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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混蛋!你不是人!说的这什么话!」
「阿德,吵死了。」平四郎把阿德的头往下按。
胆小怕事而缩在一边的权吉,突然吃吃笑出声来。阿律回头看父亲。
「这样啊,阿律,原来是这样吗?」他抬眼看着女儿,说道:「原来是佐吉兄说的这样?你是因为自己想去,才要去的吧?不是爹强迫你去的吧?原来是这样啊。」
权吉嘿嘿、嘿嘿地笑着,边笑边偷看平四郎和阿德的脸色,但还是止不住一脸窃笑。
阿律张着嘴,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从定定望着父亲的双眼里落下。
「是呀,爹爹,」她说,「是这样没错。」

阿律回家时,瘦削的双肩更加下垂了。望着她的背影,以及轻快地走在她之前的权吉,井筒平四郎走出町办事处。他深怕阿德一气之下要了佐吉的命,便送佐吉到家。
平四郎一路无言,佐吉也默默不语,但他也没有心情特别激动的样子。平四郎正想对他说,我认为你的话很有道理,又觉得要说这话还早,便没作声。
幸好没说。因为翌日一早,事情便有了结果——阿律留下父亲,离家出走了。

「你早料到事情会有这样的结果,昨天才对阿律说那番话的吧?」
接到通报,平四郎立刻去找佐吉。佐吉正为修一块坏掉的水沟盖,在泥土地上拿铁槌敲敲打打。
「这个……」他嘴里含着铁钉偏着头。「我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罢了。」
当时,听到佐吉那番话,权吉笑了,一派轻松地说:「不是爹的错,你要冈场所去,是为了你自己。」那一句话,让阿律这个孝顺的女儿下定决心,放下身上的重担。
她绝了望,寒了心。在那当头,即使是谎话也好、演戏也好,权吉都应该哭着向阿律赔不是。这么一来,阿律就会执起父亲的手,自愿到冈场所去吧。权吉的眼泪,能够为阿律带来勇气。
然而,权吉却不三不四地笑了,让阿律看傻了眼。
平四郎思忖,权吉的确是个无可救药的米虫,他那几句自私自利的话,结果却救了阿律。搞不好,这比哭着向女儿赔不是,却卖掉女儿的男人来得好些?
平四郎低头看把水沟盖敲得咚咚作响的佐吉,露出笑容。
「你这人真有意思,搞不好挺适合当管理人的。」
佐吉脸上没有半点笑容。「您怎么会这么说呢?我又赶走了一个房客。而且,权吉兄在这里待不久吧。」
「没了要找的姑娘,怎么催讨都没有用。冈崎那些人总不会把权吉带去招客,他不会有事的。」
「债务怎么办?」
「没钱还能怎么办。」
平四郎说,也只有去向冈崎说情,每个月要权吉还一点。佐吉这才放了心,点点头,但又说:
「阿律姑娘呢……」
「这就真的随她高兴了。不用担心,看是要去帮佣也好,去端茶倒水也好,去住在人家家里当下女也好,工作多的是。不过,要是你有那姑娘的消息,也马上告诉我一声。」
「我会的。」
留下佐吉,离开屋子,平四郎走向权吉的住处。敞开的油纸门后,权吉失了魂似地瘫坐在那里,呆望着阿律挂在厨房边的围裙。
「怎么样啊?权吉。」平四郎出声招呼。
权吉眼神呆滞地转头看平四郎,什么话都没说,又恍惚地转过头去。
「你要感谢佐吉。多亏有他,你才不必卖女儿。」
权吉咕哝道:「那种年轻小伙子,哪当得来管理人啊。」
「是吗?或许他会是个很好的管理人喔。」
一听这话,弯腰缩背的权吉突然挺直了背脊,眼睛也有了光辉。
「既然这样,大爷,要不要赌一把?」
「赌什么?」
「赌佐吉在这里待不待得住,能不能好好干哪!」
这下平四郎也觉得有意思了。
「赌多少?」
「当然是十两了。」
平四郎双手往胸前交抱,仰天而笑。
「好,就赌吧!我赌佐吉能继续干下去,你赌不能。只不过,」平四郎指着权吉,「要是你为了赢钱,私下搞鬼把佐吉赶出去,我可不饶你。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到牢里蹲,知道吗?」
