子,应该是男方派来迎娶阿梅的吧。阿梅的父母不能跟着花
轿,只有一名陪嫁女侍,背着印有住吉屋屋号的小箱笼,守在花轿旁。
他们再度向住吉屋夫妇道贺,半响,新娘子终于从屋内现身。媒婆牵着她的手,缓缓前行。
好美。阿近看得目瞪口呆,心里却感到有些奇怪。
虽然绵帽遮住脸庞,瞧不清楚,但那真的是阿梅吗?看上去似乎比在梅宅见面时还高。难不成是一身白礼服装扮,才感觉不一样?
阿民走上前,优雅地拿起长柄勺舀取桶里的水,凑近白礼服肩头。这只是一种形
式,不会直接淋下。阿民另一手靠向勺子,以指尖拨起水花。水滴在白礼服上,熠熠生辉。
阿近和阿民身高相仿。先前在梅宅见过的阿梅,则比阿近娇小,此时,阿民却是
微踮脚尖,将长柄勺举至与新娘肩膀齐高。
这名新娘果然较阿梅高。
她那纤细的柳腰也教人在意。阿梅身材虽然苗条,但仍不太一样。
阿近猛然想起,在「大七」的候座室里,像影子般悄悄跟在住吉屋亲子二人身后
的女子。那女子的体态,不就和这新娘十分相似?
阿近一直静静注视着婶婶,站得这么近,阿民还没发现吗?
此时,阿民往绵帽内窥望,微笑着对新娘说些话。新娘也面向阿民,微微颔首。
阿民神情忽然一僵,维持原本的笑脸,定住不动。
媒婆赶紧靠过来,执起新娘的手走向花轿。一身亮丽藏青短外街搭红白束衣带的轿夫,恭敬地跪在花轿前后等候。
阿民归还长柄勺,退回原位,走出后门时,并肩而立的仙右卫门和阿路,向阿民深深一鞠躬。
接着,阿近看到更令人吃惊的一幕。
阿梅站在后门内侧,像躲在父母背后。她当然没穿新娘礼服,朴素的打扮宛如贴
身女侍。
阿近双眼圆睁。或许是察觉她锐利的视线,阿梅不禁回望,两人顿时四目交会。阿梅连忙躲进屋内,仙右卫门和阿路恰巧抬起头,遮住阿梅伫立的地方。
新娘子坐进花轿时,微微蹲身,卷起衣袖,媒婆帮她拉起白礼服下襬。
由于触碰到上拨的轿帘,绵帽微微往上翻卷,露出新娘的侧脸。
那不是阿梅,是别人。
仅仅如此,阿近还不至于吃惊。让她吓得差点腿软的,另有原因。
新娘一脸素净,既没敷粉,也没涂口红。
那竟是张麻脸。
阿近太过震惊,不禁呆立原地,频频眨眼。
花轿悄悄离去。连木遣歌【注:民谣的一种,在搬运木头或岩石时唱的工作歌。通常在捣地、上中梁、拉祭典山车、婚礼时吟唱】也没唱,安静无声地启程,彷佛一场丧礼。送行的人,及加入队伍的人露出的笑容,都显得有点刻意。
在阿民拉她衣袖前,她一直站在原地发愣。
「来,我们也该走了。」
今天不只婶婶,连叔叔也一副了然的表情。阿近跟着他们,很不自然地向住吉屋
夫妇道完贺,逃也似地往外走。
离开时,她发现阿梅又从后门暗处往外窥望,且双手合十抵在嘴前,彷佛在朝她
膜拜。
自木门步出巷弄,阿民才开口:
「怎么啦?瞧妳惊讶的,以前没看过麻脸吗?」
阿近张着嘴,一再摇头。
麻脸指的是天花留下的痘疤。在江户、阿近生长的川崎驿站,甚至是整个日本,
都不算新鲜事。天花是最可怕的传染病,从不挑对象。
「那可能是江户独有的做法。为了驱魔,新娘上花轿时,会请麻脸的女人随行。」
伊兵卫在旁频频点头。
「可、可是,婶婶,」阿近结结巴巴地说,「那女子根本是新娘的替身。」
而且,那女子……
就是我在『大七』看到的神秘人物。」
像鬼魅般安静无声,如同阿梅影子般悄然的女子。蒙面头巾想必是用来遮掩她
麻脸。
「所以,」阿民倏然压低嗓音,「我才说这是住吉屋特殊的作法,当中是有情由
的。」
回到三岛屋,伊兵卫叹着气开口「哎呀呀」。
「阿岛,替阿近倒杯水吧。」
感觉像参加一场丧礼――他替阿近道出心里话。
不过,住吉屋独生女阿梅的婚礼,总算顺利落幕。
没必要细究,在阿路夫人造访前,妳就耐着性子等吧。在阿民的告诫下,阿近强忍好奇,决定不胡思乱想。所谓的「戒急用忍」,指的就是这种时候。
阿近今年十八,从没长过天花。染上天花的多是幼童,但成年人未必不会染患,所以日后仍不能大意。阿近的老家「丸千」旅馆,有个经常出入的酒铺媳妇,怀第二胎时染患天花,母子一同丧命。阿近曾目睹那令人鼻酸的一幕。
天花是很残酷的传染病。由于是不治之症,孩童一旦染上,大多小命难保。纵使
能保住一命,付出的代价不是失明,就是留下满脸麻子,和其他传染病不同,所以人们闻之色变。
