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吞吞地靠近的引擎声,在蒲生邸前停住了。接着传来车门开关的声音。
男子松了手,孝史的嘴巴自由了。孝史低声问:「有人来了?」
男子点头。
「怎么办?」
「没关系,应该不会来这里。」
两人动也不动,屏住呼吸。下车的人物——不知是一人还是好几人——的目的地显然是蒲生邸没错。不久,听到有人在玄关敲门、叫门。
「有人在家吗?有人在家吗?」
是男性的声音。话声很急切。连在后面的柴房都听得一清二楚,想必叫得很大声。
过了一会儿,蒲生邸里好像有人开了门。刚才的来访者的声音打了招呼:「早安。」
玄关的门发出尖锐的声音,关上了。访客进入屋内。
「会是谁呢?」孝史嘀咕。
「很快就会知道了。」男子说。「其实,大概也料得到。」
「是谁?」
男子没有回答,而是松开了架住孝史的手臂,看了看手表。
「这么快就来通知了啊。」男子说,仿佛自言自语似的。
「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对于孝史的牢骚,男子又「嘘!」的一声制止,竖起耳朵。又传来刚才那名访客的声音:「那么,告辞了。」口吻听起来像是在下达号令般,简洁、利落、精神抖擞。
不久,车子的引擎发动,在雪地里挣扎着远去。
再也听不到车声后,男子才终于坐回原来的地方。
「不能再耗下去了。好,把话说定。」
「话?」
「要假造你的身分啊!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会冻死的。」
那么,就要进蒲生邸里了。
「从现在起,你是我的外甥,知道吗?」
「外甥?」
「对,就说是我妹妹的儿子好了。你叫什么名字?」
「孝史——尾崎孝史。」
「名字用不着改。几岁?」
「十八。」
「好,那你就是一九一八年出生的。大正七年,记好了吗?」
孝史开始觉得头晕。我是大正年代出生的?
「等、等一下——」
男子不予理会,接二连三地继续说。「现在是昭和十一年,也就是一九三六年。但是,这个时代的一般平民,更不用说像你这种没受过多少教育的劳工,是不会用西历的。现在是昭和十一年,你是大正七年生的……,对了,你是哪里人?」
「我家吗?在群马县高崎市。」
「高崎啊——」男子咬住嘴唇。「这就麻烦了。我对那个地方完全没概念。你对你家乡的乡土历史熟不熟?昭和十一年的高崎市,可能还不是市,是什么样子,你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
好想哭。
「要是连那些都知道,也不会考不上大学了。」
「那就没办法了。要是有人问起,就说你是在东京深川区的扇桥这个地方长大的。记住了吗?深川区,扇桥。」
「你也是那里的人吗?」
「不是。不过我曾对外说是在那里住过一阵子。」男子很不耐烦似的,匆匆交代。「听好了,现在在这里的我,并不是在平河町第一饭店时的那个我。我有另外的名字,出身经历不同,身分、户籍也不同,是另一个人。在这里,我出生在四国一个叫丸龟的地方,家里务农,离乡背井来到东京。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在这个时代取得一个正式的身分,你可别搞砸了,知道吗?」
孝史咕嘟一声,点点头。
「深川区的扇桥哦!然后,你本来在铁工厂工作,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逃出来,昨天深夜来投靠我。」男子像是一一确认般,指着孝史的脸说。「我从今天起要住在蒲生邸当佣工,因为有人要抓你,所以我先把你带过来。我的打算是要让你在我这里躲个两、三天,再让你逃往别处。因为事情紧急,所以我连自己的随身物品都没有带,就出来了。知道了吗?」
孝史在脑海里复诵一遍,勉强点头。
「知道了。」
「要是对方什么都没问,你就什么都不要说。装作脑筋不太灵光的样子,这样最安全。」
男子要言不烦地交待完毕,便不再开口,眼光落在手表上。走到外面和这幢府邸的人接触的时间就要到了。那个表情显示着他已做好准备、下定决心了。
但是,他那坚决的表情,反而让孝史害怕了起来。所有冷静、理性、坚强的开关都一齐关闭,孝史的心就像失控的遥控飞机一样,摇摇欲坠。
不能设法逃走吗?——随便想个办法。这样的心思,让软弱的言语脱口而出。「呐,不能只有你自己去吗?」
「你说什么?」
「你从今天起要住在这里当佣工不是吗?你自己去吧。我躲在这里就好。」
男子直勾勾地盯着孝史:「会死哦。」
「不会的。」孝史硬是撑起虚弱的身体,挺起胸膛,做出保证的样子。「我不会那么简单就翘了的。两天、三天我都没问题,我会躲起来,等到你有时间可以再穿越时光。」
男子面色难看地摇头。感觉是绝对不允许孝史那么做。
「你没看到自己现在的脸色才会这么说。你需要治疗。可能没办法叫医生来看,但是伤口要消毒,人要补充水分,至少也要静养一天才行。你不能待在这么冷的地方。别闹脾气了,乖乖照我说的……」
「不要!」
孝史大叫。一切的一切,在他眼里都变得好可怕,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没出息。绝对不可能办得到的。那种事我怎么可能做得到!
