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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万屋跟着总一郎设计仁平的中心人物共有四人。其中三人,有的成为独当一面的商人离开万屋,凭一己之力开了小店铺;也有的去其他地方工作。剩下的一人,被万屋第二代老板看上招为女婿。但是,如今这四人下场都很凄惨:有人死在牢里;有人财产散尽,落魄到住在破杂院里;有人死了孩子,也有人跑了老婆。万屋本身自女婿那一代便没落,现在连个形影都没有了。」
平四郎睁大了眼睛。「这全都是仁平造的孽?」
政五郎不慌不忙地订正:「不,是仁平立的功。」
「这实在是……」
「我们大头子的地盘是在本所深川,之所以会知道仁平的这些作为,其实也是因被他整得生不如死的第四人,也就是万屋的女婿的缘故。那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当时大头子住在相生町,这才得以明白事情的底蕴。大头子想尽办法别让事情闹大,但偏偏是喝酒打架伤人,实在压不下来。大头子直说可怜,懊恼了许久。」
眼前似乎可以看到茂七懊丧至极的面孔。
「眼下,对仁平来说,就只剩下带头的总一郎——凑屋总右卫门一个了。」
「总右卫门本人知道这件事吗?」
「应该知道吧。以前伙伴的消息应该会传进他耳里。他那个人向来行事谨慎,一般是找不到破绽的。」
平四郎感到一阵凉意,不由得将手揣入怀里。「谢谢你,让我知道了这许多消息,很值得参考。对了,之前相生町那第四人叫什么名字?还有没有人知道他当时那个案子?」
政五郎朝大额头三太郎看。大额头又把两眼往中间一挤,嘴里叽哩咕噜飞快地念念有词。看样子,是在「找寻」他记得的事情。
「哦?」平四郎大感惊异。「原来这大额头老弟不是把事情记住,而是把听到的话,原原本本依次背下来了?」
「是的。」政五郎颔首。
「请您稍加忍耐,就快找到第四人的案子了。」
不久,三太郎止住了嘴里的叽哩咕噜,双眼回到原位,发出可爱的声音。
「那人名叫清助,在相生町卖烟草。由于吵架打伤了人,被判流放孤岛,两年后死在八丈岛。亲人共有妻与子两人,在清助获罪之后便离开了杂院,不知去向。声称遭清助打成重伤的人,不久也搬了家,没了消息。据说其实是因为伤根本不重,但在仁平头子的教唆下说了谎,在杂院里待不下去。」
「那就没办法了。」平四郎叹了一口气。「不过,就算现在找到那个人,也莫可奈何吧。」
「的确。」
「可以再请教一件事吗?仁平是在谁的手下工作?」
这是在问使唤他的是哪一位同心。然而没想到,政五郎却摇头。
「不知道吗?」
「不是的,是没有这么一位大爷。」
「没有同心只有冈引?」
「这个嘛,名目上应该算是听命于某一位吧。但仁平总是独来独往,并没有忠心跟随哪一位特定的大爷。要是他盯上了什么蛛丝马迹,认为可以立功,便去找可能会买帐的大爷——他向来都以这种办法行事。当然,并不是哪一位大爷都行,应该有几位相熟的吧。」
这人当真奇怪。只不过依刚才听到的话来推测,平四郎认为倒也不足为奇。仁平不当任何人的手下,永远自己作主。
回程路上,平四郎心想着凑屋总右卫门不会时常作恶梦睡不安枕吗?走路时不由得微微缩起脖子。
「要是我,有了仁平这种怨念深重的仇人,恐怕一个月都撑不过去。」
凑屋总右卫门果真是个大人物,平四郎由衷感到佩服。

几天之后。
一起床,平四郎感觉腰好得差不多了。弯着扭着也一点都不痛,心里也不再担心会再闪到腰。或许因为如此,觉得头脑极为清醒,想趁今天好好和佐吉正面谈谈。
佐吉的出身及母亲出走的内情,前几天才打听到想找凑屋麻烦的仁平的消息——要在心中独自盘算这些,还得假作不知情地与佐吉周旋,平四郎可没这么能干。这一点他本人最清楚。把话说开吧,把话说开。
带着小平次来到铁瓶杂院,先到阿德那里去瞧瞧。令人惊讶的是铺子开着。往里头一探,站在炉灶和卤锅前的,竟是久米。