平四郎心情大好,吹着口哨自小巷里走回来,见官九郎停在大门上。
「喂,官九郎!你多使点劲,去权吉头上拉几把屎吧!」
平四郎哈哈大笑,乌鸦不解地歪着头。

 


Chapter3 通勤掌柜

井筒平四郎有细君(注:妻子的谦让语,故事中特用于指称平四郎的妻子),但没有儿女。成家二十余年,始终没有喜信。如今四十好几的年纪,也早就不再指望了。
后继无人难免寂寞,但他本就不是个喜欢孩子的人。天下这么大,有些大男人不顾自己的年纪,一看到孩子爬树、拿树枝当剑耍,照样开心地凑过去,和孩子们打成一片,但平四郎完全不是这一路人。
然而,他却很有孩子缘。若去问平四郎的细君,她会说,这是因为他自己也是个孩子。不单是他,天底下不喜欢小孩却受孩子们欢迎的大男人很多;但凡这类人,自己本质上都是孩子,没有例外。也就是说,孩子们一找到同伴,便物以类聚地凑将过来。
我哪里是孩子了?平四郎噘嘴问细君。她呵呵笑着,举手细数:吃饭时专挑爱吃的菜;别人送的礼,当场就想打开;一看到柿子结了实,不管身边的人如何劝「那是涩柿子,别吃」,非得亲自去摘来尝过才罢休;看到猫狗就去逗弄;嗜甜,若有几样甜点甘味摆在眼前,一定选最大的拿。
「全跟吃脱不了干系嘛!那也只能说我贪吃啊。」
所以才说你是孩子!细君取笑他。
「对了还有,不管走到哪里,没带着小平次就不敢去,这也像是小孩子。」
「胡扯。小平次是我的中间,我才不得不带着他走。」
「早晨上澡堂,也一定得带他去不是。」细君也毫不退让。「人家我也希望你能像带小平次一样,带我去赏个花。」
「那你就得跟小平次一样机伶哪。」
早饭桌上净聊着这些,使得井筒平四郎匆匆逃离同心宿舍。
——赏花啊。
春天的天空是一片淡蓝,带着湿气的风送来一丝暖意。今年樱花盛开的季节又到了。
但是,他讨厌樱花。
樱花这种花啊,只要折一把树枝来瞧就知道,每一朵都是朝下开的。平四郎认为这花再丧气不过了。
还不止呢,连性情也差。百年来——不,何止百年,远古以来,这花便被文人墨客称颂不已,至今却仍低着头向下开,不明白过度谦虚反易招嫌恶。
「大爷真是小孩心性。」
说这话的是铁瓶杂院的阿德,平常眼睛便已经够大够灵活了,现在更是骨碌碌地转。她在前杂院开的一家小卤菜熟食铺,几乎形同平四郎的第二个家,他每天巡视途中,不止一次会到她铺子来,今天更是来得特别早。因为和细君争辩,早饭吃得太急,以至于口干舌燥。
平四郎没细问过,不过阿德年纪比平四郎来得大,身子像勤劳的作实人家一样又胖又壮,腕力也强。虽说她的铺子就像平四郎的别馆,但阿德就像她做的卤菜一样,形状完好,汤面上一丝菜屑都不见,没半点女人味。至少,平四郎感觉不到,也因此能放心把细君的事拿来说。
而阿德听完平四郎这一顿牢骚,说的却是:大爷真是小孩心性。
「天底下有哪个人会因为樱花被捧上了天还不向上开,就嫌弃樱花的?大爷,真亏你想得出。」
「你不觉得那花很讨人厌吗?」
「不会呀!我倒是担心大爷你的脑袋。」
阿德说话比细君更不客气。但平四郎不会生气,而无论他到哪都跟到哪——照阿德的说法,是「茅坑底也照去」——的中间小平次,也端坐在铺子一角,迳自喝着开水,不笑也不气。
阿德停下削芋头的手,刻意大叹了一口气。
「大爷的太太真了不起,能服侍大爷这么久。」
「这是彼此互相,我也很了不起。」
平四郎抓抓后脑,小平次事不关己地在旁看着。平四郎知道小平次有妻有子,且相当疼爱。但每次向他提起这类话题,小平次一概三缄其口,平四郎也很清楚他不会吐露半个字。
「不过,大爷,你也真奇怪。」
似乎是绑衣袖的带子系得太紧,阿德活动肥壮的肩膀松了松带子,声音带着一种佩服。
「听说,太太是个大美人不是吗?美得只要看上一眼,就会痴了。有那么漂亮的太太,不会想要炫耀一番吗?」
「有什么好炫耀的?美的又不是我。」
