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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是太平盛世的下级武士实际面貌。武士原是军人,但在没有战争的祥和
时代,无人仰赖武士。
依御家人的情况,九成奉禄都不满四十九袋米,收入微薄、难以餬口,小普请的情况更严重。假如不想一直没官职,就得多方动用关系,找役方(事务)或番方(军务)的职位做。但谋得一官半职并不容易,有人索性全力投入兼差和副业,或书心修习才艺,成为才艺师傅,藉以维生。
当中,加登家算挺有福气。小普请组世话役奉禄虽不过五十俵三人扶持【注:俵是指一袋白米,约八十公升,而扶持如同是家人的津贴。三人扶持约每日有十五合的白米,亦即近三公升的白米。】,但五个小普请组内的各种协商咨询、不良行为取缔、各项申请和申报的居中传递等诸项杂事,一概由世话役负责,所以会有谢礼和赠品之类的额外收入。虽然不多,但不无小补。
尽管如此,终究只是一个在没有官职的集团里负责管理的职务。而且,世话役上面还有小普请组组头、小普请组支配等职位,但加登家从新左卫门的祖父到他这一代,三代都无法升迁至组头的位子。犹如小船停在无风的海上,始终担任世话役,不曾变动。出人头地的南风,及飞黄腾达的黑潮,从未造访加登家。
新左卫门的妻子初音,也是小普请组御家人的三女。新左卫门二十四岁、初音十八岁那年,两人结为通理,相伴至今。夫妻俩育有一男二女。长女嫁给和加登家门当户对的御家人,次女则嫁人商家。在次女夫家的介绍下,长一郎也迎娶商家之女。
对加登家来说,媳妇家的财力是可靠的后援。这名媳妇个性温顺,凡事都相当尊重夫婿,也无任何奢华之举,值得庆幸。而且,不仅与身为她小姑的次女很亲近,和长女亦能相互礼让。其实,长女似乎暗地受次女和媳妇不少照顾,只是新左卫门和初音不知道罢了
往昔加登家一直过着介于节俭与贫穷间的日子,如今终于享有安泰稳定的生活。小船驶出平静无风的海面,抵达一处安稳的潮汐池。
当初新左卫门表示要隐退时,长男和媳妇大为吃惊,一同苦劝父亲改变心意。他们认为父亲身强体健,五十岁隐退太早。
新左卫门倒觉得太晚。他原想等孙子长到七岁,但转眼已是这把年纪。
新左卫门个头矮小。常言个头矮的男人性急,他就是典型。关于隐退一事,当初
长一郎娶妻时,他便向初音吐露过想法。由于他的职务早就采每月轮替的方式和儿子共同掌理,即使他不在,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可是,初音却说还不是时候。
「至少得等到抱孙。」
然而,讽刺的是,这名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媳妇,肚子始终没半点消息。他们
夫妻俩鹣鲽情深,倒也不必太担心。不过,世人都说「三年未产半子,唯有休妻一途」,对武家媳妇而含,产下继承家业的男丁是第一要务。
悬心吊儋地度过两年,第三年,媳妇终于产下一子。新左卫门和初音的第一个内孙,是个女娃。
来年终于产下男丁。在安心和喜悦下,新左卫门又向初音重提隐退的事。妻子再度劝他:
「小婴儿还处在神明的境域中(注:日本有一说法,认为孩子在七岁前仍处在神明的境域内,所以孩子失踪,常称为「神隐」。) ,你不可操之过急。」
初音的不安果然应验。这孩子一岁不到,就染上麻疹夭折。
接下来,加登家的新旧两代夫妇,都一直在等候下个男孩的诞生。这一次,尽管
生产时听到婴儿充满活力的哭声,新左卫门仍不敢掉以轻心。他静静等待,直到孙子年满七岁,脱离初音口中的「神明境域」,真正来到人世为止。