「我不去。太麻烦了。我没有把握能装得下去。那些假身分我记不起来。」
「还没做就说做不到,太不像话了。」
「求求你,饶了我吧!」
才想着:啊啊,我要哭出来了,眼泪就已经淌下脸颊了。
孝史抱着头,蜷起身体。好想变得小小的躲起来,从周围的一切消失。
「我不要,我不想去。要去那里不如待在这里。不然我宁愿回现代。把我丢在饭店火灾里面也没关系。让我回去,请你让我回去!」
这时候,原本站在孝史身前的男子,突然转头走向柴房的门口,就这样直挺挺地站着,仿佛被不断吹进来的北风和卷进来的雪冻僵了。
孝史畏畏缩缩地抬起目光。
柴屋的门打开了约三十公分宽。透过那小小的缝隙,可以看着大雪画出了无数条雪白的线。
而以那雪白的地面为背景,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微微弓身朝这里窥看。
她穿着和服。肩头披着像小毛巾似的东西。头发应该很长吧,不过以复古的发型盘在脑后,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耳垂因为太冷而冻得通红。
她一手提着一个大大的像笼子的东西,赤裸的脚上穿着木屐。连看的人的脚尖都快冻僵了,孝史想。
她的五官清秀,肌肤雪白。大大的眼睛,眼角有点下垂,睫毛的影子落在鼓鼓的腮帮子上。没有一丝一毫修饰、化妆的气息。
即使如此,她依然非常美丽。
背对着孝史伫在门口的男子,突然慌慌张张地把两手伸到背后。还以为他要做什么,却看他把两手藏起来,正在拆左腕上的手表。
拆下来之后,便把表往孝史膝盖上方轻轻扔过来。孝史急忙接住,塞到睡衣的口袋里。
这时候,女孩开口了。「平田叔?你在那里做什么?」
被称为平田的,便是站在孝史眼前的这名男子——把孝史带来这里的万恶根源。他干咳了一声,发出非常虚弱的声音。
「对不起,吓着你了。」
女孩打开柴房的门,踏了进来。她的视线在平田和孝史之间游移。孝史急忙低下头,用旧毛毯把自己紧紧里住。
「怎么了?」女孩说。话里有一点点口音。「这一位是?」
「我外甥。」平田立刻回答。「出了一点麻烦,所以他跟我一起来,我让他躲在这里……
平田以非常谦卑、低微的语气说。当他对孝史而言还是个不知名的时光旅人时,从来不会以这种语气说话。
「这件事,对老爷和夫人……」
「最好是不要提起是吗?」女孩问。
男子低着头、弯着腰说:「千万拜托。」
女孩一时没有说话。然后,再度将视线转向孝史这边。孝史全身都感觉到她双眸的转动。
「他受伤了吗?」她似乎是指着孝史发问。
平田回答:「有点灼伤。我想让他去分配给我住的那个房间里躺着,不知道可不可以?」
女孩没有答话,把手上提的那个笼子放在脚边,关上柴房的门,往孝史身边靠近。孝史把身子缩得更小。
白白的小手往孝史这边伸过来。孝史往后退,手追了上来,来到孝史脸旁时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下定决心似地移动,摸到他的额头。
「发烧了呢。」语气很温柔。声音明明很可爱,却有点沙哑。可能是孝史的耳朵有问题。
白白的小手很柔软,冰冰凉凉的,好舒服。孝史就这样闭上眼睛,感觉到身体缓缓地向旁边倒下。

 

8

——远远地,有人在说话。
醒来时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漆了灰色三合土的低矮天花板。在几乎正中央的地方,悬着一颗没有灯罩的灯泡,显得冷冷清清的。
