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不能告诉初音,他还没决定怎么启齿。
不过,他并未花太多时间做决定。隔天晚餐时,妻子主动提起这件事。
「抱歉,今天的晚餐很简单吧?」
白饭配腌菜,佐菜是小鱼干。
「其实我原本准备了山药泥,却全洒出来。」
山药泥是新左卫门的最爱。
「那是结实可口的山药,我磨成泥后放进磨钵,转身想取汤汁搅拌……」
磨钵突然翻倒,山药泥洒满地。
「不是我粗心弄翻的,而是有谁恶作剧。」
初音一脸伤脑筋,眼中却带着笑意。新左卫门闻言浑身一僵,初音则十分泰然。
「会是谁?」
「就是你前几天说的那个东西啊。」
嗯,应该是它闯的祸,初音自顾自地点头道。
「你形容它像草鞋,真的一点也没错。不过,每次它一动,形体就会改变,感觉
胖嘟嘟的,弹力十足。」
「初、初音。」
初音毫不理会慌张的丈夫。
「分不清哪里是手,哪里是脚,甚至连脸在哪里都瞧不出。可是,好像有上下之
分。它靠近流理台外缘,往磨钵里窥望。」
初音转过头,它急忙逃离,因为动作过猛,才打翻磨钵。
「山药泥从头……应该说从上面淋下吧,它连忙往外逃。速度飞快,不知是像弹跳,还是像滑行,宛如流动的水。」
妳当时清醒吗?新左卫门忍不住高声问。
「嗯,那发生在白天,而且是我亲眼所见。」
初音接着道。
「山药泥十分浓稠,连我在磨时都觉得手痒。那东西淋了整身,它若有生命,想
必痛苦得要命。」
果不其然,竖耳细听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哭声。
「它痒得难受。」
初音循声轻松找到它的藏身处。那是厨房旁的小房间,由于铺有木板,充当收放锅子和餐具的贮藏室。
「地上残留山药泥的痕别。」
黝黑之物躲在架子和木箱后哭泣,频频钻动,彷佛痛苦万分。
「欸,你瞧,山药泥一碰就会发痒呢。我一出声,它便簌簌发颤,缩起身子。」
你先到井边冲洗,我去调醋酸水,洗完再淋醋酸水。初音双手插腰,低头喝斥道。接着,初音让开路,黝黑之物便垂头丧气地前往井边。
「之后,我提一桶醋酸水追上,却不见它的身影,大概是天还亮着的缘故。」
不得已,初音扯开嗓门喊「喂,醋酸水来喽」,把水桶放在井边的竹林旁,佯装离去,躲在暗处窥望。
不久,桶内的醋酸水哗啦哗啦跳动。定睛一看,黝黑之物在桶边泼水。
――要洗干净喔。
初音露脸叮咛,那束西大吃一惊,激起一阵水波,缓缓滑行而出。
「它好像觉得很刺眼……」
「觉得刺眼?」新左卫门插嘴。
「嗯,应该是怕阳光吧。」
――这次学到教训,下次就别胡来喽。
听初音这么叮咛,那东西应声「啊哇」。
「老爷。」
初音双眸清亮无比。
「不管那是什么,我都明白了一件事。它是个孩子,年幼的孩子。」
小师傅说到这里,暂停片刻,现场弥漫着一股愉悦的沉默。
「初音夫人……」
阿近侧着头寻思合适的形容,嫣然一笑。
「真是既温柔,又有胆识。」
阿近也很想夸她可爱。
小师傅腼腆一笑。「凡事夫人都不会想得太复杂。她曾说,像我师傅这么难侍候
的人,要当他的妻子,就得这样。」
一只大小如孩童,形状像草鞋,全身黝黑,一动便全身抖不停的奇怪生物,换成
是普通人撞见,恐怕还不及细想,便先吓得双腿发软。
「黝黑之物大概是觉得山药泥很罕见,才会靠过来吧?但似乎没有要吃的意思。若是生物,应该会吃些束西。」
小师傅闻言频频眨眼。
「不愧是阿近小姐,对这类故事真的是习以为常。」
您是第一个注意到这情形的人。
