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干涸的事,富半已从掌柜房五郎口中得知。
「你们那掌柜说得像赶走什么烫手山芋。」
但富半和他不同。
「该不会连你也认为这样合乎人情义理吧?」
情绪激动的阿岛从旁插话,富半苦笑道:
「在下不是来谈这种严肃的话题,只是觉得,既然平太没给府上添麻烦,表示早
先生已变安分,或者是各位用了某种方法,让旱先生变安分。」
三岛屋若出现用水干涸的现象,应该会和金井屋一样伤脑筋,所以富半才会这么想。
「听掌柜说,三岛屋的大小姐对这些不可思议的事习以为常,愿意解开当中的谜,令在下更是钦佩。」
之前明明解释过是误会,房五郎却仍不改口。
「而且,我们金桥家的主子也提过,既然平太的情况稳定,就带他回村里吧。」
小野木的村长对伙计并不苛刻。他也十分同情平太,打算等「水往外逃」的怪事平息后,送平太回父母身边。
「哎呀,」阿岛的大眼骨碌碌转动。「我还以为,所谓的村长对佃农和伙计都像恶鬼一样。」
阿近不禁一笑。其实不该笑的,她隐隐这么觉得。
可是,富半一向房五郎提起此事,那位掌管红漆算盘的掌柜便完全误解。他似乎认为,既然金桥家的意思是要「带回平太」,就得照办。
「于是,掌柜表示,他会亲自向三岛屋讨回平太。」
这即是所谓的不知变通。
「他还说,由我这种乡下人和对方交涉,不过是白费力气。」
――你去的话,只会被三岛屋的人骗得团团转。
房五郎器量狭小。为平太的事伤脑筋时,就把人交给三岛屋照料,解决眼前的困
境后,便满心以为赶跑一个烫手山芋。但金桥家不过说句不同的话,他马上往那边倒,觉得托三岛屋照料平太,就像被骗走人,一心想讨回,才会那么高姿态。
店里伙计的这种猜疑心和忠义心,一向互为表里。不能说这样有错,但他确实不
好相处。
「而前天,也就是六日那天,我来带平太回去。」
平太神情颓丧,尽管见到富半,并得知「搞不好能回小野木喽」,他仍没丝毫喜色。
何况,平太返回金井屋后,随即出现用水干涸的现象。
旱先生大发脾气,也对金井屋和金桥家怒火未消。
「我也在一旁劝阻,可是……」
富半一脸苦涩地含糊带过。
「房五郎掌柜又气得把平太关起来,对吧?」
面对阿近的询问,富半的粗眉垂成八字型,点点头。
富半当时住在金井屋,来不及带平太到其他地方投宿,房五郎已狠狠打平太一顿,将他骂得狗血淋头,甚至捆绑他的手脚,丢进后院仓库。
从旁劝阻的富半,也遭房五郎痛骂「你地想与金桥大人、金井屋为敌吗」。
「那天夜里,我偷偷离开房间,前往仓库。」
仓库门上挂着夸张的大锁,富半打不开。他轻声叫唤,里头传来平太微弱的话
声。确认他还活着,富半心安不少。
但平太相当脆弱。这指的并非身心方面的虚弱,而是他不知如何是好。
――富半先生,怎么办?
旱先生愈来愈生气。
――再这样下去,掌柜会有危险。
阿近与阿岛面面相觑,阿岛迅速凑向阿近身边。
「他指的是怎样的危险2
富半也不清楚。毕竟对方是山林的神明,拥有灵力。
――旱先生在哪里?
