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次小火灾,多少有点差异,但随着次数增加,基本上灾情越来越严重。少女在第十八次火灾烧伤手指,这也是第一次有人受伤。
下一次,该不会更严重吧?
那会是什么时候?第一次火灾发生在少女家中,当时她正好十一岁又四个月。此后,平均每隔三个星期至一个月就会发生一次。而少女受伤的第十八次火灾,发生在这个月的月初,距今十五天以前。再过一个星期到十天,很可能就会发生第十九次火灾。
那天晚上,知佳子和半夜两点才返家的丈夫吃完宵夜,上床就寝时,她忍不住偷笑,觉得自己上了伊东警部的当。警部说的没错,对于荒川河边命案和这三起事件,知佳子或许应该暂时保持距离。这样,就结果来说会比较妥当,但在心情上还是命她难以忍受,所以警部才会丢给她另一个香甜诱饵。知佳子现在已经完全被这个少女的事件吸引了。

翌晨一早,知佳子打电话到砧刑警的住处。伊东警部既然是私下把报告给她,所以她认为应该先这么做。
时间才刚过七点半,电视新闻正在报导以田山町为主的三起命案后续发展。她一边拨电话一边望着消音画面,画面上出现樱井酒铺惨遭破坏的门口,电话才响了一声就有人接起,那声音听起来像是早已起床活动,应对简洁有力。
「喂?我是砧路子。」
那声音比想像中还温柔可爱,知佳子不禁暗自苦笑,原本以为那声音会更沙哑,更像「女强人」的。连她自己也在无意识中,认定能在以男性社会为主的警界出人头地的女刑警,多少会有点男人婆的味道。这么一来,她哪有资格批评警界那些想法古板的「老头子」。
「早!我是警视厅的石津知佳子。」
知佳子先向对方做自我介绍,再把伊东警部将报告书转给她的经过概略说明。砧路子好像很惊讶,一听完知佳子的说明便急忙道歉。
「对不起!总局里的工作那么忙,还让您特地打电话来。我找伊东叔……,伊东警部商量时,本来也没想太多,只想等他哪天有空时,听听他的意见。」
伊东叔……,说到一半又订正的这句话,本来应该是要说「伊东叔叔」吧?抑或是「伊东叔父」?知佳子想到这里不禁莞尔。
「不敢当,虽说是警部托我,不过未徽得你的同意就看了报告还是该向你道歉。我个人对砧小姐负责的这个案子很感兴趣,虽然没把握能帮上忙,不过你看怎样,能不能先见个面?」
「那当然,谢谢您。」
砧路子的语气骤然活泼起来。
「看石津小姐哪时候方便,我随时都可以。我今天没排班……」
「那,就约明天好了。」
「不,如果能今天见面更好。我打算今天一整天陪着小薰,所以石津小姐也能立刻见到她。」
知佳子听了,略做沉默。小薰——仓田薰,就是那个问题少女的名字。
「你要去见涉嫌纵火的当事人仓田薰?趁你休假?」
「是啊。」砧路子斩钉截铁地回答。
知佳子好像开始明了对方找伊东警部商量的真正理由了。那份报告并不是一切,真正的问题恐怕在报告之外吧。
「砧小姐,请问你和仓田薰私底下很熟吗?」
少年课的刑警和负责调查或保护的青少年交好,这是常有的事,警方透过这种方式建立私人的信赖关系,可以帮助他们走上正途或预防犯罪。但,知佳子觉得眼前的状况似乎有点不妥。仓田薰,年纪比一般进出少年课的青少年还小,刚才砧路子劈头就喊她「小薰」……,而且,不是说「要跟小薰见面」,而是「要陪小薰一整天」。
这样,未免涉入太深了吧?就算对方只是一个十三岁少女,毕竟有连续纵火的嫌疑。
「你说要陪她一整天,是打算和她出去玩吗?」知佳子问。
「石津小姐也认为我做得太过火了吧?」砧路子叹息说道,「我早有心理准备,如果把详情告诉伊东警部八成会挨骂,我也被局里的人骂过了。」
