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蕗突然停下动作。她正在为孝史从小锅里舀出汤汁,杓子从她的手中掉落。
「你从贵之那里听说我是来自未来的了吧?所以你才这样,眼神尽是躲着我吗?」
孝史用手撑着床,撑起身体。昏昏沉沉的,头也很痛,一爬出被窝,肩膀和背后就冷得要命,可是他想,在阿蕗转头看这里之前,他绝对不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阿蕗捡起杓子,慢慢地转向孝史。
「对不起……」
「没什么好道歉的。」
阿蕗握紧白色的围裙下摆,低下头去。
「我还不晓得该怎么去想。有太多不可思议的事了。」
「嗯……」
「可是……孝史?」
「什么?」
「所以你才会对我说,日本会打输战争,是吗?」
这么说来,好像有过这回事。孩子气的好胜心,让他对阿蕗说出这种话来。
「会发生战争,然后打输。」阿蕗重复。「会打输吗。」
虽然不晓得阿蕗在想什么,但似乎不是孝史的事。是贵之的事吗?还是她弟弟的事——对,那个在造船公司工作,明年就要接受征兵检查的弟弟的事。
之后也没有对话,两个人都沉默下来。孝史今天再也不想跟任何人说话了。他觉得等待夜晚过去,最好的方法似乎是逃进睡眠当中。可是,把头放到枕头上,一闭上眼睛,阿蕗想着某人的未来的眼神就浮现在眼前,久久不肯散去。
3
「你醒着吗?」
听到贵之的声音,孝史睁开眼睛。他睡眼惺忪地爬起身来。贵之穿过房间,弯下身打开桌上的收音机。
「戒严司令部在发布消息了。」
「现在几点?」
打开窗帘一看,外头还颇阴暗。天还没有完全亮。
「过六点了。」
收音机里传出声音。那是非常简洁利落,宛如一不小心就会折断的硬质声音。
「——本日二十九日,曲町区南部附近或许会发生危险,但其他地区方面,据判应无危险。市民应信赖戒严令下的军队,沉着冷静,服从司令指导,特别严守下述提醒。」
贵之开口说:「终于开始对反叛军进行武力镇压了。」
孝史竖起耳朵听着广播。暂停外出、小心火烛、不要受到流言蜚语所惑等等,内容是孝史也能够完全理解的事项。
「联合舰队怎么了呢?真的瞄准了起事部队吗?」
孝史呢喃,贵之一脸意外地眨动眼睛。
「你不知道这个事件的经过吗?」
非常尴尬、难堪的瞬间。孝史的脸好像就要红了起来,同时又像对这种状况感到恼怒似地,瞪着贵之。
「你又知道了吗?」
「我从父亲那里学过了。」
「那,到外头去阻止他们怎么样?去告诉他们,就算做这种事,对任何一方都不会有好处!」
贵之没有把孝史的迁怒当一回事,也没有耻笑他的样子。
「这样,你几乎什么都不知道啊。」
「是啊。真不好意思啊。」
「没什么好道歉的。可是,你的那个时代,和你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全都什么都不知道吗?」
回答「对啊」的话,孝史就不用一个人丢脸了,可是相对地,就等趁让孝史生活的「现代」的所有年轻人都一起蒙羞,让他一时之间难以回答。
「我想也有人知道得很清楚。就算是年轻人。历史——特别是现代史,喜欢的人就知道得很详尽,可是那也不是一般的情形。」
「这样啊。」贵之像孩子般率直地感叹。「这表示那个时代是多么地和平啊。」
「我去一下厕所。」
孝史下床走出房间,发现身体比昨天轻了一些,头痛也缓和多了。像要赶出从后头追赶上来的严肃广播似地,他在背后关上了房门。
孝史走向二楼的洗手间,发现自己迟迟摆脱不了刚才的对话带来的羞耻感,连自己都觉得惊讶。被平田吃惊地说「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呢」的时候,都不觉得有这么丢脸的。
他对贵之说,年轻人当中,也有熟悉历史的人。事实上,孝史的同班同学里,就有一个喜欢日本史跟现代史的人,他老是在看书,总是喜欢参观史迹。他是乌龙面店的独生子,不继续上大学,而是要继承家业。高中进入温书假的现在,他应该正忙着帮忙店里吧。
包括孝史在内,所有的朋友都背地里叫他「历史狂」,笑他像个老头子。——那种知识有什么用?他是乌龙面店的孩子,根本不用担心考试,所以才可以毫不在乎地沉迷于那种无聊的事,真是无忧无虑啊!
