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疲惫地以掌心抚过脸孔。
「可是,我听到了……,就在我身旁,有人在哭……,不知道是谁,那时我还没哭。」
牧原抬起脸,指向堆沙场那边。
「我刚才不是说那边本来有座小溜滑梯吗?我弟就是跑过那旁边才着火的。」
「嗯,我记得。」
「我瘫坐在阿努的尸骸旁。从那里可以看到溜滑梯底下的阴暗处,也就是溜滑梯的台阶底下。我看到那里蹲了一个小女孩,是个和阿努年纪相仿、体型娇小的女孩。
公园里虽然有照明灯,不过当时天色已黑,那女孩又躲在台阶底下,所以我看不清楚她的脸,只知道她穿着鲜黄色毛衣,小手蒙着脸正在哭泣。她在啜泣,像抽搐般晃动着小小的脑袋。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想走近那女孩,可是我只感觉身体一歪,好像喊出了什么。大概是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之类的。那时,我以为那女孩被那场火灾吓哭了。」
牧原少年踉跄着试图走近,躲在溜滑梯底下的女孩,立刻以惊人的速度啪地站起,动作之大,连她身上的蓬蓬裙也随之掀起,倏然露出深蓝色小内裤。
女孩正在哭,她的五官清秀可爱,模样惹人怜爱,现在却涕泪纵横。那张哭泣的脸转向牧原,霎时,视线落到还在冒烟的阿努残骸上。「对不起。」她说。快得仿佛在嗫语。
「我明明叫他别欺负我,谁教他还要欺负我。可是对不起,我把他烧死了,对不起对不起。」
然后女孩拔脚就跑。牧原愣了好几秒才发觉,她不是跑去求救,不是朝着大人传来声音的方向跑,而是要逃离现场。
「等我回过神时,那女孩已经不见了。」牧原说。
他的眼神追索着二十年前那个小女孩逃走的路线,仿佛那里仍留着女孩的足迹,他的视线中没有丝毫迟疑。
「后来,大人们跑了过来,叫了救护车,警察来了,我爸妈也赶到现场……」
牧原的视线终于离开那女孩当初逃走的路径,瞥向知佳子,露出苦笑。
「起先,我爸妈还以为我疯了。」
「为什么?」
「因为我坚持说:快找到那个女孩、就是那个小女孩放火烧阿努。我确定是一个小女孩烧死我弟的。」
「那些人都没看到那个小女孩吗?」
「对,很不巧。」
「可是,你看到了,也听到她说『把他烧死了』,她还说『对不起』。」
「是的。」
「那些大人都不相信?」
牧原微微仰起下巴,以背诵的口吻说:「阿努全身有百分之八十二受到三度灼伤,不止是表皮,连食道和气管都烧伤了,遗体简直就像引火自焚的自杀者。可是,阿努与引火自焚者有一个很大的不同点……」
「没有助燃剂,对吧?」知佳子说,「我们好像一再地提到这一点。」
牧原点点头。「阿努既没被泼到汽油,身上的衣物也没沾到灯油,虽然穿着棉质内衣裤、人造聚脂纤毛衣,但你也知道,这些材质都不会引起爆炸式起火。可是,阿努的内衣都被烧光了,听说几乎完全炭化。」
他摇摇头。这个动作似乎令他想到此刻正置身室外,畏寒地缩起脖子。
「在没有助燃剂的情况下,几分钟之内就把一个活人——虽说只是个小孩——烧得精光。除非用的是大型喷火器否则绝不可能办得到。这么严重的事情,这个不幸的哥哥,居然指称凶手是个与弟弟年纪相仿的小女孩,还说那小女孩一直说『对不起』。边哭边逃离现场。真可怜,八成是哥哥目睹弟弟被烧死,所以也疯了吧……,就这样。」
「就算这样,还是应该找一下你说的那个小女孩。他们找过吗?」知佳子问。「第一,她是目击者。其次,她提到很重要的事情。『我明明叫他别欺负我,谁教他还要欺负我。』你刚才说过,连你自己也觉得阿努是个问题儿童吧?那个小女孩,说不定是阿努的同学,在学校被阿努欺负过,也许她用某种手段——姑且不论是故意的还是失手——在阿努身上点火。」
知佳子呼出来的气息冻得发白。
「阿努之所以全身着火,极有可能与她有关联吧!她躲在溜滑梯底下,阿努当时正好经过,发现她躲在台阶底下,吓了一跳。他想:她怎么会在这种地方?而她,如果是阿努经常捉弄的对象,阿努一定会很好奇,于是停下脚步,说不定想叫她。接着,自己却在下一瞬间着火了——是这样吧?这女孩绝对知道什么内情。」
知佳子愤然地仰望瘦高的牧原。他闭起双眼。
「基本上,的确找过。」他小声说,「警方曾经找过我说的那个女孩。他们让我看学校里那些与阿努同龄的女孩子的照片,包括不同学区的女孩。可是,还是找不到。我在公园里看到的女孩并不在那些人里面。说不定是我看了太多照片,反而搞混了。总之,我就是没找到那女孩。」
搞什么,根本就没有什么神秘女孩嘛。基本上,这个说法打从一开始就太可疑了。小女孩一边道歉一边说「把他烧死了」,这怎么可能。难道一个小女孩会扛着喷火器逛公园?只为了烧死欺负她的小男孩?