――祂已离开我的身体,不管怎么呼唤,都没响应。
平太担心,万一旱先生对掌柜做了什么残酷的事,这次或许会被更厉窖的江户修
行者收伏。
「那该怎么办?」阿岛抓住阿近的手肘,焦急地问富半。
「一点办法也没有,我和平太束手无策。」
当时,金井屋突然传出房五郎发疯似的凄厉尖叫声。
「救命,救命!」
连喊两声后,尖叫戛然而止。
富牛撞开防雨窗,返回屋内,在走廊上疾奔。和几天前夜里发生在三岛屋的那场骚动一样,金井屋也上演相同的戏码。
富半赶往房五郎的寝室,亲眼目睹那一幕。
「祂的身躯粗得足够双手环抱。」
富半以双手比画大小。
「一条长六尺多的白色巨蛇,把掌柜从头吞进嘴里。」
房五郎的手露在蛇的嘴巴外面,大蛇吐出红红的蛇信,连他的手一并吞下。
大蛇满意地打个饱嗝,像孩童拳头般大的眼珠,散发斑灿爤精光。震慑于牠的目光,众人纷纷倒地昏厥。
待我清醒时,大蛇早不知去向。
「大伙一整晚彷佛都失了魂,惊恐不已。」
我们只能出声喊着「得点灯找出大蛇,救出掌柜」,但没人站得起来。
「连您也是吗?」
阿近一问,这名大汉有点忸怩。
「我……」
「应该不至于完全无法行动吧?」
身为老练的山老大,富半对山里可能发生的状况,及和山神有关的事,拥有丰富
的知识。他的胆识不同于金井屋那群江户人,理当不致吓得无法动弹。
「我心想……就算大呼小叫也没用。」
阿岛闻言发出一声「哗」,浑身直打哆嗦。
直到天亮后,阳光照进屋内,金井屋的人们才恢复活力,展开行动。不久,井边
响起女侍的尖叫声。
富半已猜出发生何事,便将众人留在现场,独自奔向井边。
房五郎倒卧在干涸的水井旁。
「旱先生将他吐了出来。」
房五郎面无血色,通体冰冷,但一息尚存。只是,他身上一丝不挂。
还有……
「他的体毛……」
「毛?」阿近和阿岛异口同声地问,「怎么啦?」
「消失得一乾二净。」
他的头发、眉毛、胡子,腿毛,一根不剩,全身光溜溜。
毛全没了……阿岛愣愣低喃。
「变得光溜溜的?」
接着,犹如火山爆发,众人哄然大笑,笑得挺身后仰、簌簌发颤、捧腹连连。
忍不住笑出声的阿近,觉得有点歉疚。她出言警告「阿岛姊,别这样」,阿岛仍
笑个不停。
「对、对不起。」阿近自己同样边道歉,边笑到流泪。
「哪里 其实我也吓一大跳。」富半掩不住笑意。
「现下房五郎掌柜情况如何?」
「今天早上终于醒转,似乎没大碍。」
房五郎能清楚与人应答,手脚也行动自如,只是对遭大蛇吞噬的经过不复记忆。
「那么,他也不记得全身毛发消失无踪喽?」
据说房五郎无比慌乱,不知自己发生何事,周围的人也不知该怎么向他解释。
好不容易止住笑的阿岛,又噗哧一笑。
「睁眼一看,全身光溜溜。」
「阿岛姊实在坏心。」
「是是是,真对不起。」
富半带着平太离开金井屋,在目前住的旅馆歇脚。平太没有需要医治的伤,吃完
饭已睡下。
听到这里,阿近,心里只挂记着一件事。
「那旱先生呢?」
富半刻意装得一本正经,那是懂得喜怒不形于色的成熟大人,真正开心时的神情。
「回来了,和平太在一起。」
「是小平说的吧?」
「嗯。他像个大人般,把旱先生训一顿。」
――不能做那种事。
「平太还担心地劝告,祢这次一定会被收伏。」
平太说话的模样彷佛清楚浮现眼前,在场三人都轻松一笑。
富半大手往脸上一抹,卸下肩上重担似地吁口气。
「小野木刚发生骚动时,我简直吓坏。旱先生要是一直附在平太身上,稍有差池,平太恐怕会小命不保。之后,旱先生随平太到江户,且一直陪着他,我才明白,
旱先生已和他成为好朋友,一旦分开,他俩都会很寂寞。」
察觉此事后,富半仍会担心平太日后的出路,但已不再那么烦恼。江户是个大地
方,跟小野木不同,总会有办法的。
「所以,你们还一块去看水艺表演,对吧?」
富半一阵惊慌,「平太那小子,连这种事都说啦。」
虽然对水艺表演者很抱歉,但阿近也想一起欣赏。
「不过,我就是太放心了,平太才会遭监禁,吃足苦头。」
「是金井屋不对。」阿岛毫不留情地批评,「要是肯好好听小平解释,恭敬地请求旱先生,哪会有问题?像我们就没遇上任何困扰。」
金井屋方面表示,既然发生这种事,便无法再收留平太。所以,富半打算带平太
回小野木。
「在那之前,我想向照顾过平太的各位道谢。」
阿近向富半提起房五郎带走平太时,伊兵卫那句谜样的话。
「那么,府上的老爷早看出这点。」
平太要是又在金井屋遭受不当对待,旱先生绝不会坐视不管。
「叔叔对平太的出路,约莫已有想法。」
阿近并拢双膝,重新坐正。