然而孝史却在脑海里想着他的脸,反驳贵之说,也有人知道得很详细。
孝史想,如果不是我,而是他在这里的话,会怎么样?他会和贵之聊得很开心吗?或者是跑出外头,试着闯进起事军与镇压军之间?
小解完回到房间时,阿蕗端着装热水的洗脸盆进来,看到孝史一个人去上厕所还颇为惊讶。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贵之在一旁,她没有像昨天黄昏时那样避着孝史的视线,帮忙他洗脸。之后,阿蕗和贵之两个人检查孝史头上的伤口,给他上了刺痛无比的药水,换上新的绷带。
「还真是颗石头脑袋。」贵之揶揄地说。「感谢你坚硬的头盖骨吧。」
接着,孝史和贵之两个人一起用早餐。贵之帮忙阿蕗端来托盘,让阿蕗感到惶恐不已。
吃完饭的时候,又开始了新的广播。
「有受到流弹波及的危险,战斗区域附近的市民请留意以下事项。
一 面对枪声发出的方向,利用掩护物避难。
二 尽可能利用低处。
三 在屋内,需待在枪声传来的反方向。
四 撤离区域为市电三宅坂至赤坂见附、溜池、虎之门、樱田门、警视厅前、三宅坂的连线内侧,此为战斗区域,请市民撤离避难——」
孝史吃了一惊。「这里也在撤离区域内。」
「也有发传单。刚才阿蕗去拿了。」
「不要紧吗?」
贵之笑了。「不要紧的,未来人。」
孝史露出不高兴的脸,贵之笑得更开心了。
「你真是有趣。用不着那么生气,又不是在笑你。」
「最好是。」
「子弹一发也不会飞过来的。放心吧。」
贵之露出远比昨天更加轻松的表情,频频地想要和孝史说话。他询问孝史的生活环境、兄弟姐妹、以及考试的事。孝史太过于在意广播的声音,显得不是很专心,不过说着说着,他开始觉得颇有意思,把背靠在床头上,一面享受着热水袋的温暖,一面回答问题。
贵之短时间内集中、且限定领域地吸收「战后」知识,不全面且片断的地方太多。然而才刚以为他的知识有许多大漏洞,却又发现他对某些事知道得异常详细且敏锐。这一点在刚开始交谈不久后,孝史就发现了。
「我有件担心的事。」
「什么?」
「黑井从战后带来的那些书籍和报纸,现在在哪里?处分掉了吗?」
那些东西要是被人发现就糟了。
「黑井带回去了。」贵之回答。「她在离开这个家之前,前来报告说她把那些东西全部都处理掉了,叫我们不用担心。」
原来如此。虽然明白了,不过再次想象起黑井过度频繁穿梭时空,孝史觉得头又痛了起来。黑井疲劳至极的心脏,每跳动一下,便在她魁梧的身体内侧送出活生生的血液,然后一点一点地,今天是那个毛细血管、明天是这个瓣膜细胞的一部分,逐渐坏死——孝史仿佛看见了这样的情景。
黑井为何为了实现蒲生大将的希望,要拼命到这种地步呢?
——既然天生有这么稀少的能力,我想尽可能地为他效劳。
黑井这么说。光是靠这份心意,就能够努力到那种地步吗?只因为被想念亡妻而神伤的大将所打动?
