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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不这样,姿容出众也对做人没有帮助。」细君切切细诉。「我和姐姐们都深知这一点,才担心弓之助的将来。其他孩子都不像姐姐们,皆相貌普通,我们都很放心。可是,弓之助那张脸实在不寻常。」
这几乎形同诋毁了。
平四郎再次端详结褵多年的妻子。即便至今,那张容颜依然有着略显旧的女儿节人偶风情。
外貌出众的人,总是引以为傲,不可能会厌恶自己的容貌或为之悲伤,更何况是认定对自己没有帮助,平四郎这辈子从来没这么想过。妻子想必曾因那张脸占过便宜,但不可能蒙受过什么损失,至少就平四郎所知是如此。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细君先发制人。
「姐姐们和我,年轻时候都曾被称为八丁堀美人,真是羞人。」
平四郎搔搔下巴。「娶了八丁堀美人当老婆,我倒是很骄傲。」
细君别有深意地一笑。「就是这点。」
平四郎感到有些寒意。「哪一点?」
「我还不怎么认识你就嫁过来了。当然,我知道井筒家,也知道有你这个人,毕竟住在同一个圈子里。可是,我一点都不了解你的为人就嫁过来了。你也一样吧?那时候应该完全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脾性。」
平四郎唔了一声,的确是如此。但是,武家的嫁娶,无论何处皆如此,只凭门当户对与年纪来决定。
「即使如此,你娶了我还是觉得骄傲。这全是因为我长得漂亮,对吧?」
细君嘟起嘴巴,以细细的双眼盯着平四郎看,一副受尽委屈的摸样。
「嗯,对啊。」
「你不是为了我气质好才骄傲,」细君叹了一口气,「不是为了我把家管得好才骄傲,不是为了我性情好才骄傲。」
「可是这……」
「就算这样,当时我也感到很骄傲。」细君恨恨地说。「我也感觉得出你因为娶了我而感到骄傲,所以我也很自傲,得意得不得了。」
「你吗?」
「是的。丈夫以我为傲,所以我也很骄傲。但只不过就是长得好一点而已,你又不是真的认为我是个好妻子。只不过是长得好了一点才让丈夫引以为傲而已。」
平四郎脱口而出:「可是,这也是人之常情啊。」
「所以才说不好。」细君正色说道。「没用半点心,没学会半点本事,光因为长得漂亮就被人家捧上天,这怎么成?更何况从反面来看,我和姐姐们作为人家的女儿、妻子,即使再怎么用心付出,也得不到相应的回报。身旁的人每个都只看到我们的外表,不肯正视我们的内在。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相公,这怎教人不气闷、不心烦。心里不免会冒出不该有的念头,想着干脆就仗着外表出色,轻松随性地过日子算了。」
平四郎想着「不见得吧」。但要反驳太麻烦,便没作声。
「连姑娘家都这样了,男孩子就更不用说了。」
「噢。」平四郎认输了。
「为了让弓之助将来能长成一个正经人,绝不能让他留在市街上。相公,请把那孩子接到井筒家来吧。我和姐姐都求你——」

谈完这段话的隔天。
梅雨总算放晴了。天亮得早,阳光也强。平四郎在刺眼的阳光下眯起眼睛,在尘埃遍布的路上往铁瓶杂院走去。口渴得不得了,便在肚子里盘算,要绕到佐吉那里要杯茶喝。沿着小名木川晃过去,才过桥,便听到头顶上传来疑似官九郎的嘎嘎鸦啼。一抬头,只见町大门后、防火了望台上的警钟映着阳光闪闪发亮。夏天到了。
随着潮湿的梅雨过去,卤菜铺的阿德也已恢复精神,生意也同先前一般兴旺。只是仍老是一脸客气,说着真是给大爷添麻烦了。这反而使得平四郎也跟着客气起来,不好再像以往那样大剌剌地往她店里去,让他扼腕不已。
即使如此,阿德应该不寂寞,因为店里有久米在,两人一起做生意。
一下了床系起围裙,阿德便把久米叫到身边,单刀直入地这么说了:
「这次着实受到你不少照顾。」
其实,要不是久米耐着性子听阿德满口「没有用的东西、妓女」的乱骂,还半点也不嫌弃地照顾她,阿德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是,我还是讨厌你这种女人。我讨厌你,所以不能欠你人情。」
自管理人佐吉起,连同铁瓶杂院的住户,听阿德这么口无遮拦地说狠话,无不提心吊瞻。就算久米人再好,这话也太过分了。
「久米,你总不能一辈子靠卖身来过日子吧?等你成了老太婆就完了。不管哪个男人都会说,久米阿婆不收钱都太贵。」
据说,被阿德说得这么难听,久米也只是低着头。
「所以呢,为了答谢你的照顾,从今天起,我要把怎么撑起一家卤菜铺如实从头教你。这卤菜可是铁瓶杂院阿德的不传之宝,还有客人特地过永代桥来买呢。我把其中的秘诀教给你,你可要知道好歹。」
就这样,阿德开始锻炼久米。
「阿德姐比之前更常骂人了
上回来巡视的时候,佐吉苦笑着说道。
「不管阿德姐说什么,久米姐都老实地应好,却还是如此。不过,她们俩这样倒也处得挺好的。」
久米也暗自盘算过将来了吧。用不着别人特地点明,久米自己也知道卖淫不是长久之计。再说,久米善体人意,一定也明白勤劳又刚强的阿德,只知道以那种说教的方式来表达内心的感谢之意吧。
「久米虽不聪明,却也不笨。」
平四郎相当看得起她。
「只不过,这下就有点为难了。」
若久米很快就开窍,得到卤菜铺的真传而能独当一面,接着势必会自立门户,那就不能再待在铁瓶杂院了。总不能跟师傅阿德抢生意。
如此一来,久米便得搬家,这意味着佐吉又要再失去一名房客。
「可是,别的也就罢了,偏偏这是不可抗拒的。」
就像梳子的齿儿一掉就没完没了,铁瓶杂院的房子也是一间空过一间。前不久,佐吉为了避免事态再恶化,才重振精神。这时或许该转个念头,盘算该去哪里找新房客才是上策……想着想着,眼睛便往佐吉所住的前杂院最靠边那幢整齐的小两层楼房瞟过去……
平四郎停住脚。
佐吉的住处前挤着一群人。一眼望去,少说也有将近十人。每个人都巴着佐吉家门口,拱肩缩背、神情可疑。是在偷看些什么,还是在偷听?
心不在焉地跟在平四郎身后的小平次,撞上平四郎的背而停下脚步,「呜嘿」的叫了声。一听到这声音,站在人群最末端的男子回过头来,原来是豆腐铺的豆子老板。他的头一退开,平四郎便看到阿德和久米的后脑勺也杂在人群里。
平四郎撩起衣摆,大步往他们走去。豆腐铺的老板缩起身子。
「什么事?」
平四郎低声一问,挤在门口的众人不约而同回过头来,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嘴边。
「嘘——」
平四郎也学他们拿食指抵住嘴。看到平四郎,阿德好像这才回过神来,眨巴着眼。
「哎哟,这不是大爷吗。」
「哎哟算招呼是吧。」平四郎蹲下来,与众人齐高。「这究竟是在做什么,佐吉怎么了?」
「有客人哪!」阿德悄声说。在她身旁的久米,眼睛贴在开了个细缝的纸门上,接着说道:
「佐吉兄这儿来了客人。」
「什么客人?」
「就是——」
阿德才开口,门口的格子门突然喀啦地开了。一干人「啊」地同声喊,如骨牌般倒下,扬起了一片尘土。位在最后头的平四郎与小平次眼看着杂院的众人东倒西歪,便迅速起身,恰巧与开门出来的人物正面相对。
「吵死了。」这个人说道。
「这么想看,进来不就好了吗。」
是个年纪才十四、五岁,脸蛋精致如人偶的姑娘。肌肤像刚捣好的年糕般雪白细致,头发有如丝绢理成的一般。身着的奢华友禅是清凉的水蓝底扇纹,黑领光泽亮丽。澄净的大眼睛灵活地转动,把平四郎从上到下都打量过了。
「哎呀,是八丁堀的大爷。」她的话好像是说给谁听的。其实,她是朝着屋内喊。
「佐吉,八丁堀的大爷来了,快出来吧。」
姑娘稍微往旁边一让,只见她打了千鸟结的腰带后头,佐吉急忙站了起来,惊慌失措地来到门口。两道浓眉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既困扰又难为情似地垂成八字。
