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四郎身为同心,在武士当中身分低微,常教人瞧不起,但武士总是武士,不清楚商人的想法。但是,他想,对善治郎而言,这个家庭是奋力不懈为东家工作了四十多年,才终于获准得以建立的,会爱惜是当然的吧。何况阿舜才二十五、六岁,年轻得可以当善治郎的女儿,也难怪他会钟爱妻女。
听到平四郎这么说,善治郎开心而又忸怩地缩起了身子。年纪老大不小了,竟会出现这种态度,若在平常平四郎会拿来取笑,但一想到这是善治郎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便觉得不能在这时揶揄他。
「因为美代好像有些染上风寒的样子,老板给了我一些汤药。」
「这样啊,那你一定很担心了,要保重哪。」
正说着,便看到佐吉穿过薄暮中的街角,快步走来。在他身边有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脚步也同样匆促。那应该就是卯兵卫吧。一身整齐的外褂布袜,怕赶不上年轻的佐吉的大步伐,拼命跟着。
「喔,这里、这里。」
平四郎站起来招呼。佐吉注意到了,碰碰身旁卯兵卫的手肘,对他说了几句话。卯兵卫的脸上立刻出现严谨管理人应有的表情,微微躬身行礼,一面向平四郎走近。
「你可能已经听佐吉说过了,孩子寄放在杂院主妇那里,健康愉快得很……」
说到这里,平四郎突然说不出话了。
卯兵卫是个脸形如蛋的小老人,几乎没有头发,发髻只是徒具形式。现在,即使在傍晚微暗的光线中,仍可清楚看见那光溜溜的大额头上,血气正急遽消退,表情也变得咬牙切齿般狰狞。
怎么回事?平四郎大吃一惊,佐吉也吓了一跳。然而,他看的不是卯兵卫,而是别的地方。平四郎顺着佐吉的视线望过去——
是善治郎。而善治郎的脸色也变得惨白,和卯兵卫不相上下。
「啊啊、你——」卯兵卫开口说话了。「原来你住在这里?」
善治郎铁青着脸,向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然后,头无力地虚顿了几下之后,说声「我——我失陪了」,声音低得像说给自己的脚听,一转身迈步便走。
「喂!等等!」
佐吉想喊住他,善治郎却没有回头,见鬼似地逃走。
井筒平四郎转头看卯兵卫,卯兵卫的脸上已经恢复血色,这回颜色变得和烫熟的章鱼没两样。
「这是怎么回事?」平四郎问道。
脑充血的卯兵卫,连管理人对奉行所公役应有的礼数都忘了,粗声粗气地说道:
「哪有什么回事!那男人就是长助的父亲。就是那个不会说话、流浪街头、全身脏兮兮又饿得半死时,被你们捡到的长助,他的亲生父亲。」
在牛迂过世的阿红,曾在成美屋当下女。
「长助今年八岁,所以少说也是九年前的事了。」
在佐吉的住处,就着煤油灯的光,卯兵卫说道:「听说那时善治郎和阿红要好起来,约好两个人要成亲。偏偏成美屋的老板就是不许,说一个当掌柜的竟背着主人和下女私通,成何体统。」
成美屋老板的怒气无论如何都无法平息,最后是阿红被赶走了。
「善治郎被留了下来。想来成美屋要是少了他,也会很头痛吧。」
阿红独自来到牛迂,投靠以前也当过下女的朋友。卯兵卫就是在这时认识她的。在帮她找房子、兜揽论件计酬的工作期间,听说了她的身世,对她深感同情,却也帮不上忙。
「就在这当口,阿红发现自己怀孕了。」
当然,孩子是善治郎的。
「阿红似乎打算自己生养,但我的看法不同。我以阿红保人的身分前往成美屋,说明了情由。当然啦,我不是上门理论,我是去劝成美屋老板,希望他答应让善治郎和阿红成亲。」
然而成美屋却坚决不允。
「也不知是恨善治郎还是恨阿红,总之就是谈不下去。而且,善治郎也真是没骨气,对成美屋老板唯唯诺诺,半句话也不敢吭,只一味表示和阿红犯了错是自己不好,对不起铺子,万不敢奢望成家什么的。」
