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平田的话,那动机是什么?他有什么目的,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像鬼魂一样消失、又出现,只有平田才办得到。如果推定他就是犯人,这部分的疑问就解决了。但是,平田知道蒲生大将会在二月二十六日自决。这个历史上的事实,是他理解的知识。所以,如果他憎恨大将且图谋杀害大将,就应该明白没有必要非得选在二月二十六日当天,特地铤而走险下手才对。因为就算放着不管,大将也会自决。他明明知道的。
没有人会笨到去杀害一个明知道会自杀的人。
孝史对着自己镜中的脸嗤笑。果然,只靠一时的想法,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笑着笑着,却突然收起了笑容。
没有人会笨到去杀害一个即将自杀的人——不对,真的没有吗?真的完全没有这种可能性吗?
在孝史生活的「现代」,确实是难以想象。非常难以想象。若问为什么,因为「现代」已经没有「自决」这个概念了。
就算有「自杀」,也没有「自决」。
但是,蒲生大将并非「自杀」,而是进行了「自决」。因为他是昭和时代的军人。
大将忧虑军方的现状,担心国家的未来,但是他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随心所欲地使唤,完全使不上力。他向周围陈述意见,不仅得不到理解,反而招致反感,甚至遭受近似恐怖行动的鲁莽攻击。悲愤填膺的蒲生大将欲以自身的死向陆军中枢死谏。为此,他写下了长篇遗书。
但是,就在他即将赴死的前一刻,对他怀有某些宿怨的人出现,说:我不允许你用「自决」这种名誉的方式死去,我要把你的死,变成单纯的杀人事件,留在世人的记忆中,我要制造出你是被杀害的历史事实——
如果那个人是这么宣誓?然后付诸实行的话呢?
孝史双手撑在洗脸台的边缘,整个身体都僵硬了。
有可能。就算没有人会笨到去杀害即将「自杀」的人,但抢先一步杀害即将「自决」的人,在某种情况下这么做也绝不奇怪。而「蒲生大将遇害」事件正是发生在这种情况下。
平田从平河町第一饭店的逃生梯穿越时空的时候,杀害了蒲生大将。他杀了大将,然后带走手枪,让众人明了这并非「自决」。这次他以下人的身分再次来到昭和十一年二月二十六日早晨的蒲生邸——是为了置身于蒲生邸内,仔细目击自己设计的蒲生大将杀人事件发生,以及它被当做历史上的事实记录下来的过程。
若站在这个假设之上,身为「现代人」的平田为何要特地来到战前的这个时代的谜团也随之解开。昨天,他只觉得平田竟然会特地选择来到这个时代,真是疯狂,但或许这已经不是疯狂不疯狂的问题了。
孝史发起抖来,摩擦自己的手臂。他开始害怕起自己所想的事。
如果这就是真相,那么平田这个人对于蒲生宪之大将,必定怀抱着相当深刻且狠毒的恶意。阻止他「自决」,再刻意以让人发觉这是杀人事件的形式加以杀害,这等于杀了大将两次。因为在杀害大将肉体的同时,也抹杀了他的遗志。
是这样的吗?是平田吗?是他干的吗?如果是他,如此对待蒲生大将的理由何在?
对着镜子自问自答,镜中的孝史也只是一脸疑惑地望着自己。简直就像对着影子说话的孤单小孩。
孝史摇了一下头,离开镜子前。就算没完没了地想这些也没用。等一下再直接当面问平田吧。如果他恢复到能够深谈的状态,应该也会回答孝史的疑惑吧。非要他回答不可!
而且,用不着焦急。时间多得是。在平田复原之前,孝史无法离开这里。不,倒不如说在确定眼前发生的种种令人无法接受的事实真相,并找到方法将阿蕗从未来的悲惨死状中拯救出来前,他丝毫都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折回走廊,分别对阿蕗和千惠的房间小声招呼后,打开门来,果然没猜错,两个人都不在。可能已经起床到楼上工作了吧。这么说来,现在几点了?