「原来如此……」知佳子说,之后就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砧路子好像很意外,又有点想挑衅似的,活力十足地主动问道:「石津小姐,您不生气吗?您怎么没说这不在调查工作之内呢?」
这种情况很常见,砧路子被自己说的话煽动,变得很亢奋,劈哩啪拉地越说越快。
「我认为仓田薰说的是真话,小火灾不是她引起的,她并没有纵火。诡异的小火灾不断发生这的确是事实,但小薰不是嫌犯,她是被害者。对此我深信不疑。怎么样,石津小姐?您不臭骂我一顿或是当成笑话一笑置之吗?」
知佳子吃吃地笑。「要我在电话里突然骂人,我可做不出来,因为我还没见过你,也还没见过仓田薰本人。不过砧小姐,打从你一开始就坦然表示今天要去陪伴仓田薰,这一点我倒是很欣赏你。」
她摆出前辈的姿态,刻意用这种说法。
「关于事件内容,那份报告写得很清楚,不过如果你对仓田薰采取那种态度,在局里想必会招来严厉的议论吧。而且你在心情上虽然支持仓田薰,那份报告却写得非常客观。我认为这一点也很了不起。」
砧路子第一次笑了。「谢谢您的夸奖。我也开始迫不及待想和石津小姐见面了。」
知佳子和对方约定好碰面地点,挂断电话以后,突然想到:说不定砧路子刚才是在试探我。
伊东警部或许不会出面,他只派某个部下代为处理。这一点路子不可能没想到。像这种时候,索性来个下马威——「我今天休假,要陪仓田薰一整天。我是站在孩子那边的,那孩子绝非纵火犯。」
而对方听了,如果嗤之以鼻或勃然大怒,那就不值得委托,反正这本来就不是公务,顶多跟对方大吵一架。说不定砧路子打从一开始就已经计划好了。
(看来她很聪明。)
这么一想,知佳子就更有干劲了。她斗志昂扬地走出家门。


第十三章

砧路子个子很高,应该超过一七〇公分吧,知佳子一边目测一边暗忖。最近,知佳子好像与高个子特别有缘,不管是男是女。
问题少女仓田薰住的公寓不仅高级,还是令人目眩的超高层大楼,而砧路子就站在入口处的大型自动门前。知佳子穿越公寓前庭,一边走近入口处一边想,就算房地产广告上的照片直接采用这栋大楼现有的模样也不令人感到奇怪。
「你是砧小姐吧?我是石津。」
知佳子一出声招呼,高跳女子惊讶地俯视着她,双眼眨了好一会儿。
「石津小姐吗?不好意思,我是砧路子。」说着,大步走来。
知佳子立刻伸出右手,砧路子极为自然地用力回握了一下才放开。感觉上,她似乎很习惯握手。
「小薰那边,我跟她提过石津小姐是我前辈……」
砧路子一边穿过入口处的自动门一边解释。然而,自动门内宽敞奢华的空间又教知佳子吓了一跳,好一阵子没把砧路子的话听进去。
该怎么形容这个空间呢?还是称为大厅吧!宽敞得足以容纳知佳子住的小公寓,挑高的天花板有三层楼高,顶端呈三角锥形众拢。一跨进大厅里,便觉得像是从内部瞻仰以大理石和玻璃修筑的金字塔。
「真是气派非凡。」
知佳子就像参加课外教学的小学生,第一次参观国会议事堂或最高法院,一边仰望着天花板绕圈子一边咕哝着,走在她前面几步远的砧路子停下来露出笑容。
「是啊,我第一次来这里也吓了一跳,还吓到打嗝咧。」
知佳子又原地转了一圈,才把目光移向四周。从入口处进来的左边有一座很宽敞的柜台,那是「接待处」,一名穿着体面的中年男子在柜台内忙着,电话响起,他正拿起话筒应答。光看这一幕,简直像在饭店大厅。
对面的墙边放了两组米色沙发,将金色大理石烘托得份外耀眼,沙发上还点缀着抢眼的黑色。在每组沙发中央的玻璃桌上,分别摆着由含苞红玫瑰和满天星组成的盆花。俯瞰沙发的那面墙以壁画为主,看起来好像用马赛克磁砖拼贴而成,描绘的是威尼斯街景和水道、贡都拉小船。
知佳子叹了一口气。与其说是羡慕,毋宁说是出于敬畏的叹息。一个念头倏然闪过心头,一个人,一个普通家庭,真的住在这种地方吗?