「它不需要进食。不过,每次给食物,它都很高兴。」
「高兴?。」
「是的,这点也很像孩童。它特别喜欢水果干,因为颜色和形状都很美。」
大部分的水果干,都做成花和叶子的形状,有时也会仿鸟或鱼的外形,颜色更是五彩缤纷。那黝黑之物就喜欢这样。
「它不是拿来吃,而是收藏在窝里。偶尔初音夫人前去探望,便会发现潮湿的水果亁散落一地。」
「您刚刚提到『窝』……」
「那是绣球花宅邸没使用的房间。如初音夫人所料,它怕阳光,喜欢黑暗。」
有时它会爬上阁楼,或钻进地板下。
「太阳一下山,屋内变得昏暗,它甚至曾挨近师傅和初音夫人身旁。尽管怕光,但不至于一照光就毙命。」
发生山药泥那场骚动时,厨房虽点着灯,但器具和家具后方仍有不少阴暗处。它就是挑这些地方移动,从暗处探出头(像是头的部位)。
在脑海里想象后,不禁觉得它十分可爱。不,若身历其境,阿近没把握能像初音
那般沉稳。
「抱歉,一时讲得太快。」小师傅微微低头鞠躬。「那起『山药泥事件』,从头到尾都只是初音夫人的个人经历,并非师傅亲眼目睹。所以,不管初音夫人描述得再活灵活现,师傅仍不肯相信。」
――初音,有时人虽醒着,一样会做梦。
「师傅还这么劝道,完全不向初音夫人妥协。」
子不语怪力乱神,不随便谈论神怪,也不人云亦云。
「不过,初音夫人也不是易与之辈,不会因他一句话就退让。」
小师傅再度展露笑颜,开心地继续道。
「她心想,既然如此,我就拿出铁证让你见识。于是着手驯服那只黝黑的生物。」
「驯服?」
「初音夫人想让它乖乖听话,一唤它就出现。」
那黝黑生物喜欢水果干,便是驯服过程中的发现。
「就像拿食物喂野狗、野猫一样。」
不过,棘手的是,它虽有好奇心,却不吃食物。
「初音夫人花了约一个月尝试,不断改变方法和诱饵。」
或许是初音曾拿醋酸水帮忙除痒,那黝黑生物感恩在心,对她有股亲近感。每当
初音独自一人时,它就会悄悄靠近。洗衣或缝补衣服时,初音猛然抬头,常会发现那黝黑的草鞋从屏风后窥望她。
「可是,它绝不会在师傅面前现身。若初音夫人突然要师傅过来,它便会急忙逃
走。」
初音益发不肯认输,连加登新左卫门都不禁担心妻子精神出状况。
「先前媳妇和孙子说过那样的话,而师傅本身也有过奇特的经验,所以无法断然
否定初音夫人的想法。不过,看初音夫人整天睁大眼睛追着妖怪跑,仍不免担心。」
两人独处的生活,像这种时候就容易起冲突。假如有女侍在一旁,双方也会比较
冷静,可惜偏偏不是那样。
――妳好像变了个人。
――因为你不相信我。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没完没了。
「师傅对自己紊乱的心绪感到不安,同时深切反省,初音夫人对那妖怪如此执着,恐怕是离开儿子和孙儿们独自生活,过于寂寞所致。」
阿近暗想,加登新左卫门也算是个温柔的人。
「不过……」小师傅朝膝盖使劲一拍,「之后,师傅终于明白初音夫人是对的。放下心头的大石。」
起因是新左卫门感染风寒,卧病在床。
「他连续多日高烧不退,请大夫诊治,服用药汤,仍不见效。」
初音无比担心害怕。
「师傅个头小,但身子骨强健,连鼻塞或流鼻水都很少有。虽然后来中风,可当
他一恢复意识,便开口喊饿。」
新左卫门因高烧意识不清,终日躺在床上,连如厕都有困难。
「平时愈是健壮的人,愈可能一病不起。想到有这样的危险性,初音夫人忐忑难安,独自在厨房掉眼泪。」
此时,那黝黑生物突然现身,凑向初音,抖动着身子,像要告诉她什么。
――看我在哭泣,它替我担心。