孝史爬上楼梯,来到放烫衣架的房间——也算是通路。右手边的厨房传来话声。是阿蕗的声音。
孝史原本要往那边走,却停下脚步,竖起耳朵。起居室那里没有任何声响与气息。蒲生家的人都还在睡吧。
在府邸内走一走吧——孝史灵机一动。昨天一整天都被牵着鼻子走。也没有机会知道府邸内部的情形,完全就是摸索的状态。在今天一天开始前,要是能先掌握这家里的情形,心里也会踏实一些吧。
他走上起居间。没有人在。大桌子上收拾得很干净,只有一个玻璃制的烟灰缸孤伶伶地摆在上头。
窗边的杂物柜上有一个箱型的收音机、摆饰柜、正面的壁炉、壁炉台上有几张框起来的相片。
孝史走近壁炉台。照片全都是黑白的,共有三张。每张褪成了不同色调的暗褐色。
其中一张似乎是年轻时候的蒲生宪之夫妇。身穿军服的蒲生宪之——没错,是宪之。相貌虽然酷似贵之,但是眼睛部分不一样。身高似乎也是贵之比较高。
蒲生夫人穿着和服,结着发髻。那张脸简直和珠子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孝史忍不住仔细端详起来。经常听人说男孩子像母亲,女孩子像父亲。在蒲生家似乎是相反的。
蒲生夫人坐在古典的靠背椅上,蒲生宪之站在旁边。从两个人的年龄来看,应该是结婚纪念照吧。
鞠惠对于这个地方摆饰着这种照片,不知作何感想?孝史心想。她在这个屋子里的立场岌岌可危,她似乎隐瞒着什么,也有许多令人不解的地方。唯一清楚的,是蒲生嘉隆是她幕后的黑手,而鞠惠被他巧言哄骗、利用的可能性很高。
蒲生大将应该十分了解她和她背后的嘉隆正图谋不轨。但是他却只对贵之说「暂时忍耐吧」「那个女的不久就会离开了」,完全没有采取其他任何对策。这不是件非常奇怪的事吗?
——难道,大将被嘉隆抓住了什么把柄?
因此尽管无可奈何,也只能任他们摆布?那样的话,嘉隆杀害大将的嫌疑就更加薄弱了。因为被抓住把柄的人可能杀害抓住把柄的一方,但相反的可能性却非常渺小。
——果然还是平田杀了大将吗?
思路又回到了这里。
夫妇照片的旁边,摆饰着两个约明信片大小的相框,里面分别是盛装打扮的男孩与女孩的照片。是贵之和珠子吧。好像是节庆时候的相片。是七五三(注:日本小孩在三岁、五岁、及七岁的时候,在该年的十一月十五日,有盛装打扮,参拜神社的习俗)吗……?年幼的珠子看起来就像日本娃娃。
起居室的壁炉还没有生火。所谓的取暖道具,要是没有生火或打开电源,反倒会让人感觉格外寒冷。壁炉也是如此。孝史拿起立在一旁沉甸甸的拨火棒,寒意直窜上背脊。
孝史走出起居室。正面玄关的厅堂寂静无声。仿佛冻结的户外光线,从门扉两旁的采光装饰窗射进来,冷冷地照亮地板。
孝史张望了一圈。他发现昨天慌慌张张地跑上跑下的楼梯底下,有个电话间。那是个大小就像公共电话亭一样的空间。不过高度有些不足。漫不经心地走进里面的话,头一定会撞到门框吧。
电话机放在正面墙壁的架子上。相当于使用电话卡的公共电话大小,机身是黑色的。右侧附了一个像把手的东西,而喇叭状的——应该是话筒吧——器具则摆在电话机上方。那个器具以黑色的电线和本体相连。
即使回到过去时代,电话还是电话。就算是孝史,也不会以为这是洗衣机。不过乍看之下,他无法分辨这个电话还能不能用。昨天贵之说「我把线剪掉了」,是真的吗?
孝史拿起话筒放到耳边。没有任何声音。不过,或许本来就需要另外再做些什么动作,才会发出那种「嘟……」的声响,因此他无法判断。
孝史在狭窄的电话间里弯下身子寻找贵之「剪断」的电话线。他也想,或许自己能够修好它。
一会儿之后,他终于明白了。断掉的是位于电话机本体里侧的最主要的线。一条以布包裹的粗线。
(这没办法吧……)
如果有备用的电线,或许还能够设法,但怎么可能会这么刚好。电线本身也不是用插头和本体连接在一起,而是延伸到被机壳覆盖的本体里面。孝史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过这样一来,就知道电话是真的断了。在尽是暧昧不明的状况下,就算只有这么一项,能够确认有人说的是事实的话,心情就感到舒爽了一些。
离开狭窄的电话间,回到玄关厅堂。还没有任何人下来。门厅里面的右手边,还有一道门。孝史快步往那里走去。
这扇门的后面也没有任何谜团。里头是豪华的化妆室。银框的大镜子、洗脸台上形状独特的银制水龙头,更里面是厕所。
令人惊讶的是,这个厕所是冲水式的。
不过这本来就是栋洋房,对于有冲水式厕所感到惊讶,或许反倒是大惊小怪了。但是,想想它与半地下的佣人房间之间的差距,孝史还是忍不住哑然失声。本来就差这么多吗?
