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形式来说,或许是这样,可是……」
「昨晚的士兵说只要加入警备部队,就可以从连队那里支给到粮食什么的,不过又好像迟迟不下来。不过在这附近也有帮士兵做饭、或者是让他们住宿的人家。因为天气实在太冷了。」
孝史陷入哑然。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香椎中将率领的戒严司令部,和青年将校们率领的起事部队,应该是彼此对立,目的也一百八十度的不同。而那样的他们竟然混在一起?
「那样的话,两边联手到底在『警备』什么?」
老板回答得很模糊。「赤色分子吧。红军。」
「赤色分子在哪里?」
「那附近吧。」
「那附近。」
「嗯。嗳,不管怎样,陆军的大人物们应该也接受了起事将校们的说法,认为他们说的有道理吧?这样一来,或许会有些转机吧。」
水煮开了。老板泡起茶来。
「电话果然还是接不上吗?」他瞄了一眼楼上,然后把茶杯放到托盘上,站了起来。他一面走上楼梯,一面对孝史说:「你可以打开收音机听听。调频已经转好了。」
「谢谢。」
孝史走近架子上的收音机。说是收音机,却比他在高崎家中房间的迷你音响组合的音箱还要大。上面有三个旋钮,左边的是开关。
一转开,立刻传来播报员的声音。那个语调让人一听就知道「哦,是NHK」。声音平稳清晰、而且制式化。似乎只有这个部分,即使时代变迁也不会随之改变。
广播不带一丝情感地播报着,昨晚东京市发布了戒严令。戒严区域为东京市内的临战区域:永田町台一带、赤坂、虎之门、樱田门周边等。听到戒严司令部设置在九段军人会馆时,孝史心里想,九段军人会馆——指的是九段会馆吗?那不是去年堂姐举行婚礼的地方吗?受邀参加婚礼的爸爸太平,回到家后,不是说什么九段会馆还保存着机关枪的枪座之类的吗?
——老爸。
突然,家里的事还有家人的事浮上心头。大家怎么了呢?从平河町第一饭店发生火灾后,今天是第三大了。妈妈或许上东京来了。她一定看着火灾现场的搜救行动,承受着孝史生死不明的不安吧。爱哭鬼的妹妹是不是哭哭啼啼的,被爸爸臭骂呢?
都是广播害的。虽然音质和用词还有播放的内容都不一样,但NHK的收音机广播所营造的气氛,过去与现在几乎没变。害他想起了家。
清洗卡车,维修引擎的时候,父亲太平总是会打开收音机。一定是听NHK。孝史有时候也会被叫去帮忙,如果他想听更热闹的民营广播台节目而擅自转换频道的话,绝对会被骂个臭头。所以对孝史来说,NHK的广播声,等于是家庭的声音。
播报员在戒严令的新闻后,开始播报一般交通解除的消息。市电车还有公共汽车已经恢复通车,但是由于积雪,造成班次紊乱——此时,面包店老板从楼上下来了。
「电话果然忙线中呢。」他对孝史说。「听说你们打算跟军方借卡车?」
「嗯。想说如果亮出蒲生大将的名号,或许会有办法。不过,既然交通已经可以通行,就没有那个必要了吧。」
「不过道路都积雪了,可能还有需要吧。」
「是啊。请问,我可以去看一下外面的情况吗?」
「哦,请便。好像还有得耗呢。」
孝史穿过半开的门,走到外头。行人似乎变得更多,因此人行道也变得好走多了。稍微想了一下后,孝史往三宅坂的方向走去。
孝史知道的那条连接三宅坂三叉路口和赤坂见附之间的道路,与现在走的这条路,只有时代的差距,其实是同一条道路。虽然这条路行道树优美,有许多车子通过,但徒步行走的人很少,让人感觉东京不只是大都会,而是「首都」;也让人有种无言的压迫感。同一条道路在六十年前原来是这样子的啊。沿路有许多出色的红砖大楼,但更引人注目的是电线杆。因为它不是混凝土,而是木头做的。上面没有变压器,看起来十分通风,感觉有点像晒衣杆。
头上像电线还是线路般的东西,如棋盘般交叉密布,有点碍眼。大楼之间有零星的小店。金属制的香烟店招牌、理发店前白、蓝、红相间的涡状旋转招牌,令人十分怀念。嘿,原来这个从以前就是这样啊。旁边还竖立着一面招牌,写着「描绘出柔顺长发的妙技」,让孝史笑了出来。
朝大楼之间的细小巷道望去,看到某餐厅的窗户贴着像西班牙佛朗明哥舞女般的海报,还有贴着「募集女店员」的事务所。写着「代书田中」的大招牌上顶着雪堆,底下一个老人正气喘呼呼地铲雪。这是干什么的店?