「哎呀,大爷,」久米转动着长筷,娇声说道,「这几天都不见您的人影,怎么可以偷懒不巡视呢!」
「我不是差小平次代我来了吗?对了,你在那里做什么?」
「看就知道了吧?顾店呀。」
原来如此。锅里的食物正咕嘟咕嘟地滚着,冒出阿德卤菜才有的香味。
「阿德已经好了?」
里面隔间的屏风收起来了,也不见阿德那双破旧的鞋。
「她到幸庵大夫那里去了。」
「那,她已经能下床了啊。」
「早就可以了。只不过不好意思见大爷,躲起来罢了。」久米拿长筷往平四郎肩上碰地一敲。「大爷真是的,一点都不懂女人心。」
平四郎搔搔下巴。一想起阿德昏倒时的事,他也感到相当尴尬。
「所以她才托你看店?那你在她心里的地位提高了不少嘛。」
久米噘起嘴。「才没有呢。大爷,您能不能帮我说几句好话?阿德姐一点都不肯相信我。」
「可是,她不是把锅子让给你管了吗?」
「事前的准备调味,全都是阿德姐一手包办,连半——点都不给碰。我可是求她求到嘴都干了,才让我看店的。大爷,你相信吗?久米我竟然求人家让我看一口卤锅。」
「阿德不答应?」
「她说,要拿来卖的东西怎么能交给一个浑身脂粉味、无可救药的妓女。」如此伤人的话,久米竟说得若无其事。「可她呀,现在光准备就累坏了,等到锅子开始滚的时候,连站都站不稳。照她那个样子,开店做生意岂不是危险得紧?可偏又怎么样就是不想交给我。」
于是佐吉居中斡旋,总算在昨天把事情说定了。
「哦。」平四郎一笑。「阿德最讨厌你和佐吉两个,却被你们说得让步了?」
久米一双长筷戳进卤汁里,搅动着芋头,又噘起嘴。
「才没让步呢。她把我和佐吉兄呀,说得猪狗不如。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哎,别这么说。不过,你心地也真好,不生阿德的气?」
久米还在搅着芋头。平四郎生怕芋头给搅烂了。一烂,卤汁就会变浊;一浊,阿德肯定又要发火。平四郎从久米手里取走长筷。
「是啦,是很没趣。」久米甩着绑起来的袖子,做出小姑娘闹脾气的模样。「可是,我的确是妓女,她也没说错。」
「也是啦……」
「阿德姐呀,说我用不着去卖淫,应该也可以靠自己的力量过日子。好比像这样卖吃的、帮人缝衣服、挑菜去卖,什么都可以。我不做这些却去卖淫,都只因为我是个懒惰虫。」
啊哈哈,久米扬声爽朗地笑了。
「说的也是,像我这种卖淫的都是懒人。我本人都这么说了,一定错不了。可是,人家我讨厌搬重的东西,也讨厌没日没夜地工作,教我还能怎么办呢。」
「所以你打算来阿德这里,让她治好你的懒病?」
久米一副平四郎问的好像是别人的事般歪着头,干脆地说「不知道」。
「可是大爷,这行生意我做了这么多年,就只有直觉最灵了。我说,要是没了我,阿德姐一定会很寂寞。所以我每天早上一起床,就往这里跑。看到阿德姐瞧见我就发脾气,不知怎地我就放心了。」
「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放心了。」平四郎说道。「要是全天下的人都像你一样,也用不着奉行所了。」
久米大笑,双手打了平四郎一下。「讨厌啦,大爷。要是全天下都是我这种女人,就什么事都干不成了,连将军大人的城都会被毁。像我这种人,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就好。大爷真是不懂哪。」
铺子里只留久米一人未免令人担心,平四郎便留下小平次,独自前往佐吉家。门开着,往里喊人,只见佐吉弓着身专心写东西。
平四郎进了房,关上门。因不见长助,一问之下,原来是跟豆腐铺的豆崽子们出去了。
「纪伊大人家要打掉板墙,他们去要木屑了。」
「不会跟澡堂抢吗?」
「就是把木柴运到那澡堂去,换木屑当工钱啊。」
佐吉刚才像是在记帐,一问之下,他回道向来都会将杂院每个月使出去的钱查清楚记明白。
「因为总有些小地方在修缮,而夏天之前也还得淘井。」