因此,当这一刻来临时,新左卫门心中已无任何依恋。何况,如今加登家的境况,远比他当初继承家位时好太多。
在太平盛世,武士想加官晋爵也得花钱。若不把握机会向组头和支配送礼,好生
讨他们欢心,绝对无法抓住难得的升迁机运。凭以前加登家的财力,只能摇头叹息,但今非昔比。
「我都一把老骨头了,出人头地的机会,就让你去好好把握吧。」
他向儿子晓以大义,尽管加登家只是贫穷的御家人,媳妇娘家仍当他们是武家人,相当敬重,为了报答他们,便该这么做。
这份心没半点虚假。不过,期望隐退的新左卫门,若说他完全不为其他理由,那
是违心之言。
加登新左卫门很讨厌与人交际。25
世话役的工作,他一向处理得宜,所以并非害怕身在人群中,或不善处理人际事
务,也不是无法胜任这项工作。但他觉得人实在麻烦,个个都是一派聋口的骗子。
尽管是小冲突,但双方往往只图自己方便,扭曲事实、睁眼说瞎话,皆面无惭色。见有利可图,便不顾一切争抢;一旦事情于己有损,便想找借口推脱,或将责任
推给别人。斤斤计较,奸诈狡猾、丢人现眼,而且欲望无穷。
新左卫门的这些心里话,只有初音知道。在孩子们面前,他是个少含寡语,但性
情温厚的父亲。在工作上,他表现得正直又勤奋。见人有困难,会主动伸出援手;见有人生气,会加以安抚;见有人犯错,会给予适当的建言。他的认真态度,堪为世话役的典范。
不过,新左卫门打心底嫌弃那些强迫他这样东奔西走的人们,以及俗世。
不仅如此。其实,新左卫门从未由衷疼爱自己的孩子和孙儿。,他既不憎恨他们
也不会瞧不起他们,实际上,孩子和孙儿都很景仰他。然而,他就是欠缺一股从内心深处涌现的情感。
世人常言,孩子和孙儿可爱无比,放进眼中也不会觉得痛,新左卫门却不曾有这种真切的感受。尽管儿孙惹人怜爱,他总是感到郁闷及厌烦。
唯有初音明白一切。
「你虽不像自己以为的那般冷漠。」
初音微笑着一语带过。
「你总不想到深山当仙人吧?」
因为山里没书可看。
没错,加登新左卫门在世上只爱一样东西,那就是书。
他爱书,期望能看遍所有的书。妻子初音明白他的愿望,并一直陪在他身旁,堪
称是他的同伴。
对新左卫门来说,隐退等于从俗世的牢笼解脱。今后他便能尽情沉溺在书本中,摆脱麻烦的人群,安乐度日。
儿子和媳妇似乎考虑要给父亲一笔合适的隐退金,但遭新左卫门回绝。
「爹,您要是不收,就不能尽情买喜爱的书了。」
面对担心的长一郎,新左卫门笑道:
「那我就像以前那样吧。」
想买书的话,考虑到价格不菲,购得的数量往往有限。但若是用借的,租书店里琳琅满目,假如要自己抄写,只要手边有纸和墨就行。早在十年前,新左卫门便与几家商和租书店往来密切,并向他们承接抄书的副业。兵法书、历史书、医学书是他擅长的领域,所以有这类书的店家常委托他抄书。
新左卫门不仅仅抄写文字,还能充分掌握内容,以浅显易懂的方式教导别人。书
店和租书店的商人虽然以书本当商品,却都欠缺相关知识。只要他们明白手中商品的真正价值,就能掌握顾客,生意也会更兴隆――新左卫门看不下去,终于道出心中的想法。由于建言奏效,商人百般感激,之后便主动请教。新左卫门响应对方的要求,收取等价的报酬,也因此得到想要的书。
贫穷的旗本和御家人,接副业营生并非稀奇事,但也不能太明目张胆。想到一路
从祖父传下,代代由长男继承的加登家家位,新左卫门便很怕有人拿他兼副业的事四处宣传,找他碴。不过,隐退后就另当别论。
此外,新左卫门两年前开始自学荷兰语。接触医学书籍时,他体认到不懂荷兰语,便无法吸收新知。只是,他已老大不小,自学的进展十分缓慢。不过,最近他已
勉强能仗着辞典翻译原文书。这么一来,他能接的副业范围又更广泛。当然,荷兰语是他自发学的,若擅自推广,将违反禁令,所以一切得暗中进行。一旦一隐退后,此事办起来也会轻松许多。
