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气很慎重,但是他似乎有着确信。
「她到最后都为了父亲尽心尽力。我不认为她的忠诚是假的。所以,如果平田曾经与过世之前的黑井谈过,听她说明原委的话,我想平田应该不会认为父亲是黑井的仇人。」贵之轻笑一下,「嗳,不过这或许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
从出现在书房的黑井的传话来推测,她到最后一刻都是站在蒲生大将和两个孩子这边的。孝史认为这一点不会错。
可是这么一来,他更不了解平田的目的了。他是来做什么的?
「你相信我的话吧?」
总觉得有点不踏实,孝史不由得这么问。结果贵之笑了出来。
「我都相信有一个时光旅人了,没有理由不相信第二个吧?」
孝史也笑了一下。
「听说黑井一开始是带着病房里的父亲,去见过去的家母。」贵之说。露出凝视远方般的表情。「父亲是个严厉的人,也一直非常自私任性。只有生了病,身心都变得虚弱的时候,才想起家母、怀念家母,后悔没有为她做的事,或曾经对她做过的事。说这是自私,也的确自私。」
可是,看护的黑井被蒲生大将的那个模样打动了。所以她才会提出「如果您这么样地想不开,这么样地伤心的话,我可以带您见见生前的太太」。
「听说只是从远处眺望而已。黑井不允许父亲和年轻时候的家母说话,或触碰她的身体。虽然没有什么危险,但是黑井说那样会让家母混乱。」
「时光旅行会对身体造成负担。」
「嗯。好像是这样。」
「在病房里做这种事,蒲生大将的身体不要紧吗?」
「听说在医院只试过一次。就是去看家母。在亲身体验之前,父亲好像也以为黑井只是在胡言乱语罢了。」
可是体验过之后,世界改变了。
「出院的时候,父亲说服黑井,把她一起带来了。他拜托黑井,说他会努力恢复健康,到可以承受数次的时光旅行的地步,要黑井务必让他看看未来的皇国,让他看看这个国家的将来。到了这个地步,黑井可能也无法拒绝了吧。」
「大将经验了几次时光旅行?」
「就我所听到的,三次。」
那就是出现在平河町第一饭店的蒲生大将的鬼魂。
「只有少少三次,完全无法满足父亲需要的次数。但是,黑井说以父亲的健康状况来看,三次就已经太多了。剩下的就是在父亲要求下,黑井一个人穿越时空,带着必要的书籍和报纸、写真集之类的回来。」
虽然是别人的事,孝史却觉得背脊发冷。黑井只允许大将进行三次的时空跳跃,自己却不断地进行近乎自杀行为的跳跃。
「黑井很疲累。」贵之呢喃地说。「我禁不住担心,曾经问她要不要紧。结果她笑着对我说:反正也不长了,这是最后的工作了。」
——难得天生有这么稀奇的力量,我想为了我看中的人物,尽可能地效劳。
「昨天,你在书房里看到的黑井,应该是从我家消失的那一天的黑井吧。是一年多以前的黑井。」
——这么重大的任务,我是头一遭。
拖着筋疲力尽的身体,带着两个人穿越时空。黑井不可能平安无事。她一定是在带着嘉隆和鞠惠去的地方,一起断气了吧。
「她们去了哪里呢?你有听说什么吗?」
「没有。」贵之摇头。「她不肯明白地告诉我。她只说:我不会杀了他们,运气好的话,他们也会得救吧。但是我会把他们带到就算得救,也无法再用那封信威胁老爷的地方。」
「黑井不曾像平田那样晕过去,或者流鼻血吗?」
「好像没有。倒是黑井好像心脏变得非常虚弱。有时候会难过到连旁人看了都觉得恐怖,她会开始敲打地板,抓起榻榻米来——」
贵之说,即便如此,她也绝对不允许别人叫医生。
——看医生的话,一定会被宣告需要治疗,弄个不好,我会从这个家被带走。可是,我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就算多一天也好,多一个小时也好,我想要待在大将大人身边,为大将大人做事。
「可是,每当黑井那样发作,阿蕗就觉得恐怖。因为照顾她是阿蕗的工作。」
「喔,所以……」
孝史终于明白为什么一提到黑井的名字,阿蕗就露出复杂的表情了。
