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近一问,小师傅露出为难之色。
「没这回事。其实初音夫人不算大胆……」他搔着鼻头,「应该说,不管年纪多大,她都像小姑娘一样。」
「小姑娘?」
「哎呀,这说法对阿近小姐有点失礼。总之,我师傅和初音夫人的人品,都远在
我之上',」
当真是望尘莫及,小师傅一脸认真地强调。阿近不禁莞尔。
或许是难为情,小师傅突然话锋一转。「初次听师傅提及这则轶闻时,我并未放
在心上,但自从与平先生出事后,我突然十分在意,便前往一探究竟,还到附近绕了几圈,四处打听,不过,大概是刚发生那起夺走人命的火灾,大伙都不露半点口风,没问出任何消息。」
小师傅当下想到,周遭有个与小石川渊源颇深的人。
「一名学员的母亲出身御家人之家,后来嫁给本所的商家。她的娘家就位于小石川。」
和她聊过后,才得知绣球花宅邸的来历。
「那位夫人猝死,与传出鬼魂的谣言之际,正好在她懂事的年纪,所以她清楚记
得左邻右舍间的传闻。」
虽然一样是小石川,但市町腹地广阔,连那学员的母亲也不晓得绣球花宅邸在何处,只知道种种传闻,可见傅闻散播得多远。
「据她所言,绣球花宅邸除鬼魂外,还发生其他怪事。」
经过大门前,不时会听见里头传出呻吟声。
「并非每晚都有女鬼在啜泣,而是断断续续传出低吼般的呻吟,且不分昼夜。」
听不清楚那声音在呢喃些什么。
「不是那位夫人的话声吗?」
「不知道。」小师傅侧头道。「当然,有人马上联想到鬼魂的传闻,推测是那位
夫人充满怨恨的诅咒声。」
亲耳听见那声音的人们之间,则有不同的看法。
「有的说是男声,有的坚称是女声,也有认为是童音的。」
「也许传闻散播的过程中,曾遭添油加醋。」
「对,应该是加上事后解释和虚构捏造,扩充不少。不过,另有一个不知算诡异还是奇妙的故事。」
传出来路不明的声响,在左邻右舍间引发骚动,是那名武士与侧室逃离绣球花宅
邸后的事。
而且,不是只隔半个月或一个月。绣球花宅邸人去楼空后,即将满一年之际,种
种异闻才开始流传。
阿近略感诧异,「此话当真?」
小师傅重重点头。
「告诉我这些往事的夫人并不迷信,也非爱说长道短的长舌妇。之前,她从未和
别人谈起。」
那是骇人听闻的故事,且不是大人可随意挂在嘴边闲聊的事。
「不过,她记得很清楚。当时,她提起那些传闻,遭父母狠狠训斥。父母严厉警告她,武士之女不该轻率谈论这类传闻。」
阿近频频点头。毕竟,夸奖和斥责会深深烙印在小孩心底。
「将宅邸夫人鬼魂与一年后才传出的诡异声响联想在一起的人,是如何解释的呢?」
小师傅微微瞪大眼睛。「不傀是阿近小姐,反应真快。」
「深考塾」的小师傅夸赞阿近。
「有人认为,那位夫人的鬼魂终于在一年后除掉可恶的丈夫与侧室。末了,他们
互相诅咒,为彼此的怨念束缚,囚禁在绣球花宅邸里。而发出诡异声响的,就是那三个困在人世,无法前往极乐世界,鎭日悲叹的幽魂。」
阿近眨眨眼,忍不住笑出声。「真会联想。」
小师傅也惊讶地直眨眼,「您都不为所动呢。」
接着,他轻抚下巴,低声道。
「不过,吉乃夫人说完也笑了。」
话一出口,他旋即像咬到舌头般,表情歪曲。「糟糕!」
「什么?」
「要掩饰人名,比想象中难。」
意思是,告诉小师傅这些往事的夫人,名叫吉乃。
唔,阿近不禁思索,习字所的师傅 一般会和学员的母亲如此亲近,甚至直接称
呼对方的名字吗?考虑到三岛屋的情形,便觉得不太寻常。左邻右舍间,只有婶婶的熟识才会称呼她「阿民夫人」。若是普通的邻居,大伙都唤她「三岛屋老板娘」或「三岛屋的夫人」
吉乃夫人是吧,有点在意。到底是哪里令我在意?话说回来,为何我会这么想?
