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人家终日忙 才入罗帐就起床
真不知这两人是如何生下八个孩子的。也许,既然是豆子夫妇,孩子们也像豆荚里的豆子,一胎来上三个也未可知。实际上孩子们也都是豆子脸。
先撇开这些不谈,阿三是豆子夫妇的三男,故得了这个名。记得这孩子应该快十岁了。
「哦,怎么啦?」平四郎向阿三招手。「来,这边坐。你从深川跑来一定渴了吧。要喝水吗?还有莺饼喔。」
平四郎拍拍身旁的位子,阿三便老实靠过去坐下。眼睛直被饼吸引过去,但这孩子家教挺好,伸手拿吃食之前,先把大人吩咐的事做好。他一手往薄薄和服的领口里探,拿出一张纸。
「这个,是管理人要我拿来的。叫我送来给大爷。」
那是一张折起来的习字用纸。打开一看,上面是铁瓶杂院管理人佐吉的字迹。平四郎未看前先让阿三吃饼,孩子便猛啃起饼来。
佐吉差人到八丁堀平四郎家,这还是头一遭。况且,平四郎今天也才打铁瓶杂院巡视回来,也见过佐吉本人了。当时他正忙着清水沟,平四郎只打声招呼就回来了。
事后才特地差人过来,必定是当场不能谈的事。会是什么事?平四郎看了信,而后,扬起他那两道有如两片海苔贴成的眉毛。阿三已把莺饼吃个精光,不断打着甜甜的嗝。
「真教人头痛啊。」井筒平四郎说道。
「的确教人头痛。」佐吉附和。
两人并肩坐在新高桥附近,一家面向小名木川的串糯米丸子铺前。这附近有座大庙,风里掺着线香味。川里货船头破水而前,水色清凉。
平四郎大口咬着糯米丸子。佐吉叹了口气。
「这种事,总不能硬是阻止。可要依理劝告,我又没那种智慧。」
平四郎吞下糯米丸子。「没这回事,你很聪明。只不过啊,要劝退信仰,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铁瓶杂院的后方靠井的那户,住着一个名叫八助的男子,年纪已过五十又半,胡子鬓发也花白了,脸则皱得跟干柿有得比。他这人认真又勤快,只是有些懦弱,在待人处世上想必吃了不少亏。都这把年纪了,还在当按日计酬的木工,靠打零工过日子。他老婆名叫阿秀,也是个老实的女人,夫妇俩有个二十二岁的女儿叫阿伦。
阿秀阿伦母女俩都在给人帮佣。就方才听佐吉所说,客户少说也有三十户。她们和单身汉或夫妇皆出门工作的人家谈好,替他们洗衣打扫煮饭,收一点微薄的费用。每一户收的钱虽不多,加起来却也不少。
一家有三个大人认真工作,日子并不难过。因此在铁瓶杂院里,八助一家算是不用管理人操心的住户。
然而,这一家人不知怎地,竟拜起了一个怪东西。
「好像是八助兄起的头。一个月之前,」佐吉搔着头说,「不知从哪里带回一个壶,拜了起来。一开始听说是早晚膜拜,后来越来越热中,连工作都不做了。」
这么一来,家里自然不平静。然而,不知该说是信心之可敬或可怕,一家人吵了几场架之后,竟连阿秀和阿伦都一起拜起壶来了。
这是别人家门里的事,佐吉也管不着。且这三个人一头栽进拜壶信仰之后,生计也得兼顾,便又各自出门去工作,那就更碍不着别人了。若拜壶就在八助一家三口这儿打住,或许至今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但是,信仰往往是止不住的。
「我想您也知道,豆腐铺的豆子夫妇,本来就和八助一家很要好。」佐吉说道。「阿秀姐和豆腐铺的老板娘好像是远亲。」
一边是一家子大人全在赚钱,一边是带着八个孩子食指浩繁;因此豆子夫妇有困难时,不止一次得到八助家的援手。
「所以,人家找他们一起拜壶的时候,很难断然加以拒绝,是吗?」
「是的。」
不仅豆子夫妇,八助他们似乎有心向整个铁瓶杂院传教;每日一到晚饭时刻,便相准一户人家去拜访,热心地传起教来。似乎也有二、三户人家在他们力劝之下开始相信。
「要是在大爷来巡视时提起这件事,再怎么说毕竟事关信仰,没弄好听起来就像告密,而且这也不是做坏事。我心想,要是大家把这当作是管理人出面阻挡,或是官爷来管,反而会火上加油。这才叫阿三去传话。」
「嗯,你这么做很好。这件事的确麻烦。」
