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孝史和葛城医生,答应派兵到蒲生邸驻守的安藤辉三上尉,是皇道派的青年将官里对起事最持保留意见的人,可是一旦他决定出兵,就奋战到底,直到最后一刻,他旗下的士兵和军官没有半个人叛离。另外,大家都以为已经遭到暗杀的冈田首相其实还活着,他混在前来吊唁的宾客里逃出去了。昭和天皇对这起暗杀大臣的政变大感震怒,甚至宣誓不惜亲自率兵讨伐叛军。这些全都是孝史以前不知道的事,现在都知道了。
在翻阅着一张张照片、一页页文字的空档,他突然想起那位面包店老板;想起在护城河畔,那对惶惶不安的男女;想起头戴软呢帽、身穿褐色外套的男人们说大话的样子;想起仿佛快要冻结冒着白烟的皇居。士兵们踩在雪地的深刻足印历历在目,断断续续传来的军歌伴随着三声万岁仍余音在耳。
二二六事件对之后的政局产生怎样的影响,他也多少知道了。事件结束后不久,原本废除的陆军大臣现役武官制(注:军部大臣(陆海军大臣)现役武官制,即国防首长的候选资格限定于现役的陆海军将领,因此在军事上较能做出专业合理的判断,但弊病是容易造成军人干政,控制中央)再度复活,而且没有军方的首肯,陆军大臣无法就职,也不能组织内阁,议会宛如军方的傀儡,任其操弄。就孝史看来,觉得文官的狼狈相既可悲又丢脸,也不禁想起葛城医生夹杂着叹息说出的那番话。
关于日本是如何走向战争的,虽然某些部分仍叫人难以理解,孝史已尽量客观地收集了相关资料。同样地对于战争结束——最后如何走向战败的整个过程,他也想确实掌握。不过,这些工作做起来还真是困难重重,且令人难过,就连调查战后的粮食短缺也是如此,因为他总想起阿蕗的脸。
只有一件事,昭和二十年五月二十五日的那场空袭,他是亲身经历的,因此印象深刻。瞬间一片火海。贵之得到黑井的警告,知道会有这场空袭,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阿蕗和千惠姨一定能顺利逃脱的。
阿蕗一定能够平安度过战争与战后时期,直到平成年间的现代,她也一定都还健康地活着。然后,在今年四月二十日的正午,来到浅草雷门与孝史相会。
只是,她与孝史之间隔着整部昭和史,那重量沉得用单手都拿不起来。
毕业典礼结束后,他马上跟母亲、妹妹,还有奶奶到东京办理补习班的手续和寻找租屋处。
果不出他所料,住的地方决定在神保町,之前表哥曾经住过的房间。孝史很清楚对重考生而言,房租是贵了点,不过,他知道父母亲会担心,所以打算尽量顺他们的意。
至于向饭店索赔的事,他全权交给律师处理。虽然成立了受害者自救会,将伤者和罹难者家属集合起来,不过,孝史只是把拿到的资料看一看,在必要的事项上签名、回答、交出同意书,并没有直接参与抗争。双亲也鼓励他这样做。当然,他们也是考虑到孝史的身心的创伤,不过,真正藏在两人心底没说出口的是:他们害怕自己奇迹似生还的儿子再跟其他受害人有任何接触。
因此,当母亲听到孝史说想去看饭店烧毁的遗迹时,她的脸色非常难看,拼命阻止他去。不过当孝史说,去了说不定能想起什么时。母亲噤口不语,只是偷瞄孝史问道:「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我想去看看。我自己去,你不用担心。」
于是母亲带着祖母去订作助听器,孝史一个人走向平河町。他从赤坂见附车站开始走。头上的伤已经快好了,回来后有一阵子身体各处都还是会酸痛,现在也都消失了,走起路来已经不觉得辛苦了。
太阳暖洋洋的,市区到处开满了樱花。稍微走快一点,身体开始流汗。
如今,这拥挤的马路有市内电车在跑,他曾看到战车从这里轰隆轰隆地开过。这条马路曾经被大雪深埋,人行步道旁有一家面包店,老板人很亲切。另外他曾经在一家叫法兰西亭的西餐厅前,捡起被雪浸湿的号外——
平河町第一饭店,从只是饭店的墓碑,变成烧焦饭店的墓碑。四周还围着禁止进入的黄色布条,而且上面还挂着写有「危险」二字的黄色牌子。
入口的安全门上,破掉的玻璃已经被撤去,现在只剩个框架。就算站在马路的另外一边,也能看透整个饭店大厅。地毯被烧得焦黑,沙发东倒西歪。不过,让人惊讶的是,一楼的柜台还完好地保留下来。