「你倒挺认真的。」
「我是个垫档的管理人,为后来的人着想,得好好干才是。」
后来的管理人——原来他是这么想的,平四郎不由得直瞅着他看。佐吉有些吃惊地缩起下巴。
「怎么了?」
「没事。其实我今天来,是有话想和你谈谈。」
话虽如此,却也不是要质问他什么。平四郎只是想问问佐吉现下的心情,其实不说也无妨。
「对你是有些过意不去,不过我稍微查了一下你的事。」
平四郎将先前得知的事,及他的想法原原本本地告诉佐吉。平四郎开始怀疑佐吉的心绪,是八助等人因信壶出走之际,佐吉突然冒出的那句——我为什么会待在这里——以此事为开端,乃至他的身世与现在的立场,直说到仁平这个冈引盯上凑屋总右卫门的理由。说完,喉咙都干了。
佐吉一直默默地听着。见平四郎口渴了,便倒了开水递过来。他就只动了这么一下,其余时候始终垂着头,仿佛后颈上压了块酱菜石。
平四郎啜着开水,蓦地突然难为情起来,笑了笑。
「这还是头一次正经八百地和你深谈。不过,之前该和你正经商量的事可多了,只是我不知道而已。不过啊,佐吉……」
佐吉总算抬起头来。或许是多心,但看到他的眼神似乎放松了些,平四郎也跟着放心了。
「你啊,我倒是一点儿也不担心。我是说,你身上没半件需要深查追究的事,只是仁平让我放心不下。既然他盯上的凑屋是你的外叔公,就更令人担心了。」
「谢谢大爷挂心。」佐吉深深低头行礼。「其实,我会要官九郎飞去向大爷传讯报告仁平头子的事,也是因为差我来这里当管理人时,凑屋老爷就千叮万嘱,要我小心一个叫仁平的冈引。」
佐吉自然认为平四郎不会不知道仁平这恶名在外的人,信才会写得语焉不详。
「原来,凑屋总右卫门早就知道仁平不好惹了。」
「是的。以前在万屋吃同一锅饭的伙伴们被整得凄惨无比,老爷都知道。」
「老爷,是吗。」平四郎双手往胸前一抱。
「刚才你也是叫『凑屋老爷』吧。不嫌生分吗?那是你叔公呀,你小时候还跟着他住,关系不也挺好的吗?半像父亲一样。」
佐吉坚决地摇头。「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你真古板。」
「老爷对我们那么好,我娘却忘恩负义。」佐吉的眼神变得像围棋子一样。「那是不能原谅的。」
「你用不着担那个责任啊。你也可以当作是你娘也因为相信总右卫门,才放心留下你离开。」
佐吉笑了出来。「这很像大爷会说的话。」
「是吗?」
「是啊。换成大爷,您不会生气吗?不会吗?收留遇到困难的侄女,供她生活,她却把孩子推过来,还恩将仇报。」
「恩将仇报……」
「大爷的调查还差了那么一点,或许凑屋防得就是这么严密吧。」
「差了什么?」
「我娘离开凑屋的时候,还偷了钱。而且,她不是一个人走的,是跟店里最年轻的伙计一块儿私奔了。那可是凑屋老爷看好而一手提拔的人。」
平四郎嘴张得大大的。「真的吗?」
「我不会拿这种丢脸的事来说谎。是真的,我娘是个忘恩负义、水性杨花的女人。」
这话就佐吉来说相当露骨。平四郎默默喝着开水。
「所以,那时候我就算被赶出凑屋,也不敢有半句怨言。老板娘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你是说总右卫门的妻子阿藤吧。」
「是的。夫人对我很不客气,那也是当然的。就算没发生那件事,我娘和我都太过依赖凑屋老爷的好意了。」
最后,总右卫门安抚了阿藤,将佐吉送到素有往来的花木匠处。佐吉相当感激。
「让我成为独当一面的花木匠,能够养活自己,这全都要感谢凑屋。所以,当老爷派人前来告诉我铁瓶杂院的事,问我在风头过了、找到管理人之前,能不能先来帮忙,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这算是我的一点报恩。」
抱着这种心情前来,房客却一个接一个跑掉。我怎么这么没用呢——如此一想委实受不住,便不由得气馁了。
「可是,佐吉,」平四郎谨慎地开口,「八助他们信壶的事,看来是凑屋设计的。」