平四郎双手在胸前交抱,望着川面。一、两只鹈鹕滑过,一派怡然自得。偶尔倏地往水里栽,想来是去抓鱼。
「豆子夫妇还没起拜壶念头吧?」
「还没有。他们说不想去碰那种骗人的东西。」
「拜壶到底能干嘛?壶有什么了不起的?」
佐吉又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是很清楚……」
据豆子夫妇说,八助口沫横飞地宣称,将邪念封在壶里,求壶把邪念除得一干二净,就是这信仰最要紧之处。要将邪念封进壶里,只须将心里邪恶的愿望写在纸上放进去便成了。接下来的十天,每天诚心念咒拜壶;哎呀多神奇,壶里只剩下白纸,写的字不见了。也就是说,邪念跟着字消失了。
「『邪』念消失会怎么样?变成直的吗?」
「不,听说会有福气,会有好事。因为福神只会造访清心之人。」
平四郎大皱眉头。「因为拥有清净的心而受福神青睐,这种人我可连半个都没见过。通常都是相反。」
「是……。但是,听说写在纸上的字真的会消失。」
「那是种简单的把戏。写了字的纸放进壶里,出来的是张白纸,根本是变戏法嘛。我在两国的戏法棚就看过,人家的戏法还用不着十天哩。」
「是吗。」
这回,佐吉说话显得有些吞吞吐吐。
「该不会连你也开始信了?省省吧!为你自己好,真要信神也该找个正派点的来信。」
「没这回事,我没被影响。」佐吉猛摇头,但仍是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平四郎突然想起一件事,便直接说出口了:「难不成是长助——」
佐吉看了平四郎一眼,眼神显得疲惫至极。他垂下眼睛,点了点头。「是的,好像是阿伦姑娘告诉他,他就信了。阿伦姑娘好像是对他说,只要诚心信壶,脑子里的坏东西就会不见,头脑就会变好,会有平常人的智慧。」
平四郎气得险些没将茶碗给扔出去。他最厌恶这种事。
「骗一个年纪还小、而且还是个智能发育得慢的孩子,真是不能原谅。」
长助脑筋虽不好,却也盼望自己能变得和其他孩子一样聪明。竟有人利用这一点,手段真是卑鄙。
「然后呢?反正又是那种老伎俩吧?说拜壶要捐钱是不?要消掉一个邪念,得花多少钱?」
「这个……听说不收钱。」
对此,连平四郎都吃了一惊。
「免钱?」
「是的。所以大家也才会一下子就被说动了。」
的确……仔细想想,在穷杂院里,高收费的信仰不可能盛行得起来。然而,完全免费倒也稀奇。
「搞不好有其他目的。」
佐吉望着川面不作声。平四郎初次见他如此忧郁。
「这时候……久兵卫爷会怎么做呢?」他突然低声说。
「怎么做?什么都没法做吧。一定也会为这件事头痛,来找我商量吧。」
「会吗?如果是久兵卫爷,一定会巧妙地让事情平息吧?不,要是久兵卫爷在,这莫名其妙的拜壶之事,根本连渗进来的机会都不会有。」
平四郎直盯着佐吉看。
「你这回还真是怯懦啊。」
他刻意一笑。
「哈哈,我知道了。你为了这事挨阿德骂了吧?所以才垂头丧气的。也难怪,被她一骂,连我也会很懊恼。」
佐吉没有跟着笑,摇摇头。「没有,阿德姐和这次拜壶的事情没关系,我想她应该什么都不知道。而且这阵子,阿德姐精神好像不太好。」
平四郎一副没出息的样子地畏缩起来。「是为了久米那件事吗?」
久米是个茶水铺女侍,才刚搬到铁瓶杂院,与阿德可说是南辕北辙的两个人。实则前阵子平四郎夹在这两个女人中间,弄得有点尴尬。
佐吉以足尖摆弄着脚下的杂草,蓦地冒出一句:「说来说去,阿德姐还是对大爷有意思。」
平四郎差点从凳子上掉下来。
「你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别闹了,会害我做恶梦。」
「可是,这是实话。大爷也该注意到了吧。」
坦白说,平四郎早就发现阿德对自己有意,只是发现了也不能怎么样,也不想怎么样。至少,平四郎这方是如此。
「阿德也很寂寞吧。最好是再帮她找个对象。」他笑着说道。「孤家寡人的毕竟不太好,尤其是像阿德这样的女人。」
「我也这么认为。」
说着,佐吉从凳子上站起来,信步走向河岸,从脚边拾起小石子,往河里一扔。那负气泄愤的样子,实在不像他。
