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珠子从父亲的自决现场带走手枪之后,一直在窥伺机会。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叔叔跟鞠惠那个女人吧。」
贵之第一次这样称呼那两个人。
「珠子也察觉到父亲打算自决了。她说,虽然不是很明确,事实上父亲曾经嘱咐过她,就算自己死了,也不可以沮丧,因为爸爸会死得有意义,你要坚强地活下去。然而,站在珠子的立场,要是父亲自决而死,她也不用担心会让父亲担忧、给他添麻烦。所以,她下定决心,一旦父亲过世,她就一定要行动。」
贵之深深叹了一口气。
「一个女人要收拾掉两个人是件难事。珠子说,她打从一开始就想设法拿到父亲的手枪,用它来下手。她觉得只要有手枪,一切就好办了。但没想到她把手枪藏起来的事却引发了骚动,招来了我们处处警戒。于是她使用了安眠药。据说那是从葛城医生的提包里偷来的。」
孝史想起二十六日的夜晚,葛城医生对他说,如果睡着不觉的话,可以给他安眠药的事。
「加进红茶里了吗?怎么办到的?」
那些红茶不是珠子泡的,而是阿蕗准备的。
「很简单。混进水里就行了。」
「自来水里?」
「不是。」贵之说,笑了一下。「对了,你不知道我们家的习惯。」
贵之说,在蒲生家泡绿茶和红茶的时候,不会直接使用自来水。
「直接用的话,会有铁锈味。所以都使用舀到水瓶里,放置了数小时之后的水。」
在厨房看到的水瓶和长柄勺——原来是这样的使用目的啊。
「珠子把安眠药掺进水瓶里面了。她是门外汉,根本不晓得该放入多少量。她把偷来的药全部倒进去搅拌,把我们都给害惨了。我到现在头都还昏昏沉沉的。」
孝史回想起睡死的贵之和嘉隆、鞠惠。
「可是,我没有喝红茶。」孝史说。「所以才会被珠子小姐打昏。」
「好像是。没想到珠子能够狠下心来做这种事。我好像太小看自己的妹妹了。」
贵之微微耸肩。然后,他以前所未见的锐利眼神看着孝史。
「但你没有立刻就昏倒吧?你追着珠子进入书房,从她的手中拿走了手枪。」
这是第一个紧要关头。如果不好好回答,或许会被逼到悬崖。孝史慎重地选择措词。
「我看见珠子小姐把拨火棒放在走廊,进入书房。她的手里拿着手枪。所以,我爬着追了上去。我已经头昏眼花了,但是珠子小姐也一直冷静不下来。她的全身抖个不停,我整个人飞扑上去——夺走她的枪——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我倒在地上,眼前真的是变得一片黑暗。」
孝史一口气说完这些,垂下视线。他感觉心脏仿佛胆怯的小动物般,在胸口内侧颤抖着。
「我醒来的时候,珠子也昏倒了。而且叠在你身上。」
「这样啊……」
「你的头流着血,珠子陷入贫血状态,面无血色。我什么都搞不清楚,茫然若失。唯一知道的,就只有手枪就在那里。」
孝史依然低着头。终于非问不可了吗?由孝史问吗?要他盘问吗?
——那个时候,嘉隆和鞠惠怎么了?
贵之望着孝史。孝史前额的部分感觉到他的视线,近乎灼热。
一阵漫长得要命的沉默之后,贵之开口了。
「我扶起珠子,她睁开眼睛醒来后,哭了出来。她主动招出她想杀掉叔叔和鞠惠的事。听到她的话,我也总算了解情形了。」
不,不应该只有这样。珠子醒来之后放声大哭,还有表白她想杀了嘉隆等人的事应该是事实,可是,应该还有后续才对。哥哥,我看见黑井了,黑井把那两个人带走了,她叫我转告哥哥,说她完成约定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珠子应该近乎狂乱地质问哥哥才对。
可是,贵之若无其事地继续说:「我下楼之后,叫醒吃到安眠药而昏睡的阿蕗,三个人一起把你搬到这个房间了。」
你明明不想这么做吧。孝史忍不住抬起头看着贵之的脸。
这次,换贵之把视线从孝史身上别开了。就像念着背好的台词,他的语气变得平板:「那个时候——叔叔跟鞠惠也醒了,我向他们说明原委。」
孝史的心脏膨胀到喉边,心跳声充塞了整颗脑袋。
「他们两个人吓得浑身发抖……」贵之小声地说。「他们可能了解到珠子是认真的了吧。」
孝史发出完全不像是自己的声音问了:「那,他们两个人怎么了?」
贵之把脸转向孝史。就像前天发现蒲生大将射穿自己的头部死亡的时候一样,垂下嘴角,眼神空洞,露出毫无紧张感的表情。人在说谎的时候,都会露出这种表情吗?或者,事情朝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时,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贵之听到父亲自决的决心、自决的预定,以及之后的步骤,被告知自己接下来必须完成的角色;然而当时现场却找不到手枪,这个事实对他而言是多么大的冲击?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发生了什么预定之外的事吗?这不是自决吗?父亲在自决之前被杀了吗?接下来的步骤也必须改变才行吗?