驱使黑井的热情是什么?虽然同样拥有时光旅行的能力,而且是阿姨与外甥的关系,她却似乎选择了与平田完全相反的生活方式。她把能够自由地离开、回归时间轴的能力,发挥到最大限。
可是,她所做的事,毕竟只是细部的修正——只能够让一两个人看到未来,让他们发出警告。蒲生大将知道了未来,改变了原有的想法,不断地努力想改变陆军内部的方针,然而二二六事件还是发生了。大将为此绝望而自决。重臣们遭到杀害。今天,起事部队将会被视为反叛军,受到镇压,不久后,青年将校们将会遭到处决。
然后,等在前面的是太平洋战争。什么都没有改变。
黑井所做的事,终究没有产生出任何结果。不是吗?这正是平田所说的「伪神」。
即使如此,平田和黑井之间却有个决定性的不同点。就连孝史也看得出来的不同点。
那就是黑井很满足。对于自己的能力、以及能够活用它,为蒲生大将工作的事感到满足。一定是这样的。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更进一步地鞭策随时都会停止的心脏,完成带走嘉隆和鞠惠的约定吧。
黑井在书房对珠子说话时的表情。
——请您务必转告少爷。说黑井依约定前来了。
没错。孝史发现了。使得当时的黑井脸上绽放光辉,黑井有而平田没有的东西——就是对于拥有时光旅行能力的无上「骄傲」。
用完早餐约一个小时左右,珠子来到房间,说从窗户可以看到广告气球。
「底下垂着布幕。」
望出去一看,正好在赤坂见附的方向,升起了两颗广告汽球。其中一个较远,看不见布幕的文章,但是另一个的读得到一半。
「诏令有曰,军旗……」孝史出声念道。「底下写什么?」
「应该是写,不可违抗军旗吧。」贵之说。「听说天皇陛下自始至终都坚持应断然镇压青年将校。」
这时候开始,头上频频传来穿越的飞机引擎声。孝史没办法像贵之那么冷静,一次又一次走近窗边,眺望外头。贵之说刚才还有人在发送传单,现在却只有一条杳无人烟的白色道路无尽延伸着。
不久后,收音机广播又开始了。这次传来男性播报员激动万分的声音。
「通告士兵。
诏令已发。天皇陛下的御旨已经发布了。」
贵之发出感叹的声音。「哦,就是这个啊。」
「这是什么?」
「好好听着吧。这是流传到后世有名的广播。『通告士兵』。」
然后贵之的表情微微扭曲,轻声加了一句:「是离间下士官、士兵与将校们的广播。」
收音机的声音几近哭声。硬挤出来的声音说服着:「现在还不迟,丢掉武器回到原队去吧。回来的话,就不会被问罪」。
广播结束之后,飞机的引擎声又飞舞了一阵子。贵之说他去路上看看,到楼下去了。孝史也想跟去,却在玄关大厅被阿蕗给斥责。她很紧张。孝史握住她的手,那只手冰冷极了。
回来的贵之,手里拿着数张传单。是飞机撒下来给反叛军士兵们的东西,也飞到这附近来了。
通告下土官兵
一、为时未晚,速归原队。
二、抵抗者一律视为叛乱分子,格杀勿论。
三、汝等父母兄弟都将沦为国贼,正悲泣不已。
最后一行写着「戒严司令部」。汉字全部注上假名,是手写的拙劣文字。
一打开玄关门,远方便依稀传来透过扩音器吼叫的声音。贵之说明,那是镇压军正在对反叛军的士兵们喊话。
「已经结束了吧。」他冷冷地说。「下午之后,要不要到市电大道去看看?」
「那样做不会危险吗?」
听到阿蕗的问题,贵之微笑。
「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可是,就怕有什么万一。请您别去。」
「阿蕗就爱操心。」
继续待在这里听这两个人的对话也太愚蠢,于是孝史走到楼上去。他抓着扶手,慎重地爬上楼梯,忽地兴起想要看看蒲生大将遗骸的念头,走向大将的寝室。
他没多想就打开门来,珠子却在里头。她坐在床铺旁边,伸出手来,握着大将交叉在胸膛上的手。珠子的脸颊湿了。
孝史出声说「对不起」,珠子也没有回头看他。她只是牵着父亲的手,流着眼泪。孝史悄悄地出了走廊。
4
漫长的午后,孝史在和贵之聊天中度过,其间偶尔传来收音机的零星情报、造访又离去的飞机引擎声、以及偶尔打开窗户便会传来的扩音器声。
中午之后,收音机开始通知士兵开始归顺的消息。不晓得是不是多心,孝史觉得那僵硬的语调似乎变得有些柔软了。可是贵之每次一听到广播,就露出好像哪里被捏到一样的表情。
「结束了。」他好几次这么呢喃。
「大将的遗书里,有写着即使青年将校们起事,最后还是会以这种形式告终的事吗?」
蒲生大将的遗书,在孝史所知道的「史实」当中,由于当时的遗族的意向,并没有被公开。可是,事实真的是如此吗?贵之打算怎么做?