走着走着,孝史开始觉得,并非所有的一切,都与自己生活的「现代」截然不同。即使衣服不同、鞋子不同、大楼的高度不同、文章的横书方向不同、汉字很难,但是人并非完全不同。
人的部分唯一不同的是,这里有许多没办法只按下开关就做好的事,全都要依靠人力去完成。大概就只有这点不同吧?想想千惠和阿蕗在蒲生邸内工作的情形,不也是这样吗?没有吸尘器、没有洗衣机,就算要去买东西,也没有家用汽车,所以才需要女佣。
这应该是个工作机会很多的时代吧——孝史想。当然,因为没办法挑剔工作,可能会很辛苦,即使如此,比起孝史身处的「现代」,工作的意义应该是更加更加单纯而明了吧。在这个买包香烟,也必须透过人手来买卖的时代,贩卖一包香烟,收取零钱这些小事,也存在着它相对的意义。
孝史觉得有点羡慕。我,又是如何呢?回到现代,补习一年,然后再参加考试,上大学,随便玩个四年,之后就职。做什么工作呢?选什么职业呢?只需要按个钮就足够的时代里,不靠「人」就办不到的事极为有限。要找到需要孝史这个「人」才能做的工作、甚至进一步找到只属于孝史的人生,都困难重重。
孝史心想,如果自己不晓得之后的战争、思想统治、空袭、粮食不足、占领等这些历史,或许会更吸引他想生活在这个时代。其实挺好的。只要不去想接下来的事,真的还挺好的。这是个重视人力的时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充满温情。像那个面包店老板不也相当亲切吗?活在这个时代的感觉绝对不差,不是吗?
然后,孝史突然想起平田为何要来这个时代的疑问。平田说,如果他康复的话,一定会回答孝史。他也曾说过:「你的话或许会了解」——在他问过孝史「你看过这个时代了吗」之后。
难道说,平田也只是想追求祥和的生活而造访这个时代的吗——?
姑且不谈平田,他的阿姨又如何呢?据说她来到蒲生邸之前,在医院担任看护。珠子说她的年纪大约五十五、六岁,如果是平田的阿姨,这个推测应该妥当。如此一来,黑井正好就是出生在现在,也就昭和十一、二年左右。那样的她特意舍弃平成之世,回到刚出生的时代生活的理由是什么?因为容易生活,容易找到工作?是这样吗?
珠子曾经目睹平田的阿姨——黑井自虚无黑暗中突然现身,感到诡异极了。但是,她却没有提到孝史在平河町第一饭店的大厅,初次见到平田时所感觉到的那种吸走光线般的阴暗。那是拥有时光旅行能力的人独特的「光芒」,所以黑井也应该和平田一样才对。
孝史发觉到,是珠子没有发现。不只是珠子,蒲生家的人们可能都没有具体地意识到黑井拥有的那种莫名阴森的气氛。原因之一是她所处的四周环境是昏暗的。为什么呢?因为这个时代光源远比平成时代要少得多了。
据说用地球资源卫星观测地球,可以发现日本的东京地区,是彻夜发出光辉的。可是,那是「现代」的情况,这个时代还没有多到泛滥的人工亮光。事实上,蒲生邸内部也是如此。从黄昏到黎明,很少有被灯泡或电灯的光所照亮的空间。因此对黑井来说,她只要小心避开白天的阳光就行了,而实际上她也是这么做的。所以珠子才会说「黑井就算在白天,也几乎不会外出」。
漫不经心地边走边想,雪块从天而降,打到了脸颊。是从电线杆还是电线上掉下来的吧。孝史愣愣地眨着眼,走在稍前的年轻女子,手掩上嘴边笑了出来。
来到三宅坂,面向护城河的三叉路人行道上,聚集着许多人。路边摆了一个卖报纸的台子,那里也有人围拢着。有人向左边弯,往半藏门方向走去,也有人往右转,朝樱田门的警视厅去。也有人站在护城河边热烈地谈论着。政府高层刚被暗杀,一国首都的市民这样的表现是正常的吗?对于只看过政治家被逮捕,不晓得暗杀这档事的孝史而言,眼前的气氛实在是过于欠缺悲壮感;然而另一方面,他却也觉得,或许就只是这种程度的反应吧。
道路的积雪上,还残留着士兵的脚印和卡车的轮胎痕迹。面包店老板说的果然没错。孝史有点想看看早上他们移动的情景,一定很壮观吧。