商家的伙计下女几乎毫无立场可言,日常生活的一切生杀大权都操在主人手里,无论有多不得已的理由,只要伤了或杀了主人,便不容分说地斩首示众。善治郎运气好得以成家,但他是例外;世上为店家奉献一生,没有丝毫自己的生活与幸福可言的掌柜、大掌柜,多不胜数。
然而,他们自觉幸福。牢牢绑住他们的「店家的恩惠」,便是如此强而有力。
「阿红很懂事,」卯兵卫叹着气继续道,「没有强求。善治郎的事,在得不到东家同意的那一刻起,她好像就放弃了。从此她便在我的杂院里勤勤恳恳地生活,把长助健康地养大。只是……」
阿红却病死了。
「长助也因为生病的关系,变得有些呆头呆脑的。我收养了他,打算一直照顾下去。我老伴也先走了,这把年纪要照顾孩子是不容易,但我可从没想过要长助来投靠善治郎。」
「即使如此,长助还是来到这里了。」
佐吉以沉思般缓慢的口吻说道。
「这应该不是巧合吧。长助一定是知道亲生父亲就住在这铁瓶杂院里,所以才不怕吃苦,即使弄得混身是泥,也还是找到这里来了。」
「会是阿红告诉他的吗?」卯兵卫喃喃说道。
油灯火光晃动,照得年老的管理人脸光影参半。
「每次我一提到善治郎,阿红都笑着打断我的话,说事情都过去了,她不恨他,他也很可怜。」
「但是,既然长助来到这里,那就表示至少善治郎住在这里的事,阿红是知道的?」
平四郎说完,双手交抱搁在胸前。阿红是怎么知道的?是从成美屋的下人那里问出来的吗?她知道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知道后心里又是怎么想的?
善治郎在铁瓶杂院这里,并非孤身一人。阿红那时苦苦哀求都得不到许可,如今善治郎却在成美屋老板作主之下,有妻有女。
知道这件事之后,原本对善治郎早已放弃的感情——不,对当初或许能够抓住的幸福的憧憬,可能便在阿红心中油然而生,所以阿红才告诉儿子长助——你真正的爹,是大铺子里的掌柜,住在深川北町的铁瓶杂院里喔。
初遇长助时,他盲目地死命抓住平四郎不放。那孩子有些受伤的小脑袋,是不是一时分辨不了武士和商人,眼里有的只是父亲的身影?
「长助在佐吉那儿住了将近半个月,但善治郎却没发现长助——管理人收留的迷路小男孩就是自己的儿子。」
平四郎一这么说,佐吉也点头。
「长助也没认出善治郎。」
卯兵卫的手抚着宽大的额头。眼角似乎红了,但看不清。
「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长助待在这里了。我带他回去。佐吉,受到这么多照顾,真是谢谢你了。回头我会再来道谢,麻烦向你爹打声招呼。」
佐吉扬起双眉,平四郎也看着卯兵卫。卯兵卫愣住了。
「铁瓶杂院的管理人不是佐吉的爹吗?」
佐吉笑了出来,平四郎也笑了。只有卯兵卫不明所以。
「我就是管理人。」佐吉正色说道。「我想和您商量一下,卯兵卫爷,若长助肯的话,可以让他留在我这儿吗?刚才您也说了,您要带孩子也不轻松吧。若您不嫌弃,请让我来照顾长助。」
卯兵卫眨巴着小眼睛。
「这么做当然好……可是,善治郎不会有好脸色的。」
佐吉耸耸肩,很干脆地说道:
「那一家人要找其他的住处容易得很。」
卯兵卫去看长助时,他在阿缘夫妇家睡着了。和阿缘的孩子们脸凑着脸,手脚挨着手脚取暖。
看到这样子,卯兵卫似乎放心了。阿缘上前打招呼,说长助真的是个老实的好孩子,和自己的孩子一样可爱,已答应帮忙佐吉照顾长助。
「长助也——哎,好不容易知道了名字,却和我家老大同名呢!真是——长助和佐吉很亲呢。而且和宫九郎也很要好。」
「官九郎?」
「乌鸦。」佐吉和平四郎异口同声地回答。
「长小弟很会画画,画了很多官九郎的图。翅膀张得大大的,像这样在飞的样子。」
卯兵卫的表情显得有些讶异。平四郎注意到了,但还没来得及问,卯兵卫便垂下眼睛,诚恳地说道:
「我也会不时抽空过来。长助就拜托了。」
接下来几天,平四郎和佐吉找善治郎谈了几次。善治郎像挨打的狗似地垂头丧气,频频道歉,却绝口不提收养长助的话。不仅如此,几乎是哭着恳求千万不要让妻子女儿知道这件事。
