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自未来。或许您不会相信,但是我是太平洋战争结束五十年后的这个国家的国民。我是回溯时光来到这里的。那个叫平田的人,拥有时光旅行的能力——
说出来吧。把这些说出来吧。不管医生相不相信,现在能够回应他的诘问、与他对等交锋的,就只有这个了。
孝史的嘴唇形成了发出未来的「未」字的嘴形。就在瞬间,葛城医生停下脚步,抬头看孝史说了。
「你是不是辉树?」
4
葛城医生的嘴形冻结在「树?」的疑问句尾。孝史的嘴巴也凝结在就要发出「未」音的瞬间。白色的呼气顷刻流过两人之间,消失了。
两人彼此正面凝视,就这样呆站了数秒钟。从恢复以往喧闹的市电大道上,隐约传来喧嚷声。脚底的雪地寒意,现在更渗透了孝史全身。
慢慢地、像要解开僵掉的东西似地,孝史的「未」嘴形,转换成「辉」的形状,问了。
「辉树是谁?」
同时,葛城医生不只是嘴巴,而是整张脸都动了。那张脸无力地松垮下来,嘴唇垂了下去。
「不是啊。」他发出感叹、安心、落空一般的声音。「不是吧。我搞错啦。这样啊,不是啊。」
他笑了出来。
「是我想太多了啊。看你那张表情——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等、等一下。不要一个人在那里自问自答啦。辉树是谁?您在说些什么啊?」
葛城医生放开孝史的手,朝气十足地迈向前去。突然间,他又变得生龙活虎了。
「那样走的话,又会跌——」
孝史还没说完,医生便一副「你看着吧」的样子跌倒了。即使如此,他还是笑咪咪地爬了起来。
孝史一面扶起他,一面发问。「辉树是谁?」」
医生拍掉雪花,走了出去。「千惠知道是谁。去问她吧。」
「那个婆婆问什么都不会告诉我的。她叫我不要管府邸里的闲事。」
「那,就这样啰。」
「这不是太自私了吗!」
孝史出声吼道,医生笑着挥了挥手。
「哎呀,生气啦?」
「当然了。这样谁受得了啊!」
孝史一转身,就要折回府邸,葛城医生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不抓还好,这一抓连医生也被自己抓人的力道弄得失去了平衡。结果这次摔跤把孝史也给拖下水了。
「——真是的。」
正面扑倒在雪堆里,孝史连呼吸都快停了。他用手肘撑地,一边爬起来一边说:
「再这样下去,医生,过一百年也到不了有电话的地方的。」
「嗳,抱歉。」
葛城医生依然神情愉快。他一脸雪白地爬起身来,帮忙孝史拍掉肩膀上的雪。然后他说了。
「辉树是大将大人的孩子。」
孝史睁大了眼睛。「孩子?儿子吗?」
「没错。年龄比贵之和珠子更小。大概是你这个年纪。可是他不是嫡子。是大人年轻的时候,和夫人以外的女人生下的孩子。嗳,直截了当地说,是艺妓的孩子。」
蒲生宪之为那孩子取名叫辉树。但是,并没有正式认他是自己的孩子。据说是那名女子刻意回避、退出的。
「大将大人考虑到那名女子今后的生活,决定要收孩子为养子。但是,女子不愿意放弃孩子。所以她从大人面前消失了。好像是到满州去了。」
「你认为那个叫辉树的孩子是我……?」
「我忍不住想会不会是这样。昨晚我也是苦思良久啊。」
「为什么?那个叫辉树的人怨恨大将不认他为儿子,而有可能出现在大将的面前吗?」
「不能说完全没有可能吧?大将大人偶尔也挂念着辉树现在过得如何。尤其是生病倒下之后。」
这就是所谓父母心吗?