「富半先生,这次可否正式将平太交由三岛屋照料?能不能请您帮忙征求金桥村
长的同意,就说神田三岛屋的店主伊兵卫,会担任平太的监护人,妥善照顾他。」
阿岛目光炯炯,倾身向前。
「小平应该希望留在江户吧?要是带旱先生回小野木,只会旧事重演。」
富半并未考虑太久,眼神放柔道:
「其实,若能取得同意,平太也想待在这里工作。」
厨房的茶柜后方,传来一阵声响,三人转过身,发现新太跌倒在地。他一直躲着
偷听,刚要站起脚却麻了。
「太好啦,小新。」阿岛歌唱般唤道,「又能和小平吵架喽!」
新太腼腆地笑着跑开。
不到一个时辰,平太便重返三岛屋,富半也启程回小野木。
镜开【注:正月十一日取下镜饼煮成杂煮或汁粉吃的一种仪式。】当天,平太与新太比赛谁汁粉【注:以年糕或白汤圆连同红豆汤一起煮成的甜点。】吃得多。虽不清楚旱先生的喜好,阿近仍在房间的水缸旁供上一小碗汁粉。隔天早上一瞧,碗里是空的,看来祂并
不讨厌甜食。
暂时没收到小野木的任何消息,富半也没再现身。平太在三岛屋学习工作,和新
太一起忙碌,度过一段快乐的时光。新太似乎已获得旱先生的原谅,一个下着冰雨的早晨,他面向水缸说「今天很冷,我帮忙加热一下吧」,恰巧被阿近撞见。

不久,小野木捎来一封信。
寒冬时节,山上工作繁忙,富半无法离开小野木,才以信件联系。信中附上一张
金桥村长写的漂亮同意函,正式将平太托付给三岛屋伊兵卫照料。
「太好了。」嘴上虽这么说,阿近仍有些担心。
「不过,这样就暂时不能回小野木,见不到爹娘,你想必很难过吧?」
平太相当坚强。短短时日,他已有十足江户伙计的派头。
「即使回去,爹娘也会因为我而抬不起头,根本一点帮助也没有。等在江户赚点
钱,我会寄生活费回家。」
最近,从事人力中介的灯庵老板再度造访三岛屋,似乎是伊兵卫主动找他来。只
见他直接走进伊兵卫房间,两人展开密谈。接着,他躲在暗处偷偷观察平太替提袋店的师傅送便当、劈柴、打扫,种种认真工作的模样。
遇到阿近时,他出声打招呼「哦,大小姐」
阿近客气地与他寒暄。
「决定那孩子的出路前,这个故事仍会继续,所以下一位要说奇妙故事的人,我
让他先等一等。」
真有那么多人在排队吗?阿近半信半疑。
灯庵老人也是个秃头。每次看到他,顶上总是无比油亮。
「灯庵老板,叔叔这次又拜托您什么呢?」
满头油光的老人,蛤蟆般咧嘴微笑,活像是神主。
「这您自己问他吧。」
阿近还想打听一事。
「我晓得不该问,却十分在意。不知金井屋是做何种生意?」
这名人力中介商倒是很干脆地回答「当铺」。
「金桥家靠小野木的珍贵木材发财后,在江户买下当铺的股权。金井屋算是金桥家的分家。」
接着,他突然以紧迫盯人的口吻规劝道:「假如妳心想,什么嘛,原来是借钱收
利息的,而露出鄙夷的神情,那可不行。何况,做这行的愈讲求伙计的礼仪愈好。」
房五郎并非真的那么坏心。
「江户人不习惯地方神明,没当一回事,才会犯下大错。妳可不能笑话他,毕竟
谁也不晓得自己会因什么缘故触怒神明。」
尤其妳专门聆听、收集不可思议的故事,就更有可能。
一长串的说教后,他又像只喝醉的蛤蟆般,咧嘴一笑。「房五郎掌柜也学到教训,对手下温柔许多。」
谢谢您的指教,阿近低头行一礼。
几天后,伊兵卫将阿近和平太唤进房里。
平太微微缩着身子,阿近也颇为吃惊。
「让平太继续待在三岛屋里,那里不恰当吗?」
「平太没有哪里不恰当,我们也是。」
但对旱先生恐怕就不恰当了,伊兵卫说。
「平太,你之前提过,旱先生希望去有更多水的地方吧?」
平太不安地望阿近一眼后,点点头。「是的。」
有更多水的地方,便是需要旱先生的地方。
「所以,我想出一个办法。」
伊兵卫脸上浮现笑容,活像个顽童。
「你想不想当船夫?」
江户的船夫,是以轻舟或小型货船运载客人或货物,往返河川及运河,也从事用
屋形船或烟火船为人们提供娱乐的工作。
「或许在地处深山的小野木无法想象,但在江户,水路便如同陆路,包括那些狭
窄的运河与大川。」
伊兵卫的一名棋友在深川担任小型货船的船老大,询问能否让平太到他那里工作。
「平时是载运酱油和盐的货船,不过,深川那一带船家的使命不仅如此。神田这
边位处高地,你们一时可能察觉不出其中的秘密。他们那一带是填海造地而成,每次下大雨就会积水。衙门在本所深川备有名为『鲸船』的特别船只,会在淹大水时出动救援,或加强沿岸的巡防,肩负重要的任务,因此需要本领高强的船夫。」
你要不要试试?