我这样才糟糕呢
「那可真是个麻烦的传闻。不管是发生何等惨事的房子,经过一年,风波大多便会平息,但这传闻又卷土重来。」
小师傅使劲往膝盖一拍。「没错,其实,绣球花宅邸再度传出谣言前,好不容易找到新的住户。」
最后,租屋的事告吹。绣球花宅邸从此成为一幢阴森森的鬼屋。
「直到我师傅和初音夫人入住前,都是空屋。」
那段时期长达两年,宅邸日渐荒废,庭院杂草丛生。然而,每到梅雨季,庭院便开满绣球花。那片景象与其说美不胜收,不如说是诡异骇人。
「不过,自从有人听见宅邸的怪声后,目睹鬼魂的传闻便大幅减少。」
这样反而惹来麻烦。
「担任中介的代理房东勘平卫,因知晓绣球花宅邸的来历,见我师傅和初音夫人毫不在意地迁入,认定他们是穷酸的御家人,只是在逞强,很瞧不起他们。」
――亡魂具有人的形体时,还有办法沟通,但变成仅仅听得到声音,看不见鬼影,可就难缠了。
他甚至出言恫吓,实在不安好心。
「那么,真的很难缠吗?」
阿近一问,小师傅搔抓着鬓角。
「这个嘛……」
加登新左卫门与知音花了整整三天,才在绣球花宅邸安顿下来。拆解行李的工作相当费事,里头泰半是书籍。
绣球花宅邸十分宽敞。新左卫门与初音曾先去看屋,决定好要使用哪些空间,关
闭哪些空间。不过,初音认为不用的房间,若不通通风、晒晒太阳,实在不放心,于是在加登家的长工和女侍的帮忙下,大肆整顿一番。
众人忙进忙出时,始终没瞧见半个鬼影。早前听过传言而提心吊胆的女侍,虽然
对宅邸荒废的情形感到惊讶,但从头到尾都不曾因看到鬼怪大呼小叫。直到整完
毕,留下新左卫门和初音,准备离去时,大伙才有空想到绣球花宅邸的种种异闻。
「老爷、夫人,真的不要紧吗?」
「什么?」
见新左卫门沉着脸,长工有些难堪。
「小的日后会来帮忙整理庭院。」
「不用费心。需要人手时,我会找你们。好好照顾长一郎吧。」
由于正值春暖时节,庭院满是新芽和绿叶。刚刚这名长工准备割除恣意生长的绣球花丛,遭新左卫门阻止。他认为,绣球花一直守护着这座被遗弃的宅邸,若胡乱割除,委实失礼。
待宅邸只剩夫妻俩时……
「真安静。」
如初音所言,五天、十天过去,仍没发生任何怪事。
鬼魂没出现,小蜘蛛倒是瞧见不少。毕竟刚搬来时,处处结满蜘蛛网,
至于传闻中的呻吟声和诅咒声,也没听到半点。偶尔梁柱和托梁会发出声响,但
毕竟是破旧的老房子,不足为奇。
绣球花宅邸的众多房间,新左卫门和初音仅使用其中一半。特别是二楼的房间,全部关闭。这些不用的房间,皆掀起榻榻米,紧闭防雨窗。为避免封闭过久,他们在月历上注记,定时依序打开房间通风。不过,没使用的房间自然没亮光,除两人住的地方,其余之处连白天也笼罩在黑暗中。
所以非常平静。