孝史四下张望,想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溜进饭店里。幸好,白天这条街上没什么行人,他看准时机,穿过封锁线,毫不犹豫地跨进大门。
到处充斥着恶心的臭味,让人忍不住用手捂住口鼻。他迈开脚步,打算往电梯间走去,脚下的地毯踩起来黏答答的。
大厅的壁纸烧得不是很严重,火舌似乎是往上窜的样子。柜台后面的门也没被烧毁,就这么打开着。阳光从户外照进里面的房间。
一楼的电梯前厅也未受到火舌的直接侵袭。一部分的天花板被熏得焦黑,不过应该是二楼地板传来的热造成的。孝史急忙往曾经挂着蒲生邸照片的地方走去。
什么都没有了,连画框都被拿掉了。墙壁没有变黑,可见它不是被烧掉的,大概火灾后被搬走的吧。
他失望地转身离去。他想再看一次蒲生邸的照片,如果可以,他想拥有那张照片,不过,看来只好死心了。
沿着来的路线走回去,穿过柜台前面的时候,孝史发现里面的小房间好像有人。
瞬间,孝史的脑海里浮现蒲生大将的身影。说不定他还在这里;说不定他从过去来到现在,正凭吊着饭店烧毁后的遗迹。为了拜访一无所知的未来,他还特地穿上军装,用拐杖支撑着行动不便的身体。
孝史呆站在原地,紧盯着门后面瞧。突然、冒出一颗人头。
是那名柜台服务生。
「呀,真是多灾多难啊。」
两人走出饭店大厅,来到马路对面的某栋大楼矮墙坐下。柜台服务生从上衣前面的口袋掏出香烟,点燃它。他的指甲都是黑的,听他说之所以几番偷跑回来,是为了寻找烧剩的私人物品。当然,一看就知道,他想拿回的不只是私人物品而已。不过,孝史并不打算追究。
「失火的时候,我没有值班待在家里,所以才逃过一劫。」
「听说有两个人烧死了。」
「是啊。不巧的是,这两个人还都是房客。至少要是其中一个被烧死的是饭店员工,社会上的责难也不会这么强烈。」
柜台服务生笑得有点狡猾,边拍着孝史的肩膀。
「不过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他在饭店的时候,对客人不理不睬,出来饭店后,还是那么惹人厌。真想赶快把话题结束。
「听说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人生死不明?」
「嗯,有啊。」
「叫什么名字?」
平田是「他」在这时代的化名。
柜台服务员偏着头,「这个嘛……叫什么名字来着?」
他似乎想不起来。感觉有些遗憾,又觉得这样未必不好——
不,这样最好。「平田」是「平田」,他就是他一个人。
「话说回来,你来这里做什么?」
「没做什么,只不过来看看自己差点丢了小命的地方。」
「哦,是这样吗?」
「请问……电梯前面原本不是挂有照片吗?」
「照片?」
「嗯,曾经座落在此地的那幢蒲生邸的照片。」
「啊,好像有。」
「我刚刚去看已经不见了,被火烧掉了吗?」
「是吗?」柜台职员偏着头,「我不清楚耶。有可能,因为所有备品都弄湿了,现场采证过后要整理的东西也很多。」
柜台职员叼着烟,用让人发沭的眼神盯着孝史的脸。
「那张照片有什么要紧吗?」
「不,没什么要紧。只是,我觉得它很漂亮,在饭店看到它的时候就很喜欢。」
「咦,这可奇了。」
柜台职员把烟蒂往脚边一丢,踩熄了它。不知他怎么突发善心,竟然说:「那张照片是原饭店所有者捐赠的。你去找他,说不定他手上还有几张,加洗的什么的。他原本好像是这一带的地主,摄影是他的兴趣,那间房子的照片也是他买下时拍的。」
这么一说,他还在照片旁边留下文章,说明蒲生大将的一生以及这幢房子的盛衰。
「请问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拍照的人是小野松吉,不过,他本人早就死了。」
又失望了。
「不过,他儿子或是孙子应该在经营照相馆吧?我记得好像在新桥的哪里。他也曾来过我们饭店、送那幅照片来的时候。」
他反复利用工商电话簿和查号台,花了两个小时才找到。在新桥、银座地区的中心位置,有一栋古老的混凝土大楼,小野照相馆就开在它的二楼。