「何况,你有旱先生这样的得力伙伴。」
的确,有旱先生在,遇上暴风雨,想必祂会助平太一臂之力,让船夫安全行船。
万一淹大水,祂也会很快把水喝光。
阿近恍然大悟,那是一处需要旱先生的地方。
「一开始先见习。船夫个个脾气都不太好,起初会比较辛苦。那是没男子气概便
难以胜任的工作,不过,我认为你有这能耐。」
阿近望着平太。平太仍缩着身子,但表情已和刚刚不太一样?
「老爷,您觉得我这么做,旱先生也会高兴是吗?」
伊兵卫调皮地挑动双眉,「我不知道。你向旱先生问清楚不就行了?」
那个有双乌黑大眼,下巴抬得老高的女孩,不晓得会怎么回答。
平太考虑整整一晩,似乎还与新太讨论。
隔天,他答复伊兵卫:
「我想当船夫。我会好好努力,日后成为一名真正的船夫。」
后续的接洽事宜,由灯庵负责。平太没和三岛屋众人道别,便直接前往深川。
阿近终究没能和旱先生见上一面。
那天用晚饭时,伊兵卫难得喝起小酒,说是要为平太祝贺。
「旱先生若不排斥海水,我还能安排平太当渔夫。」
他口吻悠哉地开心道。
「我也想过让平太去品川那一带的『滨座敷』,即使是大潮的日子,也能享受退
潮捞捕的乐趣。」
「叔叔真是的,满脑子怪主意。」
阿近和阿民相视而笑。
「不过,我有点在意一事。」
阿民露出慈母般的眼神。
「平太和旱先生今后会一直在一起吗?不,应该说,他们一直在一起好吗?」
人与神明。旱先生虽小,好歹是神明。
「总有一天会分开的。」伊兵卫应道。「等那孩子长大,会受身边女孩的红衬裙
吸引时。」
因为神明讨厌人类这股俗味。
「但为此感到难过,倒是没必要。人与人之问,原本就会分分合合。」
同样地,旱先生在需要祂的地方落脚后,即使与平太分离,应该也不会再感到
寂寞。」
阿近自然地露出微笑。她眼前浮现一幅画面,一名白衣女孩,对平太挥手道:
「往后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能过得很好。」
再见了。
面对分别,最痛苦的非新太莫属。平太离开后,他意志消沉,教人不忍卒睹,收拾那已无用处的水缸时,还频频叹息。
看来,多年后这故事才会有真正的结局。待平太能独当一面,潇洒地驾着他的船,让三岛屋众人搭乘的那天。
「到时不管平太一向驾的是什么船,我们都要坐屋形船。把美食佳肴通通搬上
船,大快朵颐一番。」阿近鼓励新太。
新太听完,偷偷告诉她一个秘密。
「小平曾让我旱先生见面。」
先生半夜进入房间水缸时,新太见过祂。
与先前那次吓得半死的体验截然不同,平太催促新太。
――旱先生准许,你见祂了。
在那没有灯光的房间,新太惴惴不安地往水缸里窥望。
「是怎样的女孩?」
阿近凑向新太耳边,悄声间。新太也压低嗓音,但仍难掩喜色,比手画脚地形容。「眼睛又大又圆,两颊像雪一样白,剪齐的头发在前额柔顺地摇晃。」
可爱极了。
描述可爱的事物时,说话者也会变得可爱。新太的脸微微泛红,虽然有点难为情,却很引以为傲,阿近看在眼底直想笑。
水缸里的旱先生一本正经。
――哦,你就是那个想朝我尿尿,而受到教训的小鬼啊。
旱先生噘起小嘴,旋即笑出声。
那是宛如成千银铃作响的美妙声音。

第二篇 竹林里冒出一千根针

平太离去后,三岛屋众人都有些落寞。