小石子落进河里,激起圈圈涟漪。在附近游水的鹈鹕受了惊,转向远去。
井筒平四郎也站起身来,走到佐吉身畔。河风拂脸,清爽宜人。
「好了,别这么担心。拜壶的事就交给我。」平四郎挺起胸膛。
「这信仰来路不明,而且还使了哄骗人的小把戏,有它聪明的地方。照我看,不是八助自己想出来的,一定是去外头听来的。这么一来,拜壶这件事不单是铁瓶杂院,应该也会散布出去。这我会查查看的。」
「好的。」佐吉低头行礼。「有劳大爷了——」
平四郎还以为这工作轻而易举。信仰跟瘟疫没两样——他这一比喻挨了小平次的骂——不会只在一处停留。好比滴落水中的墨汁,会缓缓扩散开来。铁瓶杂院的八助便是在那扩大的圈上,顺着向内一圈圈找下去,迟早能找出最初落入水里的那一滴墨!!平四郎如此相信,料想事情不会难到哪里去。
然而,无论他如何调查,甚至将调查范围扩大到深川本所之外,仍找不出拜壶信仰的起点。
「这话若是八助编派出来的,也未免编得太好了。一定是外头听来的。」
他也向奉行所里其他的定町回同心打听,但众人均初次听闻,同样也对不收钱感到不解。
「搞不好是很正派的信仰。再说,既然没有人受骗或遭人诈财,就没有我们公役插嘴的余地,最好是静观其变。」
同事如此安抚,平四郎反觉为难。心情上,他对长助受骗感到气愤,也感到不忍。因此无法静观其变。
然而,同事们又如此说道:
「拜了壶,说不定那个叫长助的孩子脑筋真的会比现在灵光。一味认为信神无益也有欠考虑。心诚则灵苏。」
是吗?所以才会有所谓「信者为真」这种说法吗。
即使到铁瓶杂院巡视,也不见有何异常——所幸,并不是在杂院门口摆个大壶供众人跪拜——何况既然都对佐吉那么说了,平四郎也不能闯进八助家扣押那只壶。
「能不能趁八助他们不在家,瞧瞧那壶?」
他向佐吉提议,但佐吉立刻摇头说办不到。
「开始拜壶以来,他们一家三口就不会让屋子空着,总是会留一人在家看壶。」
无计可施之下,平四郎来到阿德处。阿德的确是有那么一点儿文静、少了点悍劲的样子。然而自从上回那件事之后,她对平四郎便总有些忸怩。因此这会儿平四郎并不觉得气氛有什么不对,享用了她拿手的卤菜。
有异于佐吉的推测,阿德对八助等人拜壶一事,所知颇为详尽。她认为八助他们不收钱,也不会硬拉不愿的人入伙,因此无可厚非。
「可佐吉是管理人啊,不能装作没事。眼前豆腐铺的豆子夫妇就被他们找上,头痛得很。」
「可是,没有强逼他们吧。」
据阿德所见,铁瓶杂院前六户、后十户的住家之中,拜壶的除了八助一家之外,还另有两户。这两户都是一对夫妻加上孩子,再普通也不过的工匠人家,从未落入平四郎的网里。换句话说,都是很安分的人家。
「有段时间,还有另外两户,不过好像半路清醒了。」
「阿德果然什么都清楚。你可晓得他们是怎么清醒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大概是只消邪心,眼前看得到的效验太小了吧?」
「长助呢?」
「信是信了,不过那孩子有佐吉照看,不会有事吧。」
平四郎瞧了阿德一眼,忍不住出口奚落:
「没想到你会说佐吉好话。你对佐吉另眼相看啦?」
阿德哼了一声,使劲搅拌卤汁。
「谁对他另眼相看了。我们铁瓶杂院的管理人,就只有久兵卫爷一个。我只不过是觉得佐吉在照顾长小弟这件事上,做得还算不错。」
平四郎笑了——这女人真顽固。
然而,不到三天,便出了一起令人笑不出来的事。八助一家,连同被他们感化的那两家人——拜壶三户一同从铁瓶杂院消失了。
他们并非连夜潜逃。江户城夜里可是会关町大门,还有门卫巡逻,要连夜潜逃不是件容易的事。这三户人家八成是事先便各自将轻简的随身物品分批带出去了。然后,装作早上出门工作,离开杂院,到了晚上仍不回来——以这种方式离开。平四郎到各家去查看,只见里头都只剩棉被碗盘之类的东西。
「真搞不懂……」
平四郎双手揣在怀里,喃喃说道。他一听到消息,随即赶来,最担心的便是长助。得知他好端端地跟在佐吉身边,悬着的心放下,一种遭狐仙戏弄之感便油然而生。
拜壶的人走得不着痕迹,究竟到哪里去了?