年轻姑娘的嘴角像钩针似地一弯,望着脚边乱成一团的杂院众人,开心地笑了。
「既然你们想知道我是谁,我就告诉你们。」姑娘说着,左颊露出一个酒窝。
「我是美铃,凑屋的女儿。」
平四郎身后的小平次又「呜嘿」了声。这人在吃惊的时候就只会喊这一声。
近看美铃,平四郎不禁惊叹:真是个大美人。虽然从街头巷议中、从「黑豆」那儿听来的消息,早知凑屋总右卫门的独生女是个标致的姑娘,但本人比传闻更美。有那么一下,平四郎心里想起了细君的年轻时代,这一想不免有些红了脸。
美铃望着平四郎害臊的模样,酒窝更深了。「大爷,您是南町的井筒大爷吧?」
那眼神有着不像小姑娘家的艳丽风情,双眸水汪汪的。
「对,我是。」平四郎重振精神,极力正色回答。「对了,小姐,你是一个人来的?」
美铃身后仅佐吉一个人,只见他一反往常,周章狼狈地双手交握,并不见伴随的侍女或仆役。
「嗯,是呀。」美铃扬起那漂亮的鼻尖,做好准备。对这么一位大小姐来说,独自在街上乱晃实在太不像话了,肯定是要挨骂的,也许因为这样,她这时才会摆出「哼,要骂就骂呀」的脸色吧。
围着平四郎倒在地上的杂屋众人,也怀着期待地看看平四郎又望望美铃。但平四郎这么问,并无意责备人。
「哦,我可以进去吗?」
美铃的气势顿时萎顿,铁瓶杂院众人的紧张也应声溃散。
「没事,我是想跟佐吉讨杯水喝,总觉得口干得很。我没打扰姑娘的意思,喝了水就走人。」
阿德一脸无力地站起来。「我们这就走了。小姐,真是失礼了。」说着拍拍和服衣摆。久米也跟着站起来,突然回过神似地,匆匆说着:「啊,芋头会糊掉!」于是,铁瓶杂院的人便各自作鸟兽散。
「哎,真是群胆小的人。」美铃冒出这么一句,再次对平四郎露出酒窝。「来,大爷请进。」
平四郎不理依然一脸为难的佐吉,迳自领着小平次打美铃身边走过。话虽如此,因屋小地窄,一下便走到架高的木板地边缘。平四郎往那里一坐,小平次便在别人家里熟门熟路地往厨房汲水去。
佐吉背对着平四郎,正小心翼翼地关着门口的格子门。美铃伫在他与平四郎之间,甩着袖子望着佐吉的背。
「那么,小姐来找佐吉有什么事?」平四郎开门见山问道。
门早该关好了,佐吉却仍巴着那扇格子门。美铃微微瞥了他一眼,大方地笑着回答平四郎:
「我只是来见他而已,大爷。因为我一直想见他一面。」
佐吉总算回过身来,以暗示的眼神看着平四郎。平四郎视而不见地笑道:
「那佐吉的福气当真不小。」
小平次端着装满水的茶杯回来。平四郎大口喝水,美铃静静地看着。
佐吉双手往胸前交抱,深感无可奈何似地叹了老大一口气,对平四郎说道:
「大爷,小姐是来捉弄我的。」
美铃扬声辩道:「哪有,我才没那个意思。」
「又说这种话。」佐吉难得摆出可怕的神色。「小姐,骗人也要有个分寸。」
「我没有骗人呀。」
美铃转个身,一下子来到平四郎身旁——不,应该是想过来,但却突然绊倒了,还以为她只是往前一颠,不料她竟猛地撞上架高的木板地。和服的裙摆掀开,内衬翻了出来,一只鞋子离脚飞上天,两条白净的小腿生生映入平四郎眼底。
好一幅惊人的光景。平四郎拿着茶杯看傻了眼。小平次仍蹲在泥土地上,也僵住了。佐吉背对着门口格子门,单手遮脸。
「好痛——」
美铃就这么伏在泥土地上,发出孩子般的叫声。实则她仍是个少女,也许该说是露出本性才对。
「啊啊,真讨厌。」
佐吉总算走近一屁股坐倒在地的美铃,扶她起来,让她坐在平四郎身边的木板地上。美铃揉着额头,大概是撞到了。
「我知道了。」平四郎解开谜底。「小姐,你有近视吧?」
原来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是这么来的。
「亏我还摆得架势十足。」少女鼓起了脸颊。「全都白费了。大爷你行行好,别笑得这么厉害。」
平四郎大笑不已,连小平次都笑了。但是,美铃并没有因此而不快,最后揉着额头,也一起啊哈哈地笑开了。