「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医生跟千惠姨吗?」
「夫人也知晓的。我想现在贵之和珠子应该也知道自己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吧。」
「可是那时候竟然没有发生争执呢。」
「当然吵翻天了。这还用说吗?只是事情没有闹开来。至少关于这件事,夫人就连对我也没有说出任何责备大人的话来。我从阁下那里听到一些关于此事的风风雨雨。不过也只是很概略的而已。」
如果是在孝史生活的「现代」,一定是大事一桩吧。
「就在辉树出生后不久,大将大人做为德国大使馆的驻派武官,前往当地赴任。当然夫人与孩子也一道同行。一家人亲密无间,也和日本的那名女子有了距离。算是分开的好机会吧。」
「嗯……」
「大将大人对于当时让夫人如此心痛感到非常后悔。不过那也是大人病倒后的事了。他常常提起与夫人之间的回忆。」
「我看到照片了。」孝史说。「夫人长得很美呢。珠子小姐实在长得非常像她。」
「你看吧?所以夫人过世之后,对大将大人而言,他对珠子更是加倍呵护。」
医生露出突然回到现实般的阴沉表情。
「珠子也很爱慕父亲。在她的心目中,父亲和兄长就是她的一切吧。正因为如此,才会有刚才我告诉你的那种忧虑。贵之也担心得脸都白了。」
确实,珠子有机会拿走手枪。她听到枪声,但是不敢一个人去探视情况,所以先下来起居室——如果这些话是珠子说谎的呢?如果她是一听到枪声,就立刻赶到大将的书房,在那里看见了父亲的尸骸和掉在一旁的手枪的话呢?
「请你留意珠子的情况。」
葛城医生仰望孝史。
「如果手枪在她手里,我不希望她做出危险的事来。刚才我会拖拖拉拉的,也是不想在嘉隆他们出门之前,放松对她的注意。我也叮咛贵之留心,但两个人总比一个人监视更来得确实。我就是想拜托你这件事。」
「我明白了。这样的话,我会遵照医生指示。但是不是也告诉千惠姨跟阿蕗一声比较好?」
医生摇了摇头。「如果拜托女佣注意珠子,不晓得她们会表现出什么态度。搞不好现在……像千惠,或许她已经发现到珠子手中有枪了。」
劝谏孝史不要插手府邸的事的那种口气。的确,如果是千惠,或许会以这种方式来表现她的忠义。因为那个资深老女佣,也不可能会对鞠惠或嘉隆抱持着好感。
「我会小心看好珠子小姐的。」
孝史嘴里这么保证,但是另一方面,他颇为冷静的脑袋,却也朝另一个方向思考。他想,或许贵之也很危险。
他也有机会拿走手枪。和孝史两个人在大将的书房里发现尸骸的时候,手枪被压在遗体底下。孝史先出了房间,之后,贵之拿走手枪藏了起来。当然,他的目标是叔叔和鞠惠。会对葛城医生说出他对珠子的疑念,不也有可能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吗?事实上,煞有其事地提出理由,要第三者的葛城医生回家的也是贵之。
——小心手枪。枪在某人手上。
平田的话在脑海复苏。
「明明是亲兄弟,明明是叔叔和侄子、侄女,这真是教人难受啊。」葛城医生呻吟。「怎么会搞成这样,为什么非得让人担心起这种事不可呢?」
确实,两人的争执已经超过兄弟吵架的程度。
「这也是想法不同的军人与实业家之间的纷争吧。」医生说。「军人瞧不起实业家。大将大人每次一提到嘉隆,就老批评他是『小商人』。嘉隆也真是的,他总是唾骂军人全是些只会挥舞拳头、夜郎自大的浑帐东西。对于日本与国际联盟之间为了满州而发生的冲突,他曾一副唾弃的模样说都是因为外交无能、不了解经济力学的军人独断独行,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但孝史所知道的战后日本,其实等于是靠那些实业家立国一样的国家。不晓得蒲生大将见到未来「小商人的国家·日本」,究竟作何感想?