现任老板是小野松吉的孙子,年约四十出头,体格魁梧。或许因为如此,他很会流汗;衬衫的袖子整个卷起,好像很热的样子。
「我爷爷是地主也是买卖房子的,摄影是他的兴趣,不过,我父亲选了摄影当本业,然后我又接着做下去。」他说。
「也就是说,虽然你们失去了土地,但热爱摄影的血脉却代代传承下来了。」
孝史直接表明来意。小野很高兴,领他进到照相馆里面。那是间两坪多的小房间,墙壁上挂的全是裱好的照片。
「这些都是我爷爷和我父亲拍的。」
他指着一张张照片,开始讲解起来。孝史几乎是左耳进右耳出,眼睛一直在找蒲生邸的照片。
「在哪里呢……」小野也张大眼睛到处找,「相片还真是太多了。」
孝史先找到了。他踮起脚尖一指,「有了!在那里!」
照片就挂在右边墙壁的最上排,从窗子射入的光反射在玻璃上,所以很难看清楚。
「可以让我看仔细一点吗?」
「请等一下,我去拿脚凳来。」
小野搬来脚凳,替他把镶框的相片拿了下来。孝史坐立难安,不停地在旁边踱步。终于把相框拿在手上时,他的手指都发抖了。
没有错,就是这张照片,房子的全景。中央顶着小小的三角形屋顶,冒出一管烟囱的旧式洋房。孝史的蒲生邸就在那里。
但是,他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二楼左边的窗户。其他窗户全都罩上蕾丝窗帘,只有这个窗户的窗帘略微打开,然后有人探了头出来。因为很小,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觉——
「很旧的照片吧?我记得是在昭和二十三年(西元一九四八年)拍的。」小野说。「买下这栋房子,过没多久就决定把它拆掉了。从照片上或许看不出来,其实这栋房子曾经遭到空袭,里面全烧坏了,连砖墙都被熏得变了颜色。那户人家是好说歹说才住下的,想必相当不方便吧?有的房间都不能用了,所以才决定拆掉。不过毕竟是难得一见的洋房,所以我爷爷才想说至少帮它拍张照片,留作纪念。」
是吗?原来是这样。
孝史微微笑着。握着相框的手还在发抖,一笑连身体也在颤抖,那颤抖传到相框,连照片中的蒲生邸也跟着摇晃起来,探出二楼左边窗台的那张脸也在轻轻晃动。
他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将脸贴近仔细观看后,他当下就明白了。
是平田。
当时,他从饭店二楼的紧急逃生梯凭空消失的时候,到底到哪里去了?孝史曾经问过平田,他回说:「不过是个小小的恶作剧。」还说跟蒲生邸内发生的事无关。现在孝史总算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来到蒲生邸;在展开新的人生之前,他造访了即将被拆毁的蒲生邸。到留下最后纪录的蒲生邸一游,是为了留下自己的照片、是为了这样的恶作剧。
「有什么不对劲吗?」
小野奇怪地问道,并且观察孝史的脸。接着他的目光落到孝史手中的照片,突然发出惊讶声:「咦?这张照片里有人哪。」
孝史安静地保持微笑。
小野说,那张照片无法给孝史,但可以帮忙翻拍。
「不过,你这个人也真怪。说了你别不高兴,你不是差点死在那房子改建的饭店里吗?虽说那饭店跟我家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是个幸运的人。」
当小野送他来到门口的时候,他发现像是给客人等待用的角落的墙上,挂着一幅很大的油画。刚才来的时候,他被终于找到蒲生邸照片的兴奋给冲昏了头,根本就看不到其他东西,不过,如今看到这幅画,他真想把后知后觉的自己痛扁一顿。
那是一幅女性穿着和服的肖像画。画中人只有上半身,似乎是坐在椅子上。在她背后有一张小桌子,上面摆着插了玫瑰的花瓶。担任模特儿的女性已经不年轻了,但脸上却挂着媲美红色玫瑰的娇艳笑容。
是蒲生珠子。
张大嘴巴,孝史抬头看那幅画。
「这、这是——」
「咦,怎么你只看一眼就知道它是什么来头了吗?」小野好像蛮佩服的,连音量都提高了。「还真是不简单啊。」
「这是谁画的?」
小野更加挺起已经突出的小腹,得意地吹嘘:「是平松辉树的画呦。」
平松——辉树?