也难怪当时他会慌张成那个样子。
可是,他马上让自己冷静下来,并且推测手枪恐怕是珠子拿走的。他一方面留意她的一举一动,一方面准备采取预定的行动——在黑井将要过来带走嘉隆和鞠惠的二十七日下午六点之前,把两个人叫到大将的书房,把他们绊在那里。黑井会在瞬间到来,也会在瞬间离去。只要在这段时间里,让他们远离不晓得内情的珠子等人的视线,应该不是件难事——
然而,事与愿违。安眠药是大失算的开始。
孝史再一次问了:「嘉隆跟鞠惠现在怎么了?」
就像孝史有询问的勇气,贵之也有回答的勇气吗?
贵之轻轻眨了一下眼睛,说:「他们两个人逃走了。逃离从这幢屋子。从我们面前。」
「逃走了——?」
「嗯。鞠惠拿着以前就收拾好的行李离开了。她从以前就计划着要和叔叔一起私奔。这下可如了他们的愿了。」
些许笑容浮现在贵之的嘴角。鸡皮疙瘩爬上孝史的手臂,他觉得体温下降了。
「他们两个人的行为,从旁人来看,实在令人难以理解吧?」贵之问。他注视着孝史的眼睛,口气沉着。「明明没有那个资格,却擅闯这个家、虚张声势的下流餐厅女服务生,和煽动那个女人的男人,也就是一家之主的弟弟。不管父亲和叔叔的感情再怎么差,做到这种地步或教唆别人这么做,还有竟然做出这种事,实在太不寻常了。」
「这件事的确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孝史说。「不过感觉上,鞠惠被嘉隆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你说的没错。」贵之说,双手拍了一下椅子扶手,站了起来。他又走近窗边了。不知不觉中,已经听不见军歌和万岁声了。
「最早的开端,是父亲写给叔叔的信。」
贵之望着窗外说。
「一封很短的信。那是父亲生病后大约过了半年写的,但是当时父亲的手已经不太灵活了。亲笔写信的话,顶多只能勉强写满一张信纸。」
「那封信有什么问题吗?」
难道蒲生大将被嘉隆抓住了什么把柄,所以只能够任由嘉隆为所欲为吗?——孝史的推测似乎是正确的。
「父亲向叔叔谢罪了。」贵之继续说。「父亲过去一直非常轻视实业家的叔叔,动辄对他表现出轻蔑的态度。他为这件事道歉并且想要得到叔叔的原谅。父亲说他错了。然后在信里头——写了一段文章。」
贵之闭上眼睛,背了出来。
「军人与实业家不应彼此猜忌、彼此利用,应当共同携手建造这个国家才是。今后,不是军人,而是像你这样的实业家才是建设国家最重要的原动力,我相信这样的时代一定会来临——」
这是看见未来、看到战后日本的蒲生大将才写得出来的文章。在某种意义来说,这或许是前陆军大将的败北宣言,孝史想。
贵之继续说:「——在那个时代,陛下也将步下现人神(注:被神格化的天皇之称呼。以人类之姿现身于人世的神明之意。认为天皇为神明的思想,于明治维新期间受到强化,持续到日本战败。一九四六年昭和天皇发布「人类宣言」,否定天皇的神格为止)之座,来到更接近国民的地方;独立统帅权所造成的军人天下亦将远去,万民平等的真正意义将得以实现。」
贵之说完了,但孝史陷入呆然,他尽可能掩饰自己的茫然而睁大眼睛看着贵之,并且拼命地思考,刚才的文章哪里不对吗?有什么地方会变成蒲生大将的把柄吗?