太可笑了。这个小哥哥的说法,根本从头到尾都是谎言吧——牧原少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态开始转向。
「爸妈以为我惊吓过度变得疯癫。」
牧原的语气就像在朗读不感兴趣的典礼仪式似的。
「其他大人……,包括学校老师及警察、消防员都认为我说谎,而且他们还这么告诉我爸妈。我爸妈听了脸色发白。那孩子说谎?是他瞎掰的?为什么?他干嘛那样做?年纪比么弟大一截,开始懂得察言观色的长子,为什么会编出这种谎言?这个疑问,最后归纳出一个老套的结论。」
知佳子不忍心让牧原亲口说出来,于是抢着说:「他们怀疑你烧死了你弟吧?」
牧原沉默了一下,随即承认她的推测。「是的。」
他呼出来的气息也冻成白雾。刚才在叙述么弟惨死的经过时,他呼出来的气息还没那么白,那表示叙述者的体温与室外空气一样低。知佳子想。直到现在叙述完毕,恢复了正常人体温,呼出来的气息才会变白,因为他已起死回生。对于牧原来说,每每论及么弟,就等于又死了一次。
「阿努死后,我爸和继母在家里也不笑了。」牧原继续说,「好像对阿努有所顾忌似的,如果我做了什么好笑的事,或是在外面发生什么好玩的事,一家三口齐声大笑的话,等于背叛了阿努。」
知佳子在心里揣测着那位母亲的想法,她因为很怕伤害牧原这个继子,反而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阿努过分严厉,却导致母子失和。这位母亲失去了亲生儿子,成天与涉嫌杀死亲生骨肉的继子对立,这样的关系究竟能建立出什么样的家庭?
「我从高中就进入寄宿学校就读,从此便离开了家,连寒暑假也没回去。一旦离家,再回去就会觉得好害怕好痛苦好生气。」
「那,你跟你爸妈……」
「我爸在我二十五岁那年去世了,是脑溢血,一直陷入昏迷,我们父子睽违十年才重逢,却连一句话也没说上。至于我继母……」
他有点欲言又止,然后才说:
「我爸的葬礼结束以后,我们谈过。我已觉悟今生恐怕再也不会与继母见面了,所以临别前,我主动说:妈心里如果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没关系。」
知佳子沉稳地问道:「那你母亲怎么说?」
想必,那句话早已刻骨铭心,连想都不用再回想,但牧原还是故作沉思状,也许是在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妥协吧。
「她问我,之所以选择当警察,是不是要为自己以前做的事情赎罪。」
知佳子默然。
「我说不是。因为我并没有做我妈认为我做过的事情。就这样,我继母再也没过问其他事了。」


第十五章

那晚,石津知佳子一边缓缓浸入不太热的洗澡水中,一边翻来覆去地回想牧原在公园说过的话。
(那不是普通的火灾。我弟身上不是以普通方式着火。)
念力纵火超能力。牧原似乎耗费了大半青春岁月,才归结出这个名词。他把自己读过的无数书籍及拜访过、请教过的无数人士告诉她——那虽然是知佳子很陌生的世界,但,她能感觉到,牧原是认真的。虽然认真与疯狂的界线有时候暧昧不清,相当危险。
(拥有念力纵火超能力的人,数量当然很少,但的确存在着。)
傍晚的公园溜滑梯底下。
(如果不相信,那也没关系。不过,这是个好机会,你不妨仔细观察仓田薰。这名少女是个超能力者。我百分之百确定。等你对仓田薰了解更多,石津小姐,对于我说过的你应该笑不出来。)
一个小孩,在没有助燃剂的情况下,能够产生热能把一个活人烧成焦炭。
知佳子甩甩头,洗把脸。
牧原他弟弟的遭遇真的很令人同情。由于这段经历实在太凄惨,令他至今走不出那个阴影。他被弟弟的死绊住了。
念力纵火?溜滑梯下的女孩,对牧原的么弟放火?