「阿蕗一直追问,说为什么不让黑井看医生?她到底是哪里的谁?但又不能告诉阿蕗实情,为难极了。」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是大将告诉你的吧?」
贵之点头。「父亲出院后,大概经过三个月的时候。我被叫去书房。那个时候,父亲也才刚恢复到勉强能走的程度。黑井在他身边。然后父亲对我说:我去看了未来。」
贵之的声音变得微微沙哑。
「皇国消灭了——父亲说。他还说:为了阻止它发生,有非做不可的事。所以,我希望你帮忙我。写信跟论文,然后送交给别人,会晤别人、陈述意见——这些事,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做。」
「你马上就相信了吗?」
贵之笑了。「不,怎么可能相信呢?在亲身体验前,我完全不相信。」
孝史睁大了眼睛。「那,你也做了时光旅行?」
「只有一次而已。」贵之说。「我去见了家母——去看家母。临终那一天的家母。那是我生命中记忆最深刻的一天。」
那天的事,不是记忆在贵之的脑海里,而像是直接烙印在他的眼底。无论何时,他只要望进眼皮底下,仿佛就能看见那天的情景;现在也是,虽然面对着孝史,他的眼睛却是凝视着过去。然后贵之呢喃:
「那是接受这样的我、深爱这样的我,我独一无二的母亲过世的日子。」
「贵之——」孝史出声。
「嗯?」
「现在,珠子也知道大将跟时光旅行的事了吧?」
贵之点头。「嗯,我告诉她了。因为她目击了现场。」
与其说是苦笑,更像是在嘲笑自己,贵之稍微扬起嘴角笑了。
「早知道珠子拥有这等行动力,是个意志如此坚定的人,打从一开始我就会全部告诉她了。父亲的时光旅行的事、黑井的真正的身分、还有因为信件而受到威胁的事、以及父亲自决后,黑井要带走叔叔跟鞠惠的计划。那样一来,就不会发生这种差错了。」
「话是这样说没错……」
「黑井带走叔叔他们,无论如何都必须是昨天,二十七日这天才行。」
在开口询问为什么之前,孝史也想到了理由。
「原来如此,昨天一整天,一般交通恢复通行。今天又被封锁了。」
「嗯。应该会持续到明天的下午吧。所以要带走两个人的话,昨天是最佳时机。二十七日失去踪影,二十八、二十九日帝都陷入混乱状态的话,也可以拖延叔叔的家人跟公司的人寻找他们的消息,或是追查他们的去向了。结果,两个人私奔的事也会变得不了了之。」
「这个计划是谁想出来的?」
贵之原本流畅的语气,突然变得吞吞吐吐。「说是谁想的——」
「是蒲生大将吗?还是黑井?」
「包括我三个人一起想的。这么说比较适切。」
「可是你却连黑井要把他们带到哪里去,这么重要的事都不知道吗?说起来,你们可是共犯哩。」
贵之闭上了嘴。
「是黑井想出来的计划吧?」孝史说。「她和大将商量的计划。你只是被告知决定好的梗概,被分派任务而已。是不是这样的?」
贵之默默地注视孝史,叹了一口气。「逼我承认这种事,有什么好高兴的?」
「我不是在高兴。只是想确认而已。你该不是连大将会在二十六日自决这件事都没被告知吧?」
贵之认栽似地点头。「会在最近行动——我只有听说这样。父亲说,他已经对现实绝望了。只是,他不肯具体地告诉我何时实行。可能是担心告诉我的话,我会阻止他吧。对我说明二十七日的计划时,也丝毫没有提到父亲要自决的事。父亲和黑井之间其实应该都已经谈妥了。他们一走是怕我会临阵畏缩,而不想告诉我吧。」
接着,他低声继续说:「实际上,珠子远比我勇敢多了。而且她也很聪明。我一直小心不要让珠子知道父亲被威胁的事,可是她单凭自己一个人思考,敏锐地察觉了父亲、鞠惠跟叔叔的奇妙关系里背后的隐情,也察觉了万恶的根源就是叔叔。所以她才会想杀掉叔叔的。」
「对了,说到珠子。」孝史说。「请你把我的事告诉她,向她说明。她知道我在现场。一定很在意我看到了什么吧。」
「嗯,我会告诉她。只要你愿意的话。」
「可以也告诉阿蕗吗?」
「告诉阿蕗?」贵之好像吃了一惊。「我觉得没那个必要。」
「你完全骗阿蕗说嘉隆跟鞠惠私奔吗?」
「我觉得那样比较好。阿蕗应该不会起疑,就算她怀疑什么,也会藏在心底吧。」
因为她对你有好感吗?因为她明白女佣的分际吗?孝史在心底发问。因为你可以要阿蕗唯命是从吗?