孝史站在警视厅侧的人行道,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四处张望了一会儿。被雪覆盖的皇居森林寂静而美丽。人们吐出来的气息化成白雾,眼前的情景有如水墨画一般。
就在一旁,两个年纪与葛城医生相仿的男性正热烈地交谈着。其中一方不停地说,另一方则点头应和。说话的一方,头上戴着灰色的软呢帽,同伴则戴着褐色的帽子,竖起褐色的大衣衣领,围巾一直围到下巴处。
灰色软呢帽的人口中,频频出现「大御心」这个词。孝史一知半解地听了他们的对话一会儿,找了个时机委婉地插嘴。
「请问……」
两名男子不约而同地迅速转向孝史。他们的表情充满干劲。
「什么事?」灰色软呢帽说。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请问现在是什么状况呢?」
不晓得是否打算答覆,灰色软呢帽挪动脚步,半个身子转向孝史。他也穿着和孝史很像的绑带长筒靴。
「现在的情势如何?我听说昨天据守在这里的士兵,聚集到议事堂的庭院去了。」
「哦,没错。」灰色软呢帽强而有力地点头。「昨晚开始就一直下大雪。考虑到士兵的疲劳,应该是暂时休息,重整态势,然后继续与上层交涉吧。」
「那么,进行得顺利吗?」
灰色软呢帽对孝史暧昧的问法一点也不介意的样子,露出充满朝气的笑容。
「当然了。青年将校们的起事,撼动了闭塞的陆军上层。临时内阁很快就会成立,他们期望的政权即将诞生。」
褐色大衣插嘴:「首相应该会是真崎大将(注:真崎甚三郎(一八七六~一九五六)。陆军大将,为皇道派的领袖。一九三四年就任教育总监,但受到对立的统制派势力影响,被逐下教育总监之位,其支持者的皇道派相泽三郎陆军中佐因此发动了相泽事件,成为二二六事件的原因之一。二二六事件后,真崎做为关系者遭到起诉,获判无罪,但于事件后的肃军行动中被编入预备役)吧。」
灰色软呢帽一脸愉快,「应该是吧。不过,好像也有人提案请柳川次官(注:指柳川平助(一八七九~一九四五),陆军次官,皇道派的中心人物。二二六事件时担任台湾司令官,为支援政变的将领之一)从台湾回来。」
「那样会花上不少时间哪。」
灰色软呢帽闪烁着眼睛。「而且听说秩父宫(注:指大正天皇的第二皇子雍仁亲王(一九〇二~一九五三),为昭和天皇之弟,陆军少将。于一九二二年创设宫家(亲王等皇族的家系)秩父宫。传闻二·二六事件时,反叛军计划拥立雍仁亲王;亦有雍仁亲王即为二·二六事件幕后黑手之说。性格外向活泼,以运动爱好家闻名,致力于提倡运动。一九九五年过世时,由于膝下无子,秩父宫家就此断绝)也会上来东京呢。只知追求私利私欲的重臣们都被斩除了,只要能够将腐败的陆军上层一扫而空,我们的国家也会改变了。」
从刚才和面包店老板谈话中,孝史就感觉到,市民当中也有支援青年将校的声音,不过孝史觉得这两个人兴奋交谈的态度有些过于乐观。或许这是因为孝史在平河町第一饭店看过深夜电视节目,知道二二六事件的收场——虽然只看到收场而已。
「陆军的大人物们会这么容易就屈服,接受他们的要求吗?」
结果灰色软呢帽激动起来:「当然会了。怎么可能不听从呢?青年将校们的行动与真意,正反映了大御心啊!一定会演变成大诏涣发的。」
孝史一脸「原来如此」地点着头,一边在内心思考着。所谓「大御心」,指的应该是现在这个国家最伟大的人——不,是有如「神明」存在的天皇的想法吧。所谓「大诏涣发」,意思应该是天皇发布的命令吧。换句话说,天皇一定会认可并接受青年将校们的这场行动,并发布命令,组成他们所期望的政治体制。这个灰色软呢帽的男人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但是,历史上的事实又如何?孝史意识并回想起在旅馆看到的深夜节目的旁白内容。当时他就快要进入梦乡,记得不是很清楚,不过他隐约好像听到昭和天皇非但没有认可青年将校们的行动,反而认为「应断然讨伐」。最后,起事部队的青年将校们在二十九日遭到逮捕,送上军法会议审判了。