阿近生长的川崎驿站,是邻近江户的驿站市街,许多人在此进出,带来各地的知识见闻,所以她很清楚天花是种传染病。
不过,虽然知道,却无从防范,唯一的预防措施,就是听说哪里有谁感染天花,便暂时不要靠近。
另一方面,不少人坚信天花是「疱疮神」引起的灾厄。为避免天花上身,人们祭拜疱疮神。,万一不幸感染,仍会向疱疮神祈求减轻病情。这在阿近生长的土地及江户市内,都没什么不同。
这么一提,当初送阿近到江户时,天花也是父母担心的许多事之一。
「记得打听三岛屋附近祭祀疱疮神的神社,尽快去参拜。」
「之前都没染病,实在不容易。为确保妳今后能平安无事,我们会常为妳祈福
妳自己也要有虔诚的心哪。」
当时,阿近已不在乎生死,甚至有点自暴自弃,觉得身染绝症离世更幸运,所以
父母的建议根本左耳进右耳出。如今她才明白父母的爱心,深感歉疚。
父母害怕孩子感染天花是理所当然,若是女儿,更是闻之色变。前面多次提过,
天花会在脸上留下麻子。
俗话说,女人没得过天花,难以判定美丑。因为就算长得倾城倾国,也可能染上天花毁于一旦。
「女孩被疱疮神看上,身价立刻一落千丈。」
甚至有这么一句川柳【注:江户中期流行的杂俳之一。】。满脸麻子的商家千金,听说会附上丰厚的妆奁,只求嫁出去。也有一些觅得良缘的女孩,在婚礼前染患天花,亲事就此告吹。
――那名女子……
代替阿梅的麻脸新娘,到底是何来历?尽管她是充当驱魔的角色,阿近依然觉得
此举太过残酷。

紧接着开得娇羞而低调的梅花,灿烂盛放的樱花登场,短暂地为春天歌颂后,一
波新绿旋即像要洗涤整个江户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直到这时节,住吉屋的阿路才出现在三岛屋。不是以邻家老板娘的身分,也不是
前来与阿民「闲话家常」,而是上门造访「黑白之间」。
一如既往,阿民开朗地迎接阿路。
【注:防天花的赤绘。「赤绘」是江户末期,用来避免染上天花的红色版画。源自于一种迷信,说是让长天花的孩子拿红色玩具,就能减轻病情。】
「我不能陪在『黑白之间』,不要紧吧?」
「黑白之间」并无严格的规矩,且以阿近的立场,交谊匪浅的阿民与阿路若能一
起坐在对面,是再好不过,然而,阿路望着天空,思考半晌后应道:
「好,今天就我一个人吧。在阿民夫人面前,还是会觉得难为情。」
「那我不打扰妳,速速离去为妙。」
阿民愉快地笑着离开。不久,阿岛端来茶点,静静行礼后退出门外。
春天已过,外头一片初夏的气息。虽然穿单衣尚早,但待在向阳处,强烈的日光照得人浑身冒汗,为了通风,「黑白之间」面向庭院的纸门完全敞开。
由于伊兵卫的喜好,三岛屋的庭院充满原野风情。即使去年秋天从某处飘来曼珠
沙华的种子,并落地开花,亦毫不突兀,而奇异百物语也因此展开。
现下正值杜鹃花的盛一期,只见白,红杜鹃并肩盛放。
「同样的杜鹃……」阿路望向前方,指着道。「我家庭院也种了一对。那是地主
喜爱的花,且红、白两色吉利,所以地主希望我们别随意改种其他花卉,让它们一直开下去。」
住吉屋和三岛屋都是租屋开店。比邻的两户,不论格局、宽广,还是庭院的景
致,几乎完全一样。
「我们早三年定居于此,至今已过十五个年头。在三岛屋之前,这里原是一家纸
批发商。」
后来,纸批发商另外买了房子,搬往他处,三岛屋就在那时迁入。
「对了,提起年纪,我也长阿民三岁。」
阿路平日没怎么记在心上,不禁略显腼腆地伸指抵在嘴边。
「我们两家都不曾失火,这些年也没遇过灾难,能一直比邻做生意,和睦相处
实在幸福,真的很谢天谢地。」
像在回味般,她深有所感地低语。但阿近总觉得她的神情与口吻中带着一丝落
寞,且刚刚说话的模样,彷佛在道别。
「今后也请继续当我们的芳邻,多多关照。」
阿近恭敬地扶地行礼。不出所料,阿路应道:
「阿近小姐,住吉屋迟早会结束营业。我们决定回本家。」
方才她那番话,果然是在辞别。
「婶婶晓得此事吗?」
「还没告诉她,我心里也很难过。」
此时,阿路的视线从庭院移向阿近。
「当中有许多原因。要是说给您听,您或许会认为全是我凭空杜撰。」
所以,这些话实在难以启齿。
「之前阿民夫人常听我吐苦水,也是这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