「初音夫人拭去眼泪,提起勇气说服它。」
――新左卫门不承认世上有你这种常理无法解释的生物。要是看到你,他肯定会
大吃一惊,想了解你的背景,重燃向学之心。这么一来,他的病就能不药而愈。
「这推论是否合乎逻辑,姑且不谈。不过,初音夫人的心意似乎连妖怪也能明
白。」
初音带着那黝黑生物奔向新左卫门枕边。
「师傅第一次亲眼目睹那妖怪。」
阿近故意打岔:「这次他没认为是高烧的缘故,才看到不该存在的东西吗?」
小师傅粲然一笑。「对,他就是以这句话辩驳。」
但妖怪并未从新左卫门枕边离去。每次他迷迷糊糊醒来,总会发现那只妖怪,像
是躲在枕边屏风后,缩成一团坐着。
「还有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那妖怪待在枕旁后,师傅便慢慢退烧。」
传闻遇到妖怪的人,会因接触其瘴气而染上热病。若是这类传说,精通古今文献
的新左卫门当然也知道,但他的遭遇完全相反。
「原本持续不退的惊人高烧,竟两天不到就自动退烧。他迅速康复,脑袋和眼神恢复原本的清明,那只黝黑生物仍待着不走。」
描述当时情况的小师傅,可能在模仿加登师傅的反应,微微抬头挺胸。
「师傅说,这么一来,我也不得不让步。」
阿近与小师傅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从那之后,师傅、初音夫人,还有那只妖怪,两人一妖和睦地同住在绣球花宅
邸。」
一旦熟悉后,那黝黑生物就不再畏惧新左卫门。每次新左卫门在抄书时,它便会凑近,冲澡时也会凑近。和它讲话时,它会如怕生的小孩般缩起身子,但不会逃走。
「师傅称它为『暗兽』。」
祈左卫门起初颇为犹豫,不知是否该断言它是野兽。
「它也可能是迷失于前往阴间之路,而留在阳世的孩童亡灵。」
但它的形状实在太怪异,且智慧与身体大小不成比例。虽然先前因山药泥受到教训,它对厨房的食材依然很感兴趣,不时打翻餐具。它也曾钻进浴缸的烧柴口,玩得满身火灰,挨初音一顿痛骂。
暗兽感兴趣的事很多。有一次初音随意玩着手球,并哼起手球歌,暗兽喜欢得不
得了。
「不久,它已学会滚手球,还央求初音夫人唱歌。」
初音玩得一手好球,但暗兽学不来,只会滚球。不小心滚到亮的地方,
一时忘我地追向前,便会因刺眼的光线缩起身子,落荒而逃。
――它不太聪明呢。
新左卫门暗忖。
――可能是猫、狗的同类,或者连猫、狗都不如。
所以,新左卫门才当它是野兽,但初音觉得很可怜。
――至少取个名字吧。
由于是全身黝黑的生物,首先便联想到「黑兵卫、黑太郎」之类的名字。
「最后选定『黑助』,对吧?」
阿近说道,莞尔一笑。
「听起来颇小巧可爱。」
新左卫门决定不用汉字,直接用平假名较合适。
「黑助」不时会发出「啊哇」或「呜哇」的「叫声」,犹如婴儿发出的声音。
「和它说话时,它有时也会出声回答。」
它不断央求初音唱手球歌,渐渐学会曲调。一天,加登夫妇听见「黑助」在宅邸内的某处模仿手球歌,哼着走音的旋律,两人不禁面面相觑。
――要是记得住曲调,或许能教它说话。
实际上,他们呼唤「黑助」时,它知道那是自己的名字。
「师傅顿时干劲十足。之前他从没教过孩子,所以到常去的书店挑选类似习字所
会用的斁本,从头当起老师。」
据说书店老板诧异地问:加登先生,您要开设习字所吗?
「师傅希望能与『黑助』自在地沟通,然后进一步询问它许多问题。」
你是从哪来的?什么时候开始住在这里?
「黑助」,你的真实身分为何?