「既然是信仰,可能是擅离参拜。」小平次说道。
擅离参拜,即商家的佣工下人未经主人允许,便前往伊势神宫参拜。虽因未经许可而称为擅离参拜,但绝大多数都是数人成行,且背上插起擅离参拜的旗子,各自拿着水瓢,一望即知。他们以这水瓢沿途求布施,充当路费。若是擅离参拜,便无法加以苛责或阻止。因他们是受到神的感召,不远千里前去拜谒,不可因凡人细故加以阻碍。
平四郎也认为极有可能。虽不知壶神掌管之地位在何处,但也许他们是结伴前往了。
壶并未留在八助家,当然应该是他带走了。据唯一留下的长助所说,那是个小壶,大人单手便可取放。
「你怎么没跟着去呢?你信得很诚不是吗?」
平四郎蹲下来,眼睛配合长助的高度。一问,长助便哭丧着脸,但仍一个劲儿揉眼,想忍着不哭,断断续续地说道:
「因——为、我怕。我,不跟哥哥、一起,好怕。」
长助嘴里的「哥哥」便是指佐吉。即使一心想变聪明,离开佐吉还是令他感到寂寞难耐吧。一听这话,佐吉拉过长助,摸摸他的头,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些人既是自行消失,也拿他们没奈何。佐吉先行前往凑屋,通报失去三户房客之事。长助留在杂院,由阿德带着看他吃饭。平四郎也留下来作陪。
平四郎打算等佐吉从凑屋回来,见上一面再走,所以一下午都在阿德处打混。其实是担心佐吉会不会因又失去房客,遭到主人狠狠斥责。甚至打定主意,若主人家追究申斥得过于严厉,便要介入仲裁。
果不其然,不过一个多时辰,佐吉便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怎么怎么,脸色跟草纸一样。」平四郎故意取笑。「别这么沮丧,你又不能拿绳子系在人家住户脖子上。」
佐吉一见平四郎,好像被陌生人叫住似的,一脸不明所以的傻相。然后才用力眨了几下眼睛,低头看看担心地望着他的长助,勉强挤出笑容,说道:
「好好向阿德姨道谢,回家去吧,拿出习字本,复习昨天教的地方。」
长助听话地点头说道:
「阿德姨,谢谢你。」
「好乖,随时过来玩。」
长助跑回管理人的住屋。看他走了,佐吉便为代为照顾长助之事,有礼地向阿德道谢。瞧他那生硬的样子,平四郎和阿德也不知从何问起。
「怎么,好郑重啊。」
平四郎笑着,在他身旁的小平次也惊讶地睁圆了眼睛。佐吉的模样便是如此僵硬。
「你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阿德不客气地问道——然而,从她的语气里,可以感觉到一丝担心与同情——佐吉转过脸来看着三人。然后,再也憋不住似地叹了一口气,话和气一起吐了出来:
「老爷说,八助大概不是信壶。」
平四郎、阿德和小平次三人齐「咦?」了一声。仿佛要压过这一声般,佐吉摇头说道:
「我向凑屋老爷说明事情原委,心里早做好准备,要向老爷赔罪,但老爷却笑着叫我别放在心上,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
「那不是很好?」
「才不好。」
佐吉难得变了脸色。
「老爷说,拜壶信壶是八助他们的借口,房客想搬家,又不想伤了颜面,才编了这种理由到处散播,所以不怕担心拜壶信仰会散播出去。还说,房客走就走了,要我不用理会。」
平四郎唔的沉吟一声。他倒是从未往这个方向想过。
佐吉越说越激动:「可是,若是这样,不是反而更糟吗?如果八助他们真的是为了搬家,编出拜壶这套话来,那不正是因为我这个管理人不称职,更不能一笑置之了不是?可是,凑屋老爷却直说别在意别在意——」
平四郎喃喃地说:「会不会是在安慰你呢?」
佐吉伸手抱头。