其实只是恢复平太来之前的情况,所以,或许说变得无精打采较贴切。八十助和
阿岛不用提,连工房里的师傅都怀念地聊着:
「那个精力充沛的小子,现下不知过得怎样?」
好不容易重新振作的新太,倒是比大人更能忍受思念之苦,一如往常地工作,不
过,伊兵卫和阿民发现,先前新太周遭多是年长者,身边没半个同年纪的小孩陪伴。他们检讨一番,决定让新太到附近的习字所学习。
「在那里不仅能结交朋友,还能顺便磨炼他最不擅长的读写算数,真是一举两得。」
新太并不是商家的孩子,而是以童工的身分从店里到习字所学习,这种例子相当罕见。那得花费高额的束修(学费) 和谢仪,但伊兵卫肯出钱。
新太是趁完成早晨的工作到午餐前的空档上习字所。不过,等实际开始通学后,这段时间三岛屋应该会人手不足。
「所以,阿近,我想再雇用一名女侍。」
面对叔叔和婶婶的提议,阿近没理由反对,不过她仍强调:
「叔叔,请让我像之前一样工作。」
要是被叔叔抢先说「妳就趁这机会好好当个大小姐吧」,可教人受不了。
伊兵卫不禁苦笑,「早料到妳会这么坚持,我知道、我知道。」
关于新女侍,伊兵卫已委托灯庵老板代为征人。
「他平时不帮忙介绍女侍,这次是特别替我们安排。」
――因为你们有位不太好伺候的大小姐。
灯庵似乎这么表示。
「他说我很难伺候是吗?
「是『不太好伺候』。」
无论如何,那蛤蟆老头就是这个意思。
「不能多添一名童工吗?这样小新不就有伴了?」
「在新太心底,不管来什么人,都比不上平太和旱先生。」
确实如此。
「那孩子到外面看看较好。而且,我也不想没和儿子讨论,就增加会直接接触生
意的伙计。」
否则他们以后会不好经营。
阿近微感惊讶,没想到叔叔考虑得这么远。
那关系着三岛屋的未来。刚刚伊兵卫的口吻,彷佛讲得是迫在眉睫的事。其实,这一点也不值得大惊小怪。伊兵卫的两名儿子,伊一郎和富次郎,皆已长大成人,如今在其他店家当伙计,学做生意,不管他们何时回来帮忙家业,都不足为奇。
只不过,阿近无法想象将三岛屋交给儿子,过着悠哉退休生活的伊兵卫与阿民。
他们肯定仍会和儿子一起努力经营。
――到时若真是那样……
阿近又该何去何从?
伊一郎和富次郎回到三岛屋后,应该很快就会谈婚事。这是必经的步骤。
三岛屋将迎娶两名新娘,届时阿近该以什么身分留在这里?
阿近只和两名堂兄见过一次面。刚到江户时,两人来看过她。和叔叔婶婶很像,
待人十分温柔。
所以,阿近认为不至于和他们处不来,或在三岛屋待不下去。不过,日后要是他
们娶媳妇,又另当别论。阿近可能会变成小姑般的立场,届时情况就复杂了,这是她极力想避免的结果。
在三岛屋落脚半年,担任奇异百物语聆听者这不可思议的角色,阿近虽曾半开玩笑地问「叔叔,还要继续啊」,其实她已逐渐产生兴趣。
人在内心这个容器里,隐藏各式各样的故事。藉由接触从容器满溢出的话语,阿近见识到未曾遭遇的事物。那恐怕是过平常的生活,一辈子也看不到的事物。
她深受吸引。
她没想过未来的事――倒不如说,阿近之前根本没多余的心思关注三岛屋内部的情形。
猛然回神,阿近发现伊兵卫凝视着她,彷佛望着一只沉睡的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