「你说的辉树,是不是辉煌的辉再加一个树木的树?」
「唔,没错。」
惊讶之余,孝史继续张着合不拢的嘴,转头看向小野。这下小野更高兴了,用力搓着鼻子。
「呀,这有点意思吧?这是平松大师在昭和三十五年(一九六〇)的佳作。当时,平松先生不像现在这么有名,所以画也不怎么值钱。不过,换作今天,它可真是无价之宝呦。」
终于把嘴巴闭上,润润干涩的喉咙后,孝史问道:「平松辉树是那么有名的画家吗?」
小野做出快要昏倒的姿势,「什么嘛,你不是说你知道这幅画吗?你不是从画风看出它是平松先生的作品吗?」
啊!这个画风——独特的运笔方式,层层堆叠的油彩——他并不是完全没有印象。他曾在蒲生邸看过蒲生嘉隆的画,画中的人是鞠惠,这幅画则是珠子。只是,画风非常相近,几乎可说是一模一样。
在蒲生家,与武人的血液一起流动的,是深厚的绘画天赋。嘉隆有这方面的才华,宪之虽然没有,但到了儿子辉树这一代却开花结果。
孝史也曾被误认为是这位大人物。
「平松先生今年肯定会受勋的,」小野高兴地说道:「呀,真是了不起啊。」
「小野先生为什么会有这幅画?你认识画中的女性吗?」
小野一个劲地点头。「不可能不认识吧?她是原本住在蒲生邸的大小姐,名叫珠子。」
「为什么平松辉树先生会画她的肖像呢?」
「这个嘛……这我就不知道了。这幅画也是我爷爷从珠子小姐那里得来的,时间一久,价值就暴增了好几倍。我听我爷爷说,珠子小姐非常感谢他帮蒲生邸拍下值得纪念的照片。」
这幅画被送到这里是在昭和的三十五年。这么说来,在那之前,珠子和贵之已经跟辉树本人见过面了。他们会以怎么的方式相遇?又是如何达成和解——互相接受对方的呢?
「听说珠子小姐在平松先生还未成名之前,就暗地里资助他很多。」
是吧,我说是吧!孝史觉得很高兴。
「这位叫珠子的小姐现在怎么样了?」
「她也不是泛泛之辈呢。」小野说:「大东和计程车,你听说过没有?那可是全日本最大的计程车公司呦,而她正是会长夫人。」
孝史又再度露出笑容。
「你看她长得这么美,听说脑袋也很不错。对了,我想起来了,她女儿还曾经代表日本参选过环球小姐。」
一边点头,孝史一边笑。笑完后,他仰头看着画中的珠子。
「可惜的是,她去年过世了。享寿七十七岁,不过,她也不枉此生了。家人给她办了个超级豪华的大葬礼,儿子、孙子加一加有二十几个。」
这次,孝史开始哈哈大笑起来。
那个珠子是一脸阴郁地说如果战争发生了,她就要去死的珠子吗?是那个握着蒲生大将的手,泪湿脸颊,赖着不走的珠子吗?没想到她好好活过了战争和战后,还以计程车公司会长夫人的身分,风风光光地过世。在二十名子孙的看护下,举办了令人瞠目结舌的豪华大葬礼。
何其幸福的人生啊!光是看这幅画就可以理解,画中珠子的微笑已经说明了一切。虽然已届中年,但珠子还是美丽的。特别是若有所思、静止不动的时候。同父异母的弟弟辉树以画家的眼光看出了这永恒不变的美,将它呈现在画布上……
岁月流逝了,并不代表一切也会跟着流逝——
「你真是个怪人。」
小野一脸狐疑地目送他离去。直至新桥车站为止,迎着春风的孝史都是笑容满面地走着。
3
平成六年四月二十日,中午。
在今天来到之前,孝史尽可能不去想这天的事。虽然很困难,但他下定决心要把自己的脑袋当成压力锅,用力盖上盖子、转紧把手,直至内部的压力过大,爆炸为止,他都要拼命忍耐着。
他已经在东京展开一个人的生活。早上没人叫他起床,光想办法不迟到就很辛苦了,可只有今天,他一大早就自动睁开眼睛,焦急地等着迟迟不露脸的太阳,痴痴地望着窗外的天空。