倘使进行顺利,反而能比领奉禄时过得更优渥,新左卫门自有隐退的「胜算」。他已精打细算过,有十足的把握。
初音开心地笑着评论:
「你想以这项工作营生,表示你并非真的那么讨厌人。只是与人交际时,需要有
书当中介罢了。」
经她这么一说,新左卫门也有同感,但他不愿承认。
「我很期待全新的生活。两人一起到其他地方去吧,即使是老旧脏污的房子也无妨,能抵挡雨露就足够。不过,要是有大一点的庭院更好,可栽种许多作物。」
初音喜欢种田甚于园艺,加登家餐桌上的蔬菜,几乎都是从自家庭院的田圃摘采,吃不完的则是拿去卖人。
没错,最大的问题,是新左卫门与初音该找哪个地方当隐居所。
要找适合的房子,倒是不愁没门路。新左卫门因做副业认识不少商人,只要跟他们说一声,他们都会热心替他寻觅。
新左卫门自认对房子不会太过挑剔。若突然要在大杂院生活,他实在排斥,但不
是顾及武士的脸面,而是他讨厌喧闹的环境,只要地点幽静,有没有木门或围墙,他倒不是太在意。就算是立有座灯,以前当过店面的屋子亦无妨。只不过,他希望有足够的空间存放堆积如山的书籍,也希望能满足初音拥有大庭院的心愿。这么一来,夫妇俩自然将目标放在东边的本所深川新开发地,及西边的千駄谷和六本木一带。不管哪一处,皆是武家宅邸与农田交错的幽静地点。
不过,儿子和媳妇倒是强硬地提出要求,希望不要离加登家所在的赤坂新町太远。毕竟长一郎还年轻,孙子也尚年幼,新左卫门与初音若搬到远处,往返就得花上半天,难免会感到不安与落寞。
这样的话,本所深川方面就不符合需求。他们到赤坂新田西侧找寻,但总找不到满意的房子。这里没什么出租的平房,倒有许多雄伟气派的出租大宅,不过租金相对较高。新左卫门暗暗盘算,他们恐怕负担不起。
原本御家人限定住在某些市町。市内设有好几处名为「拜领宅邸」或「拜领町宅邸」的地方,依据家世和职位,居住的宅邸也有所不同。不过,没官职的御家人不能在此居住,大都是向人租屋。但在武家地区,自然会有聚集寄合【注:江户时代,奉禄三千石以上的旗本,且没有官职。】和小普请的市町,赤坂新町便是其中之一。
新左卫门曾多次劝长一郎,日后要是有官职,你就得搬到某座拜领宅邸。不,若你没这样的企图心,我可就头疼了,我和初音挑哪里当隐居所,根本不重要。
但长一郎不同意,出声反驳「爹,未来的事谁能预料,您凭什么讲这种话」。儿子那其与说顽固,不如说是执拗的借口,令斯左卫门颇感惊诧,同时心里很不是滋味。初音早就看出,儿子是担忧个性偏执的父亲趁隐退的机会,从此离群索居,却刻意不向丈夫解释。新左卫门之后才晓得这件事。
正当新左卫门不知如何是好,暗暗焦急时,偶然听到一个消息。
新左卫门副业的客户中,有个叫诸星主税的人',此人虽获赐姓【注: 一般商人,或农民没有姓氏,武士才有姓氏。】,并准许佩刀,但新左卫门不认为这是他的本名,也很怀疑他是否真是武士。
诸星主税自称是军学家,可是既没开设私塾,也没弟子。住处只知在小石川,其余一概不明。介绍他给新左卫门认识的书店,只说他是贵客,不清楚他的来历 不
过,诸星并非孤家寡人,身旁总跟着一名女子有人说他是靠这名女子赚钱营生。不论何时与他碰面,他总是一身华服,远比新左卫门这贫穷的御家人称头。加上他的仪表相当出众,世人很容易便相信他的话。
那么,他究竟以何为业?他是所谓的「战记物语说书人」,尤为擅长讲述《太平记》。比起传授学问,这更像一种娱乐,是向庶民解析历史故事的一门生意,也可算是一门技艺。因此,诸星主税或许是他的艺名。
他应该较新左卫门年轻个五、六岁,长着浓眉和八字胡,小腹圆挺,展现出一股
特别的威仪。由于嗓音佳、口齿清晰,连新左卫门听过他讲述的战记故事后,也大感佩服。初音只听一次,便迷上他的说书。实际上,他为老主顾设席说书,总会涌来大批女客,他很清楚这点,常与人喝酒玩乐,真是个荒唐的军学家。