「可是,不晓得今后会发生什么事啊。」孝史压抑心情这么说。「没能取回大将的信,也不晓得它现在被保管在哪里吧?难保它什么时候会从哪里突然蹦出来。」
「这……是这样没错。」
「所以,我觉得就算要阿蕗配合嘉隆跟鞠惠私奔的这个说词,最好还是把实情告诉她吧。如果她对你——对你们如此忠诚的话,不管听到什么,都应该不会吃惊也会相信你们吧?」
贵之好像很不安。「这样好吗?这样阿蕗会知道你的真身分喔?」
「既然都已经向一个人坦白了,就算告诉第二个、第三个人,也没有伤脑筋的道理吧?」
孝史这么反驳,贵之「是啊」地苦笑。
「干脆上街去,向聚集着聆听青年将校们演讲的那些人说说怎么样?告诉他们,这场政变不管怎么发展,结果都是一样的。」
反正皇国一样都会灭亡——他小声这么加了一句。
孝史沉默,想起阿蕗的脸。如果是从贵之那里听到说明,她应该也会相信时光旅行的事吧。令人悲伤的是,比起孝史亲自向她说明,会更深地、更老实地相信吧。
可是,孝史更进一步思考。他打算拜托平田,如果他答应的话——不,绝对、绝对要他答应——就邀阿蕗一起到平成时代去。
那里的话就安全了。没有等在接下来的饥饿与战争。孝史不想让她留在埋有「大将的信」这颗炸弹的蒲生邸里,而且如果她相信并接受时光旅行的话,就不需担心了。他一定要说动阿蕗,把她一起带走。
「看你一副惨白的脸色。」贵之说。「说得太多太伤神了。你最好躺下。」
「不,不要紧的。」
在这么重大的事情曝光之后,就这么睡着反而令人不安。在闭上眼睛的时候,事态会不会有什么变化?贵之说得没错,现在孝史他疲劳得头昏眼花,但他害怕断绝了与现实的连系。
仿佛看透了孝史的心情,贵之站起来,说:「今天不会再发生什么事了。不管是屋里还是屋外。那场政变——听说后世称之为二二六事件——在今晚深夜到明天上午之间,就会走向结束。已经没有任何需要你担心的事了。」
「贵之。」
「什么?」
「你突然改口叫我『你』了呢。你之前都叫我『你这家伙』的。」
贵之笑了一下。「这样吗?」
「是啊。我是未来人,每次被叫『你这家伙』,内心就一阵火大。」
「这件事的话,我注意到了。」贵之说。「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怀疑你这家伙是不是辉树的。」
啊,不是「你这家伙」,是「你」——贵之边订正口误,边穿过房间。握住门把的时候,回过头来说了:「你生活的时代,没有征兵制了吧?」
「什么?」
「不,没什么。好好休息吧。」
门关上了。又剩孝史一人了。
躺着休息的时候,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这次没有做梦了。来到这个屋子之后,第一次获得了真正的深沉休息。
再次醒来时,室内已经变暗了。应该有电灯开关,孝史却不知道在哪里。比起对黑暗的不安,它所带来的隐密的舒适性更胜一筹,孝史就这样躺着仰望黑暗的窗子。
门打开的时候,他没有立刻发现。直到脚步声接近,他才知道有人来了。孝史眨着眼睛转动头部,看到珠子就站在床边。「你起来了。」她轻声说。珠子走近枕边的小几,打开电灯。那是一个有着大大的罩子,台座是玉做的台灯。黄色的灯光朦胧地亮起,室内有一半笼罩在黄色的灯光下,也照亮了珠子的脸。
她换上了灰色毛线的套装。纤细的身体线条,看起来仿佛浮现在灯光当中。
珠子在孝史脚边的床上坐下。她坐下的部分凹陷下去,床铺发出微弱的倾轧声。