灯并没有开。即使如此,室内依然有些微的光线,大小约两坪多的天花板,每一个角落都清晰可见。
额头上放着一个湿湿温温的东西,伸手一摸,原来是毛巾。
孝史缓缓地撑起上半身,环视这个陌生狭小的房间内部。
他躺在被窝里。被窝铺在离房间出入口较远的那面墙边。地板是木制的,三块老旧的榻榻米并排铺在房间的中央,而孝史睡的被窝也在上面。
靠近被窝脚边的墙上有一扇拉门,宽度大约和一般的门一样。同一面墙上的最右边,有另一扇拉门,上半部嵌着毛玻璃。右边那扇拉门大概是这个房间的出入口,而脚边的那个应该是置物柜吧。
那么,光是从哪里进来的呢?孝史转头寻找。就在头部后方,有三个采光的窗户。明亮的光线从那里射进来。窗户并非左右拉动式的,而是在窗框下方有把手,可以向外推开的那一种。
在榻榻米旁边有个火盆,盆口约双臂环抱的大小,上面有花纹。一把火钳孤伶伶地插在那里。看来,那就是这个房间唯一的取暖工具了。
空气冷到极点。呼地吐一口气,气是白色的。榻榻米下面也有寒气窜上来。这种感觉就叫作寒彻骨吗?
远远地,又传来对话声。听不出来在说些什么。然后还有啪跶啪跶的脚步声、开关门声,突然之间又全都安静下来了。
只剩孝史一个人。
我到底在什么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脑袋里好像被棉花之类的东西塞得满满的,无法思考,血液完全无法流通。而且这种棉还是石棉,粗糙地刺激大脑内部。虽然不至于无法忍受,但是从他一起来头就痛个不停。
不止是头而已,全身关节都痛。脸颊也好、指甲也好,身体稍微动一下,右大腿就像触电似地一阵疼痛。对了,是被火烫伤的。这件事,让孝史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
——这里,是蒲生邸内吧?
我好像是在那个柴房昏过去的。大概是那个时光旅人把我搬到这里来的吧。
(你必须稍微休息一下。)
孝史试着回想昏倒之前在柴房里的对话。
(我想让他去分配给我住的那个房间里躺着,不知道可不可以?)
这么说,这里是那个男的以后要住的房间了。我记得他说过,他要住在这里工作。不管工作内容是什么,反正是佣人就对了。那这里就是佣人的房间啰?
孝史手里还拿着湿毛巾。枕头边有个盛了水的金属盆。有人帮他以毛巾敷额头好降温退烧。
孝史试着在被窝上站起来。摇摇晃晃的,站不稳。伸手撑了一下墙壁,被墙壁的冰冷吓了一跳。墙上漆的也是三合土,湿气很重。
孝史一边适应关节的疼痛,一边靠近位在被窝脚边的拉门。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个大大的布制旅行袋,旁边有一双皮鞋,就这样而已。皮鞋底部对底部横放着。如果孝史没记错的话,那名男子在饭店里,还有带他来这里的时候,穿的都是这双鞋。
拉上置物柜的拉门,接着走到窗户旁边。以孝史的身高,不必踮脚就构得到窗户的把手。转动把手,想推开窗户,窗户却不为所动,只打开了不到一公分的小缝。孝史试了好几次,窗户打不开,倒是有小小的雪块从窗框的缝隙滚进来。
稍微想一下就明白了。这个房间大概有一半是在地下。而现在地面有积雪,所以窗户打不开。外面照进来的这片白亮的光,也是因为雪的关系。
虽然只是在黑夜里看了这座蒲生邸几眼,他也晓得这里是幢相当豪华的洋房。可是,佣人的房间却这么简陋啊?