就在孝史寻思当中,灰色软呢帽和朋友又开始热中于两个人的对话了。孝史离开他们,越过马路到护城河那里。在那里,他发现一对和灰色软呢帽等人相对照,面露不安的男女。
「变成一场大骚动了呢。」孝史向他们搭讪道。男女面面相觑,男人仰望皇居,女人觉得冷似地缩起脖子:「听说陆战队登陆芝浦了。」女人说。「因为被杀害的大臣,有许多是海军出身的。」
「海军那些人一定正大发雷霆吧。」男人说。「联合舰队一定也正往这边过来吧。弄个不好,会演变成内战呢。」
反应还差得真多。这两个人不像软呢帽男人们那么饶舌,很快地就穿过马路了。孝史茫然地眺望着护城河,水呈现冻结般的颜色。
软呢帽男人们说的是错的,说会发生内战的男人的预测也不对。孝史是知道的,只是,不管对哪一方说「你说错了」,也不会有人相信吧。不只是他们。就算去找聚集在议事堂的青年将校们,告诉他们「昭和天皇的意见和你们不同,等在你们的未来的,只有军法审判,还是赶快解放士兵,投降吧」,他们也一样不会相信吧。
历史的潮流无法改变——能够做到的,只有细部的修正。
没错,孝史能够做的,顶多是蛮不在乎地去到议事堂,在杀气腾腾的起事部队面前演说,最后遭到射杀,在昭和史的二二六事件里,添上一行「此外,事件当中,平民中仅出现了一名死者」的文字而已。时光旅行这种东西,还真是顶有意思的。
市电车来了。快活而忙碌地响着铃声。来到三叉路之后,电车停在三宅坂的电车站,等待乘客上下车。此时车掌从窗户探出身子,挪动电车头上像是导电弓架的东西,把它换架到往樱田门方向延伸的电线上。真是悠闲的轨道修正。
孝史望着这一幕,想起深夜节目的旁白最后一节。以二二六事件为契机,拥有强大武力的军部对国政的发言力愈见增长,不久后,日本便进入了军部独断独行,最后甚至引发的战争的时代。
孝史想,没错,自己现在正站在时代的转捩点。就像市电车更换导电弓架一样,昭和的历史也已决定了它前进的方向,现在正在扳动转辙器。无论气氛多么开朗、民众多么支持青年将校、或者将希望寄托在这场政变上,历史也照样什么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寒意渗入全身。

 

6

回到面包店,葛城医生下楼来了。他说总算把事情办好了,两人离开店里。老板亲切地笑着送他们出门。
「医院那边怎么样了?」
「我在驹迂医院有朋友,原本打算请他帮忙,可是那边似乎没办法挪出病房来。不过不要紧,我找到了一个好地方。在芝浦。」
「芝浦?」
那不是刚才在护城河听到的话题,说陆战队已经登陆的地方吗?孝史说出这件事,葛城医生「哦」了一声,点了点头。
「那是为了海军省的警备而派遣过来军队吧。现在横须贺镇守府的长官是谁来着?米内大将(注:米内光政(一八八〇~一九四八),海军大将。多次担任海军大臣,为当时的单人中少见的良识派,直到最后都反对日德义三国同盟与对美开战,并致力于颠覆东条内阁、终结二次大战,是战后依然维持名声的少数军人之一)吗?」
「我也听说联合舰队朝这里过来了……」
「就算舰队过来,也不会那么轻率就开炮的。而且,就算真的变成那样,炮弹飞过来,最危险的反倒是这一带吧?」
医生说着不晓得是大胆还是悠哉的话。
「芝浦要怎么去呢?」
「我叫了计程车。一个小时左右应该就会到府邸那里去了吧。要一个身子无法动弹的病人坐上拥挤的市电,实在不可能。」
「这条路车子开得动吗?」
「司机会想办法吧。」医生说着又大大地摔了一跤。「我得跟着一起去才行。你留在府里。不要忘了刚才的话。」
「我知道。」
「嗳,等一下葬仪社的人也会来,马上就没时间去烦恼这些事了。」
孝史吃了一惊。「葬仪社的人会来吗?」
「刚才我打电话了,应该会来吧。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可是……」
孝史没有自信判断这种状况下,让外人进入是否妥当。
「总不能把大将大人的遗体就这么搁着吧。贵之说,在查明手枪的去向之前,不会请吊唁客来,不过就算只有形式,也得做好家属守灵的样子才行。」葛城医生露出有些不悦的表情。「听说永田町台和赤坂一带的葬仪社忙翻天了。」