「遗憾的是,『黑助』似乎没那么聪明。,」
小师傅像在说自己似的,伸手搔头。
「它的学习迟迟没有进展。」
不过,新左卫门依然用心地更换教育方法,陪在一旁的初音也十分乐在其中。
「她总说『黑助』有趣又可爱。」
初音关心的是「黑助」的好恶。它喜欢水果干,山药泥会令人发痒,所以讨厌。它还讨厌烤鱼的熏烟,煮饭时的热气则是很喜欢。
「不知是倒淋醋酸水印象深刻,还是想学师傅冲澡,它常钻进浴盆。于是,他们买了一个『黑助』专用的浴盆,睡觉时它便会钻进去。」
「睡觉?」
「是的,太阳出来它就睡觉,和人们的坐息颠倒。」
假如需要睡眠,就是生物,阿近重新思考。小师傅点点头,「听说它摸起来滑溜温暖,确实有生物的触感。」
「黑助」喜欢鸟。
「每当庭院有鸟儿聚集,它就会从树后暗处靠近,然后鸟儿便振翅飞走。」
初音习惯早上在庭院里撒碎米和杂谷,引鸟儿聚集,好让「黑助」开心。不久,她发现「黑助」巧妙地学会几种鸟叫声。稍一夸奖,它就会开心地不断模仿。由于它连半夜也在练习,为避免邻居起疑,她教导「黑助」,太阳下山后绝不能模仿鸟叫。
「另一方面,它很讨厌狗、猫及老鼠,而这些动物似乎也很讨厌『黑助』。绣球花宅邸没老鼠造窝,就是『黑助』住在这里的缘故。」
「黑助」也喜欢花。入夜后,它常爬到树上。原以为它喜欢高处,其实不然。
「它喜欢的是月亮和星星。」
虽然怕光,但它喜欢点缀夜空的银色光辉。它会坐在高处的枝头上,仍望夜空,哼着歌,直到天明。
「初音夫人教它孩子们在月夜下玩踩影游戏唱的歌,它也全学会了。」
不过,不管怎么教,它都搞不懂人话,只会认声音。那是它的学习极限
「虽然邻居可能会觉得奇怪,但师傅和初音夫人都没禁止『黑助』唱歌。」
夜深人静时,有时会被它的歌声吵醒。但靠着枕头,躺着静静竖耳聆听,那声音会深深传进心中。
原本语调开朗的小师傅,说到此处,心情有些低落。
「初音夫人喜爱造俳句。」
当时,她也在绣球花宅邸吟咏了几句。听她描述此事时,小师傅曾请她拿出俳句本来欣赏一番。
「不过,她不肯让我看她吟咏『黑助』唱歌的俳句。」
想到那段过往,便不胜唏嘘――初音解释道。
看样子,接下来的故事有点感伤。阿近缓缓点头,隔一会儿才问:
「他们和『黑助』过得很幸福吧?」
「嗯,出奇忙碌的隐退生活。」
「想必绣球花宅邸也很开心,搞不好会感叹『啊,真是热闹』
阿近若无其事地应道,但小师傅双目圆睁,似乎相当惊讶。
「宅邸会觉得开心嘛?」他低喃着,点点头附和:「说得也是。」
「另一方面,尽管师傅从『黑助』那里什么也问不出,仍不断翻阅典籍,不时借朋友的智慧,努力想查明『黑助』的真实身分。古今流传许多妖怪故事,但像「黑助』的描述,始终遍寻不着。除却全身黝黑这点,和肉瘤怪倒有几分相似,不过,肉瘤怪只会吓人,不会与人亲近。」
「黑助」究竟是什么?此事始终成谜。
「师傅和初音夫人约定,不对外透露『黑助』的事。」
初音当然赞成。她打算守口如瓶,保护「黑助」的安全。
「黑助」怕生,且容易受惊,最怕那些爱看热闹的人。
「除了常出入屋内的商人,这座宅邸原就没太多访客。亲戚都知道,师傅的隐居就是离群索居。而加登家的媳妇,或许对先前的遭遇仍余悸犹存,没再靠近过绣球花宅邸半步。他俩想看儿孙,便自行前往赤坂新町。以师傅和初音夫人的情况,这样再适合不过。」
商人只要谈完事,早早打发他们走就行,而「黑助」在新左卫门和初音与来客谈话时,也不会随便靠近。
「当然,初音夫人也吩咐过它。」
此时,小师傅略显踌躇。
「『黑助』原本很怕生。先前费好大一番工夫,它才在师傅面前现身。」
他为何踌躇?阿近没问,暗暗将此事记在心中,接着道:
「那么,他们也瞒着诸星先生,没告诉他实情吗?」
那名自称是加登新左卫门弟子的战记物语说书人。
小师傅面露苦笑,「师傅对他很伤脑筋。」
诸星主税总是突然来访,但绝不会空手上门。他多以有事请教为借口,拎着酒出
现,或带来时鲜佳肴,向师傅讨酒喝。
这名男子一向开朗,虽不清楚他的背景,但不像坏人。新左卫门和初音内心都十
分明白。
「不过,就许多意义来说,他的嗓门实在大了点。」
毕竟他靠嗓门谋生。
「要是让他知道『黑助』的存在,再怎么对他下封口令,肯定都不管用。即使他没恶意,最后也可能泄漏口风,甚至四处宣传。」
爱看热闹的的诸星,突然想起似地重提旧话
对了,之后那位夫人的鬼魂都没出现吗?