「又说这种话……」
「再说,又不是我千方百计去讨来的老婆,是老一辈的说年纪到了该娶亲,擅自安排的婚事。成亲前,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
「咦?当真?」
阿德不问平四郎反而问小平次:
「小平次爷,你从大爷年轻时就跟着大爷了吧?大爷的太太真是这样嫁过去的?」
小平次的圆脸一派认真,慎重其事地回答:
「大爷年轻的时候,是我父亲在伺候,所以我不知道。」
阿德噗哧一声笑出来。「哎呀,是吗。小平次爷每次不知道怎么回答,都会这么说。」
平四郎喝完开水,茶杯往旁边一放,拿着刀起身。
「阿德,削你的芋头吧!傍晚我回来之前,你可要煮好。」
「我知道。还有,我做了点凉拌嫩菜,回头包了让大爷带回去,请太太尝尝。」
平四郎微微抬手,离开了阿德的铺子。一跨出门槛,就撞上一个猛冲过来的东西。那东西又小又瘦,动作又快,紧紧抓住平四郎的腰带不放。
「嗯?怎么了?」
那是个瘦巴巴的孩子,一个男孩。一身破旧的和服,赤着脚,脸上脏兮兮的。不知道在怕些什么,什么都不说,只是紧抓着平四郎。
「好了好了,快放手。」
小平次连忙来拉开孩子。
「有人在追你吗?不用怕,来,抓得这么紧,教大爷怎么动得了呢。」
好不容易拉开了他,细看他的长相,却眼生得很。凡是铁瓶杂院、附近杂院和商家的孩子,平四郎和小平次大多认得——
从铺子里走出来的阿德也歪着头:
「你是哪一家的孩子?过来,我给你洗把脸。」
连阿德都不认得,这孩子肯定是外来的。
「你跟家人走失啦?也没有戴走失牌(注:挂在孩子身上,注明名字、住址,以防走失的牌子)。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来我们铁瓶杂院有什么事?」
阿德一面帮他擦脸、理衣服,一面不住地问。阿德帮他重新系好衣带,他就向右晃,帮他抹脸就往左闪,整个人毛毛躁躁的定不下来,只会不停地眨眼,问他话也不回答。
「这就伤脑筋了。」平四郎搔头。
「看来是吓坏了。」
阿德已是一脸慈母模样。
「吃饭好不好?你肚子饿了吧?」
孩子只是一个劲儿地眨眼。
阿德道先进来再说,便要牵孩子的手,平四郎阻住她,说道:
「且慢,先带这孩子到管理人那儿去吧。」
阿德睁大了眼。「管理人?铁瓶杂院没有管理人啊?」
「哎,有啊。」平四郎苦笑。「你也知道的,不就在那里吗,佐吉。」
「那种乳臭未干的小鬼,是哪门子管理人呀!连自己都照顾不来了。」
「就算这样,现在他就是这里的管理人。这是地主凑屋决定的,名主们也准了。」
「天晓得凑屋老爷是怎么想的!」阿德一点也不客气。「没人知道他是何方神圣。」
的确,凑屋总右卫门名号响亮,见过他本人的人却少之又少,是个神秘人物。但无论如何,肯定是个有权有势的大商人,连身为同心的平四郎都不得不格外看重。
「佐吉人不错啊,脑筋也好。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看看他怎么处置这孩子,不是吗?」
平四郎正要点头,小平次已上前牵起孩子的手。阿德不满地双手往腰上一插:
「凑屋老爷不要久兵卫爷,我们要!」
平四郎等人往佐吉住的屋子走去,阿德生气的声音赶了上来:
「在我们心里,这里的管理人只有久兵卫爷一个!」
佐吉在家。
他坐在日照良好的窗边,摊开帐本似的册子,读得正专心。
「喂,做学问啊?」
听到平四郎取笑,一抬头,佐吉脸上笑容立现。
「大爷。」
这张面孔,要当管理人确实太年轻了。佐吉身材高挑,脸庞、手脚也瘦瘦长长的,体格看来不怎么结实。
佐吉在这里落脚当管理人之后,也一直作工匠打扮。这又惹得阿德骂「没气派、不像样」,但上一个管理人久兵卫也不是一年到头都穿外褂,所以平四郎认为这也无可厚非。
佐吉虽不是什么美男子,但一张脸生得讨人喜欢。注意到小平次牵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孩,笑容便从脸上消失,站了起来。