「父亲竟然写出这样不得了的东西。」贵之说。「弄个不好,就重蹈美浓部博士的覆辙了。」
美浓部博士?好像有听过这个名字……是在哪里听到的?葛城医生那里吗?记得是说什么在贵族院的演讲……天皇机关说问题什么的——
想到这里,孝史赫然醒悟了。「陆下也将步下现人神之座」。就是这里不对。
孝史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是不敬罪对吧?」
贵之慢慢地点头,用手掌擦拭窗户。玻璃只有那一部分变得透明。贵之眯起眼睛窥视外面,并且继续说下去。
「父亲打算和解而写了那封信,然而叔叔却像是逮到了机会似地,喜出望外。的确,父亲虽然已经退役,但是对原本是皇军大将的他而言,被问以不敬罪,等于是宣判他死刑般的不名誉。叔叔一定高兴极了。然后,他开始拿那封信威胁父亲。蒲生家除了这幢宅邱外,多少还有些财产。不过与其说是父亲积蓄的财富,大半都是母亲遗留下来的东西。因为母亲的娘家是银行家、大财主。叔叔要求把那些财产交出来。不过,站在叔叔的立场,比起实际上拿到钱财,威胁父亲、夺走父亲所爱的我和珠子未来的粮食,更令他感到痛快吧。」
孝史想起大将刚死的时候,众人聚集在起居室时,嘉隆用一种异常悠哉的口气说「哥哥的想法也变得真多」。现在想想,那真是句不说也罢的讽刺台词。莫怪那个时候贵之会露出愤怒的神色。
「所以,他才把鞠惠送进来吗?」
「没错。父亲跟叔叔的不和是有名的。所以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要是父亲特意赠送或留给叔叔什么东西的话,会有很多人起疑的。可是,如果父亲是把钱留给爱妾的话,谁也不能说什么了吧?在这层意义上,鞠惠只是个受人操控的人偶罢了。」
「嘉隆是用什么来威胁大将,鞠惠知道详情吗?」
贵之摇头。「她就算知道威胁的事实,我想也不知道信件的内容。如果知道和不敬罪有关,那个女人其实是很胆小的,或许会吓得逃走也说不定。」
没错,或许她是胆小。所以才会对珠子的每一个反应动怒,对阿蕗和千惠也得动不动就虚张声势,否则就无法安心——
「叔叔花言巧语,教唆那个女人说:我马上让你变成蒲生大将的正室,蒲生大将是个粗人,又不谙女人的花招,一定会对你说的话言听计从,那样一来,蒲生家的财产就可以任凭我们处置了。但是,那个女人有点钝——」贵之咯咯笑了出来。「她一发现我们表面上对她顺从,父亲也不会把她给赶出去,光是这样,就一副以为自己是正室,钱和财产都弄到手似的。她根本不懂法律跟继承的规定。她打从心底相信叔叔说的话,也因此变得厚脸皮又任性,开始说她不想待在这种无聊的屋子里,想要早点出去,结果让叔叔伤起脑筋来了。但是站在叔叔的立场,他认为至少在父亲还活着的时候,那个女人得待在这个屋子里才行。因为病后变成那种状态的父亲,不可能出门到餐厅找她,所以如果要宣称那个女人是父亲的爱妾,她不待在父亲身边的话,根本是说不通的。但是话说回来,事到如今又不能老实向她表明,说你其实只是我的道具,你得给我乖乖地待在屋子里才行。所以叔叔才会使尽千方百计,拼命地安抚她。」
「私奔也是鞠惠提议——」
「没错。我得声明,那个女的说的私奔,可不是离开这个家的私奔。叔叔自己也有妻儿。是要他离开那个家的私奔。叔叔可能也是进退不得了吧。要蒙骗住那个女的,应该很辛苦吧。」
说到这里,贵之收起了笑容。
「但是,这次他们真的私奔去了。」
孝史抬起头,又开始紧张了起来。
「昨天黄昏的谈话,就是与那封信有关。」贵之继续说。「从以前开始,我就一直要叔叔让我看看那封信。因为我没有看过实物。父亲告诉我他被嘉隆威胁之后,我也只有从叔叔那里听说而已。我要求叔叔说:若是没有亲眼看到实物,我没有理由屈服于你的威胁,要他把东西拿出来。」
但是,嘉隆不愿意。那个时候他没有把信带在身上。
「他竟然说,在不晓得府邸里哪里有枪的状况下,他怎么能冒险将那种东西带来?他说他把信藏在安全的地方。」