「有写着类似的事。再怎么说,父亲都是知道结果的。不是洞察出来,而是知道了。」
孝史发现,贵之的口气里带着一丝轻蔑般的音色。
「不只是这场政变而已。上面写了各式各样的事。与其说是遗书,量几乎可以成为一本著作了。」
「遗书现在在你手上吧?」
孝史还没问在哪里,贵之就说了:「让你看看吧。」
贵之把孝史带到大将的书房里。发生那件事之后,这是他第一次踏进里面。虽然想不去看,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地毯瞄去。然后孝史发现那里完全没有自己的头伤流出来的血迹,大吃一惊。阿蕗真是能干。
遗书堂堂地陈列在书架上面。原来如此,这几乎是著作了。附上黑色封面,用绳子缝住的文书,总共有八册。
贵之抽出其中一册,递给孝史。
「虽然你可能读不懂,不过看看吧。」
翻开封面,薄薄的和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汉字假名混合文,看在孝史眼里,简直就像暗号一样。而且字迹非常凌乱。东倒西歪,到处有重写或加写的痕迹。孝史就像解开缠在一起的丝线时一样,想要找到开头来读,却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在随处翻页的时候,总算看见「参谋本部」四个字,彷徨的视线以它为线索安定下来后,读起前后的文章。
——此一作战进行之失败,参谋本部的责任实为重大。无法事前预估逐次投入兵力,仅是徒然扩大损害,造成无谓的兵力损失,虽已迷失作战当初之目的,却踌躇于发布撤退命令,此一失态,难免昏庸之咎。」
「这是什么?是在写关于什么的事?」
贵之瞄了一眼黑色封面。上头什么也没写。他从孝史手中取过册子,翻了翻之后点头。
「哦,这是备忘录。」
「备忘录?」
「关于太平洋战争中的作战行动,父亲所写下来的感想文章。」
「太平洋战争中的作战……是接下来实际发生的战斗的?」
「对。」
「这种东西出现在遗书里,再怎么说都太糟糕了不是吗?」
「当然了。所以,这不是做为遗书发表的文章。但是以父亲来说,他无法克制不写吧。在战争结束,能够在(美)占领下的社会发表父亲的文章之前,整理这些也是我的工作。」
孝史吃了一惊。「我不太懂,这是怎么回事?大将不是对现在的军部留下了死谏的遗书吗?」
贵之好像也有些困惑,但是不久后,他便「喔」地睁大眼睛,笑了一下。
「这样啊,你不了解这当中的情形。其实,父亲留下了两份遗书。」
其中一份交给了贵之。
「那一份也相当长,不过是普通的遗书。的确,里面也有对现在的陆军中枢提出苦谏的部分。父亲生病之后『变节』,批判他们这件事是事实,什么都没说就默默地自决的话,反倒不自然。」
「那,是要公布那一份吗?」
「与其说是公布,应该说是交给适当的人物吧。但是收到它的人……嗳,会把它压下来,当做没这东西吧。」
「所以,另一份遗书是这个书架上的?」
「没错。」贵之仰望成排的黑色封面。「这些东西原本就是打算让它沉眠到战后而写的。父亲命令我,在战争结束之前要藏好它。」
「为什么要——」孝史想了一下形容。「做这么可惜的事?」
「可惜吗?」贵之笑了出来。「说的也是,很可惜呢。可是这个时代的人,是不可能了解它的价值的。父亲也尝试过许多努力,结果还是没能改变任何一个人的想法。」
无法改变历史潮流的绝望,也一样阻挡在这里吗?