然后,他突然想起昨天珠子告诉他,蒲生大将封住后门的事。
就算是孝史,也知道「茅坑」式的是什么样的厕所。必须请人来捞粪才行,而且绝对需要。
他不晓得这个时代是水肥车还是手拉车,不过那一类的设备,要是没有后门的话,到底要从哪里进来?
从正门进来,通过庭院,穿过建筑物旁边,绕到厨房的小门。在如此高级的宅邸看到如此光景,是多么古怪好笑啊。大将因为与邻家的纠纷而封住后门时,难道没有考虑到这一层吗?珠子虽然说是「思想上的对立」,但乍见高尚的对立,却影响到了日常的琐碎小事。
孝史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在做什么?」
听到声音,孝史吃惊地回头。珠子站在背后。
今早的珠子穿着洋装。她穿着接近黑色的深灰色套装,布料的毛看起来又长又温暖。底下是长裙,上衣是短的。整体的剪裁颇为宽松,对她而言或许是家居服,但应该不是什么便宜货。
孝史想起妹妹在今年初的大拍卖买的衣服。人家说流行是会循环的,果真没错!同时,他也觉得这身套装的色调很能够衬托出珠子白皙的脸。昨天虽然他也有这种感觉,但那时突然停下动作,静止下来的珠子更是美丽极了。
「早、早安。」孝史说。
珠子默默地,目不转睛地看看孝史。孝史觉得尴尬,接着说出突然浮现脑海的想法。
「今天不是穿和服呢。很适合你。」
「黑的我只有这一件。」珠子杵在原地,低声地说。
原来她打算以那身穿着做为丧服的打扮。我也真是糊涂——孝史想。
「听说你不是哥哥的朋友?」
珠子纳闷地说。语调并不冷淡,只是率直地表现吃惊。孝史点点头。
「嗯,是的。昨天没有机会说明这些……」
「听说你是平田的外甥?躲在我们家。」
「是的。你是听少爷说的吗?」
珠子一脸恍惚,点了点头。睡意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
「哥哥和很多朋友来往,所以我觉得有你这样的朋友也不奇怪,结果不是呢。」
昨天葛城医生说的话忽地掠过孝史的脑海。
(因为贵之自诩是民众的支持者。)
「和我这种劳工阶级的人?」
珠子没有回答。但也不是一副说溜了嘴的表情。她转动睡眼惺忪的眼睛,说:「请你让开,我想洗脸。还有,去把起居室壁炉的火给生了。爸爸房间的也是。而且你也得去铲雪才行不是吗?」
突然间,她变成一副指使下人的态度。说她现实的确是现实。孝史退到一旁,让珠子进去。她来到洗脸台前,打开一旁的柜子,从里头取出淡粉红色的漂亮肥皂。应该是洗脸用的吧。她用冷水搓出泡沫,香料的气味飘到孝史所在的地方。
珠子好像已经不想理睬他了。孝史离开洗手间。回到厅堂时,正好碰到贵之走下楼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
贵之劈头就这么问。经过一晚,他疲累的神色看起来减少了几分。然而眼神却变得比昨天更阴沉。应该是没做什么好梦吧。
「我在看电话能不能修好。」孝史情急之下说了谎。「接下来要去帮起居室跟老爷房间的壁炉生火。」
贵之绷着一张脸,往孝史刚让出来的洗手间走去。
「小姐正在使用。」孝史说完,朝起居室的门走去。
什么老爷、小姐,这种话从嘴里说出来连自己都觉得好笑。但是,暂时就算只有形式上也好,似乎也只能仅守下人的分际了。
穿过起居室,进入厨房,阿蕗跟千惠正为了准备早餐忙得不可开交。一个瓦斯炉上正煮着一大壶的开水,旁边的瓦斯炉则摆着铁锅,千惠正用木杓子搅拌着。看起来像粥。香味诱人食欲。
两名女佣以节制的声音向孝史道早安。阿蕗从绑起来的和服袖子里露出白皙的手臂。鼻头浮出一层薄薄的汗水。昨天和今天阿蕗和千惠都给人同样的印象。
孝史也回应招呼。又感觉(好像丧礼的早上)。即使死了一个人,活着的人还是要吃早餐。也得有人准备早餐。
「小姐吩咐我去生壁炉的火。我去拿柴薪。」