孝史提高音调,结果引来脑袋一阵疼痛,但是他管不了那么多。「那样的话,就算他们两个不见了,情况也没有什么改变不是吗?」
计划告终失败了。原本打算让黑井把嘉隆、鞠惠还有那封信一起带走,然后对世人说明,两个人是私奔而失去踪影的。大将在遗书中,留给了鞠惠相当的资产,得到这笔财产的两个人,手牵着手从一切的枷锁中逃走了。鞠惠从以前开始,就一直逼迫蒲生嘉隆抛弃家人,和她一起远走高飞——。
只是这样简单的计划,却进行得不顺利。嘉隆和鞠惠消失了,但是最重要的那封元凶的信件却还留在这个时代。在某个地方、隐密地。
贵之眺望似地看着孝史的眼睛。然后缓缓地开口:「他们两个不见了——你刚才是这么说的吧?」
孝史一惊。「不是吗?他们不是私奔了吗?是你跟我说的啊!」
装傻的脸和刺探的脸,在室内冰冷的空气当中像雪白汽球般飘浮着。仿佛从高处旁观似地,孝史漠然地在内心描绘这个情景。贵之的眼睛笔直地望着孝史,却也像是穿过孝史,凝视着这个屋子墙壁深处更黑暗、更深沉的地方。
贵之低声说:「你在书房看到了什么?」
贵之这个问题就像一个被医生告知罹患了不治之症的人,在医生开口前就明白一切,而且明明已经知道却不得不开口询问。他其实是在问自己,如果这家伙回答看到了一切,自己能够应付得了吗?
孝史察觉到这点,所以实在难以回答。
「你看到什么了吧?」贵之再一次低声说。他转向窗户,隔着玻璃窗望着阴天,明明一点都不刺眼,却眯起了眼睛。
该说出实情吗?或者坚称自己晕了过去,什么也没有看见?应该摆出装傻的表情吗?矛盾的思考在脑中乱舞;在内侧摇撼着孝史,突然让他强烈地意识到头上的伤痛。
就在这个时候,贵之再一次把视线移回孝史,问道:「你是辉树吧?」
这个问题一次击退在孝史脑袋内侧乱舞的各种思绪。就像尝试从被关住的房间里脱出,与打不开的窗户或门扉搏斗时,脚边的地板却突然翘起,从那里出现通道一样。
「你是辉树吧。」贵之再说一次。「这是父亲取的名字。他说过,他从以前就想好了,如果我有了个弟弟,就取这个名字。」
贵之微微地笑了。
「从你闯进这里的时候开始,我就一直觉得有些奇妙。所以很快就想到了。这家伙一定是辉树。父亲一直很担心。他交代我说,你一定憎恨着父亲,所以迟早一定会来见他——而且是以意外的形式,不太令人高兴的形式。或许你不会很快就表明身份,要我做好心理准备。」
贵之耸了耸肩后,朝孝史探出身体:「不用隐瞒,老实招了吧。你是辉树吧?」
孝史缄默、沉思着。有一种畅快的感觉。
原来他误会了——他想。贵之打从一开始就误会了。在几次重要时刻,他对孝史采取的行动虽然称不上全都是好意,却也绝非对孝史不利。这当中的理由,他终于明白了。
孝史轻轻张口,说:「这件事,你没有跟葛城医生谈过吧?」
贵之微微睁大了眼睛。「和医生谈?为什么我非得跟医生谈这件事不可?」
「因为我也被医生问了一样的问题。昨天出门打电话的时候。」
「医生他——」
「嗯。他问我说,『你是不是辉树?』」
「你就是吧?」
和葛城医生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完全一样,孝史觉得再也无法说谎了。对于这个疑问,只有据实回应一途了。不,就算有别条路,孝史也已经不愿意走了。他不想再继续说谎或瞒骗了——
平田的脸掠过脑海深处。他的存在比起阵阵发疼的伤痛更加强烈,孝史的脑袋里越来越真实感觉到平田的存在。
他是孝史的救命恩人。虽然几乎都快忘了这回事,不过这是事实。而这个平田——孝史甚至不知道他实际上叫什么名字——怀抱着某种目的「飞」到了这个蒲生邸。孝史还没有听他说明这个目的。虽然平田已经承诺会告诉他,但目前还没有实现。
不知道平田的目的,就告诉贵之他的事,揭露他的真面目,这样好吗?这样对平田岂不是不公平?他来到这个时代,一定是与黑井——他的阿姨所做的事、与她的死亡有关。这当中不可能存在着偶然。但是,将所有的事都告诉可能与平田敌对的贵之,可以吗?这样我不是对平田恩将仇报了吗?——