然后,忽然他想起珠子的婚事。根据鞠惠的讥讽,对方好像是「计程车公司社长的儿子」。是小商人。
「医生,珠子小姐预定要结婚对吧?」
说完该说的话,边走边陷入思考的医生「啊?」的一声。「你说婚事吗?」
「嗯,那件事是什么时候决定的?」
「不晓得,详情我也不清楚。不过应该是最近的事吧。」
应该也是吧。孝史点头。若不是生病、看到未来之后,蒲生大将不可能会想要把珠子嫁给实业家当妻子的。
「您不觉得奇怪吗?珠子小姐的对象可是大将所说的『小商人』呢!」孝史试探性询问。
医生也感到纳闷。「说的也是。但是,当军人的妻子很辛苦。大将也很明白这点。更何况接下来……」
「就要发生战争了?」
「很有可能。」医生点头。「而且,听说珠子的对象是贵之大学的学弟。我在想这点才是最重要的因素吧。」
「说的也是。」孝史暂且点头同意。「对了,医生,话说贵之也不是军人吧。」
「这件事昨天不是说过了吗?」
「嗯。可是,就算不是职业军人,也会被征兵吧?贵之没有去当兵吗?」
嘉隆跟鞠惠说贵之很胆小云云,让孝史很挂意。
「因为他进了大学啊。」
「大学生就可以免除征兵义务吗?」
「没那种事——」医生瞪了孝史一眼。「怎么,你也是来打探逃避兵役的方法的吗?那样的话,问我也没用的。你还是努力祈祷抽到白签(注:日本战前,在征兵检查时甲种合格的人,根据抽到的签,可以免除入伍)吧!」
「我又不是这个打算。」
葛城医生板着脸沉默不语,一快要滑倒就抓住孝史的手臂,大步地往前迈进。
5
市电大道呈现热闹的景象。
和昨天截然不同。道路两侧的店铺,以时间来看,感觉也像是才刚开始营业,各处的窗户和门口都有人探头出来窥看外面的情况。穿着厚重棉袄的中年男性、和服上穿着白色围裙的女性,应该是住在这一带,或是在这里做生意的人吧。每张脸都没有什么紧张感,反倒有种开朗的感觉。
行人也很多。男人穿着大衣和软呢帽。市电车发出噪音行驶着。雪的深度一直堆到接近铁轨的地方,仿佛没有轨道也能够行驶。果然,车上挤得水泄不通,大客满。电车来到平河町的电车站,停车,发出「叮铃、叮铃」的铃声。从车子里被吐出来衣着厚重的乘客,朝三宅坂或赤坂见附的方向走去。
孝史望向大马路前方。昨天过来盘问的士兵,他们的步哨线已经不见了。卷着刺铁丝的路障、用来生火的汽油桶也消失了。孝史想起刚才错身而过的人说,军队已经移动到议事堂去了。
「议事堂是在哪个方向?」
「更南边的地方。比蒲生家更往南的方向。」
葛城医生一面回答,一面东张西望。他突然举起手,指向道路的反方向。
「那家店开着呢。门开着一半。喏,那个红色招牌的面包店。」
老旧的招牌上,已经模糊不清的油漆写着「宫本面包」几个字。一如往例,从右到左的横书让孝史感觉很奇妙。
「面包店通常爱赶时髦,或许会有电话也说不定。」
葛城医生一说完,便踩着惊险的步伐走了出去。穿越马路时,有两度又差点摔倒,每次负责撑住他的孝史,手也有些痛了起来。
医生抵达半开的面包店门口时,孝史发现脚边掉着报纸。抬头一看,面包店隔壁是西餐厅。上面挂着「法兰西亭」的招牌,门口紧闭,玻璃的另一边垂着条纹型的窗帘。入口的阶梯处,有积雪被踏平的痕迹。孝史捡起报纸,才发现已经完全湿掉,而且冰冷。
「打扰了,请问有人在吗?」
葛城医生走进面包店。孝史也跨过门槛,走进约一坪左右的店内。
正面并排着两个玻璃柜。里面是空的。只有写着商品名的小牌子,重叠倒放在角落。门口是老旧的木板门,但是里头的装潢漂亮雅致得多,墙壁上贴着花朵模样的壁纸。玻璃柜后面,镇坐着一个难以形容,像是一只蜷缩起来的蟾蜍般的暗绿色机械。孝史愣了一下,定睛一看,上头排列着数字按钮。好像是叫做金钱登录机(注:相当于现代的收银机,可以记录金钱出纳的机器)的东西。
店里面垂着一片薄薄的帘子,另一头点着灯光。葛城医生第二次出声后,从灯光的那一侧便传来「是」与「素」之间的应答。不一会儿,传来走下楼梯的脚步声,一个微胖的男人掀开帘子探出头来。他穿着灰色的长裤,还有一件棉袄坎肩般的衣服。
「对不起啊,今天还没有开始卖面包。」
男人垂下圆脸上的一双眉毛,看起来一脸亲切。胖嘟嘟的右脸颊醒目处有一颗黑痣。