如此怪人,照理不可能和新左卫门处得来。不过,诸星拥有容易和人亲近的独特魅力。他一站上讲台,便会摆出天下第一军学家的姿态,滔滔不绝地说故事,但意外的是,他也有谦虚的一面。
第一次与新左卫门会面时,诸星主税便开门见山地表明「在下才疏学浅」。透过
简短的交谈,新左卫门早看出此事。诸星主税的人生中,应该只在年轻时读过书,接触过历史。至于其他的知识,则是融合现学现卖的知识,及道听涂说的传闻而成的假学问。他就这样成为独当一面的战记物语说书人
――在下已决定将一生奉献给战记物语说书人这行业。
他慷慨激昂地宣称,要透过战记物语,向那些不懂自己国家由来和历史,整天只
会像禽兽般吃喝拉撒睡的芸芸众生,开示一条做人该走的道路。
――不过,在下学养不足。
所以,需要师傅指导。他希望新左卫门能收他当弟子。
新左卫门不是滥好人,不会因为他讲得冠冕堂皇,就误以为真。他讨厌与人交
际,也无法轻易相信别人。
新左卫门大可嗤之以鼻,反驳「你谎称是军学家,还指称芸芸众生是禽兽,真是
狂妄。你才是成天喝酒,追在女人屁股后头的禽兽」,但顾念诸星三天两头往家里跑的热情,新左卫门抱持着姑且听之的想法,就这么对他产生钦佩的念头,实在失策。新左卫门认为诸星说想学习、想念书(虽然说得有点夸张),并非虚言,尽管不太情愿,却和他逐渐熟稔。诸星常称呼新左卫门为「加登老师」,不过,新左卫门可没承认他是弟子。
就是诸星告诉新左卫门,小石川马场附近有座适合他的空屋。
细问后得知,那是设有冠木门、木板围墙,且拥有广大庭院的宅邸。屋龄才十
年,但由于某个缘故,近三年都没人居住。虽然有些荒废,不过稍加修缮,一定能住得舒适怡然。
新左卫门马上问屋主是谁,诸星表示不方便透露。
「居中介绍的是那块土地的代理房东,一名叫勘平卫的老人。他知道详细情形。」
「为何不能公开屋主的名字?」
「当中另有原因。」
诸星转动那与生俱来,像忠犬般骨碌碌的大眼,别有深意地望着新左卫门和初音。
初音询问房租价格,听完答案后颇为诧异。
「那不就和大杂院的租金一样?」
「这也是有缘故的。」
新左卫门与初音面面相觑。初音迷起眼,犹如紧盯着小贩,怕对方少找钱。
「什么缘故?」
新左卫门追问,诸星立即端坐,刻意清咳一声。
「师傅,古人不是有云『子不语怪力乱神』?」
这次换新左卫门瞇起双眼。「你引用孔子的说法,表示和那空屋有关吧?」
诸星主税活像成功骗到零钱的小贩,露出满意的微笑。
「那里面有不干净的东西。」
传闻有鬼魂出没,所以没人敢住,三年来都这么搁置着。
屋主也没坐视不管,不仅请人净化、驱魔,还多次找来和尚及祈祷师,但仍赶不走鬼魂。他一度想把房子拆了,又怕在有鬼魂出没的情况下拆屋会被诅咒。」
新左卫门嗤之以鼻。
「那是谁的鬼魂?」初音一本正经地问。
诸星收起嘻皮笑脸,悄声应道:「是先前住在里头的武家夫人。」
「是屋主的妻子吗?」
「哎呀,此事无法奉告,请见谅。」
诸星坚持不能透露对方的身分,可见对方家世不凡,令人多所顾忌。
「她为何会变成鬼魂?是因死得凄惨吗?」
诸星一副「终于等到这句话」的模样,倾身向前。「她原就体弱多病,一直膝下无子。之后,她丈夫染指女侍,女侍有了身孕,产下一子。」
哎呀,初音伸手摀嘴。
「情况益发对夫人不利,她与丈夫的关系也逐渐恶化。另一方面,那名升格为侧
室的女侍则极为专横,完全没把夫人瞧在眼里,行事毫无忌惮。」
处在那令人窒息的生活中,最终引发悲剧。某个闷热的夏夜,夫人突然咯血昏厥,痛苦三天三夜后,溘然长逝。
「虽说体弱多病,但这样猝死太可疑。外头传言,夫人可能是遭人下毒。」
下手的是她丈夫,还是那名侧室?抑或是两人合谋?