「没错,历史的必然是无法改变的。也无法阻止。」贵之说。「痛切地了解到这件事的父亲,于是思考到自己——自己的名誉,还有我和珠子的未来。」
孝史不甚了解,贵之没有收起笑容,静静地说下去。「太平洋战争中,位居国政要职的人,以及身处军部中枢的人,在战后被追究责任,走上了极为艰困的人生。虽然因人而异,受到的冲击也不尽相同。」
「所以呢——?」
「所以,父亲写下了这些。」
贵之稍微拉大了嗓门。就像在宣言一样。
「即使在当时朝着无可救药的战争道路迈进的日本陆军中,也有如此洞悉未来、忧心军部独断独行、并发出警告的人物——父亲想要得到这样的名誉。虽是死后的荣誉,却是极为伟大的荣誉。」
孝史一惊,回想起在平河町第一饭店看到的大将的经历不也有写吗?战后被发现的蒲生大将的遗书,内容充满了惊人的先见之明,受到历史学家极高的评价。
「这些名誉,会在战后社会保护我和珠子。」贵之说。「我们会被众人赞叹说:那两个人,就是那位蒲生大将的孩子……。你知道东条英机这个人吗?」
平田提过这个名字。
「嗯,是战争时候的首相吧?战后,他被追究发动战争的责任——」
「在极东军事审判里被宣告了死刑。」
「嗯,平田有告诉我。」
「东条英机这个人,在今后这个皇国逐渐倾斜的大半时代当中,都被当成英雄崇拜。他会成为一个任何人都无法违逆的独裁者。但是到了战后,他的权威与名望扫地,被定义为罪大恶极的战争罪犯,他的家族饱尝辛酸。」
我的父亲蒲生宪之,想要一个和他相反的未来——贵之说。
「父亲现在因绝望而自决了,但是时代改变的时候,蒲生宪之将会被证明他才是正确的,进而获得无上的赞赏。对于改变时代的道路遭到断绝的父亲而言,这成了他唯一且最大的希望。很棒吧?」
嘴上虽然这么说,贵之的眼神却发出阴沉的光芒。
「太棒了。这岂不愉快?」
「贵之……」
「知道东条英机将会当上首相,成为战争指导者的时候,你知道父亲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吗?父亲和现在的东条有面识。那个东条啊……没想到那个东条会变成首相啊——他重复感叹之后,咯咯笑了好一阵子。没错,他笑了。」
贵之从孝史手中抢也似地拿起册子,把它收回书架。
「父亲叫我慎重地保管好这些册子。根据黑井的话,昭和二十年的五月,这一带也会因为空袭而陷入火海。在那之前,我得在半地下的房间里做好保管场所,把它移到那里去。」
说完想说的话之后,贵之抓住孝史的手臂。
「出去吧。我不想再谈这件事了。」
下午三点,戒严司令部正式发表政变已经镇压。居民的避难命令已经解除,交通限制也将在四点十分之后解除。
贵之不晓得是否顾虑到阿蕗的心情,直到收音机发表这份发表之前,他都没有离开屋子。到了三点半左右,他终于开口说要去市电大道看看。孝史说他也要一起去。
「不会影响到头上的伤吗?」
「我会按着肿包走路的。」
还没被阿蕗盘问之前,两个人就匆匆离开屋子了。出门之前,他们看到珠子已经下来起居室了。她又在刺绣了。她的样子沉着得仿佛这个世上、这个屋子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还没走上多远的雪道,孝史就发现四处都是人影。交通封锁还没有解除,但是民众已经开始活动了。他们越过路障,穿过封锁,为了亲自看上一眼刚才被镇压的政变下血淋淋的尸骸,接三连三地聚集过来。
来到市电大道的时候,战车突然横越前面。孝史呆住了。垂着布幕的钢铁色巨躯从左到右地通过。沉重的履带踢开雪堆,仿佛没有任何东西阻挡它的去路似地,威风凛凛地前进而去。
「镇压部队要撤离了。」贵之说。
聚集在沿街的民众,一面吐着白色的呼吸,一面涨红着脸,说话、拍肩、指指点点。就像戒严令当下没有什么紧张感和悲壮感一样,这里也没有悲剧的色彩。明确地存在的,只有兴奋而已。
贵之默默无语,在寒风中冻着一张脸仰望战车。比起人们的喧嚣,战车的履带发出的声音更强而有力,压倒了现场的空气。
填满了沿街的脸、脸、脸。在它的中央,战车飘散出油的气味,发出巨响,严肃地前进。士兵也列队前进。有人挥手。也有人大叫万岁。孝史默不作声地凝视着眼前的情景。
通过的战车履带卷起一块雪,崩解的雪块的其中一片滚到孝史的鞋边来。那是块变黑、肮脏的雪。
凝视着这一幕,孝史感觉到胸口内侧有个东西膨胀起来。无以名状的东西,在孝史的体内挣扎着。
「结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