「对不起。」珠子说。她低着头,凝视地面。「我打了你……。很痛吧?」
虽然贵之说「珠子冷静下来了」,孝史还是有点紧张。只要被拨火棒打过一次,任谁都会如此吧。
「哥哥跟阿蕗看过你的伤口,说只是擦伤,伤势不是很严重。」
头痛依然持续,孝史实在不是能够顺从地说出「嗯,是啊」的心情。因为事实上,他被打到昏倒了。但是冷静想想,要是拨火棒不偏不倚地直击他的脑袋,他毫无疑问地一定上了西天,所以珠子说的话也并没有错。
「不要紧的。我还活着。」
「好像是呢。」
珠子一副事不关己的口气,让人无法判别她究竟是觉得庆幸,还是遗憾失手。
「珠子。」
「什么?」
「你从你哥那里听说了吗?」
珠子沉默了一阵子,抚摸裙子的织纹后,抬头看孝史。
「听说你是从未来来的。」
「没错。我和平田——还有黑井的事,你也听说了吧?」
「听说了。」珠子呢喃,仿佛咒文般地一次又一次重复。「嗯,听说了,我听说了。」
「嘉隆跟鞠惠已经消失,再也不会回来了。你没有杀人,真是太好了。要是你弄脏了自己的手,黑井一定会伤心的。」
那个时候,黑井看到书房的情景,惊讶得几乎就要乱了分寸。为什么会出了这种差错?呐喊般的话语,到现在还残留在孝史的耳底。
「如果在黑井出现之前,我已经射杀了那两个人,黑井会怎么样呢?」
「不要去想那种事。」
珠子望向房间角落的暗处,自言自语般地说:「她会不会帮我把那两具浑身是血的尸体,带到什么地方让他们消失掉呢?要是能要黑井她这么做就好了。我想要教训那两个人。我真的很想那么做的。」
珠子的眼睛仿佛在发光。
「我想枪毙他们。想枪毙他们。」
还无法随心所欲动弹的孝史,比起同情珠子扭曲的心,更被她的恐怖给震慑住,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珠子突然眼睛转向孝史,问了:
「哥哥打算怎么跟葛城医生解释呢?私奔这种理由,就算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葛城医生。」
珠子说的没错。葛城医生知道手枪不见的事,也知道嘉隆用当上蒲生家的正室云云的甜言蜜语操纵着鞠惠,他知道一切。
「我也担心这一点。贵之有说什么吗?」
「哥哥只说交给他就行了。」
珠子把双肘放到自己的膝盖上,像孩子般托着腮帮子。
「我说,我会跟葛城医生说我偷了手枪,要射杀他们两个的事。哥哥说,这件事说出来也没关系。因为这样可以说明那两个人被我威胁,感到害怕,所以才慌忙逃走。然后,不管接下来被如何追问,都要坚称他们两个人私奔逃走了,不晓得他们去了哪里。」
孝史也认为,结果似乎也只有这个说法可行。不过葛城医生应该不会轻易相信,还是会起疑吧。可是不管再怎么找,都找不到蒲生嘉隆和鞠惠被丢弃、藏匿或放置的尸体——至少在这个时代的日本。所以就算是葛城医生,也莫可奈何吧。
「请照着你哥说的做吧。」孝史说。「这是最好的方法。」
珠子垂下头,又开始抚摸裙子的毛线纹路。陷入困窘的沉默。
珠子又低声说了:「这是我编的。」
「咦?哦,这身套装吗?嘿……,编得真棒呢。」
「你认识会编毛线的人吗?」
「嗯。我妹有时候会。」
珠子突然猛地转向孝史。
「哎呀,你有妹妹吗?」
「嗯,有。」
「几岁?」
「今年十六岁。J
「十六岁……可爱吗?」
「没有你这么漂亮。」
珠子笑了。许久不见的笑容。
「不是这个意思啦,你疼妹妹吗?」
孝史有些愣住了。怎么样呢?我有疼妹妹吗?