孝史将窗户关上恢复原状,搓着冻僵的手指,来到火盆旁边。雪白的灰里埋着烧得通红的炭。伸手取暖,只觉火盆上方的部分立刻热了起来。
上一次是在哪里看到炭的啊?记得曾经在哪里看过。
对了……是烤肉店。原来,以前连一般住家都是用这个来取暖的啊。
以前——昭和十一年。
现在是几年啊?孝史想。是平成六年(西元一九九四年)吧?这样,换算成昭和的话,昭和六十四年是平成元年,所以,应该是昭和六十九年吧。算一算,我竟然来到了五十八年前的时代。
不,孝史重新想想,又觉得不对。「现在」是昭和十一年才对。我为了考补习班来到东京,住在平河町第一饭店,那家烂饭店发生火灾,我从里头逃出来——昭和六十九年的这些事,是远在五十八年后的未来才会发生的。
人真的能穿越时光吗?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具有在时间轴上自由移动的能力吗?
搞不好,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大骗局,而我完全被蒙在鼓里?
孝史身上还穿着饭店的睡衣。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摸摸睡衣的袖口和上身。
潮潮的。凑近一闻,有汗臭味。可能是因为发烧的关系。
(发烧了呢!)
在柴房见到的那个女孩,好像也这样说过。
她好漂亮,孝史心想。那女孩是这里的女佣吗?或者是、或者是——(这场骗局的共犯?)
孝史全身发颤。
要怎么做才能确认事实呢?要以什么根据来判断现在的状况呢?
孝史缓缓地在室内踱步。墙上漆着灰灰的三合土,有几个钉痕,榻榻米有一个被香烟烧焦的痕迹,大概是之前的佣人留下来的。
把手伸到火盆上。脚趾头也很冷,所以轮流把脚举起来取暖。突然之间,孝史觉得自己好蠢。
这个房间怪怪的……边想,边环顾四周,突然,他发现原因在哪里了:对了!没有电视!
他沿着墙壁绕了房间一圈,仔细查看。没有插座,也没有电视天线的插孔。昭和十一年。
日本的商业电视是什么时候开始播放的?一般家庭,甚至佣人房,都理所当然地普遍拥有电视机是什么时候的事?
在反复巡视了好几次之后,孝史明白自己只是在敷衍自己。喂,你啊,既然心里有一半怀疑自己是陷在一场骗局里,干嘛不走出房间到外面去看啊?出去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又不是伤得走不动。
孝史立定不动,下腹部却以一种很不好的势头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发出阵阵绞痛。
一定是在雪地里受凉了。孝史双手搓着肚皮,叹了口气。实在太逊了。人家「回到未来」的米高福克斯回到五〇年代时可是生龙活虎的哩!
好想上厕所。真的是越来越丢脸了。孝史无法可想,只好按着肚子。这时,又听到远处传来开关门的声音,还有脚步声。往这里来了。
孝史急忙钻进被窝,把棉被拉到眼睛下方,观察四周的动静,发现脚步声在拉门前停了下来。
拉门发出卡嗒声,打开了。
悄悄探头进来的,是那个女孩。孝史急忙闭上眼睛,她以为孝史还在睡。接着她进房来了。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孝史偷偷睁开眼睛。
的确是那女孩没错。她穿着之前那身和服,系着围裙,脚上套着袜套。左臂上挂着一些折好的衣物,右手拿着一个类似小瓶子的东西。
女孩纤细、白皙,真的很美。尤其是侧脸,那脸颊的线条真美,孝史想着,不禁朝她望。突然之间两人视线相遇了。
「哎呀,你醒了呀。」
女孩说,嘴角漾出微笑。笑的时候,眼角有些小小的皱纹。孝史想,她的确是个年轻女孩,不过年纪或许比我大。
女孩靠近他。原来穿着袜套在榻榻米上走动,会发出衣物摩擦的声音啊!以前都不知道。
女孩在孝史枕边屈膝坐下,看着他。「觉得怎么样?」
孝史有点难以回答。全身到处都痛,而且又好像要拉肚子……这种话,实在说不出口。
女孩挽起和服的衣袖,伸出手臂,以手掌触摸孝史的脸颊。孝史急忙闭上眼睛,但她那双雪白的手臂,还是清楚地烙在他眼底。
「烧还没退呢。」女孩低声说。
「你冷不冷?」
孝史总算挤出一点声音:「还好……」
「这个,是给你换的衣服。」
女孩把刚才挂在手臂上的衣服放在枕边之后说。孝史伸长脖子看了看,好像是简易和服的样子」。