「你不是辉树吗?」贵之再次追问。「不是吗?」
他的口气当中,充满了「求求你告诉我你是辉树」的愿望。这点孝史感觉得到。他全身都能感觉得到。贵之内心的苦恼与恐惧,就像用手触物般清楚地借由触感传达过来。
孝史下定决心了。
「如果我不是辉树的话,你要怎么做?」
贵之什么也没说,只是很快地垂下了视线。
「你要拿我怎么办?你得想办法堵住我的嘴才行吧?」
「你——」
「昨天,我在书房里看到难以置信的事。」
孝史尽可能维持着清晰的语调说。已经无法回头了。
「那个叫黑井的女人出现在书房,带着嘉隆和鞠惠消失到不知道哪里去了。我不晓得他们去了哪里。黑井瞬间出现,又瞬间消失了。简直像鬼魂一样。」
贵之的手缓缓地握拳。好像那里有什么可以攀抓的东西,想紧紧地抓住它。
「黑井要珠子转达你,说黑井照着约定前来了,一切都处理妥当了。你从珠子那里听说了吧?我看见、也听见了那一幕。」
孝史摇了摇头,说:「我不是辉树。不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不是的。」
「你不是辉树……」
「嗯,我不是。可是,我看见昨天在书房里发生的事了。你要拿我怎么办?就像你看到的,我受了伤,手无缚鸡之力,甚至没有抵抗你的力气。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处置我。怎么样?」
孝史望着贵之的拳头。他一面望着,为了不在途中退缩,一鼓作气说了下去。
「你甚至可以杀了我,好让我不会把在书房看到的事说出去。当然,就算我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吧。因为那实在是太脱离现实了。可是,或许会有人对于嘉隆和鞠惠的去向、还有他们是否真的私奔感到疑问。这对你而言,绝不是件值得欢迎的事,是你最希望避免的事。尤其是在现在无法拿回信件的状况下。怎么办?我可是个危险的存在啊。」
贵之僵住似地动也不动。孝史也注视着他,丝毫未动。不知过了多久?一分钟还是五分钟?或者是三十分钟?唯一确定的是,这段期间所流过的时间重量,一定远比孝史和贵之的体重加起来还要沉重。
不久后,贵之的拳头突然放松了。
他的肩膀放松下来。就像处罚结束,被吩咐可以回家的孩子一样,他的脸松垮下来,整个人变得虚弱。
「如果我杀得了你的话,」贵之一副快哭的声音,然而表情却笑着。「如果我有杀人的勇气的话,一开始就不会陷入这种窘境了。」
孝史感觉身体的僵硬解除了。也觉得自己变得软弱、渺小,但却是自由的。
「我不是辉树。」
孝史再一次清楚、明确地表示。
「我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来自你们的未来。」
然后,他开始说明。说明一切的事情。说明孝史所见所闻,一路思考过来的一切。
2
直到孝史说完,贵之都没有插口。他的脸上浮现出各种的表情,却唯一只有「难以置信」的表情,没有掠过那张端正的脸庞。孝史忽地想到,真想看看他第一次听到父亲告诉他时光旅行的事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贵之露出一种既像感叹、又像惊愕、还有强忍笑意般异常滑稽的表情,他低声念念有辞:「那个叫平田的人,原来是黑井的外甥啊……。我想都没有想到。」
「昨天我看到发生在书房里的事,原本觉得谜团重重的地方大部分都解决了。」孝史说。「现在我不明白的,只剩下一个地方。那就是平田为什么要来这里、来到这个时代的蒲生邸。他说他一定会说明给我听。我想他应该会告诉我的。只是,像这样把一切都告诉你,或许对平田是一种背叛。」
贵之好一阵子都闭着眼睛沉思。就像在等待听到的话在心里找到一处可以落脚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