这怎么可能。
不,就算退个一百步一千步,姑且假设真有念力纵火超能力,二十年前躲在溜滑梯底下的小女孩真有那种超能力,那她为何非把牧原的弟弟烧死不可?因为被欺负?因为受到威胁?如果是这样,抓把沙子朝他丢去就够了。再不然,大哭求救也行。就算是动作再快的超能力者,也犯不着二话不说就发功吧。
(我明明叫他别欺负我,谁教他还要欺负我。把他烧死了,对不起。)
小女孩会这样说?听起来就像是编出来的故事。纵使是小朋友,起码也分得出受到的伤害与报复的程度实在不成正比。如果她是明知故犯,又怎么可能如此辩解。
这是捏造的,是个故事。
牧原的说法缺乏现实感。
知佳子泡过澡,正在喝冰麦茶之际,丈夫回来了。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丈夫满身酒气,满脸通红,呼出来的酒臭味令知佳子不禁皱着脸。
大概是公司里有什么喜事吧,丈夫心情极佳,嚷着口渴,从知佳子手中抢去那杯麦茶,一口气喝光,然后在知佳子对面的椅子一屁股坐下,吵着要吃茶泡饭。
知佳子虽然嘴里念他喝太多丢人现眼,心里却一边微笑,一边烧开水切泡菜,俐落地准备宵夜。她真想告诉丈夫:我被踢出那起连续杀人案的调查小组,算你走运喔。如果知佳子为了那起案子忙得焦头烂额,这时候绝对不可能在家。
丈夫吃过茶泡饭,喝着知佳子泡的粗茶,把桌上的烟灰缸拖到手边,取出烟盒,叼起一支烟。
知佳子望着丈夫使用那只打火机。醉意作祟,他的手哆嗦不稳,那只打火机大概快没瓦斯了吧,迟迟点不着火。嘴里那支烟的烟头,随着他的手每动一下,就跟着上下抖动。
念力纵火。
知佳子忽然想到,所谓的念力纵火,换句话说,就是一种像这样坐在丈夫对面,不用动手,只要稍微集中意识,就能让烟头着火的能力。
喀嚓一声。
打火机燃起小小火焰,丈夫深吸了一口。知佳子站起来,收拾桌上的餐具。
她对于中性洗碗精过敏,先套上长及手肘的专用橡胶手套,开始洗碗,然后继续思考。
如果只是点个烟,那倒没什么关系,碰上风大的日子,这种超能力在户外反而极为有用。
但,拥有这种超能力的人,不见得只会做善事。
只要稍微看谁不顺眼,就可以烧死对方。那就是念力纵火超能力者。
如果是这样,只因为被欺负,不是也可以点火报复?
今天,丈夫心情极佳,正哼着小曲看晚报,如果一不注意,说不定就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但,就连丈夫,也不可能一整天乐陶陶。一天之中总有那么几次,会碰上晚娘面孔的咖啡店女服务生,不得不与客户公司里的讨厌经理鞠躬哈腰,或是在爆满的电车里被踩到脚,一瞬间也好、短短几分钟也罢,想必都生过气。那正是日常生活。
我们忍受着,因为那是日常生活,所以忍受。然后就这样长大成人。如果动不动就为芝麻绿豆的琐事生气,跟看不顺眼的对象过不去,不只无法适应社会,也是在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
然而,如果没必要忍受呢?
如果可以当场报复呢?
而且,谁也不会发现那是自己的报复行动。
例如,在电车上踩到别人的高跟鞋女人,明知自己踩到人,却理直气壮连句对不起也没有,真令人火大。那女人现在要下车了,瞧她扭腰摆臀,走路姿势做作得要命。集中意识,盯着女人那头夸张的卷发。盯着,盯着。
女人的头发起火了。
啊,真痛快。
凡是顶撞异能者、惹异能者不高兴的人,立刻会遭到报应。
「喂,水龙头没关喔。」
被丈夫一喊,知佳子这才赫然回神。她连水龙头都没关,就这么杵着陷入沉思。
「我去洗个澡再睡觉。」
丈夫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行不行啊?都醉了。」
「这点小意思算不了什么啦。」
「浴缸的水已经凉了,我得再加热。」
「没关系,我自己来。你先去睡吧,看你好像累坏了。」
目送着丈夫喜孜孜地摇摇晃晃朝浴室走去,知佳子又开始突发奇想。如果拥有那种点火的超能力,应该可以烧洗澡水吧?待在厨房,不用按钮也不必开瓦斯,只要释放念力,就能将浴缸里的水加热到摄氏四十度,岂不是方便又节约能源?