听到孝史这么说,正把烫过调味过的青菜盛到小钵中的阿蕗担心地问:「你可以吗?」
「只是生火而已,总有办法的。我去拿柴薪。」
「一开始先烧放在那边的旧报纸。跟火柴放在一起。」
阿蕗指着厨房角落的架子说。
「柴薪可能会受潮,烧不太起来。一开始要先用细小的引柴烧唷!」
「了解。」
孝史穿上放在后门的绑带长统鞋,提着昨天平田用的水桶走出庭院。现在雪已经停了,但是整片天空都被云层覆盖,地面一片雪白。昨晚可能又下了相当多的雪。到处形成了巨大的雪堆,半地下的窗子都被雪埋没了。四周鸦雀无声,完全感觉不到人的气息。
孝史沿着围墙和篱笆走着,仔细检查附近。他想,若是过去真有后门的话,现在应该也一看就知道;然而在被雪覆盖、四处冻结的状态下,实在看不出什么来。他在柴房装满一整桶木柴后,吐着白色的呼吸回到厨房。
「有什么事就吩咐我,不要客气。」
他一面走向起居室,一面对阿蕗说。
「在舅舅痊愈前,我会在这里代替他工作的。至少这是我应该做的。」
这不是学鞠惠,不过这么一来倒是有了在这个屋子落脚并行动的名目了。
「孝史……」
「等一下我也会去铲雪。不过葛城医生说还是让舅舅住院比较好。所以,我想我可能会陪医生一起到医院去。」
「又要外出了吗?」
「对。不要紧的。昨天也平安无事啊。」
千惠说了:「你有住院的钱吗?」
呃——孝史愣了一下。他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件事。千惠有相当务实的一面。所以说,不可以轻视老年人。
「我会跟医生商量看看。」
「与其跟医生商量,拜托贵之少爷或许比较好。」阿蕗说。
她不管什么事都依赖贵之。这让孝史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总会有办法的。请不用担心。」
阿蕗在配膳台上,开始将小钵和饭碗、筷子排放到几个托盘上。
「那是早餐吧?」
「是的。」
有两人份的膳食特别分开放到别的托盘上。
「那边分出来的是谁的份?」
「是太太和嘉隆先生的份。」
「他们在自己的房间吃饭吗?个别吃?」
「贵之少爷说,这样应该比较妥当。」
「这样啊。那我拿到楼上去好了。」
好机会。去探探鞠惠和嘉隆的情况。今早的他们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阿蕗你们都叫鞠惠『太太』吧。」
阿蕗默默地瞄了千惠一眼。
「是啊。」千惠答道。
「我也得这么称呼吗?听贵之少爷说,她不是太太,什么也不是。只是莫名其妙乱摆架子的女人罢了。就算她命令你们叫她太太,也不必听从啊。」
「不能这样。」千惠截钉截铁地说。「不能引起无谓的风波。」
「啰嗦的是那个叫嘉隆的人吧?蒲生大将什么都没说吗?鞠惠究竟是什么样的立场呢?」
「我什么都不知道。这是和我们无关的事。」
千惠断然说道。老婆婆的脸上浮现出劝我「最好不要多管闲事」的表情。
「这里的每一位,对我们来说都是好主人。你如果打算代替平田工作的话,就记住这点。」
没办法。孝史乖乖地回答:「我知道了。」阿蕗已经懒得看他。她提着水桶走出厨房。
进入无人的起居室后,孝史笔直地走向壁炉。完全冰冷的灰烬上头,躺着烧剩、变得漆黑的柴薪。他把围在壁炉前像栅栏的东西拿开,蹲下去揉起报纸。
透过烟囱,虽然非常微弱,孝史感觉到外面的空气吹了进来。接着这个感觉让他忽然想到某件事。
(这个壁炉——?)
他想起来了。平田时空跳跃失败,掉到昭和二十年五月的空袭当中的事。
那个时候,蒲生邸正熊熊燃烧。红砖瓦盖的洋房,从内侧冒出火焰。而阿蕗就这样被烧死了。他忘不了。忘不了她烧得焦黑的手,伸向孝史的那一幕。
孝史打了个哆嗦。他止住颤抖,开始思索;那个时候,蒲生邸为何会烧起来?那不是从其他地方延烧过来的烧法。看起来像是屋子里面有起火物,而它引发了大火。
(烟囱吗?)