佐吉没有在言语上为难善治郎。听着善治郎的话,频频点头应声地听善治郎说:铺子对我恩同再造——当年善治郎只是个孩子,险些就要成为路边尸,是成美屋把他捡了回来,栽培他成为独当一面的商人,因此成美屋交代的事,他怎么也无法忤逆。
「但是,你不是也有家室了吗。阿红不行,为什么现在的老婆就可以?」
成美屋行事也太随兴了——平四郎正要这么骂时,佐吉平静地说道:
「那是因为善治郎现在的老婆,是成美屋老板的女人。」
善治郎的脸色立刻白得像刚洗好的白菜。
「还有,女儿也是成美屋老板的孩子。因为老板娘善妒,他没胆包养,于是连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推给了善治郎。」
善治郎开始发抖,连放在膝头的手也抖得厉害。
「就算这样……我……我也很满足。」
「那就好。谁也不会说你的不是。」
三天后,善治郎一家离开了铁瓶杂院。
但是,平四郎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那种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种事是指?」
「善治郎的老婆是成美屋老板的女人这件事。」
「哦,」佐吉微笑,「是久兵卫爷。他把这件事情写下来,留在这里。」
平四郎想起带长助到佐吉家时,他好像正在看笔记类的东西。
管理人真可怕。
「简直就和间谍一样,大意不得。」
「久兵卫爷的确很像。」
「混帐东西,你也一样。」
长助的事,就此告一段落。只要让那孩子在铁瓶杂院日子好过就好——樱花盛开时,平四郎相当忙碌,除此之外并没有多想。
直到有一次,碰巧自成美屋前经过。
过去也曾路过几次,但若非有事,梳妆铺这种店家不会引起平四郎的注意,因此他也没留心过。这回是因为脑子里记着长助的事情,才会留意到。
「咦,这个……」
小平次也注意到了。
成美屋的招牌,在商号旁画了一只展翅的鸟。从鸟喙的形状看来,多半是老鹰吧。
平四郎晃进店里,对堆满笑脸的伙计说「没别的事,不过想请教一下」,问起招牌上老鹰的缘由。
「是这样的,上一代的老板梦见金色的老鹰,画出来后,店里生意突然兴旺起来。从此,为了讨好彩头,便画上去了。」
平四郎双手揣在袖子里回到路上。然后,再一次抬头看招牌。
长助经常画的鸟,原来不是官九郎。他这才明白卯兵卫当时为何会露出诧异之色了。
明白归明白,也无可奈何。
平四郎「哼」了一声。
告诉他老鹰由来的成美屋伙计,不知是机伶个什么劲儿,包了个红包递过来。就拿这买点心给长助吃吧!嗯,就这么办。
他喊小平次说「走吧」,小平次便回道:
「就买长命寺的樱饼吧。」
平四郎一惊。小平次这家伙,也不能掉以轻心哪。
平四郎忙不迭抬起脚步,小平次快步跟在后头。只见樱花满枝桠。
Chapter4 卖身妇
井筒平四郎既不是呆头鹅,也不是柳下惠,但这辈子没有花钱买过女人。
为免误会,先把话说在前头。是他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使得女人芳心荡漾,投怀送抱,用不着花钱买吗?没这回事。井筒平四郎的长相,活像一头劳累苦干之余打起呵欠的马。个子高却驼背,看来比实际年龄的四十六更显老态。「定町回同心」(注:同心的职称之一,又称「定回同心」,工作内容以巡视市容、侦查犯罪、逮捕犯人为主)的卷外褂(注:同心平日执勤时,身穿轻便和服,外罩外褂,但为与一般武士有所区别,将外褂下摆向内塞入腰带,称为「卷外褂」)威风气派,帅劲十足,是人人称羡的江户风情之一,可这也得看人穿。平四郎的卷外褂总是垂在他清瘦的身体两旁,好比泄了气的旌旗。
公役通常成家得早,没必要花钱买女人——这说法也不太对。好女色的男人,管他是老婆生气发泼、孩子啼哭不休、老母卧病在床,对所好之道仍会义无反顾——拳脚加身不为所屈,以死相胁不为所动,鼻翼总无法克制地朝脂粉味飘来之处抽动。