「我都搞糊涂了。凑屋老爷是不是打一开始就认定我做不来管理人?既然这样,那我在这里究竟在做些什么?我待在这里有什么意思?」
说完,就好像追在长助之后,奔回管理人的住处。
接下来好一会儿,只有阿德店头的卤锅咕嘟作响。
「大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德总算低声挤出这句话。
平四郎也只能摇头。且这才发现,自己至今竟从未对佐吉被送来铁瓶杂院的意义——地主凑屋的打算——认真思忖过。
想起自因已淡忘
毋忘何需再想起
——小调之一节
Chapter6 长影
1
井筒平四郎的身分是南町奉行所的同心。虽只是年薪三十俵二人扶持(注:俵、扶持均为江户时代以米计价的武士俸禄单位,三十俵二人扶持换算后约为十三两八)的低阶武士,在江户城里也算是名威风八面的奉行所公役。
同样称为奉行所的同心,但光是外勤便分为各种职司。监视木材、商家货物是否乱堆的「高积见回」;火灾时须赶赴现场的「町火消人足检」;巡视检查城内桥墩的「定桥挂」;负责小石川养生所的「养生所见回」;监视全江户各物资物价者为「诸式调挂」;及平四郎眼下所出任的「本所深川方」,负责海埔新生地本所深川的治安。
见习同心于各职司均有所经历后,再依上司与力之命,出任其中一项。平四郎继承父亲之后,初时出任高积见回。要亲身体验江户城活力十足的动态,如江户的地理、人潮与商家的利害关系等,没有比这个职司更适合的了,对一名新手同心也不算太难。或许是拜粗枝大叶的个性之赐,平四郎颇受百姓亲近爱戴,没出过啥大差错便过了六年。细君也是这时候过门的。
高积见回再怎么看也称不上是个风光的职司,但平四郎很喜欢。这职司的工作得整天上街,要跷班睡午觉容易得很。事实上他本人认为当一辈子的高积见回也不错。
然而,恐怕是这等工作态度被看穿,接下来便被调任为町火消人足检。这职位的任务虽须赶赴火灾现场,却不是去灭火,灭火是打火队的工作。只不过,这些打火弟兄性子之烈有如油纸之易于着火,动不动就大打出手;而火灾场上围观群众又情绪高亢容易激动,绝不能掉以轻心。有时打火弟兄们闹事,加上凑热闹者引起的大乱斗,所造成的损失更甚于火灾本身。阻挡、劝架,外加闪躲,便是町火消人足检的工作,其实是要搏命上阵的。
平四郎才一年就叫苦了。这一年当中,他两度昏倒在火灾现场,落得被担架抬回来,因此上司与力也没有要他硬撑。只说,原来如此,人总有不适合之事。
接着他被调往诸式调挂。这职司比上一个好得多,虽是监视各物资的物价,但物价若非飙涨得太离谱,便不至于发生暴动。不但和百姓们走得近,也颇受大商家尊重,是个相当惬意的工作。
监视米价是北町奉行所的差事,因此刁钻的札差(注:江户时代,为旗本、武家承办俸禄米兑换现金等一切手续的商家。此外,亦以旗本、武家为对象提供高利融资,获得巨额利益)与大盘商也由他们对付,平四郎所属的南町奉行所只要监视蔬菜等一干菜类与鱼价即可,相当轻松。当时所学的事物如今虽已记忆模糊,但拿出来卖弄一番,也足以令卖卤菜的阿德惊讶。平四郎嗜吃,因此这个能增加食物知识的职司,可能是做得最开心的。
平四郎占了这个职司十五年。说到底,担任诸式调挂的同心以任期长者居多。因要习得正确判断的知识,少说也得对货物流通与价格高低观察个五年以上。只不过,这么一来便容易与商人挂勾,因此上司与力经常换人,而诸式调挂的工作愉快与否,便取决于这位与力的人品。
如此一路走来,年纪正值坐三望四之际,平四郎突然被任命为「临时回」。对此,他着实感到讶异,原以为自己要当一辈子诸式调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