知佳子忍不住笑了出来,刚才本来还打算认真思考,结果却冒出这么荒谬的念头。看来,我还是无法理解牧原先生的心情,也不可能全然接受他的主张吧。
她熄掉厨房的灯,回到寝室,钻进被窝才发现,丈夫说的没错,自己比想像中还累。

浴室里弥漫着热气。
距离充分施展那萎丽能力的时机已经过了好几天,青木淳子感到体内又开始囤积能量。
体力,已经一点一点地恢复了,身上的枪伤虽然阵阵刺痛,幸好伤口没有发炎化脓。可能是失血导致些微贫血吧,早上起床时,总觉得天花板好像转了半圈。但,那应该也会逐渐好转吧。
而淳子体内的「力量」,在确定她的体能复原曲线之后,简直像是拥有自我意志与判断力的生物,仿佛在说「这样就可以安心了」,又开始吟吟有声地强调自己的存在。
淳子感觉「力量」正渴望释放,她觉得「力量」渴望被使用。那场大规模的杀戮与破坏,对淳子来说真是睽违已久、毫不手软的一次「解放」,但「力量」似乎很享受那次解放,甚至食髓知味,现在又开始催促淳子。
已经不能再用那所废弃工厂安抚这股急欲发飙的「力量」。田山町,现在已经成为日本全国媒体工作者最多的城镇,所以,在运河或公园里任意释放「力量」非常危险,万一被谁看到或拍到就糟了。
无奈之下,淳子只好不断地让水沸腾。她在浴缸放满了冷水,把「力量」注入其中。不到三十分钟,这间小公寓的浴室就变得像三温暖一样。
(啊,又闷又热。)
淳子抹去脸上的汗水,走出浴室,身上的浴袍湿透了。打开窗子透透气吧。
才刚摸到窗框,电话就响了,伸手想接,中枪的肩膀便感到一阵剧痛。淳子有点迟疑,视线从疼痛的肩膀扫过手臂,这才用另一只手拿起话筒。
「是青木淳子小姐吗?」
电话里的声音几天前也出现过。
「方便说几句话吗?」
淳子在无意识中,用手按压着肩伤。
刚才,正要接电话就觉得伤口一阵刺痛,好像是什么预兆。
「你是谁?」
淳子重新握紧话筒问道。话筒,被浴室溢出的蒸气弄湿了。
「突然要我报上姓名有点困难。」
语气沉稳,从容不迫。对方是男人,年纪也不轻,是那种很清楚自我能力与职责的人所惯用的说话方式,听起来像医生。淳子已经很久没让医生看过病了,但记忆里医生的声音,仿佛都是这个样子。
(不要紧,淳子小妹妹,你妈一定会好起来。)
(你最好赶紧把你妈的病情通知亲朋好友,我们当然会尽全力治疗,不过她的心脏很衰弱。)
记忆中的声音。
「喂?你在听吗?」
被这么一喊,淳子从记忆中醒来,她换个姿势重新握住话筒。
「Guardian……Guardian,这名词你知道吗?意思就是守护者。」
类似的说法好像最近才听谁说过。对,那是……,同样也是电话……
淳子赫然想起,不由得提高嗓门。
「上次有个无聊的年轻人打电话过来,也提过这个名词,他还说什么本来不应该打给我。」
对方似乎很惊讶,感觉得到他忿忿咋舌。
「那个小滑头。他已经跟你联络了吗?」
「你也是那人的同伙?他还说,『我们很佩服你的工作表现。』喂,这是怎么回事?Guardian又是什么?」
「那是我们组织的名字。」
「就算跟我讲这些,我还是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组织。」
「当然,你说的没错。」
淳子感到对方的笑意。
「我今天就是想跟你见面才打电话给你的。你肯见我们吗?你有这个意愿吗?」
「我干嘛非见你们不可?」淳子故意轻蔑地哼了一声。「我懂了,你们一定是什么直销公司吧?还是老鼠会?」
这次,对方真的在电话彼端哈哈大笑,声音变得有点遥远,可能是把话筒拿开了吧。
「你很没礼貌耶。也犯不着笑得那么夸张吧,我可是很正经在问你。」
「说的也是,对不起。」对方的语尾仍带着笑意,回到了话筒边。「我也知道一开口就要求见面,你不可能答应。所以今天,我想先送你一份礼物,你不妨试试看喜不喜欢。我看……,后天再打电话给你好了,还是这个时间。」
「这是怎么回事?」
对方对淳子的质问置之不理,突然说:「辻、仁、志。」
淳子倏然瞪大了眼。「啊?你说什么?」
「我先把辻仁志现在住的地方告诉你,他就是你一直在找的那个少年。他已经二十岁了,当然也考上了驾照,最近迷上滑雪板运动,每逢周末都会开车载着滑雪板去各地滑雪,跟他的伙伴一起去。」
伙伴。淳子不禁闭上眼。辻仁志。他现在到底和什么样的伙伴来往?