「抱歉的是我们。我们不是客人。如果府上有电话的话,想要拜借一下,不知道方不方便?」
葛城医生用有些拘谨的口气说完,便从外套内袋的纸夹里取出名片。
「我是个医生,敝姓葛城。是这样的,不远处的蒲生前陆军大将大人的家里出了病人,必须赶快打电话才行,但是大人公馆的电话却不通了。」
面包店老板用双手接过名片,仔细地端详。然后他望向孝史。
孝史急忙说:「我是府邸的下人。」
「喔喔。」面包店老板点头。「那样的话,请用。有电话的。不过在楼上。」
他转过圆滚滚的身子,把脸伸进帘子另一头,「喂,胜子、胜子!」。「我叫老婆带你们去。」
被称为胜子的老婆,比老公更加声势壮大地咚咚咚地走下楼来。她也是个微胖的女人,听完原委,便立刻咚咚咚地为医生带路。
「楼梯很陡,不好意思啊。」
「电话现在忙线,可能很难接通唷。」面包店老板仰望着楼梯说。
「是吗?昨天还不会啊。」
「那是运气好。就算跟接线生说了号码,也得等上好久。」
「我要打到几个地方,可以吗?当然,费用我会支付的。」
「没关系,请用请用。电话线这种东西,怎么用了也不会少的。」
葛城医生走上楼去,孝史和面包店老板留在店里。随从真是个闲得无聊的差事。
「很冷吧,过来暖炉边取取暖吧。」
老板说,向孝史招手。接着,他注意到孝史手中的报纸。
「那个是报纸吧?」
「啊,我在外面捡到的。」
「可以让我看看吗?」老板的眼神发亮且充满兴致。「那一定是号外吧。我们家只有今天早上的早报而已。」
孝史绕到玻璃柜的旁边,走进帘子的另一头。那里同样只有约一坪大的厨房。有巨大的瓦斯炉、炉灶以及流理台。擦拭干净的流理台上,立着一根用旧而变白的棒子。道具都清洗得很干净,并且收拾得一尘不染地。
进去后的右手边,是葛城医生走上去的楼梯。流理台旁边放着一台用玻璃筒包覆着圆形火口的石油暖炉,正烧得火红。一靠过去,感觉脸颊仿佛被热气给烤松了一般。
「取取暖吧。」老板说,拿出长脚椅要孝史坐下。
「谢谢。」
孝史道谢,坐上椅子,摊开报纸。
「啊,真的,是号外呢。」
全是汉字的文章,让孝史吃了一惊。旧体字的「号外」两个字看起来森严无比。
「我看看。」
老板也来到暖炉边,凑近报纸。是二月二十六日的东京日日新闻的号外。
上面写着「以拥护国体为目的 青年将校等袭击重臣」。
「冈田首相(注:冈田启介(一八六八~一九五二),军人及政治家、海军大将。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即历任海军要职,一九三四年继斋藤实内阁之后担任首相组阁,却无力遏止军部势力扩大。在二二六事件中幸免于难,其后以重臣身分参与国政,日美开战后致力于打倒东条英机内阁)、斋藤内府(注:斋藤实(一八五八~一九三六),军人及政治家,海军大将。历任海军大臣、朝鲜总督、首相及内大臣。二二六事件时,由于担任天皇辅佐官之内大臣(内府为其别称)之职,而遭到暗杀)、渡边教育总监(注:渡边锭大郎(一八七四~一九三六),陆军大将,由于其承认天皇机关说的言行举止,以及取代皇道派中心人物真崎甚三郎成为教育总监,于二二六事件遭到暗杀)遭到射杀……」老板读出声来,用手指搔了搔黑痣。
「不得了呢,真的。」
「可是,昨天和今天这一带的状况完全不同。现在的气氛感觉很像骚动很快就会平息下来哩。」
历史上的二二六事件从发生到结束,大约进行了多少天、有着什么样的经过,孝史几乎完全不知道。虽然不觉得是一两天就会平息下来的事,但是看着人潮汹涌、市电车热闹开动的景象,令他觉得好像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你昨天在哪里?」
「蒲生大将的府邸里。」
「大将大人的住处是在和这里隔了两条街的南边吧?那一带很平静,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吧。」
「是啊。不过,上面吩咐我们不可到外头走动。」
「道路解除封锁是在今天早上的六点或六点半左右吧。在那之前啊,」老板转动着眼珠子。「原本在警视厅跟三宅坂那里的部队全都撤离了,景象非常壮观唷!一大群士兵踩着雪地,举着『尊皇义军』的旗子,全都扛着带刺刀的枪,里面应该上了实弹吧,吓死人了。」