平四郎说了前因后果,佐吉不为所动地听完,一句那是大爷想太多便带过。
「不说别的,凑屋老爷没有任何赶走房客的理由。就算有,也没必要用这么费事的方法,不是吗?」
这话极有道理,平四郎也如此认为,所以才百思不得其解。
「我能做的,就是想法子不让房客再继续减少下去。我也会小心,不让仁平头子有机可乘,尤其现在是最要紧的时候。」
总右卫门的独生女美铃,亲事就快谈定了。对象不是商家,而是西国(注:指日本大阪、京都之西,尤指九州)一个颇为殷实的大名继承人。
「美铃小姐将来要先到家世相当的旗本家当养女,再从那里出嫁。但即使如此,对凑屋而言仍是件名誉之事。」
「对方看上的是凑屋的钱吧?这年头,没有哪个大名家是有余裕的。」
佐吉耸肩笑了,说这仍是出人头地。「凑屋老爷高兴极了。啊,不过这件事还请大爷保密。」
「放心,我没有说这种消息的对象。」
事情大致谈完,平四郎却还没向佐吉问起美铃的异母妹妹阿蜜,以及他们两人之间的交流关系。他们似乎透过官九郎来传信。不过——
应该不需要问吧。
那才真正是人家的私事。当前最麻烦的是仁平的怨恨,与传信这件事无关吧。
平四郎转换话题,问起阿德与久米。佐吉笑着说明自己夹在两造双方之间如何煞费苦心,平四郎大笑了一场。就算查清了佐吉的出身,就算知道了冈引仁平的目的有多危险,都算不了什么——他的心情又轻松愉快起来。回家路上下起滴滴答答的雨,也不以为苦了。

 

5

井筒平四郎之妻以貌美闻名。
平四郎本人倒是认为「年轻时美是美,现在可差多了」。
细君同样有个身为同心的父亲,也同样是在八丁堀宿舍出生长大的。只不过,双方的父亲虽似乎有所交流,但一个在北町一个在南町,两家人倒是没有往来,直到婚礼前,平四郎连见都没见过她一面。不过,听说是个美人,感觉自然不坏,心里也怀着期待;及至见到本人确实是个美女,心情就更好了。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细君是家里第三个女儿。上面两个姐姐也个个都是美人。不,都曾是美人。长女招赘以继承父亲的职位,次女嫁到商家。因此平四郎有个同为八丁堀同心的连襟,却仍是一个南町一个北町,再加上职务属性相异,平素也几乎见不着面。听说这位连襟长于算盘,所做的工作必须窝在町奉行所里,埋首帐册之中。借此追缉恶质的高利贷,或不时对那些靠借大名钱而大发利市的大商家泼泼冷水,好生修理一番,似乎相当能干。这时世刀剑无用武之地,算盘上的工夫倒趁势当道。平四郎拔着鼻毛频感佩服,心想往后或许像这类出人意料的公役才能名留青史也说不定。
说到算盘,小时候拿两把算盘翻过来绑在脚底下,在家里廊上飞滑冲撞时被父亲逮个正着,还以为铁定会劈头挨轰,不想耳垂突然被扯起,直接扔进仓房,这可是平四郎的切身之痛。因此,他对算盘没有好印象,事后也不想再靠近。光听到算盘珠子啪嗒作响,耳垂就会痛。
次女嫁到佐贺町一家名为河合屋的染料盘商,丈夫据说是个古板规矩的人物。他俩共生了五个孩子,平四郎还记得听细君说过,二姐一定忙得昏头转向,片刻也不得闲。不过,这也是四、五年前的事了。过了这些年,孩子们不用照管也会自然成长,到这时应该已能帮忙生意和家事,或许反倒落得轻松。这倒是挺令人羡慕的。
平四郎与细君之间没有孩子。因此,一提到井筒家后继应当如何,一族间的气氛便极为凝重。细君刚嫁来的那五年,立场似乎相当难堪。「与力同心的职位本就仅限一代,担心后继无人对上头反而是逾越之举。」当平四郎提出这个正论,却只换来一阵白眼。八丁堀向来重视约定成俗与惯例,会有这种反应也是当然的。
不久的将来,平四郎与细君必须收一名养子,且得在平四郎垂垂老矣之前安排妥当,否则这对井筒家来说就有些不妙了。因为即使是身为非世袭职的武士,也一样禁止临终前才收养子。于是,平四郎到了四十岁,这类事情便不时找上门来。至于是从哪儿找来?自然是远亲近戚之中。养子这码事可不能在街上看中意了就带回来,得从血亲当中挑选。