「连幽灵的汤文字都没瞧见【注:汤文字是女人用布缠住腰部的一种传统内裤。在这里是一种文字游戏,藉由「幽」和「汤」同是「yu」音,表示连幽灵的「幽」
字都没瞧见。有一语双关之趣。】新左卫门甚至讲起文字游戏,足见多宁静。
并非夫妻俩与众不同,连拎着角樽【注二:酒桶的一种,附有一对像角般的握柄,大多为庆祝之用。】前来庆贺乔迁及新左卫门隐退的诸星主税,也对与传闻大相径庭的祥和气氛感到失望。
「果然是栋好房子。」
逛完宅邸一圈后,他马上将功劳往身上揽。毕竟是他提供的消息,新左卫门没和
他计较。
「空房这么多,日后我付不出房租时,能到府上寄住吧?」
「不行。」
「老师,您未免太冷漠。」
「你硬要住下,小心比我冷漠的鬼魂再度出现。」
庭院常有鸟儿造访,大都是喧闹的成群麻雀。不过,那像长在深山般茂盛的树丛
间,偶尔会有毛色和尾形罕见的飞鸟来访。在赤坂新町的老宅从未见过这等光景,对喜爱造俳句的初音来说,是令人振奋的娇客。
掩没在「绣球花宅邸」称号下的其余花朵,也像在展示般盛开。有八重樱、油菜
花,及缠绕在树上,从柔轫藤蔓间垂落的大串紫藤花。新左卫门翻遍图鉴仍查不出名称和种类的野草,亦展现出惹人怜爱的色彩。
新左卫门与初音愉快地融入宅邸生活。三年来一直被弃置在凄凉冷清中的宅邸,似乎也为重获主人而欣喜。
经常出人宅邸的书店和租书店的老板中,不乏受传闻影响,战战兢竞来访的人。
不过,一踏进庭院,旋即会为融合野趣与华美的绝景连声赞嫰,而彻底清除尘和蜘蛛网的空间亦十分舒适,等第二次上门时,往往已抛却原本的成见。连沿街兜售的小贩也一样,起先他们都避而远之,觉得新入住的这对夫妻很可疑。但初音百般关照。
日子一久,他们便没再流露怀疑之色。曾撞见鬼魂的挑菜小贩,则不禁瞠目结舌,直当自己看错。
「再气派的宅邸,还是得有人住才行。」
这么一提,自隐居的老爷和夫人搬来后,就没听到诡异的呻吟声――
「看样子,亡魂面对活人的气息,只能乖乖退散。」
尽管语气略带遗憾,诸星主税也十分满意此一结果。
春天转眼结束,清爽的和风与鲣鱼的叫卖声消逝,梅雨季来临。绵绵细雨中,绣球花宅邸的庭院施展看家本领,以红、蓝、白、紫四色绣球花,进行华丽的妆点,令新左卫门和初音喜不自胜。这座宅邸果然名不虚传,绣球花才是真正的主人。
「看了直教人忘却雨天的烦闷。」
初音满心欢愉,一有空就到庭院散步,或站在缘廊欣赏,百看不厌。
「妳若整天这样,下回恐怕会有哪个冒失鬼,把妳看成那位夫人的鬼魂。」
新左卫门笑着规劝,初音则笑着回句「那也很有趣啊」。
然而……
从不怠惰打扫和维护,已对宅邸了如指掌的初音,最早提起宅邸内的怪事。
「最近有些不对劲。」
不管是在厨房或井边工作时使用扫帚和抹布时,还是踏进庭院的绣球花丛时――
「总觉得有道视线盯着我,躲在暗处偷看……」
会是野兽吗?