「所以呀,小姐您一个人乱走是很危险的。」只有佐吉沉着一张脸。「万一小姐受了伤,教我怎么对得起凑屋老爷。」
「佐吉用不着跟我爹陪不是,是我自己跑来的。」美铃已脱下另一只鞋,愉快地晃动双脚。
「佐吉,你知道小姐近视?」
平四郎的问题,美铃本人抢先一步答道:「知道吧。不管是凑屋还是胜元,店里没人不知道。对吧,佐吉?」
佐吉一面拾起她的鞋摆好,一面答「是」。
「佐吉识得我,我对佐吉却几乎一无所知,所以才来的。」美铃说着,伸手入怀。「没这个还是不行。大爷,恕我失礼了。」
她从怀里取出来的,是一付圆滚滚的夹鼻眼镜。美铃把这东西挂在脸上,依序盯着佐吉、平四郎、小平次仔细观察。
有这么一会儿,谁都不敢开口。美铃观察完一轮,视线又回到佐吉身上时,平四郎总算说话了。「小姐,平常没了那个,你就认不得人?」
「嗯,对呀。」美铃戴着眼镜,朝着平四郎点头。「可是,我一戴上这个,女人味就全没了,所以平常时候不能戴。从小大人就是这样教的。」
「这么说,你从小就近视了?」
「是的。第一副眼镜是八岁配的,还为了这个到长崎去呢。」
在小平次再次出声「呜嘿」前,平四郎便惊呼了声「呜嘿」。被抢话的小平次只能张嘴无言。
「做针线活的时候可就麻烦了。」美铃做出缝东西的模样说道。「这眼镜很重,我戴一下就累了。可是最累的是开始学琴的时候。我娘说,戴这么难看的东西弹琴不像话,我就只能用我这双近视眼来学琴。」
「一定很难吧。」
「是的。不过,现在我都学会了。」美铃显然有些得意。
「大爷,不能佩服小姐。」佐吉插进来。「这时候,凑屋恐怕铁青着脸到处在找小姐吧。不快点带小姐回去的话……」
「哎呀,还不要紧啦。这会儿阿纹还以为我正在习舞。」
美铃蛮不在乎地解释。今天是她每五天一次的习舞日,午后便出门前往师傅位于越中桥畔的练习场。随行的侍女名叫阿纹。不单是习舞,凡是美铃学习技艺,必定由她随侍坐轿前往。当然,这是她那不寻常的近视之故,也是凑屋夫妇的一片父母心,深怕她跌倒破了相。
但将美铃送到练习场后,阿纹便到别处办事,离开练习场,只留轿子在外等候。于是,今天阿纹一走,美铃不进练习场却回到轿边,塞了银子给两个轿夫,便一路往铁瓶杂院来了。
「即使如此,习舞师傅一定也会觉得奇怪吧。还是趁早回去得好。」
佐吉仍不让步。平四郎碰地往膝头一拍:
「好,这样吧。小平次,你跑一趟凑屋把事情交代一下。」
小平次着实不知如何是好。「可是大爷,该怎么交代?」
「什么都好,随便编一个。就说小姐平安无事,虽然没去习舞,但就算回家晚了,不知道人此刻在哪里,也不必担心。」
真是乱来。美铃又呵呵笑着说道:「让他们知道我在铁瓶杂院我也不怕,就照实说吧。」
「小姐!」佐吉语带怒意。
「有什么关系嘛。」美铃一个转身,嘟着嘴看着佐吉。与其说是脱略形迹,
——倒像个小女孩撒起娇来了。
平四郎反而给引出了一些兴趣,也有些欣赏起这位绝美的近视千金了。
先是支开了小平次,河边大路那边正好传来卖甜酒酿的小贩叫卖声。真是天助我也。
「佐吉,甜酒酿。」平四郎心情极佳。「我想喝甜酒酿。小姐也想喝吧?」
美铃大喜,应道想喝。
「可是大爷……」
「你去就是了。天气热的时候还是来杯浓郁的甜酒酿(注:原是冬日暖身的饮品,后人认为天热时喝热甜酒酿,反而能忘却酷暑,因而盛行在夏日喝热的甜酒酿)最好。我请杂院里的大伙儿也都喝上一杯。」
平四郎从荷包里掏出钱来塞给佐吉,要他去追小贩。佐吉仰天长叹,还是经不起平四郎的连声催促,只好无奈地出去了。
平四郎竖起耳朵,确认卖甜酒酿的叫卖声中断,说起「是,谢谢光顾!要几份?」来招呼客人后,转向美铃问道:
「好啦小姐,告诉大爷我吧。你来这里做什么?」
美铃透过眼镜看着平四郎。这名美少女光顶着那双近视眼时,只让人觉得娇艳欲滴;一旦隔着这杀风景的圆眼镜对峙,却能感到那双眼睛的慧黠灵动,炯炯有神。真是不可思议啊——平四郎暗自称奇。
「就像我刚才说的,我真的是来会会佐吉的。」美铃以快活的声音回答。「因为爹娘在家里常提起佐吉。」