平四郎认为,说来说去,就是因为自己懒。且不说寻欢,要和女人调笑,除了要银子,同样也少不了热情。这多麻烦。
不单是女人,自己对任何事都懒,这点自觉他是有的。实际上,连现下身为町奉行所同心的立场,也嫌麻烦得不得了。
他本就不想继承这个家业。同心、与力的职务形式上虽仅止于一代,实质上是世袭的。平四郎人如其名,为井筒家的四男,也是老么。按理,由他继承父亲成为同心的希望渺茫,而这可让他高兴极了。人常笑穷同心家小孩多,且继承人之外全都是米虫;因此他也以为,井筒家一定也想早早摆脱他这个麻烦。他老早盘算好了,满心期待着早日离家与町人混在一起,教他们习字练武,轻松度日。
偏偏天不从人愿,上面三个哥哥一个个要不是病弱、夭折,就是被别家收为养子,纷纷离去,眼见父亲的衣钵就要传到平四郎这儿来了——这是他即将元服(注:成年仪式。江户时代男孩的元服仪式于十五岁时举行,届时会剃掉前额浏海,改梳为成人发髻)时的事。
在此再次强调,平四郎并不想继承家业。他根本就讨厌同心这个职务,暗想着能否设法推到别人身上。
于是他有了主意。平四郎的父亲大人极好女色。这样一位父亲大人,说不定会让外面的女人生下孩子。找出那个孩子来,把家业推给他——
平四郎开始热中地寻找。然而,一个浏海都还没剃掉的少年,专在父亲大人流连的花丛之中到处打探消息,不可能不引人侧目。事情马上就被父亲大人及其同僚上司得知,平四郎被拎着后领回家修理。
此时,父亲的上司与力之中,有个敏锐的人,从平四郎兴起寻找父亲私生子的念头,以及寻人的手法中,看出平四郎的「素质」。亦即身为同心的素质。如此一来,平四郎已无路可逃,家业这个从天而降的大饼,便落在他头上。
由于这一段波折,老实说,平四郎一度相当怨恨这名与力。然而,尽管心里想着有机会要加以报复,却连这也嫌麻烦。拖拖拉拉之中,对方已退休,不久便驾鹤西归了,家业则由嫡子继承,如今是奉行所的高官。平四郎曾向小平次发过牢骚,说这也是一种孽缘。小平次是跟随平四郎的中间,说起来,他首次为平四郎奔走,便是那次找父亲私生子时。这同样是种缘分。
井筒平四郎为人随和——不如说,这也是因为人懒,嫌端架子麻烦——但别人问起他的事,倒也不会不开口。因此,他身为四男却继承家业的来龙去脉,有不少人知道,铁瓶杂院的阿德便是其中之一。
阿德年纪较平四郎来得大,对平四郎几乎毫不忌惮,说起话来粗声粗气的,但阿德不知怎地,突然用她那天生不客气的态度问道——我说大爷,大爷的父亲喜欢寻花问柳,那么大爷,你有没有想过要去外面找女人?
事情便从这里开端。
那是个细雨绵绵的春日。长在铁瓶杂院茅草屋顶上的杂草也被春雨湿透,竖耳细听,后杂院的家家户户里,渗漏的雨水往摆在地板上、榻榻米上的碗盆滴落,叮咚有声。
井筒平四郎正坐在阿德卤菜铺店头,吃着味噌蒟蒻。涂满甜味味噌的这道蒟蒻是他最爱的吃食之一。他浑不理会时而滴在脸上的小雨,好整以暇地休息。
每日巡视途中,必定来这家铺子一回、吃点东西,这是他的乐趣。说他是为此而上街巡视也不为过。又吹又咬地吃着热腾腾的蒟蒻,真是幸福。就在此时,阿德问起找女人的事。
平四郎吐着蒟蒻的热气笑了出来,然后回道:
「怎么,阿德,你这问题倒是问得挺妙的。该不会是在打哑谜吧?想来是孤枕难眠?对不住,找别人去吧。」
当然,他是在开玩笑。阿德寡居已久,平四郎只是稍微调侃一下而已。他想专心吃他的蒟蒻。
不料阿德竟突然发起脾气,而且还是大发脾气。
「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不会找大爷的!什么嘛,竟然拿我开玩笑!有些玩笑能开,有些玩笑不能开,你难道不知道吗!」
阿德翻脸了。平四郎慌了手脚,但已经太迟。
「何必生这么大的气?我也不是当真……」
连解释的空档都没有。
「给我出去!我最讨厌大爷了!」
阿德涨红了脸,把平四郎和他的跟班小平次赶出店头。动作若是慢了,恐有热卤汁泼顶之虞。平四郎连忙逃到对街去。只见阿德走进铺子里,留下卤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平四郎拿着味噌蒟蒻串愣在那里。
