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史站起来,从裤袋里取出刚才找到的扁平盒子,走近阿蕗。阿蕗在桌子上摆放早餐的盘子和小钵,看到孝史手里的东西,停下动作。
「我在壁炉里面找到这个。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孝史说明发现它的经过,递出小盒子。
「小心,拿角落的地方比较好。手会弄脏的。」
阿蕗用指尖抵着接下那个东西。她看看正面,又看看反面,想要打开盖子,被孝史阻止了。
「里面只有黑压压的灰而已。」
阿蕗目不转睛地盯着刻在小盒子表面的花纹。
「这是什么东西?」
「香烟盒。是装纸烟的盒子。」阿蕗回答。「你不知道吗?」
「香烟盒?」
他重复道,「哦,原来如此」地想通了。是香烟盒。在孝史的时代,会特地把香烟从包装里取出,换装到香烟盒里带着走的,只有相当讲究的人,或是怪人而已。不然就是为了控制烟量,限定自己一天只能抽几根的人吧。
「你不觉得掉在那里很奇怪吗?是谁的呢?」
阿蕗沉默了。从她缄默不语的样子来看,孝史感觉事有蹊跷。
「你知道这是谁的吧?阿蕗。」
阿蕗用手指抚摸香烟盒表面的花纹。结果,她的手也变黑了。
「是谁的?」孝史追问。
阿蕗轻声叹了一口气。
「这也不是什么非隐瞒不可的事。」
「嗯,那样的话就告诉我呀。有什么关系?」
阿蕗生气地瞥了一眼孝史。「你就爱到处追究这屋子里头的事。」
「我没有啊。」
「不,明明就有。」
「那,我不会再追究了,告诉我嘛。」
阿蕗望向孝史。孝史一脸正经。
「是黑井的。」阿蕗小声说。
「黑井?在平田——不,在舅舅之前,在这里工作的男工?那种人会带着雪茄盒吗?」
「她不是男工。是女的。」
孝史一愣。「真的?」
这么说来,关于黑井这个人,孝史并没有掌握到十分正确的讯息。只是根据鞠惠对平田说「你是来接替黑井的吗?」这句话来推测的而已。
「那,她和你一样是女佣吗?她叫黑井什么?那个人为了什么原因离开这里?从昨天开始,我一问这个人的事,你就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对吧?」
孝史连珠炮似地发问。没错,一提到「黑井」这个名字,阿蕗就露出一种复杂的——像想起讨人厌的回忆般的表情。这让孝史感到不可思议。现在阿蕗只有一个人,没有千惠这个老练的援军,所以她可能会说出内情。孝史想趁现在问出来。
阿蕗像死了心似地,稍微垂下肩膀说:「不,她跟我和千惠姨不同。她是为了照顾老爷,有一段时间住在这里的人。」
「那,是大将生病之后啰?」
「是的。原本她是在老爷住院时担任看护的人。因为照顾得很用心,所以老爷出院的时候,雇用了她一起带回来。」
这个家里都已经有千惠和阿蕗这两个勤奋的女佣了,却还特地把黑田带回来,想必大将一定相当中意她吧。
「那个人在这里待了多久?」
「不清楚,大概一年左右吧。」
「那个人的香烟盒,又怎么会掉在壁炉里呢?」
阿蕗苦笑了一下,「你真是问个没完呢。」
「没错。」
「我也记得香烟盒不见之后,黑井找了好一阵子。」阿蕗说。「那个时候,我曾经想过搞不好是掉在壁炉里了,没想到真的是。」
「什么意思?」
阿蕗把变得漆黑的香烟盒放到手掌上。「这是老爷送给黑井的东西。外面是贴金箔的,我想应该很昂贵。所以可能是有人看了眼红吧。或偷偷把它拿走之后,给藏起来了。」
「可是,藏进壁炉里面有可能吗?」
「嗯。你说里面的铁丝网破了对吧?」
「嗯,开了个洞。」
「铁丝网不断被火灼烧,已经变得脆弱,前年年底,好像扫烟囱的人又把道具从上面掉了下来,结果就破掉了。大家都知道这件事,虽然一直说要修理,但并不是立刻就会造成困扰的事,于是放着放着,结果就这么忘了。」
阿蕗说壁炉的铁丝网的破洞不会造成困扰。不,会的。这可是关系到你的性命的大事。孝史在内心嘀咕。