「听说现在是在议事堂那里。」
「好像都众集到那里了。应该是在跟上头的大人物交涉吧。再怎么说,他们都很不得了呢。」
这次的「不得了」不是「事态严重」的不得了,好像是「了不起」的意思。孝史想,这个老板好像是站在青年将校这一边的。
「今早的早报,可以让我看看吗?」
「可以啊。对喔,大将大人的府邸附近,报社也没有去送报吧。我们家的也来得很慢。对了,我听说朝日新闻社被袭击,铅字箱被整个翻倒了呢。」
老板从厨房角落的架子上拿来报纸。接着孝史也注意到同一个架子上,摆着一个老旧的箱型收音机。
早报第一版的标题是横书,一样写着「青年将校等袭击重臣」。然后孝史的眼睛被下段的报导吸引了。
「今早二时三十分过后 帝都发布戒严令
司令官为香椎浩平(注:香椎浩平(一八八一~一九五四)为大正及昭和时代的陆军军人,二二六事件当时担任东京警备司令官,虽被任命为戒严司令官,镇压叛乱,但其本身为皇道派人物,对反叛军持同情态度)中将」
今早嘉隆在听收音机的时候,也报导了和这个标题同样的事。
——戒严令啊。
这个词汇孝史只在电影里头看过。记得发布戒严令,意指该都市将暂时成为军政地带——变成由军人来维持治安的都市。可是,尽管如此,现在市街的气氛感觉上意外地明朗,甚至可以说是乐观。
「虽然说发布了戒严令,好像也没那么恐怖。人潮很多,很热闹。市电车也大客满。」老板边笑边搔了搔黑痣。「那些全都是看热闹的。」
允许一般市民看热闹的戒严令吗?
「你有听广播吗?」
「嗯。可是,从早上开始就没报什么大事。几乎都跟报纸一样,只是在重复一样的话而已。」
「那昨天呢?」
「昨天的话,白天还在广播一般的节目唷。我昨天还在听浪曲(注:日本大众艺能的一种,以三弦琴伴奏的民间说唱。类似中国的鼓词)呢。所以,看到那些士兵在动作——」老板大约指向三宅坂的方向,「一开始还以为是大规模的演习呢。」
「可是,有大臣被杀了吧?」
「那些事,当时也不是马上就知道啊。」
原来如此——孝史想。袭击重臣是昨天凌晨的事件。但收音机却到中午为止,都还在播放浪曲——
孝史终于发现到,原来这个时代还没有报导的自由。政府——不,这个情况恐怕是军部,能够过滤公开给一般大众的资讯。
「广播的内容是从昨天黄昏开始变得不一样的。」老板说。
「七点左右吗?啊啊,那个我也有听到。可是太难了,听不太懂。」
老板朝孝史手中的早报扬一扬圆圆的下巴。
「那上面也有报导昨天傍晚发布的消息唷。」
然后老板将水壶装满水,放到火炉上。他开始从流理台底下的柜子取出茶壶和圆形的茶杯等物。孝史再次望向早报。他读着报导,虽然不甚明了,但还是努力去整理和理解。
如同面包店老板所说,第一版的下方,有个部分写着「本日午后三点第一师管受令进入战时警备 战时警备之目的为借由兵力——」,是昨晚在收音机里听到的一节。换句话说,昨天下午三点,发布了一个叫战时警备令的命令,而第一师管这个单位,被命令担任帝都的警备——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这个时候的警备司令部的司令官是香椎浩平中将。然后昨晚凌晨两点半,更进一步发布了「戒严令」。因此,香椎中将这次成了戒严司令官。
报导上面刊登着身穿军服的香椎中将戴着眼镜、一脸耿直的照片。军人的脸看起来都一样,是因为制服的关系吗?算了,这不是重点。这个人是头头,负责镇压暗杀重臣、目前占据东京市中心的起事部队的青年将校。孝史「嗯、嗯」地点头。
然而,面包店老板却说出了莫名其妙的话:「听说那些士兵也归入了那个什么司令部的底下。所以交通封锁才会解除的。」
孝史吃了一惊。
「那些士兵?你说引起骚动的部队士兵吗?」
「对。」
「他们也归入戒严司令部底下了?」
「应该是吧。」老板面对孝史惊讶的脸点点头。「昨晚啊,来了两三个士兵,把我们店里所有的面包都买走了。是那个时候他们说的。他们说『我们也加入了警备部队』。也就是说,他们也应该就这样编入今早成立的戒严司令部底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