「我们走吧。」
砧路子用略带催促的语气说道,知佳子急忙跨步迈出。两人的前方有一扇自动门比刚才那一扇小了一圈。两扇门的不同之处在于前者用透明玻璃,这扇门却是毛玻璃。此外,这扇门的左边竖起一根大理石柱子,像公园里的饮水机那么大、高度到知佳子腰部,上面有一块面板,排列着许多按键,旁边还有对讲机。
「这里当然是使用自动上锁系统罗!」
听到知佳子这么说,砧路子一边点头,一边拿起对讲机的话筒,按下最右边的按键,惟有那个按键自成一区。
「您好,我是砧路子。」
砧路子以温柔的声音说道,知佳子听不清楚,不过话筒彼端似乎回应了什么,好像是数字。
砧路子频频点头。「好,我知道了。」
她放下话筒,几乎在同一时间,从紧闭的自动门传来微微响声。路子朝那边迈步,自动门静悄悄地开启了。
「仓田家在几楼?」
「最顶楼,三十九楼。」砧路子回答,「是阁楼。电梯也是另外独立,直达她家。」
两人一走进镶着毛玻璃的自动门,里面就是电梯间,左右各有两扇电梯门,像是彬彬有礼的门僮般对向而立。直达仓田家的电梯在更深处,在右转以后那条短短走廊的尽头,比公共电梯小多了,对开的门旁,除了上下楼的按键,还有一块像是计算机的数字面板。
砧路子以熟练的手势按下数字,一边输入四个数字一边解释:「这个电梯,只有输入设定的密码才能开启,而且密码每星期六会变更……」
她刚才在自动上锁系统前以对讲机联络,原来是为了问密码啊。
住在这么高级的公寓里,又在阁楼,理当注重保全。不过,知佳子一边随着砧路子走进小小的专用电梯,一边思索昨天看的「砧路子报告」记载的十八件火灾中,发生在仓田薰家里的八起火灾。和仓田家毫无关系的外来者,若要引发这八起小火灾,必须在来访目的明确、身分不受盘问的情况下经过柜台,还得解除自动上锁系统,打听到专用电梯的密码。
实际上,应该说绝对不可能,就算退一百步好了,如果只有一次,或许还有可能侥幸通过重重关卡,但不可能有第二次、第三次。
如此说来,有嫌疑的果然是仓田家的人,以及和他们熟识、能自由进出这里的人。这一点,是归纳事实后所做出的最外围推论。
那么,从外围往内数来的第二个推论又是什么?那就是十八起扣掉八起以后,还有十起火灾的发生地点——四起在学校教室、一起在校园里、三起在路上、一起在图书馆,最后一起发生在医院候诊室。地点相当分散。
(唯一的共同点是,这十起火灾发生时,仓田薰都在场。)
所以,这名少女位于归纳事实以后的推论最内层。十八起纵火案都是少女干的吗?抑或是某个盯上少女的人?姑且不论对方的目的是要伤害少女,还是想让少女蒙上纵火狂的不白之冤——这点,又属于更内一层的、未知的领域。不过知佳子还是认为,那个未知的领域,对自己而言多少带有某种熟悉的「色彩」。
纵火是「场域」(field)的犯罪,光靠「人」(personality)绝对不可能成立,这是其他重大犯罪罕见的特质。只有「场域」和「人」的结合,才能赋予执行者原动力,启动实际纵火的最后开关。
当然,确实有那种杂乱的垃圾场,或是堆满各种可燃性建材、既没围篱也未区隔的建材堆置场,等于是向「一看到火焰就痛快不已」、「一看到火焰就有性冲动」的人主动招手。不过,那纯粹是「场所」,并不是「场域」。知佳子认知的所谓「场域」,是指发生纵火行为的场所,包括家庭、建筑物、设施机构本身所具备的氛围。
就连纯粹只为了满足欲求才纵火的纵火犯,在经过仔细追问后,也会发现他们挑选纵火地点时,其实是经过微妙的选择。比方说,知佳子负责侦办的第一起案子,凶手是一名年约四十五岁的女性。她的丈夫外遇,造成家庭失和,搞得她神经衰弱,独子在考取乡下的一所大学后离家而居。她很孤独,连个倾诉的对象都没有,也不知道如何排遣郁闷心情。有一次,她看到电视连续剧的火灾场景,竟感到一股莫名的兴奋。她想,若能看到更大的火灾,说不定会更痛快。结果,她一共引起了六次小火灾。
六次纵火地点都在离她家半径两公里以内的范围,而且,纵火目标都是屋龄五年以内还算新颖的独栋透天厝。那个地区正好是高度成长期兴建的住宅开发区,有先建后售的成屋,也有昭和末期至平成初期兴建的新住宅。