「是走失的孩子吗?」
「像是,又像不是。」
平四郎进了那狭小的起居间,把方才的情形告诉佐吉。佐吉不住点头,望着孩子,但那男孩却仍一语不发,只是毛毛躁躁,频频眨眼,手脚不断动来动去。
「不过,身上脏得真厉害啊。」
佐吉蹲下来,很快将孩子的身子检视一番,皱起眉头。
「你在外面露宿对吧。肚子饿不饿?」
孩子没有回答。一双黑色眼珠转来转去,像追逐四处乱飞的白蚁似的,不管是对佐吉也好,平四郎也好,小平次也好,都不肯定睛正视。无论问他名字、岁数,都不作声,只是惶惶不安。
「他什么都不说,所以我想最好还是寄放在管理人这里。」
佐吉点点头。「暂时由我来照顾。」然后苦笑,抬头看着平四郎说道:「阿德姐生气了吧?」
「是啊。」平四郎也笑了。「辛苦你了。」
佐吉弯身配合孩子的视线高度,双手放在他瘦弱的肩上,对他说:
「我是这里的管理人,名叫佐吉。你是哪家的孩子、叫什么名字,现在都无所谓,等你想说再告诉我。反正,从今天起你就住在这个家里,知道吗?不用再到别的地方,也不用睡在路边了,还有饭给你吃,所以你放心吧。」
平四郎很满意。虽然阿德那么瞧不起佐吉,佐吉毕竟相当值得信赖。
无名男孩虽对佐吉的话显得心不在焉,但当佐吉说要帮他准备衣服,叫他去井边冲水,他倒是乖乖听话出去了。
「小心,水不要乱泼喔!」佐吉朝着他背后喊。
一听这话,小平次说道:「不要紧的。刚才我们来的时候,阿缘正在井边洗衣服,应该会帮忙照看。」
阿缘住在后杂院口,是轿夫的老婆,年纪与佐吉差不多,却已是四个孩子的母亲。而最要紧的是,她是少数几个对佐吉怀有善意的房客之一。
平四郎和小平次一直等着,直到阿缘带着光溜溜的无名男孩回来。阿缘已将男孩身上破烂不堪的衣服洗干净了。佐吉有礼地道了谢,接过衣服。
「孩子交给你,看来是没问题了。」
「但愿他能早点开口说话。」
然而,无名男孩没有开口说话。平四郎每天来佐吉家,但无论来的是一天之中的哪个时刻,男孩总是在起居间一角抱着膝,呆愣仰望着天花板。
「他吃饭吗?」
「会,可是……」
佐吉的担心似乎也与日俱增。
「他不太会拿筷子,手也会抖。」
佐吉表示,那孩子不太能处理自己日常生活的琐事。
「可能是生过什么重病。」
佐吉到各处的町办事处和商家铺子去,说铁瓶杂院有这么个男孩,拜托若有任何消息麻烦联络,也到附近的迷路石(注:一种由民间所设、供人刊登寻人启事的石柱,多设于桥畔或神社寺庙等人多热闹之处)张贴告示。
但事情没有任何进展。过了十天,男孩依旧无名,也没有亲人前来找寻。
「会不会是弃儿啊?」
第十一天中午,平四郎拎着孩子爱吃的点心,来到佐吉家。孩子高兴地吃着点心,却还是不说话。而且,的确如佐吉所说,吃东西的模样动作着实令人担忧。那情景真教人感到不忍。
「您是说,父母亲把孩子丢在这里走了吗?」
「嗯……」
「可是,那孩子来这里时,样子不像才刚失去了家。大概一个人在町里过了有半个月吧。」
平四郎还记得佐吉第一眼见到这孩子时,说过「你在外面露宿对吧」的话。
「你对这种事很了解啊?」
他半开玩笑地问。不料佐吉毫不迟疑地点头。
「是的,我以前也常露宿在外。每当受不了师傅严厉的管教,逃出来就在外面露宿。偷跑进稻荷神社啦、庙里啦。那时候会偷东西,也偷过香油钱和供品。被带回去之后,又因为偷东西挨骂。」
说着,他笑了。
「招出这些,会被大爷抓走吗?」
「都多少年前的事了,町奉行所可没那么闲。」
但平四郎感到相当讶异。他虽不曾想过佐吉的孩提时代,但既然佐吉这个花木匠是凑屋的远亲,便一心以为他家里应该还过得去。
「……你也吃了不少苦啊。」
「哪里,这很平常。」
平四郎心想,佐吉会对那男孩照顾有加,或许是因为想起了自己的孩提时代。
无论如何,佐吉把孩子照顾得很好。就连在一旁帮忙的阿缘,也称赞佐吉能干。
「一个单身汉要带孩子,真的不容易。」