浅草的雷门,就算平日人也很多的观光景点。背对着仲见世通(神社、寺院中的商店街)的喧嚣人潮,孝史站在门柱前,一面对自己说:冷静、冷静,一面却还是东张西望,手不得闲。他又是搔头又是抹脸,又是查看领子有没有翻好,又是偷瞄手表,确定秒针还有在走。所有称之为「等待」的行为他都做了,笨得让人一眼就看出他在等人。
他在图书馆翻过很多资料,知道不管是战时还是战后,凡是有人为了躲空袭或逃难而跟亲人走散、失去联络的,都会约定只要活着就来这里碰面。雷门是这么一个象征性的场所,虽然他是误打误撞的,不过还真是选对了地方。
十二点一分过了、二分过了、三分过了,他一直盯着自己的手表。四分的时候,他往仲见世的方向伸长脖子,想说会不会看到娇小可爱的老婆婆正辛苦地穿越人群而来。十二点五分的时候,他把手表放到耳边,确定它还有声音。
然后,就在这时候,有人出声喊他。
「请问——」
他抬起眼睛,发现有个身高跟自己差不多的年轻女性正趋身向前,用试探的眼光打量他。虽说她蛮年轻的,还是比孝史大,应该是二十五岁吧?或是二十五到三十之间。她身穿嫩黄色的春季套装,从领口露出飘逸的白色罩衫。
「不好意思,您是尾崎孝史先生吗?」她终于问道。
不是阿蕗,不是娇小可爱的老婆婆——。
好痛,孝史的心揪紧了。好像什么东西飞来贯穿了他的前胸,在他的身体挖个洞后,又从背后飞了出去。风从那个洞冷冷地灌了进来。
「是。」他发觉自己的声音已经哑了,「没错,敝姓尾崎。」
对方脸上浮现终于安心了的表情。这时,那舒展的眉宇让孝史清楚看到某人的影子。
她笑的时候,眼睛跟阿蕗好像。
「我叫堀井蓉子。」她行了个礼,「不瞒你说,是我奶奶叫我来的……。她要我今天中午十二点来到这里,跟一位叫尾崎孝史的先生见面,把信交给他。」
「你说你奶奶……」
那么,这位堀井蓉子是阿蕗的孙女啰。
「是吗?」孝史点了个头,立正站好后,看着对方的脸说道:「麻烦你特地跑一趟真不好意思,我是尾崎孝史,跟你奶奶有约。」
「是这样吗?是真的吗?」蓉子不断打量孝史的脸。她会感到惊讶也不是没道理的。
「那个,容我失礼问一句,你是在哪里认识我奶奶的?」
站在蓉子的立场,这样问很正常,可却让孝史伤透脑筋。说到底,阿蕗终究没来的打击已经让他头晕目眩,他心都凉了,根本没办法好好思考。
「那是,我是在——」
他不知该怎么解释,就在此时,蓉子轻轻一笑。她的眉宇又出现阿蕗的样子。
「没关系,我妈和我做了各种猜测。尾崎孝史先生到底是怎样的人物?他该不会是奶奶的初恋情人吧?他们两人约好有一天一定要来这里碰面。若真是那样的话,你也太年轻了。你还是学生吧?」
感觉好像有人帮他开了一条路,孝史一边挥汗,一边露出笑脸。
「就是说啊。不瞒你说,我也是代替我爷爷来的,尾崎孝史是我爷爷的名字。」
蓉子的脸上充满理解、安心、喜悦之情。「哎呀,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就说嘛!」
蓉子从挂在肩上的手提包里掏出一封信,「这就是我说的信。」她递给孝史。
手心又黏又湿地都是汗。孝史连忙把手在裤子上擦了擦,用两手把那封信接了过来。
信封显得有点老旧,至少不是新买的。冷风又吹进胸前的空洞,心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