「妳怎会这么想?」
「因为有生物的气息。」
新左卫门故意开玩笑:「不会是鬼魂吧?」
初音不显一丝怯色,坚定地摇摇头。
「不,是生物。」
此外,我现下才发现……初音一脸认真地说道。
「这座宅邸没有老鼠。第一次来看屋时,我早有觉悟,老鼠肯定不少,恐怕需要成堆的老鼠药,心情颇为沉重。」
但入住后一看,虽有许多鸟儿和蜘蛛在此筑巢,却没瞧见半只老鼠。
「你不认为很不可思议吗?」
其实,新左卫门也注意到这一点。「我推测是蜥蜴和壁虎的功劳。」
庭石间和屋檐下,常可窥见牠们的身影。
「蜥蜴和壁虎吃的是虫子,顶多吃小鸟,但不会抓老鼠n」
「那么,可能是猫吧。」
大概是附近住家养的猫,不时闯进绣球花宅邸。这座庭院搞不好是猫儿的地盘。
「是身上有白、黑、褐三种花色的猫吧?」
单凭一只猫,能抓光屋里的老鼠吗?初音不太能接受。
「妳确实感到生物的气息吗?
「嗯,我察觉后,四处张望,那东西马上逃走。」
会是什么呢?新左卫门跟着认真思索。
「是野兽吗?」
假如是鼬或貉之类的动物,在这一带出没也不足为奇。毕竟绣球花宅邸长年无人居住,且新左卫门和初竒搬入后,仍有许多地方未曾涉足。或许有一、两只动物栖息此处。
「我猜是狸猫。」
应该是狸猫的恶作剧。
「若幽魂和古怪的呻吟声都是狸猫搞的鬼,倒是说得通。」
新左卫门笑道:「讲什么傻话。果真如此,貉还较有可能。那位夫人的鬼魂,不
是五官模糊,活像无脸女吗?」
自古以来,只要无脸人出现,一定都是貉的戏法。
「有这种事?」
「当然。」
初音笑着回句「既然你这么说,应该没错」,不再坚持。
「总之,要是那家伙敢胡来,就得好好教训。今后我也会多留神。」
「不过,野兽或许比我们早定居此地。」
「但付房租的是我们啊。」
两人经过一番讨论,几天后发生一件事。
从早上开始飘落的小雨,在中午前止歇,太阳微微露脸。温湿的南风吹拂,无比闷热。新左卫门光坐在书房里,便已汗流浃背,忙进忙出的初音当然更严重,嘴里直叨念着「真受不了」。未时(下午两点)刚过,突然改吹起北风。紧接着,一团鸟云疾速涌现。
天际传来一阵不祥的隆隆巨响。
「哎呀,糟糕。」
初音急忙收拾晾在屋外的衣服。新左卫门也踏出走廊,准备关上书房和起居室的防雨窗。此时,有个东西迅如飞箭地从庭院树丛间穿过。
是一只白、黑、褐三色的花猫,大概是散步途中遭遇雷雨吧。见牠往初音所在的晒衣场奔去,新左卫门也顺着宅邸外侧的缘廊尾随在后。
初音捧着衣物。雨滴已从天而降,踏脚石的颜色因雨斑驳。那只花猫走到踏脚石前,倏地潜身紧贴在茂密的杂草间。从牠高高竖起的尾巴,看得出牠的藏身位置。
「初音,那里有只猫……」
左卫门出声叫唤时,那只猫发出低吼。初音察觉转身,便见猫窜出草丛,弓背竖起全身的毛,再度发出低吼。
新左卫门、心头一惊。那只猫并不是对着初音吼,而是越过她身后,朝缘廊内侧的雪见障子阴影处摆出威吓的姿态。牠双眼上挑,呲牙裂嘴,几欲飞扑上前,但
也像随时会拔腿就跑。
突然遮天蔽日的乌云,使得庭院一片昏暗。没有亮光,屋内自然更幽暗。晒衣场那一侧的缘廊向南,里头是夫妻俩的卧房。新左卫门在走廊,而初音在晒衣场,现下房内别无他人。