「那个洞,等会儿我会修理。」他斩钉截铁地说。「丢进壁炉里的话,不用担心会有人去找,也可以趁着没有火的时候轻易地藏进去。再加上藏在那种地方,香烟盒会被煤灰弄脏,被火灼烧,就这么被糟蹋。实在是很恶劣的手段呢。」
「是啊……」
「是鞠惠藏的吧?」
「不晓得,这我不能随便乱说。」
「是吗?你的脸上写着『我也这么想』喔。」
阿蕗笑了。「我不知道。」
「是吗?会做出这种幼稚的恶作剧,好像也只有那个人了。难道,那个叫黑井的会离开这里,也是鞠惠搞的鬼吗?是不是她把黑井赶出去的?」
阿蕗又露出为难的表情。看样子,似乎有难以告人的隐情。
「千惠交代你,不可以到处乱说屋子里头的事,对吧?」孝史说。
「没有……」
虽然对为难的阿蕗过意不去,但是孝史决定强词夺理。
「可是啊,昨天的事……大将那样死去,原因完全不明不是吗?所以我觉得府邸里的事,不管再怎么琐碎的事,还是弄个明白比较好吧。」
阿蕗抬起头来。「我觉得黑井跟昨天的事没有关系。」
「为什么?」
「她离开这里是去年夏天左右的事。都已经过了半年以上了。而且黑井不是被谁赶出去,而是主动离开的。」
「大将不是很中意她吗?」
「老爷也答应让黑井辞职离开的。」
「那,为什么你每次一提到黑井的事,就那样支支吾吾的?」
「那是——」
「如果黑井说:『谢谢大家照顾,我去找新的工作了』,收拾行李离开的话,不是应该没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吗?可是好奇怪。你就像在隐瞒什么一样。」
变得有点像在找碴,孝史觉得有些不妙,但是冲动之下说出去的话,也收不回来了。
阿蕗圆润的脸颊紧绷起来,神情有些固执。
「我才没有隐瞒什么。」
「对不起,我不是在责备你,只是——」
「你有点太不节制了。」阿蕗斥责似地说。好像突然想起现在的孝史是平田的代理人,是这个家的佣人,是和自己立场相同的人似的。「不要随便插手管屋子里的事。喏,快点去洗手,把早餐送去嘉隆先生跟鞠惠太太的房间。」
然后,为了保险起见她又加了一句:「不可以多嘴,知道吗?」
看样子,没办法再问下去了。
「知道了啦。对不起。」
孝史罢休了。但是他丝毫不大意,没有忘了把香烟盒从阿蕗手里拿回来。
「这个我拿去交给贵之少爷。」
黑井这个人的存在,似乎谜雾重重。孝史想要趁着亮出她的香烟盒的机会,试试众人会有什么反应。
「孝史真是的!」
孝史折回厨房的时候,传来阿蕗有些生气的声音。虽然不想跟她吵架,但是她生气的表情也好可爱。
鞠惠和嘉隆已经醒了。嘉隆连衣服都换好了,但是鞠惠还躺在床上,手肘顶在枕头上,只撑起头来。孝史端着早餐的托盘进来的时候,她也只是瞄了一眼,呕气似地什么也没说。
这个房间的大小跟大将的寝室差不多。豪华的装饰也一样。里面并排着两张单人床大小的床铺,窗边摆着有扶手的椅子和圆型小桌。这里应该是客房吧。
淡淡地,有一股油臭味。孝史想起嘉隆画图的事。是油画颜料的味道吧。
这个房间里也有个箱形的收音机,嘉隆坐在椅子上,朝收音机探出身子。不晓得是否调频没对准,广播杂音很多,但是嘉隆似乎听得入神。
「情势有什么变化吗?」
这个时代的广播员虽然很专业,但是用词艰涩,孝史有点听不太懂。
嘉隆盯着收音机,点了点头。就算没有影像,听收音机的时候,还是会注视着收音机。尤其是发布重大新闻的时候。原来这种习惯从以前就有了。
「听说已经发布戒严令了。还有,交通已经恢复了。或许会就这样平息下来。」
结果,原本满不在乎地赖在床上的鞠惠,突然爬了起来。
「可以出去了吗?」
「嗯,电车也恢复行驶了。」
「太好了。一直关在里面,真受不了。你要去公司对吧?我也一起去。」
鞠惠可能是急着要换衣服,滑下了床铺。她穿着睡衣。令孝史不晓得该往哪里看才好,鞠惠瞄了一眼发窘的他,露出嘲笑般的表情,这让孝史火大。真是个讨人厌的女人。