「她是怎么了?」
同样拿着蒟蒻串的小平次也瞠然不知所措。
「是怎么了?」
阿德的铺子位在三户连栋的前杂院正中央,北邻卖鱼的箕吉夫妇,和南邻豆沙馅衣饼好吃有名的零嘴铺,都开了门在做生意。两家铺子前都冒出了吃惊的脸,和平四郎与小平次一道眨巴着眼睛。
「大爷。」卖鱼的箕吉叫道。
「没事吧?」
平四郎嚼了嚼蒟蒻。「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阿德姐在生什么气?」
平四郎正想回答,一张嘴却发现这件事实在难以解释。既然不明白阿德为何会问起那种话,似乎就不好随便提起。
「我也搞不懂。」
箕吉撇撇嘴,身旁他老婆正在抱怨,说吓了好大一跳,打翻了装鱼冻的碗,真是赔钱啊。这对夫妇怨气冲天,铺子生意清淡就是这个缘故。牢骚多的鱼铺子,和火气大的米铺子一样难缠。
(——话说回来,这也太奇怪了。)
再怎么想,阿德的样子都不对劲。发生了什么事吗?
把吃完的蒟蒻串竹签往路旁随手一插,平四郎向小平次呶呶下巴。
「去找佐吉吧。要是出了什么不寻常的事,那家伙应该都知道。」
佐吉人在他的住处,和长助两个就着木箱充当书桌,正在榻榻米上教写字。
「哦,好乖啊。要好好学写字喔!」
平四郎先摸摸长助的头,把佐吉叫到身边。佐吉知道平四郎有话要说,立刻结束习字,要长助到门卫小屋的店去买糖果,把长助支开了。
平四郎才一提话头,佐吉的眼睛便亮了起来。
「阿德姐问了这种话呀。」说着,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
「怎么?原来阿德身边真有事?」
平四郎摸摸后颈,叹了几声。
「若在平常,她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谁知她会生那么大的气,差点没让我吓破胆。」
「哦……原来被阿德姐一骂,连井筒大爷也会怕啊。」
「这什么话,你说话还真有礼貌。」
「这话,在我有点不太好说。」这回换佐吉抚着后脑勺。
「对阿德来说不太好吗?」
「要说不好嘛……」
「不过,也真是突然。我每天都会过来,昨天这时候,阿德可没半点异样。这么说来,有件对阿德而言不太好、对你来讲难以启齿的事,跟着今天的日头一起蹦出来了?」
「是,您可以这么说。只不过,今天一早就下雨,日头没露脸就是了。」
「别挑我的语病。」
佐吉哈哈一笑称是。然后收起笑容,低声说道:
「南辻桥边,不是有个幸兵卫杂院吗?」
「啊,我知道,在柳原町三丁目吧。」
每天离开这里之后,平四郎便会到那一带巡视。管理人名叫幸兵卫,杂院因而得名。那是座小杂院,户数比铁瓶杂院少。
「有人想从那里搬过来我们这儿。今天早上,幸兵卫带人过来看。您也知道,八百富还有善治郎掌柜那里,都一直空着。」
「是什么样的人?」
「那个……」
佐吉抚着后颈苦笑。
「这么说有损口德,不过幸兵卫爷有些心机。之前他很亲切地对我说,像铁瓶杂院这种大小的地方空着两间房,想必很头痛,所以一开始我也很高兴。」
佐吉来铁瓶杂院前后那阵子出了一些事,且初来乍到也还不习惯;但连续走了两户房客,又有一户出了离家出走的女儿,佐吉的确是对凑屋不好交代。有新房客要来,他想必很高兴。
「哈哈——!你且别说,我猜到了。」平四郎点点头。「幸兵卫会做的事,我料得到。那个老头,一定是想把他手里的烫手山芋丢给你吧?」
「似乎正是如此。」
幸兵卫早已年过七十,外表又干又瘪,但脑袋显然还灵光得很。
「这老头真是大意不得。」
想搬来的房客,是个年约三十的女子,名叫久米。
「幸兵卫杂院的久米。」平四郎喃喃说着,往回忆里找。「该不会是那个青楼出身的女人?眼尾像这样吊起来,像狐狸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