然而,花猫却不断朝那里低吼。
新左卫门注视着花猫威吓的方向。初音走近那只猫,发现丈夫在场,也转头望向卧室。
蓦地,隔开寝室和缘廊的纸门后方,一团黑暗满溢而出――只能如此形容。里头藏着一个比全暗的寝室漆黑的东西。
头顶电光一闪,初音不禁缩起脖子。瞬息之间,新左卫门瞧见那东西的原貌。
在突如其来的闪电下,藏身纸门后方的轮廓清楚浮现。那是一团漆黑之物,高度与十岁左右的孩童相仿,形体不明。看起来就只是一团块状物。
花猫已不像低吼,更接近悲鸣。接着,牠发出连雷声也无法掩盖的凄厉叫声,蹦
蹦跳跳地逃离。
此时,新左卫门听见一个声音。不是猫叫,也不是雷鸣,更不是初音的话声。
那是「噢啊」地叫声。
看见那团漆黑之物在纸门后方打个滚,逃往屋内,新左卫门随即意会。
刚刚是漆黑之物的声音。它受雷声惊吓,发出一声「噢啊」,慌忙逃离。
初音捧着衣服,准备踏上缘廊。新左卫门赤脚跃进庭院,奔往她身旁。
「别进卧室!」
新左卫门拉住妻子的衣袖,将她带往外面。此际,天空下起倾盆大雨。
「老爷,怎么啦?」
新左卫阶搂着双目圆睁的初音,紧盯着卧房暗处。
「妳没看到那个吗?」
妻子在一旁,他不仅手臂起鸡皮疙瘩、背脊发冷,甚至冒出令妻子发噱的话。
恐怕全是一时眼花。突如其来的午后雷阵雨,让屋子内外顿时笼罩在昏暗下,形
成原本不存在的暗影。那「噢啊」的「声音」,当然也不是声音,而是掺杂在雨声中的梁柱挤压声。
话说回来,所谓绣球花宅邸的鬼故事,新左卫门压根不相信。他并非瞧不起这些事,也没否认宣称目睹鬼魂的人口中的传闻。
应该真的有人目睹,不过那是错觉,而听传闻的人,也为气氛感染,彷佛亲眼见过。
鬼魂的五官模糊不明,其实是因大部分的人都不晓得那位夫人的长相,这种推论反而较能接受。若清楚描述鬼魂的长相,经比对后,与那位夫人不太一样,鬼故事就讲不下去了,此时要强调是「无脸女」――会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
宅邸一旦无人居住,便常传出古怪的声响,那应该是风声或鸟兽的叫声吧。屋子若没人打理,会逐渐毁损,形成意想不到的缝隙,屋瓦,漆面也会斑驳剥落,发出嘈杂声响。至于野兽,自从搬进这里,在庭院发现猫的踪影后,他不禁心想「果然不出所料」。猫发情或争地盘时,叫声特别凄厉。听在那些打心底认为宅邸不对劲,有鬼怪出没的人们耳中,自然会认为是不属于阳间的声音。
怪力乱神之事不该随意挂在嘴上,而要正经谈论。谨记这一点,绣球花宅邸发生(传出)的怪事都能加以解释。不过,这样的解释若不能让内心获得平静,不管讲再多道理,再怎么训斥,甚或嘲笑,都无济于事。所以,新左卫门一向保持沉默。
然而……
――我因一时眼花心生迷惑,甚至产生幻听。
恢复冷静后,新左卫门为脱口而出的话感到羞惭,如同先前引用古老传说,称藏身屋里的是貉,向初音蒙混一样,他答道:
「那个像妖怪的东西,搞不好真的是草鞋。器物历经百年,会化身为妖物,或许
这宅邸的某处,藏着一双老旧的草鞋。」
屋龄不过十年的宅邸,不太可能有上百年的器物,初音却率真地回应「那我们仔细找找吧」。