「就算出门,晚上还是要回来这里啊。」
听到嘉隆的话,鞠惠露骨地发出厌烦的声音:「为什么啊?这种死气沉沉的地方,人家一天都不想待啦。」
「不待在这里不行啊。」嘉隆露出在意孝史的态度。「而且,你想去哪里?除了这里之外,你没有别的家了啊。」
「我——」
「你想来公司的话就跟来吧。可是,黄昏的时候要回来这里。我跟贵之有话要谈。」
孝史默默地摆好早餐,内心却火冒三丈。你们根本没搞清楚自己是什么立场吧?这话差点说出口,但是他不想在这里多管闲事,免得又惹阿蕗讨厌,硬是忍耐下来。
孝史急忙离开他们的房间。大将的寝室飘来线香的味道。那里有尸骸。孝史再次确认,之后回到起居室。
贵之和珠子,还有葛城医生齐众一堂。医生看起来有点困,珠子看起来很冷的样子。桌上摆着早餐,但还没有人开动。
「早。」葛城医生开口。「我才刚去看过你舅舅了,好像没什么变化呢。」
孝史的内心还拖着愤怒的余波,没办法一下子就切换到平田的事上面去。
「啊,谢谢。」他草率地说。
「我刚才也跟贵之谈过了,贵之说住院需要的费用,暂时由他代垫。这样就太好了。快跟贵之道谢吧。」
「那真是谢了。那个——」
葛城医生板起面孔。「什么谢了,哪有这么说话的。」
「不、那个……」孝史焦急地拉大了嗓门。「贵之少爷,嘉隆跟鞠惠说要出门耶。」
「出门——?」
「嘉隆说,广播说交通封锁已经解除了。所以要去公司。」
贵之拉开椅子,站了起来。「我去说说他们。」
孝史也想一起上楼。贵之迅速转头丢下一句「你留在这里」,快步开门出去了。
孝史怃然。葛城医生一脸有趣地动着胡子。
「出门有什么不妥吗?」
「很不妥吧?还不知道犯人是谁啊。」
「又不是关在这里就会知道的事。而且我也要出门了。我得安排医院和车子才行。电话不能用了不是吗?」
医生说的有道理,孝史也很明白,但是他实在不愿意在这个阶段就让嘉隆跟鞠惠自由行动。这是他个人喜恶问题。
「那些人或许会逃走,把可能成为证据的东西处分掉耶?」
医生笑了出来。「要是他们逃走的话,就等于宣告是他们干的。而且要处分掉能够成为证据的东西,在这个家里也一样能做吧?别这么激动。」
孝史看了看冷静的医生,以及一副无所谓只是默默用餐的珠子,他放弃了。看样子,似乎只有自己在一头热。
「话说回来,你也快点吃饭吧。要出门了。」
「咦?我也要去吗?」
「我希望你来。」
「是去打电话吧?不能拜托医生您吗?」
现在他希望尽可能不要离开现场。但是医生露出有点不悦的表情,说了:「这是你舅舅的事。而且……」
「什么?」
「要是我一个人去,跌倒在地无法动弹的话怎么办?岂不是很危险吗?」
葛城医生是个急性子,昨天到这里的途中,也是好几次在雪地里差点整个人滑倒。可是那点小事,只要小心点走路就行了嘛。孝史这么想,默不作声。医生不服地重复:「这可是你舅舅的事喔。」
看样子只能说「我知道了」。敌不过这个活力十足的医生。孝史答应了。然后,他想起了口袋里的东西。
「医生、珠子——小姐。」
他取出香烟盒给两个人看。
「这是今天早上在壁炉里面找到的。好像是香烟盒。」
「从壁炉里找出来的?」葛城医生好像吃了一惊,但是珠子的反应不同。她探出身子,想要接过香烟盒。
「手会弄脏唷。」
孝史这么提醒,珠子便说:「把它转过来,让我看仔细点。」
是、是,遵命。孝史照着做,珠子仔细观察,然后冷淡地说:「是黑井的。」
和阿蕗相同的答案。但是珠子一脸平静,好像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听说是大将送给黑井的东西。」
「是啊。是我去买的。」
「你买的?」
「嗯。特别向银座的白凤堂订做的。黑井很高兴,所以弄丢的时候,非常沮丧。原来是掉在壁炉里啊。」
孝史说明原委,珠子点了点头,望着壁炉里燃烧的柴薪,只说了一句:「是鞠惠干的吧。」
这个回答也跟阿蕗一样。鞠惠的小手段还真是容易看穿。