突然灵光乍现。
对了,会不会是空袭的炸弹,掉进这个烟囱里面了?记得平田说是燃烧弹。这种炸弹里面装了油,与其说是爆炸,更类似引发火灾。会不会是从烟囱掉进了起居室?
孝史把装了柴薪的桶子挪到一边,把头伸进壁炉里面。他扭着脖子往上望。后颈和背部痛了起来。即使如此,他还是爬也似地把身体塞进壁炉里,使劲扭曲上半身,抬头看见了烟囱内壁。接着一个不稳,孝史赶紧用单手撑住身体。当他更努力地伸长脖子的时候,头顶碰到了东西。
孝史吃了一惊,先缩了下去。烟囱里有间壁?
再一次。这次从一开始就摆出接近仰望的姿势,屁股一边向后退,再钻进去。身体比刚才更轻松地进入了壁炉里。
他仰望头上。
唉呀,真是大惊小怪。上面张着一片铁丝网。凝目细看,隐约可以看见沾满了煤灰的网目。
在更高的地方,四方形的烟囱口是打开的。灰色的天空被切成了一小块,看起来孤伶伶的。孝史把手往上伸。手指一下子就碰到铁丝网。网目很细,摸起来感觉相当坚固。但是——咦,奇怪,破掉了吗?
「好痛!」
孝史慌忙缩回手来。右手的食指指腹渗出红色的血珠。
他咂了咂嘴,再一次谨惯地伸出手去。他慢慢地沿着铁丝网摸去。果然没错。近处开了一个大洞。虽然很黑,眼睛看不清楚,不过那个洞应该直径约有二十公分。破掉的铁丝网尖刺朝底下——也就是朝着壁炉这里——突出,照这样来看,应该是有什么东西从上面掉落,撞破了铁丝网。
这个铁丝网本来应该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装设的吧。有什么东西——人吗?鸟吗?——掉进烟囱的话,可以在这里被拦截住。
原来如此,就是这个啊。孝史一边继续摸索,点了点头。虽然是小地方,但一股强烈的胜利感涌上心头。好,我来修理它。只要修好它,至少阿蕗就不会死在昭和二十年的空袭里了。一定是这样的。能够这么快就找到,太好了。
此时孝史触摸铁丝网的手,感觉到小小的重量。有种坚硬的触感。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铁丝网上。
孝史费劲地变换姿势,尝试想更清楚地看到铁丝网。狭窄的壁炉里无法自由行动,而且只要稍微一动,煤灰便四散下来,飞进眼睛里。
他的手胡乱动着,结果手腕前面部分套进了铁丝网的洞里。不晓得哪里被勾到了,一阵尖锐的刺痛划过。指尖碰到了刚才摸到的坚硬物体。孝史抓住了它。
有种金属的触感。孝史一惊,停下动作。
——不会吧?
他慢慢放下右手,捧到眼前。他握紧手中抓住的东西,感觉心脏怦怦跳个不停。这难道是——不,可是形状——不过听说很小——
孝吏望向手中的东西。好像是金属制的,四四方方、像扁平盒子般的东西。上头沾满了煤灰,黑漆漆的,壁炉的热气使盒子边缘扭曲变形。
孝史呼地一声,吁了口气。
不是手枪。刚才摸到的时候,还以为就是手枪,结果并不是。但这是什么东西呢?
他用手摩擦平坦的部分,煤灰一点一点地被抹掉了。上面似乎雕刻着花纹。盒子的边缘有金属扣子,用指甲一扳,盒子便「啪」地打开了。
漆黑的灰烬有一些跑了进去。越来越搞不懂了。这是用来干嘛的?
孝史阖上盒子,暂时把它塞进裤袋里。他费了一番工夫生起壁炉的火,此时阿蕗捧着托盘来到起居室,一看到孝史的脸就笑了出来。
「哎呀,简直就像清烟囱的工人。」
孝史慌忙用手擦脸。阿蕗笑得更厉害了。他望向双手,全黑的。
「那样不行啦,变得更黑了。」
「不要那样笑啦。」
孝史回嘴,自己也笑了出来。他很高兴看到阿蕗的笑脸。
「去洗把脸吧。老爷房间的壁炉我去生火就是了。」
「这样做好像比较好——啊,对了。」