「先母曾告诉我,若疏于炉灶的打扫,便会涌现不净之物。那也是在警惕人们不好好爱惜,器物就会变成妖怪。」
之后,历经几场大雷雨,梅雨季终于结束。长一郎夫妇像一直在等候夏天来临般,从赤坂新町带着孙子上门,还拎着一盆牵牛花。
「我猜想,爹娘现下约莫已住惯。」
长一郎言词十分得体,但事后他偷偷透露,其实是媳妇害怕宅邸的传闻,迟迟不
肯来。
年方七岁的孙子,起先规规矩矩的待着,不久便觉得这宽敞的宅邸不太一样,好
奇地东奔西跑。不知打哪听到的,一脚踏进防雨窗紧闭,不曾使用的房间时,他对新左卫门说「爷爷,这里有好多不准打开的房间」。早就从上次雷雨天的「眼花事件」中重新振作的新左卫门,闻言朗声大笑。
长男一家在此度过悠闲的夏日。然而,当红轮西下,宅邸内逐渐变暗时,媳妇顿
显坐立不安。她坦言想趁天黑前返家。
离开前,孙儿前往茅厕。位于宅邸北侧的茅厕一带,已是一片昏暗。媳妇陪着他去,半晌过后,却面如白蜡地返回。
「茅厕旁的南天竹底下,好像躲着什么东西。」
那束西似乎在窥望他们,她清楚感觉到对方的动静。
孙子也附和。「我猜那是猫,所以模仿老鼠的叫声。虽然毫无反应,却仍躲在那里,我便拣小石头丢去。」
「然后呢?」
「树木一阵摇晃,那东西逃往庭院。」
孙子毫不畏怯,反倒一脸兴味盎然。
初音望向新左卫门,他佯装不知。
「如眼前所见,这座庭院就像野外,似乎栖息着不少野兽。多亏牠们,屋里没半只老鼠,帮我们很大的忙。」
这么说,可能是狸猫喽。孙子喜出望外,唯有媳妇脸色益发苍白。
「不过,那东西挺高大的。」
孙子比着自己腰带的高度
「真有那么黑的野兽吗?」
宛若浓稠的黑暗凝聚在南天竹底下。
那天晚上,新左卫门执蜡烛前往茅厕。夜空挂着半月,平常根本不需要照明。他
刻意带着烛火,与其说是觉得阴森,不如说是感到生气。
白昼的暑气沉积在夏日庭院里,夜气紧缠全身。
新左卫门以烛光照向南天竹。其中有两株并立而生,由于从未请园艺师傅修剪,枝桠恣意延伸,绿叶浓密,高度与矮小的新左卫门一般高。
他发现有个像黑暗凝聚成的黝黑之物。
「你这样不对喔。」
他不自主地开口。
「让女人和小孩受惊吓,一点都不光采。」
仔细一想,他实在不晓得自己何出此言。明明不确定那里有没有东西,他却刻意
摆出严峻的表情。
「我不知道你是野兽,还是哪来的妖怪,假如有话想说,就大大方方现身,不要
偷偷摸摸。」
只有一片死寂的庭院在听他的教诲。
新左卫门突然觉得自己好蠢,不禁露出苦笑。此时……
「啊哇。」
脚边传来声响。放鞋的石板旁设有净手钵,放着半圆形的木盖及小木勺。
那木勺掉落在地,有个东西从净手钵旁逃走。
新左卫门持蜡烛追上。烛光投射的狭窄光圈角落,映照出一团拖着下襬的黑色块状物,一路往前跑。
新左卫门呆立原地,直到烛火因手酸而摇摇晃晃。
刚刚那是什么?
又传来声音。这次绝对没听错,感觉带着慌张及畏怯。
――难不成那东西会害怕?
是挨我骂的关系吗?还是害怕我生气的表情?果真如此,根本和传说不一样,一点都不像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