「你们说的黑井是……?」葛城医生诧异地问。
「爸爸的看护。」珠子回答。「她不是曾经有一段期间住在我家吗?医生没有见过她吗?」
「不,应该是有见过。是不是大个子的女人?」
「嗯,对。体格很壮,很有力量。所以很适合当看护。因为爸爸刚出院的时候,一个人根本没法起床。」
「是啊……」医生点头。「虽然恢复缓慢,但能够从那样的状态,恢复到可以行走,甚至能够写作的地步,大将大人的坚强意志,实在太令人钦佩了。」
「这些全都是托黑井的福。」
虽然口气冷淡,但是对珠子来说,这似乎是最高等级的赞赏了。孝史觉得挺稀奇的。
「这么说来,大将和黑井相处得很好啰?」
「嗯,是啊。爸爸因为黑井的照顾,体力恢复了大半。」珠子稍微鼓起腮帮子。
「因为爸爸对黑井太好,都只听黑井一个人说的话,害得我都要吃醋了。」
葛城医生微笑。「大将大人最爱的是珠子啊。」
「嗯,我知道。」珠子也回笑。「这一点其实我很清楚。」
酷似亡妻的独生女。大将怎么可能不疼爱珠子。即使这个女儿有些古怪的地方。
话说回来,从珠子的口气对「黑井」的印象,和从阿蕗那里听到的差得真多。阿蕗对黑井有过什么样不好的体验吗?
「黑井是什么样的人呢?」孝史试着打探。「年纪大概几岁?」
「不晓得……大概比爸爸年轻一点。五十五、六岁吧。」
「她住在这里对吧?是使用半地下的房间吗?」
「嗯,是啊。没有照顾爸爸的时候,她几乎都关在自己的房间里。」
珠子微微皱眉。
「我不太喜欢那个人。」
葛城医生又在苦笑,珠子急忙接下去:「不是的,医生,我不是因为吃醋才这么说的。我很感谢黑井。可是,那个女的有点阴森。医生,你不这么觉得吗?」
「是吗,我也没见过她几次,就算见面,也只是很短暂的时间。」
「不管爸爸对她多好,她对我跟哥哥说话的时候总是很恭敬,和阿蕗还有千惠好像也处得不错,人也不坏……。和哪里来的某人一点都不像呀。」
只有最后的部分,口气变得尖酸。
「可是你却觉得她有点阴森吗?」
「嗯,是啊。」珠子稍微耸了耸纤细的肩膀。「总觉得,那个女的有点像鼹鼠。老是待在黑暗的房间里。白天也几乎不出门。这么说来——」
珠子眼睛一睁,装模作样地把手按在胸前,朝葛城医生探出身体。
「喏,医生。您有没有看过鬼魂?」
医生吓了一跳。「呃,不晓得是幸还是不幸,我没有看过。」
「我也没有看过能确定那就是鬼魂的东西。可是,我觉得黑井就像鬼魂一样。」
「什么意思?」孝史问。
他的声音和语调,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加紧张,充满了认真。珠子和医生两人似乎都吓了一跳地望着孝史。
「你怎么了?」
孝史觉得喉咙干渴,没办法顺利张开嘴巴。不知不觉,他的双手在身体两侧握紧了拳头。虽然觉得怎么可能,但是他无法压抑这个疑惑。
「啊,没事。」他勉强挤出声音。
「那么,那个……你为什么会觉得黑井这个人像鬼魂?」
珠子还观望似地盯着孝史的脸,但孝史却正面直视她。珠子眨了眨眼,爽快地回答了:「就是觉得她有点阴森,老是待在阴暗的地方啊。脸色也不是很好……。对了,她只在这个家待了一年,可是这段期间,我发现她的脸色日渐苍白。」
「是低血压吧。」葛城医生说。「或者是贫血。出身贫苦的人常会这样。是慢性的营养失调。」
珠子无视于医生的诊断。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她微微蹙眉。
「我啊,曾经看到过一次。黑井就这样……从阴暗的地方忽地冒了出来。」
这次葛城医生笑了出来。「哎呀哎呀,那是珠子你——」
「不,是真的,医生。我走上楼梯想到爸爸的房间去,结果黑井就幽幽地站在走廊角落的黑影当中。那里原本一开始都没有人在的。我真的以为自己看到鬼魂了。」
「只是你没注意到而已吧。这是常有的事。」
「是这样吗?」珠子用手按住脸颊边嘀咕。「因为觉得她很阴森,才会有这种观感吗?」