自从夫妻俩搬进绣球花宅邸,诸星更常来访。
「真伤脑筋。」阿近秀眉微蹙。
「不过,突然和他疏远,反而会引起怀疑。因为他也爱打探秘密。」
他就是这样的人。虽然性情不错,但对稀奇的事物或故事特别感兴趣,且非得搞
得人尽皆知才高兴。
「不得已,只要诸星来访,他们都像以前一样对待他,也不刻意改变彼此的交往方式。不过,他们对『黑助』叮嘱再三,要它特别留意,不可现身。」
虽然感到不安,却别无他法。
「诸星先生接连上门两、三次,他们都勉强应付过去。此时,初音夫人发现一件事。」
――「黑助」不太喜欢诸星先生。
「和对其他商人不一样,它不仅是怕生不敢靠近,而是带有几分反感。」
阿近直率地说出心中的想法,「孩子大多讨厌醉汉。」
小师傅笑出声,「阿近小姐真是料事如神。」
诸星主税喝醉后,放声高歌、朗声高谈阔论的喧闹模样,「黑助」极为厌恶。每
次他一出现,「黑助」便躲起来,即使初音悄悄叫唤,也不肯现身。有时甚至一躲就是一整天。
「之后,拿着水果干袋子引诱,滚动手球呼唤,『黑助』总算露面,它像在闹别扭,也像心情沮丧,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令初音夫人颇为心痛。」
新左卫门酒量不错,但不会独饮。绣球花宅邸只在诸星主税上门时,才会酒味弥漫。原以为酒对「黑助」有害,它却若无其事地靠近酒壶。
「于是,他们恍然大悟。『黑助』讨厌醉汉,而不是酒。」
阿近一本正经地应道:「我也很讨厌醉汉。」
「那我得特别注意。」
两人各自说完,才觉得不太对,沉默半晌。
「在我老家的旅馆,常拿醉汉没辙。」
我何必这么慌张?阿近急着继续道:「醉汉常会缠着孩子。逗他们玩,真的很伤
脑筋。」
是啊,小师傅也答得特别用力。
「那么……阿近小姐,您多少知道醉汉的丑态吧?」
「嗯。」
「这样接下来就好说了。醉汉酒一喝多,是否常丑态百出?」
阿近摆出不悦之色,「善后工作可累人呢。」
「嗯,初音夫人提到此事时,表情恍若地狱里的鬼差。」
那是二月底一个细雪飘降的日子,和往常一样拎着酒来访的诸星主税,一时喝太
多温酒,肠胃不适,步履蹒跚地起身前去如厕。
「不料,他不慎跌落缘廊,胃里的东西吐个精光。」
诸星就地朝缘廊底下大呕特呕,所以初音没发现他留下的秽物。他觉得既丢脸又麻烦,索性漱完口,佯装不知。
「当时下的雪,还不至于到积雪的程度,但可能是天寒地冻的缘故,未发出臭味。隔天早上清扫时,初音夫人也没察觉。」
这次「黑助」和之前一样,见诸星出现便躲得无影无踪。由于当晚喝醉的诸星比平时吵闹,连初音都大喊吃不消,她暗想「黑助」应该也很讨厌,所以没太在意。
但两、三天过去,仍不见「黑助」现身,初音不禁感到心神不宁。
「她在宅邸里四处叫唤,『黑助』始终没回应,连师傅也帮忙找寻。」
两人甚至爬上阁楼,朝庭院每一株树木顶端呼唤,也往缘廊底下查看。
「接着,他们发现一滩洒在外廊底下,已然干涸的秽物,及缩成一团的『黑
助』。」
看来,诸星主税呕吐时,「黑助」不巧躲在这里。
「这么说,是遭秽物淋身喽?」
「应该是离得很近,被溅到了。」
「黑助」显得很衰弱。
「并非只是害怕或讨厌,身体整整小一圈。」
「黑助」动弹不得,一直困在此处,难怪怎么喊都不露面。寒冬里,加登夫妇满身大汗地将「黑助」从缘廊底下拉出。
「大概是浑身冻僵,尽管在旁边放上一盆热水,它连爬进去都办不到。」
真可怜,阿近不禁皱起眉头。
「师傅和初音夫人之前触摸过『黑助』。」
平时是光滑温热的生物触感。
「但他们从未抱过它,也一直没机会。」
当时,新左卫门于心不忍,想抱「黑助」进浴盆,却大吃一惊。
「『黑助』身体无比轻盈,彷佛由灰尘汇聚而成,感觉像……揉成一团的破布,
松松垮垮。」
夫妻俩替「黑助」清洗,帮它暖好身子后,放入浴盆。然后,将卧房隔壁的房间布置得昏暗漆黑,让它在里头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