「对了,上个月,他住的那个地区举行众议院议员的补选。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投票,至少肯定他有投票权。这一点让我感慨很深。投票是国民的义务也是权利,可是他居然也有投票权。我们国家,对于这种没良心也无意悔改、禽兽不如的杀人凶手怎会如此宽容。」
淳子在无意识中脱口而出:「把那家伙的住址告诉我。」
「没问题。」
对方随即报上一串住址和电话号码,淳子急忙抄下。她很激动,只有这家伙的下落迟迟查不出来,这几年来让她一直很懊恼。
不过,激昂的情绪里还留有疑问。「你是怎么查出这家伙的住址的?为什么要告诉我?你又怎么知道我在找这家伙?」
电话彼端,再次传来隐含笑意的声音。
「你的事我都知道。因为,我们是志同道合的同志。」
「同志?」
「先祝你顺利达成目的。以你的能力应该不用担心啦。还有,如果你喜欢这份礼物,等你完成了该做的处置以后,我会再备上另一份大礼。」
淳子倾身向前,凑近电话,这样不可能缩短双方在物理上的实际距离,但她忍不住就这么做。
「你要告诉我什么?是谁的下落?」
「是多田一澍的消息。」
说到这里,对方就突然挂断电话。淳子一只手拿着话筒,另一只手紧握着抄下的地址,就像突然被撇下似的,呆然若失。

辻仁志。
他是三年前住在东京都中野区的十七岁无业少年,也是小暮昌树的同伙,在帮派里的地位最低,总是被呼来唤去、跑腿打杂。这种人具有一种特有的扭曲个性及喜好欺负弱势的残虐性格。
现年二十岁。他已经成年了。现在迷上滑雪?还考上驾照?
这次,他打算用那辆车撞死什么人?淳子骤然涌起怒气,脸颊发烫,太阳穴青筋暴出。她一生气,「力量」就会随之增强。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一次全数释放还是很危险,因而淳子才会慢慢锁紧能量,像扭紧水龙头般。于是,开始出现偏头痛的症状,想必是身体这个硬体装备承受不了「力量」的流动,开始喀答喀答地震动吧。
淳子再次走进浴室,全身仅着内衣,坐在浴缸边,膝盖以下浸入热水,任由蒸气濡湿头发。虽然打开水龙头,在浴缸里不断地注入冷水,那水还是一样滚烫。她不时还得机械性地拔掉橡皮塞把水放掉,要不然水很快就会满出来。
「力量」煮沸了水,制造出蒸气,能量因此得以消耗,但情绪却无处依归。纵使用煮水来宣泄,淳子还是得不到满足。
今夜已经太晚了,要行动也得等到明天。不过,理智上这么想,那念头却开始蠢蠢欲动。辻仁志。终于找到那家伙了。终于可以干掉他。
若用汉字写,他的名字是「辻仁志」,像艺人的名字般别致风雅。可是,淳子仅从远处看过一次他的尊容,相当不起眼,唯独塌鼻与一口乱牙特别显目,是个像人渣般的丑八怪。
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在东京某处,连续发生残虐的高中女生命案。这些女孩只因为不巧落单,就被犯案集团盯上,在路上遭到绑架,被带到杳无人迹的山间林道,或是观光淡季的湖畔道路。在他们抵达目的地之前,被害者一路惨遭强暴、拷问,被折磨得遍体鳞伤。等到一抵达目的地,嫌犯便宣称「你可以逃了」。然后把她们扔到马路上,她们多半衣不蔽体、赤着脚。嫌犯对她们放话说:「只要能逃过我们的追捕就饶你一命,这可是一场玩命的捉迷藏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