凑屋夫妇经常以佐吉为话题——这平四郎就不能不问了。
「你是说,在这里的前管理人久兵卫出走、佐吉来顶替之后,常提起这里的事吗?」
「是呀。不过,以前就三不五时会提到了。」美铃望着远方,那神情像在回想些什么。「所以,我很久以前就知道佐吉和我是亲戚,而且还曾经跟爹娘一起住在凑屋。」
「哦,是啊。对佐吉来说,小姐的爹总右卫门老爷算是叔公吧。」
「佐吉的娘是我爹的侄女,名字叫做葵。」
「嗯。所以,小姐,你知道葵和佐吉来到凑屋,后来又离开的经过吗?」
美铃微微抿起嘴。不单是笑的时候,连做出这种表情的时候也会出现酒窝,真是赏心悦目。
「详细经过我不知道。」说着她摇摇头。「只知道葵姐姐和我娘处得不好,最后我娘把她赶出去了——」
「哦,这是谁说的?」
「我爹。不过,我不是听他直接说的。有时提到以前的事会讲上几句,把听到的话凑起来,就变成这样了。」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凑屋总右卫门即使只是在自己家里话当年,仍为葵说好话。尽管葵实为跟凑屋的年轻伙计私奔。
——不,不对。
平四郎心里暗自怀疑。
葵真的和伙计私奔了吗?想到这里,平四郎开始觉得要照单全收地接受这件事,有些不对劲。
若私奔属实——而且听说还偷了钱——即便总右卫门私心再怎么维护葵,在提起往事时还会包庇她的所作所为吗?顶多是承认她实是卷款私奔,但认为葵之所以会做出这种事,凑屋这方也有错——不,平四郎认为这才合常理。自己主动私奔,与被合不来的婶婶赶走,两种说法何止天差地远。
而这私奔的说法,目前只有佐吉一人提过。「黑豆」的调查中,并没有出现这样的情节。
对,佐吉深信自己的母亲是这么一个淫荡无耻、忘恩负义之人。他的口吻里没有丝毫虚假。然而,事情发生当时,他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他的这个信念,并非来自本身脑海里的记忆,而是建立于当时身边大人告诉他的话语上,这么想才合理。
葵并没有和男人私奔。
然而,基于某种原因,必须向佐吉如此说明。
葵之所以将佐吉留在凑屋独自离开,「葵与总右卫门的老婆阿藤关系恶劣」的说法才是事实吧?正因如此,凑屋夫妇至今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即使是片言断语,仍足以令女儿美铃察觉其中的内情。
——事情越理越乱了。
平四郎双手在胸前交抱。
这时,美铃说话了,她声音笃定,却像个闹脾气的孩子般噘着嘴。「我最讨厌我爹和我娘了。」
平四郎将自己从脑中的混乱抽离,回过神来。「咦?小姐,你说什么?」
「我最讨厌我爹娘。」美铃重复一次,狠狠地瞪着半空。
「我爹当我是个能拿去送礼讨好别人的人偶;我娘则因为我长得像葵姐姐而憎恨我。」
平四郎大吃一惊,差点就要跌倒。
「你长得很像葵?」
美铃点头。「爹这么说,久兵卫也这么说。」
「久兵卫是之前在这里当管理人的那位?」
「嗯,对呀。」
久兵卫过去在「胜元」工作,当管理人之后,想必也经常出入凑屋吧。他若曾见过美铃也不足为奇。只不过,美铃竟长得像葵——
美铃不理会脑筋越发混乱的平四郎,以明快的口吻继续道:
「亲生父母和女儿彼此厌恶,实在是很悲哀的一件事,不过我家就是这样。爹和娘的关系也早就冷却到如冰窖一般。我再也不想待在凑屋了。」
「可是小姐,你不是不久就要出嫁了吗?」平四郎回想起来。「我听佐吉说的,好像要嫁到西国哪个很大的大名家……」
美铃用力按住鼻尖,做出美少女不该有的皱鼻子鬼脸。
「那是爹决定的,我才不想嫁呢。」
「可是……」
「娘也一样,只管说她自己的,说什么全都是为你好,一天到晚只会骂我,却一点都不肯让我做点喜欢的事,也不理会我的心情,真是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