新左卫门再度冷哼一声,「然后那名夫人就变成鬼怪,对吧。」
听到新左卫门轻描淡写的一句「变成鬼怪」,诸星开心地挑动浓眉。
「没错。宅邸里的仆佣纷纷目睹夫人现身,且不分昼夜。」
屋主和侧室十分畏惧鬼魂。屋主成天酗酒,那侧室则是日渐瘦弱。之前颇乖巧的
婴儿,夜里也害怕地啼哭。
「尽管如此,他们仍苦撑半年,最后实在无法忍受,逃也似地搬往他处。不
过……」
堪称是罪魁祸首的屋主和侧室虽已离去,但鬼魂还留在宅邸。接下来,改换邻居
目睹那名女鬼。
「她总是茫然伫立,有时站在庭院,有时站在缘廊,始终维持生前的模样。」
一眼便晓得不属于阳世,她的身影极为淡薄,而且……
「不知为何,即使没见过哪位夫人,也认得出是她。不过,再怎么定睛细瞧,都
看不出对方的五官,愈看就愈模糊,简直像无脸女。」
据说只有一个白色轮廓,隐隐浮现眼前。
「诡异的是,一切如比模糊,唯独夫人身上的和服花纹特别清晰,连夜晚都看得见。」
不像阳间的人吧?诸星主税语气莫名激动。
「见过幽灵的人,有没有出现任何不对劲?
新左卫门暗暗懊悔「早知道就别问了」时,初音热中地回应。
「没什么特别的状况,至少没听过传闻,顶多会暂时感到浑身发冷。」
新左卫门叹口气。孔子在《论语》里主张不语怪力乱神,意思是不能随便谈论鬼神。绝非否定鬼神,但也没说能拿来当茶余饭后的话题,聊得如此开心。
「主税。」他略显不悦,「你嘴上尊我为师,暗地里却想测试我吧。」
新左卫门虽不是儒学家,但习过儒学。诸星以这座闹鬼的便宜宅邸为诱饵,想瞧瞧老师会如何看待此事。
新左卫门并未生气,反倒惊讶于诸星的肤浅。
诸星主税顿显慌乱,连忙移膝向前,拜倒在地,狂冒冷汗。
「岂敢。在下只是认为,若是老师,一定能在这幢宅邸安住,凭您的智慧和胆识,想必能轻易化解束缚在屋里的那位可怜夫人的怨念。」
「同样一件事,黑的都可能讲成白的。」
新左卫门撂下一句。诸星一改先前那泄气的假军学家模样,又露出小狗乞食般的
眼神。
「可是,这并非坏事,因为房租十分便宜。选小石川当武家的隐居所,算是相当
高级的。」
附带一提,万一真的在那座宅邸袒发生什么事……
「也能成为故事的题材。」
「你的说书场吗?」
「不,是老师的《眉毛录》。」
很早以前,加登新左卫门便习惯将身边的杂事和市内的见闻记録下来。那只是一般的日志,起初碰未取名。但初音说「这样岂不太无趣」,于是,最近他以「闲暇时拔眉毛打发无聊般微不足道的故事」的含意,命名为《眉毛录》。
新左卫门板着脸孔,初音依然笑盈盈。瞧她刚刚无比认真地发问,根本没半点恐惧之色。
「初音,妳不在乎吗?」
新左卫门不情愿地开口,初音从容地点头应声「不会」。
「她是个可怜的女人,且她怨恨的对象已离开,没理由怨恨我们。若她真的现身,我愿充当她聊天的对象,向人倾吐后,多少能纾解郁积胸中的怨气。」
初音继续道。
「至今,我仍不时感到已故的父母就在身旁。待在阳世的我,就算无法与那位夫人的幽魂心意相通,常伴我左右的双亲灵魂也会助我一臂之力。」
诸星夸赞初音真是菩萨心肠。
「对了,那位夫人特别钟爱绣球花。每到花季,庭院里就会开满无数的绣球花。万紫千红。」
所以,人们管那座宅邸叫「绣球花宅邸」。
「那可真美。」初音嫣然一笑。
因着这样的缘由――
「师傅与初音夫人搬进绣球花宅邸。」
小师傅歇口气,端起冷茶啜饮。
那是十七年前的事。如今「深考塾」的大师傅,已是一把老骨头,据阿岛打探得知,学员都称呼他「骨骸老师」,但当时他正值壮年。一名文武兼修的武士,认为鬼魂根本不足为惧,一笑置之,此事不难理解,但他的妻子初音如此从容,令阿近颇为惊讶。
「武士的妻女,都这么有胆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