「就是这样。」
「医生既然这么说,应该就是这样吧。」珠子点点头。「可是黑井辞职的时候,我有点松了一口气。」
「她是怎么辞职的?」孝史问。他拼命不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沙哑。确信充满了整颗脑袋,让他就要莫名激动起来,心脏怦怦跳个不停。
「不清楚,我不知道。」珠子回答,但是她对孝史不对劲的模样似乎起了疑心。「有一天她突然不见,我问爸爸,他只说黑井辞职了——你在流汗耶,怎么了吗?」
当孝史回答,没有,我没事时,贵之开门回来了。医生朝他出声:「嘉隆他们怎么了?」
「他们说还是要出门一趟。」贵之马上回答。「他们说黄昏就会回来。没办法,虽然关于丧礼的安排什么的,还有很多事要跟叔叔商量,但是也不能要他把公司丢着不管。」
「尾崎担心他们会不会就这样逃走了。」葛城医生调侃似地说。贵之以冰冷的眼神望向孝史。
「要逃,给我逃得越远越好。」
贵之说完之后,似乎发现孝史一脸激动,脸上满是汗水。他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没什么。」医生回答。
「他在壁炉里发现了黑井的香烟盒。」珠子指着被熏得漆黑的东西。「所以,我们刚才在讲黑井的事。」
贵之看了一眼香烟盒,再一次回望孝史。孝史急忙离开那里。「恕我告退,我去看看舅舅的状况。」
他拼命压抑自己,不要跑了起来。但是离开起居室的瞬间,他开始小跑步起来。刚才关门的时候,他感觉贵之疑惑的视线追了上来,却硬是把它甩开了。
黑井——大将的看护。五十五岁左右,感觉阴沉的女人。像鼹鼠一样喜好黑暗,像鬼魂般突然出现。但是蒲生大将很中意她,顺从地听从她说的话。对大将而言黑井是个特别的存在,甚至到了让珠子感到嫉妒的地步——
孝史边跑下通往半地下的楼梯,边回想起火灾之前,在平河町第一饭店和柜台人员的对话。当时他目击到从逃生梯消失又出现的平田,大吃一惊而陷入混乱。
——我还以为他不会再出来了呢!原来又跑出来了啊。
——什么东西跑出来了?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鬼魂啊。
蒲生大将的鬼魂啊。
不对。那不是什么鬼魂。现在的孝史非常笃定,柜台人员看到的是活生生的蒲生宪之大将。活着的蒲生大将出现在平河町第一饭店,四处游荡。
没错,他从过去来到了现代。
孝史打开平田房间的拉门,冲了进去。平田已经醒来,躺着从枕头上抬起头来,望向孝史。他的眼神看起来充满惊吓。
孝史大步走近被窝,站着俯视平田。苍白的脸和充血的眼睛没有太大的变化,也无法好好进食,使得他一副病人模样的憔悴感更加浓厚了。
但是孝史不同情他。因为现在的他,掌握真相的兴奋远胜于同情。
「你的阿姨来过这里对吧?」孝史问。
平田无言地望着孝史。他似乎没有开口的打算,只是用平静的眼神看着。
「她以黑井这个名字住在这里,照顾大将,对吧?」
阴沉的气氛。像鼹鼠般的女人。从黑暗中幽然现身的女人。
这种人,就孝史所知,这个世上只存在着两个。一个是这个平田,另一个就是他的阿姨。
「你阿姨来过这里。然后在你阿姨的安排下,蒲生大将穿越时空到未来——到战后。是不是这样?蒲生大将看到了未来,对吧?」
正因为如此,他在生病前后,思想才会骤然丕变。嘉隆不是用感叹的语气说了吗?哥哥的想法改变得还真多。没错。是变了。也因此他才会说出让身在陆军要职、以及过去景仰自己的皇道派将校们听了刺耳的发言,甚至还被恐怖分子盯上。因为他知道了未来、知道即将发生的战争的下场、知道这场战争的归结、以及它将会使日本变得如何、军部会变得如何;因为知道了一切,所以大将才会整个思想和人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