平四郎听她对佐吉盛赞了一番,心想,既然这么佩服,至少也该喊他一声「管理人」,别再叫「佐吉」了。
「大爷,这也许是我们外行人的想法……」
听到有人叫唤,平四郎才回过神来。佐吉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什么事?说来听听。」
「就是那孩子身上穿着的那件破衣服。」
阿缘洗好晾干之后,佐吉拿来细看。
「上面到处都是补钉,其中一块,用的是印了商号的手巾,不过只有一小块。」
平四郎也细看佐吉拿出来的破衣服。果然,补钉的布上印着店名。
「牛迂通下,风见屋,是吗。」
真远,平四郎心想。
「我想到这风见屋去瞧瞧。也许靠这块手巾,能查出一些关于这孩子出身的蛛丝马迹。」
小平次一脸有话要说的样子,平四郎抢先说了出来。
「这由我来吧。调查是我们的看家本领,也许可以找出什么线索。」
佐吉送平四郎和小平次出门,无名男孩就蹲在出入口旁,拿着一根小木棒专心画画。定睛一看,画的似乎是鸟。
「对了,官九郎怎么样了?」
官九郎是佐吉养的乌鸦。自雏鸟便开始饲养,因此与人非常亲近。
「自由自在地到处飞呢!」佐吉笑了。「对了,这孩子好像也很喜欢官九郎。官九郎要是停在附近,他会伸手想去摸。」
「不会被啄吗?」
「官九郎不会啄人的。」
走出杂院大门时,官九郎正好从高空俯冲而下,动作之灵敏,每次见到都不由得令人赞叹。它在木门正上方一个转向,轻巧着地。一见平四郎抬头望,便嘎的叫了一声。

下令搜查时并不抱太大期待,但风见屋的手巾竟意外成为有力线索,为无名孩童的身分提供了指引。托熟悉牛迂一带的同事派出手下一名捕吏着手调查,第三天便前来通报,说牛迂有个名叫卯兵卫的杂院管理人,正四处寻找一个行踪不明的房客小孩。
牛迂这个地方旧衣铺很多,风见屋也是其中一家。三年前初春时发生过一场小火灾,烧掉一部分铺子和少许商品。由于当时受到附近旧衣铺同行大力相助,事后便特地订制了手巾四处发送,做为谢礼。那孩子旧衣服上用来补钉的,肯定是那时的手巾——事情便是这么来的。
那捕吏不厌其烦,一家家探访牛迂的旧衣铺,终于打听到有个名叫阿红的女子,经常在旧衣铺出入,论件计酬为人修改衣服。她很早便与丈夫分手,独立养育一个小男孩,但她约在半年前死于流行病。无依无靠的男孩由杂院的管理人收养,不久小男孩自己也生了病,发高烧烧坏了脑袋。
据说,这小男孩十四、五天前从管理人卯兵卫家失踪了。他不是个会自己出远门的孩子,因此卯兵卫深怕他不是掉进河里,便是被人掳走,每晚都睡不安枕。
「这就错不了了。」
平四郎立刻将消息告诉佐吉。佐吉大喜,先将男孩寄放在阿缘那里,当天便到牛迂拜访卯兵卫。卯兵卫也非常高兴,随佐吉一同前往铁瓶杂院。
平四郎在阿德店里等卯兵卫。阿德仍旧满腹牢骚,但由于同情小男孩的身世,不得不承认佐吉的确为小男孩尽心尽力,因此臭着一张脸搅着卤锅。
日头已渐西沉。工作一整天回到杂院的男男女女,经过阿德的店,都出声问候在店里坐镇的平四郎。一方面平四郎已经和这杂院混熟了,再者可能是他为人随和,有些人打招呼便不够恭谨,这也挨了心情不佳的阿德的骂。
其中,只有一个人的问候毕恭毕敬,无可挑剔。他就是住在后杂院的善治郎。善治郎在富冈八幡门前町的梳妆铺「成美屋」当通勤掌柜,年纪已过半百。
「井筒大爷,您巡视辛苦了。」
这深深一礼,连平四郎也不觉有些难为情。
「喔,多谢。你今天回来得很早啊。」
听阿德说,善治郎极少在天黑之前回家。
「他勤快又老实,听说铺子也很器重呢!」
善治郎十岁初到成美屋工作以来,便一心以忠勤为本。他的努力有了结果,当上了掌柜。成美屋生意极为兴隆,本来应该会要求能干的掌柜长驻店内,但为了回报善治郎的勤奋,便让他成家,通勤工作。这不过是短短三年前的事。妻子名叫阿舜,有个今年两岁的女儿美代。阿德说,善治郎把她们两人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