「还有,这个是马油。」女孩把小瓶子拿给孝史看,继续说,「千惠姨说这个治烫伤最有效了。」
可能是孝史骤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脸上多少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吧,女孩嘻嘻一笑,说道:「对不起,千惠姨是这里的女佣,跟我一样。千惠姨什么都知道,听她的话准没错。」
然后又压低声音说:「平田叔拜托的,所以我们没把你在这里的事跟府邸里的人说。只有我和千惠姨知道而已,你放心吧!」
她这番亲切的话语,一下子就让孝史感到通体舒泰。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叫孝史对不对,」女孩继续说,「你也真是吃了不少苦头。平田叔说要把你藏在这里三、四天,然后让你逃到大阪去。」
平田——对了,这是那个男子在这里用的名字。孝史整理了一下思绪。我,是平田的外甥。
「我舅舅在哪里?」
他总算开口问了问题。声音小得自己都觉得丢人。
「平田叔正在外头铲雪呢!」女孩说,「这里是平田叔的房间。这一层楼,就只有我们佣人才会来。你心里一定很怕,不过只要安安静静地待在房里,谁都不会看见你的。」
看样子,女孩完全把孝史失魂落魄的样子解释成「在逃之身」,以安抚的口吻对他说话。真是温柔极了。
「你自己能换衣服吗?要不要我帮忙?」
在女孩的注视下,孝史急忙回答:「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了。」
「油也能自己涂吗?」
「能、能!」
女孩笑了。「平田叔说过了,你很怕羞。」
「不好意思。」
女孩微笑着,站起身来。「那么,等你换好衣服,就把现在身上那件睡衣放在那边吧!我会拿去洗的。」
女孩利落的态度,让孝史不知如何应对,可是偏在这时候,肚子又咕噜咕噜大声地叫了起来,好痛。
「哎呀!」原木一纵站起身的女孩又坐了下来。「肚子不舒服吗?」
孝史羞得脸都要着火了:「好像冷到了……」
「很有可能。你身上才一件睡衣,又在这大雪天里走来。等我一会儿。」
还来不及阻止她,她便以小快步离开房间了。然后,真的过一会儿又马上回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盘里放着一个红盖子的黄色瓶子,还有一只小茶杯。
「吃了这个就会好了。」
孝史看到那个小瓶子,觉得那形状、颜色颇为眼熟,原来是正露丸。
不过,那标签和孝史熟悉的正露丸有所不同,字也不同。这里的标签上写的是「征露丸」,字的上下都有图,下面画的是小小的战车,上面则是双翼机。
孝史当着女孩的面,把正露丸吞下。茶杯里是温水。
「空着胃吃药对身体不好,我这就去拿粥来。你一定饿了吧!」
女孩说着,接过孝史手里的茶杯放在托盘上,站起身来。
「厕所就在出了这个房间的右边。」
女孩正要离去,为了再看一次她的笑容,孝史冲动之下出声叫住了她。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愣了一下。然后,露出跟刚才一样令人安心的笑容。
「我叫阿蕗,向田蕗。」

 


第二章 蒲生家的人们

1

换下睡衣,在伤口上涂了马油,用金属盆的水沾湿了毛巾放在额头上后,孝史钻进被窝。
结果,腹痛又再度来袭。这次再不去厕所的话,铁定忍不住。孝史按着肚子,来到门边。
伸手扣住拉门,轻轻使力。拉门没有动静。孝史试着用力一点。使力太大的话,会牵连到肚子。他弯着腰,喘着气拉,结果门突然唰的一声打开了。
声音之大,一定响遍整层楼了。孝史吓得缩起脖子,身体都僵了。该不会有人听到刚才的声音跑过来吧?
但是,没有人过来。连脚步声都听不到,四周静悄悄的。孝史松了一口气,赶紧找厕所。就像阿蕗说的,房间右手边有另一扇拉门,上半部嵌着毛玻璃。用不着打开,孝史就知道那里便是他的目的地,因为那里发出一股恶臭。
打开门,臭味更强了。旧式的蹲式马桶内,是一团深不见底的漆黑。那是粪坑式的厕所,满了之后便需要有挑粪的人来清理的那种。这种厕所自从在小学一年级露营时住的山间小屋里看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看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