「不晓得耶……我们老是在吵架。」
「可以吵架的话,就是有疼爱啰!」
「才没那种事呢。而且,我妹很粗鲁,每次一生气就对我乱丢东西。」
「哎呀,好好玩的样子。」珠子把手按在嘴边,咯咯笑个不停。
「才一点都不好玩。贵之跟你的感情要好得多了不是吗?」
珠子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才不好。」
「贵之很珍惜你的。」
「珍惜我的,只有爸爸而已。」
珠子浮现在橘黄色灯光当中的那张苦闷的侧脸,有着一种远离人类的美。
「真的只有爸爸而已。妈妈在我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只有爸爸一个人,是我的全部。」
「所以,你才想杀掉折磨你父亲的那两个人吗?」
珠子像少女一样用力点了一下头。看起来格外可爱、弱不禁风。
「爸爸还在世的时候,我不能做出惹他担心的事……。因为要是看到我被警官还是宪兵抓走,爸爸一定会因为痛苦而死吧。可是,如果爸爸自决的话,我就不用顾虑到这些了……」
「贵之呢?贵之也会痛苦、担心啊!」
「哥哥不在乎的。」珠子冷漠地断定。
「没有那种事的。」
「你不明白的。哥哥老是站在阿蕗跟千惠那边,我一开口,哥哥就净是唠叨,说你这个娇生惯养、奢侈浪费的人怎样怎样的。」
珠子闹别扭似地小声说道。
「哥哥喜欢的是阿蕗。」
这对孝史而言,也不是听了会舒服的话。纵使明白贵之和阿蕗之间有着某种共鸣,他还是觉得不是滋味。
孝史想要转移话题:「你好像什么都不问我呢。」
「问你……问什么事?」
「未来的事。像是这个国家的将来,或是今后会发生什么事。」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你都不想看看未来吗?」
珠子凝视了一下孝史的脸,发出平板的声音:「那种事无所谓。反正我又没有未来。」
「这……」
「爸爸都已经过世了,你说我还剩下什么?」
「可是,珠子……对了,你不是要嫁人了吗?可以建立新的家庭啊!这次轮到你当妈妈了。」
「我?跟那个人?」珠子笑了出来。「哎呀,真好笑。」
「什么那个人……那不是你的未婚夫吗?计程车公司社长的儿子。我告诉你,它将来一定会变成一家大公司的。这点我可以保证。汽车产业和汽车相关产业这些东西——」
珠子挥挥双手,阻止孝史。「够了。听了也没用。我和那个人,只在相亲的时候见过一次而已。那是爸爸决定的婚事,所以我才接受,只是这样而已。我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对未来也真的毫无兴趣。如果我珍惜未来的话,也不会想要去杀什么人了吧?」
孝史沉默了。他觉得被珠子给驳倒了。
「可是,如果你这么想告诉别人的话,我可以问一件事吗?」
「什么事?」
珠子变得一脸正经。这是她看起来最美丽的表情。
「接下来会发生战争吗?」
孝史点头。「会。」
「很大的战争吗?」
「嗯。卷入整个国家的大战争。」
与全世界为敌,毫无希望、陷入泥沼的战争。
「这样,我懂了。」珠子轻巧地跳下床铺。「听到这个就够了。换句话说,今后我还有很多机会可以死掉。」
留下一句「好好休息」之后,珠子离开了房间。她的脚步很轻盈。只留下满脸愕然的孝史。
好像是去年的事吧?妹妹经历了一场大失恋,虽然她还是个孩子,但心里面的某个重要的地方受了伤,她大哭大闹,搞得家人束手无策。突然地,孝史想起这件事。因为妹妹抽抽搭搭地哭个没完没了,他便鼓励她打起精神来,结果妹妹用老成的口气这么跟他说:
——以前,我一直害怕哪天会发生大地震,或日本沉没,害怕得要死。要是发生那种事该怎么办?要怎么样才能得救?光是想象,我就怕得快哭了。可是现在,就算有人告诉我明天世界就要灭亡,我也觉得无所谓,太好了。一点都不怕。
——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就是这种感觉吧?
妹妹那个时候说的话,孝史只是一笑置之。可是现在,他完全没有嘲笑珠子的心情。
这天晚上,阿蕗送来晚餐时,孝史感到十分害怕。从出生到现在,他从来没有经验过这么令人害怕的时刻。
阿蕗一定已经从贵之那里听说了。她怎么想?她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来自未来的孝史?
阿蕗没有看孝史。她伶俐地工作,出声问孝史伤势如何,为他更换热水袋,调整棉被。但是这段期间,她一次也没有正眼瞧过孝史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