侦讯时,这名女性纵火犯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何专挑比较新的房子纵火,只是再三向警方供称:「因为正巧被我看到。」「可能是因为房子比较显眼吧,我根本不在乎烧哪里,我只想看火。」
知佳子造访了这六起火灾的现场,最后来到那名女犯人的家。她的住处是她公婆留下的木造双层楼房改建的,相当老朽,外观因为加盖而显得很丑陋。知佳子回到侦讯室后,基于一般家庭主妇的好奇心问她:
「你的房子还不错啦,不过好像很老旧了。没跟你先生商量过打掉重盖吗?」
我提过啊,她说。她还为此存钱,一直在打工,为了改建房子,把每个月的薪水全数存进银行。
「可是那笔钱被我先生花掉了,而且还瞒着我。前后加起来应该有五百万吧,等我发现时只剩下不到一百万了。」
「他是怎么花掉的?」
「玩女人,那是很花钱的,大概都拿去养情妇了吧。」
知佳子向她丈夫求证。当时她丈夫已经开始诉请离婚手续,态度非常冷淡,对警方的调查也很不配合。不过,关于盗领存款这件事,倒是大言不惭地说「花自己赚的钱有什么不对」,盛气凌人地一口承认。
知佳子再次走访那六起火灾的现场。凶手放的火只比小火略强,顶多烧焦墙壁,或烧掉堆在后门旁的旧报纸而已,所以苦主早已将房子整理干净了。知佳子仿佛看到那个坐在侦讯室不肯抬脸的阴沉女子,在那些民宅的窗口、玄关旁的花坛、摆在二楼凸窗边的大花瓶上纵火的那一瞬间。
(不公平。)
她一定这么想。明明自己这么认真工作,拼命存钱,为了这个家这么努力,没做过半点亏心事,手上却什么也不剩,所有人都瞧不起我,丈夫在外面花天酒地,孩子忙着自己的未来,我却一无所有,以前或许曾经拥有过什么,现在为了丈夫、孩子却全都失去了。
在这个镇上,只不过是出门买个菜、打点零工,就得经过那些她根本不可能拥有的崭新漂亮房子。那是正常家庭才拥有的幸福象征,而她向来只有被夺取却从未享受过。
(不公平。)
所以她才纵火,火是净化之火,可以把不公平尽数烧光。
知佳子提出了这个推论,侦讯室里的女人首次微微抬脸,看着知佳子,然后用非常疲惫的声音幽幽地说:
「也许吧!可是那应该不重要了吧,就算真是这样,也不可能减轻我的刑责。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我从以前就喜欢点火。所以,就算什么坏事也没发生,说不定我迟早还是会纵火。」
原来如此,或许真是这样吧。但知佳子还是忍不住思索。如果,她丈夫的外遇发生在房子改建以后,那会怎么样?那时,或许她放火烧的就不是别人的漂亮房子,而是自己的家——付出种种牺牲、忍辱负重才盖好的家,却对夫妻关系毫无帮助。或许她真的喜欢火,喜欢那种破坏力及净化力。但,促使她实际动手的,纯粹是现实生活中的情绪起伏。因为那窜出的火焰,是朝着心情抑郁的方向奔去。
还有其他例子。一个受不了升学压力、连续纵火二十一次的重考生坦承,自己总是傍晚时分在住宅区徘徊,寻找窗口亮灯、传出笑声的房子。一发现这样的楼房或公寓窗口,他就会记下地点,等到深夜再回来放火。另一方面,也有人专门在肮脏的废弃工厂或荒废的空屋纵火,那是一个被裁员的失业中年上班族,他虽然不自觉,但在他眼中,这种遭到弃置的场所必定和自己的身影重叠吧。
知佳子也经常遇到不是「纯粹」的纵火犯,而是为了湮灭劫杀痕迹,或是从一开始就企图把人烧死的犯案者,那种令她觉得如果换个「场域」,说不定会有不同结果的案例。她曾经侦讯过一名年轻女子,因为介入别人家庭,还跑到男方家纵火欲置对方于死地,结果却烧死对方年迈的母亲。她说,如果单挑绝对打不过男人,所以打一开始就打算去他家放火。这一点正是纵火被称为「弱者的犯罪」的原因。不过,届时是否真有勇气纵火,其实本人毫无自信,年轻女子小时候经历过严重烧伤,被救护车送医治疗,其实很怕火。
「可是,当我看到他家的那一瞬间,我的迟疑和恐惧全都一扫而空了。」