平四郎的两个兄长老早就离巢各自成家、有了孩子,有的甚至连孙子都有了。无论是哪户人家,继承人只要一个就足够,因此一般人家总是有孩子多出来。虽想着不必生那么多个,但要知道孩子夭折之事常有,没过七岁不算数。孩子得了风邪会死,得了痲疹会死,得了天花会死,泻个肚子也会死。不能没有继承人的武家连一刻都大意不得,须事事小心、步步提防。即便如此,阎罗王定要带走的也留不住,只好多生些预备起来。但若全都平安长大,这下反倒又嫌多。这话说得也太直了些,但这有什么,平四郎自己就是那平安长大多出来的人,并无意冒犯,不过就是说说自己罢了。
兄长们似乎也各自考虑着,想把多出来的儿孙送到井筒家当继承人。他们俩都一样,不是心机深重之人,但也不是什么好人。任谁都瞧得出,他们心里盘算着要把将来没啥指望的儿子孙子推过来。稍微有点骨干才气的儿孙,早从发现自己的多余起,便开始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了。卖剩的萝卜糠心多,这原是世间的常理。
不过,这时平四郎又想到自己。他自己也归在糠心那一伙,这些年来,公役不也这么当过来了吗。所以说,就算是兄长家卖剩的萝卜也是一样的道理。这么一转念,反正就是同样的事再来一回——如此,便做出了谁当养子都无妨的结论。
然而,细君却有异议。绕了这么大一圈,才又回到她往昔是个美人的话题上。
细君二姐的第五个孩子名叫弓之助,是个今年十二岁的男孩。
取个伶人似的名字是有来由的。母亲做了梦——竟梦到如那须与一(注:日本著名的武将,名弓箭手)般的强弓手,咻地向着朝阳放箭,以为那箭会被日头吞噬,却见灿烂金光包覆着箭落下,落在那白雾氤氲、长满香蒲穗的川边。梦中的母亲追着那箭,拨开香蒲花穗一瞧,那里竟有个襁褓中的婴儿。多么可爱的孩子啊——才抱起来母亲便醒了。接着就开始产痛,生下来的即是这个孩子。
这个带着美妙得令人难以置信的佳话诞生的孩子,实在是漂亮得不像话。
而平四郎的细君,便是想要这孩子当养子。二姐那方面也没有异议。
如前所述,平四郎认为谁来当养子都无妨。细君的心情他不是不了解,比起那些话里带刺,说什么嫁来三年膝下空空就该求去,老是欺负自己的井筒家人,当然较想从自己娘家里找。细君那边也有八丁堀的血统,要继承同心家也没有妨碍,所以他全然没有反对的意思。
只是,细君执着于这弓之助的理由倒是有些特别。
「因为那孩子实在漂亮得像个人偶呀。」她忧心忡忡地说。「这样的孩子,真的一不小心就容易走偏,尤其男孩子更是危险。与其随便地把他摆在市场上,不如让他做奉行所公役这种规矩的工作,好好在八丁堀扎根,将来才会幸福。」
接着再加了句「姐姐也是这么想的」。平日温驯的细君这时却莫名坚持,倒让平四郎很感兴趣。
「原来如此,男孩子长得太漂亮,的确是桃花劫难逃。你说的话我也不是不懂。」
只不过,公役端视各人的处事良心,有时候是相当有甜头的。此时若又是个颠倒众生的美男子,岂不是更容易步入歧途?
「所以我才说,你和我两个人好好地把他教养成材。」
「我可没这本事。」
「但你也没做坏事呀。」
细君向来足不出八丁堀,却对小官小吏的好坏了若指掌。听她笃定地说「你没做过坏事」,平四郎的耳朵不禁痒了起来。
「在河合屋里栽培成商人才是上策吧?」
细君猛摇头。
「那个人不行的。」
一句话便否决了二姐夫。
「他不是个老实的商人吗?」
「好色贪花。」
平四郎下巴差点掉下来。他全然不知自己连襟的河合屋老板有这种毛病。
「世间的评价根本不足为信。既然姐姐这样说,自然没有比这更真确的吧?」
细君一脸的义愤填膺。
「待在那种素行不良的父亲身边,弓之助不会有出息的。要是将来学会到汤岛那一带的象姑馆出入,一辈子就完了。」
这回平四郎的下巴真要掉下来了。他万万没想到会从细君嘴里听到象姑什么的这种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