原本想问「为什么」,但孝史也想到答案了。还用说吗?一堆重臣才刚遭到暗杀啊。
望着医生一脸忧郁的脸,孝史忍不住想问了。「医生?」
医生正与雪道奋战中。「什么?」
「您与蒲生大将深交多年对吧?那样的话,您也和生病前的大将一样,是支持青年将校的皇道派吗?」
医生为了防止跌倒,正专心看着脚边,没有立刻回答。他嘿咻嘿咻地想办法避开积雪,来到稍微平坦的地方后,说了:「这真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啊。」
孝史笑了。「我不是间谍,也不是政治活动家,不要紧的。」
「什么话,我不是害怕秋后算帐才说难以回答的。」医生用认真的口吻继续说。「只是,不管是皇道派还是反皇道派,同样是军人这一点是不变的。我觉得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不管站在哪一边,结果都差不了多少。这次的骚动说穿了也不过是争夺主导权的内讧罢了。之前我也说过吧?」
「嗯,是啊。」
「军人的任务是为了保卫国家而战。而现在,我国为了不屈于来自各国的压力必须战斗。所以军人想要作战是理所当然的,国民也希望他们努力作战。因为如果就这样放任不管,今后将无法获得石油、铁矿,经济会愈来愈萧条。」
「哦……」
「欧州和美国过去明明进行过那么多帝国主义的侵略行为,却多管闲事地摆出一副正义使者的模样,插口亚细亚的问题。满蒙问题也是。那份叫李顿报告书(注:国际联盟派遣李顿爵士所率领的调查团,前往调查满州事变的报告书)的玩意儿,几乎没有采信我方的说词不是吗?根本用不着视察,结论一开始就决定好了。我觉得现在的日本和德意志根本就是一手承担了全世界的霉运一样。」
虽然不太明白什么跟什么,孝史还是应和着倾听。
「所以,战争也是迫不得已的。总不能不作战,默默坐视亡国的危机吧。」
葛城医生说道,却又板起了面孔。
「不过,战争的目的,应该不是战争本身,而是一种外交手段吧。有了确定的目的和估算,战争也才有意义。但是最近的军人好像搞不太清楚这些道理。所以嘉隆说,不能尽是胡乱挥拳头的意见,我觉得非常有道理。」医生苦笑。「姑且不论那个人的人品。」
「真的是呢。」
「就像你说的,正因为我和大将大人深交多年,所以更不能随意乱说。我可是谨守主治医生的分际,非常谨言慎行的。」
「在大将生病倒下后,到底改变了什么想法呢?」
「唔……大将大人的想法怎么样地改变,具体来说我并不清楚。」他想了一下,「不过,只要读了遗书,应该可以了解许多事吧。」
可是那份遗书,直到战后都不会公开耶——
「不管怎么样,现在都不是闹内讧的时候。」葛城医生说。「江户幕府瓦解时,全靠胜海舟(注:胜海舟(一八二三~一八九九),江户幕末、明治维新时期的政治家。他为了修习海军事务,前往长崎,进入海军传习所,并做为使节渡美见闻。回国后设立海军操练所,担任军舰奉行。在戊辰战争(新政府与旧幕府之战争)中代表幕府,与西乡隆盛交涉,完成和平交出江户城的任务)和平开启了江户城,也因此才没有发生多余的内战,团结了整个国家,让我国免于沦为殖民地的命运。应该要学习前人才是。还有,文官也得更振作一些。」
「你说的文官,是指政治家跟官僚吗?」
「嗯。如果净是些被气势凌人的军人给骑在头上的家伙,实在不牢靠。得更站稳基盘好好地做事才行。不过那样一来,搞不好又会变得跟高桥大藏大臣(注:高桥是清(一八五四~一九三六)。财政家、政治家。于日俄战争募集外债时崭露头角,历任日本银总裁、大藏大臣(财政部长)等。在一九二一年首相原敬遭到暗杀后,担任首相、政友会总裁。后来虽一时引退,又以大藏大臣身份归还,处理金融恐慌、昭和恐慌。因其欲削减陆军省预算,而成为二二六事件的暗杀目标)一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