据说那是一栋好房子,谈不上豪华也不算新颖,不过真的很有「家庭」气氛。
「阳台上摆了许多香草植物盆栽,还有迷你蕃茄盆栽,上面结着红色果实。阳台看起来像家庭菜园,一边还放着一辆儿童三轮车,车轮上还沾了泥土。」
她想像着男人与他的妻子,替香草植物与迷你蕃茄除草施肥,熟成后采摘做菜,一家人围桌用餐的情景。她想像着男人让小孩坐在三轮车上,欢笑着跑来跑去的情景。
「我越想越受不了,对我那么无情的负心汉,居然厚颜无耻地过着这种生活。这太不公平了,这是谎言,这个家是个骗局,我非把这里烧光不可。」
知佳子留意到她在说法上的变化。起先,她一直坚称是因为打不过那男人,纯粹是为了报复那个可恨的男人。可是,看到对方的房子之后,对象却变成了「这个家」、「这里」。
她中了「场域」的魔法。如果那男人的房子看起来寒酸一些,外观和气氛更杂乱的话,或许会心生犹豫。重点在于促使她下决心的,不是那男人与妻小「真正的」家庭关系与幸福与否。全家人一起吃晚餐的情景、父子骑三轮车的景象,都不是她亲眼看到的,只是她在脑海中勾勒的幻想,说不定现实情况并非如此。
但,对她来说,当时在脑海中浮现的景象成了事实。这就是「场域」的魔力。房子,这个「场域」的磁力促使她采取行动。
(不公平。)
知佳子认为,由此可以了解,就算在犯罪的场景之中,火依然是神圣的。即便凶手为了湮灭证据纵火焚烧尸体或犯案现场,或许也在无意识中期盼这把火能净化一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矫正错误,燃烧邪恶,把一切还诸灰烬,招来静谧的绝对力量——那就是「火」。
想到这里,知佳子的思绪又回到诡异的连续烧杀事件。这一连串与荒川河边命案有关的事件,之所以会让她怀疑是以前那起高中女生虐杀案的被害者家属所做出来的制裁行为,原因之一,在于凶手用的是「火」,因为火是制裁的颜色。
「石津小姐,已经到了。」
砧路子的声音令知佳子赫然回神。电梯已停住,门正开启。路子已先行步出,站在铺有明亮砖红色磁砖的小巧门廊上。
正面的门是坚固的橡木材质。路子一按门边的对讲机,扩音器立刻传来回应:「是,请进来,门没锁。」
知佳子静静地深呼吸。纵火若是「场域」的犯罪,那么犯案者不是想破坏「场域」,就是企图逃离「场域」,二者择一。至于为何想破坏,为何要逃离,毋宁是次要动机。唯一可以断言的,就是一股影响破坏者的力量,是对于那个「场域」的憎恶;而操控逃离者的力量的,是对于那个「场域」的挚爱。
如此说来,在这座宛如巨塔的大厦顶端,和这个「场域」的磁力单打独斗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砧路子开门。
「您好……」
砧路子还来不及打过招呼,开启的门扉后面已经冲出一团黄影,啪地朝她扑过来。路子被撞得连退两、三步,但立刻发出笑声抱住那团黄影。
「小薰!」
「吓到了吗?」
被路子抱着、发出笑声的,是一个身高仅到路子胸口的少女,穿着看似柔软的黄色毛衣,下搭迷你牛仔裙。
「讨厌,砧姐姐你迟到了啦!」
「对不起。应该只迟到十五分吧?」
「不对,更久。」少女皱着脸看着右手腕上的手表。
「你迟到了十八分钟。」
砧路子夸张地露出吃惊的表情。
「真的啊,那真是太对不起了,还请原谅小的。」
这时,少女终于察觉到知佳子的存在。知佳子的身体还有一半在门外,正望着砧路子和黄毛衣少女像小狗一样嬉闹的情景。
「你……,是谁?」少女的双臂依旧环抱着砧路子的腰部,开口问道。那语气像在质问。「你来干嘛?」
知佳子面带微笑,不过笑容却僵住了。由此可见,少女的语气带有多么尖锐的责难。
「砧姐姐,这个人是谁?」少女又问了一次。砧路子连忙站直,一边松开少女的手,一边转身面对知佳子。
「对不起,石津小姐,这位是仓田薰小妹妹。」说着,把手放在少女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